合興一張老臉頓時漲得通紅.分辯道:“下壑老頭.你我兄弟百年.在你心中.合興就是這麼不堪麼.當日那女子.咳咳.主母擅闖我幽冥.確實是被我和東軒兩人逼入冥海的.我這是循古規而行.何錯之有.帝尊也沒有就此事怪責我們.爾後帝尊前往端倪山谷遷移蛇羣.令我留守宮闕.主母要強行離去.我按帝尊的囑咐攔阻.她是打傷了我.可沒要我的命.這點我心中有數啊.心裡還蠻感激主母手下留情.哪來的記恨之心.”
合興見衆人沉默不語.撓撓頭.一咬牙道:“只是後來.起了這等變故.我幽冥一向氣象祥和.生靈各安其所.卻無端被異域冷箭相擾.折了山脈.引來地陷.我一時心裡着急.想到紅顏禍水這一句古諺.不免多了一股怨氣.言語間難免失了分寸.哎.主母若是來自我幽冥的良家子.又怎會引來此等禍事.上古遺訓.天地永不相交.聖祖當年定下這規矩.定有深意所在.這不.帝尊一迷戀上異域的女子.就招惹來這通禍事......”
他住了口.不再往下說.徑自走到斷崖邊.望着遠方那層波光粼粼的光幕發呆.
右澗走上前.與合興並肩而立.他沉聲道:“合興老弟.我們心裡着急.帝尊難道不急.他放着這隱患不除.肯定有說不出的苦衷.主母新喪.帝尊心情憂鬱.等再過些時日.他那份憂思淡了.我們尋一個機會.請帝尊入內修補裂縫就是了.你看.帝尊一直用青冥神劍鎮壓着內裡噴涌的熔岩和冷泉.說明他心裡也是惦記着這塊區域.我們也無需多慮了.還是安守本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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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的某天.滿頭大汗的右澗旋風般跑到青鸞暖閣門前.擡手砰砰地敲着.
“老先生.帝尊數天前吩咐了.這幾天他要靜心調理氣息.萬事莫擾.”
守候在暖閣門前的雲啓伸手拽拽右澗的袍袖.小聲提點着.
右澗一瞪眼.喝道:“一邊去.別礙了大事.”
雲啓嚇了一跳.不敢再攔.垂頭退下.
“帝尊.不好了.青冥神劍締造的光幕被熔岩撕裂了一道小口子.有零星的火焰躥了出來.老奴生怕劍氣鎮壓不住熔岩.請帝尊速到斷崖查看.”
右澗的大嗓門嘎嘎叫着.花園內的繁花綠樹.被他的聲浪一震.頓時簌簌抖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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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八年前出了那場撼天動地的變故後.冥皇一改往日四處遊歷的習慣.他每日例行到蒼莽閣巡視一番.偶爾到神廟拜祭聖祖和到冥殿靜默一會.其他的時間都是獨自待在青鸞暖閣內.
冥皇這幾年愈加沉默寡言了.笑容鮮少出現.俊朗的臉龐上總是浮動着一抹淡淡的傷感.他沉默地履行着皇者的各種職責.處理政務時極少與下壑等元老交談.
那幫元老們在暗地裡鬧騰了一年後.看到終日神情陰鷲的帝尊.心開始感到慼慼然起來.慢慢也就乖巧起來了.既然這一場慘劇已白紙黑字記錄在史冊上了.無論他們做下屬的心裡怎麼嘀咕.那個異域女子已是他們的主母.雖然紅顏薄命.早早殤去.可在位份上.她的地位已是牢不可破.
帝尊正當華年卻成了鰥夫.心情在這十年八年裡肯定好不了.一羣遺老唏噓嘆息一番後.爲了不惹起帝尊的哀思.皆心有默契.緘口不提當年那場變故.只是埋頭各自履行着分內的職責.
不過值得安慰的是.除了姬芮山脈的地陷之禍未清除外.地域的其他區域和往常一樣.安靜祥和.散聚期間的各種物種.依舊是欣欣向榮着.
如今最讓人憂慮的是.冥皇似乎忘記了姬芮山脈這個隱患.這八年來從未主動說起過.亦鮮見他的身影出現在斷崖上.每隔半年合興就會在冥皇面前委婉地說起姬芮山脈這幾個字樣.可冥皇只是面無表情地聽着.等他說完了.便淡淡地嗯一聲.
時日長了.冥皇的反常舉動又引起了一衆元老私底下的猜度.斷崖附近的區域雖然荒蕪.可究竟是一片遼闊無邊的疆土.主上斷然沒有撒手不管的道理.可他就是硬着心腸.袖手旁觀看着那一場烈火日夜不息地燒着.這是何故呢.
主上是地域裡唯一可以修補地陷的能者.只有他的血.才能將敞開的裂縫糊住.再用自身雄厚的能量將裂縫合攏起來.整個修復過程十天八天.便可將那一帶的隱患除了.可主上就是一直拖沓着.只是把青冥神劍往姬芮山脈上高高一掛.便淡忘了此事.
這如何使得.主上就算是再傷情.也不可忘了祖訓-----地陷現.不拖沓.頃刻補.保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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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內.端坐在青玉平臺上的冥皇倏爾睜開眼眸.他眸光閃了閃.揮手拂開面前的界面.凝眸細看着那片濛濛的區域.粼粼青光上.跳躍着幾點赤紅的火苗.他的眉心不禁微微一皺.
這八年來他一直在暗中監測着這片區域.曾有數次.他嘗試着進入裂縫內將那半截斷箭取出.爾後快速修補裂縫.將這禍害儘早去了.可當他一揭開光幕.就感覺心腔劇烈震盪起來.匿藏在內的胚胎突突亂跳着.他唯有馬上遠離那片火海.不敢再接近半步.
脫離了母體的胚胎.沒有了母親精血的滋養.靠着父親的心頭血一點一滴地維繫着.這個過程違拗了繁衍的自然規律.本來是行不通的.可他不願意去放棄.
他顛覆了傳統.在兒子還沒有出生的情況就爲他點燃了命燈.這本來就是一件極爲冒險的事.點燃了兒子的命燈.就預示着這個孩子是下一任冥皇的承繼人.如果孩子在孕育的過程中不幸流失了.那他就後繼無人了.
顛倒的孕育每一步都充滿了不可預知的風險.更何況那柄附帶着凜冽戾氣的金陵權劍在穿透媚兒身軀時.或多或少震盪了未曾牢固的胎芽.在最初那一年.胚胎曾有幾次險些失去了心跳.心急火燎的冥皇唯有將自己大半的修爲加持在這個弱小的胚胎內.纔將他微弱的胎心穩定了下來.這幾年他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呵護着這個隨時會夭折的小生命.但八年過去了.孩子還是處在極爲不安穩的狀態下.稍有一點動盪的刺激.便即躁動不安.
他決意要贏.把自己的孩子贏回來.把孩子的孃親贏回來.那一年.他一時的疏忽大意.鑄成一生大恨.保不住妻兒和腳下土地的皇者.有何顏臉立足於蒼茫的天地之間.
當他感受到媚兒冰冷的身軀內僅存的這點輕微悸動時.他已立意賭上自己的後半生.將失去的愛一點一滴追尋回來.
兩相權衡之下.他唯有忍耐着那片熊熊燃燒着的煉火地獄的存在.任憑臣子護衛們私底下的猜度.那片焚燒着土地是嵌在他帝皇生涯上的一個恥辱.可目前.他必須忍耐.
他需要時間.需要等待.等待孩子的平安降生-------這孩子是幽冥皇族的下一任繼承人.他的安好維繫着媚兒元身的完整.那個長眠在寒冰中的女子.是他的妻.是他兒的娘.他執着的心盼着有朝一日.那個夢幻般的美麗女子能重新醒來.和他一道.攜手相對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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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的敲門聲還在持續.冥皇皺着眉.斂了正在全身遊走的氣流.擡眸望向緊闔的宮門.沉聲道:“右澗.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敲門聲戛然而止.默了半晌後.右澗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帝尊.老奴心裡有疑惑.不知帝尊可否爲老奴解惑.”
宮門無風而開.一身青衣的冥皇緩步而出.他涼涼的眸光掠過掛在右澗額上縱深的皺紋內的汗滴時.冷漠的臉色倏爾有了動容.
“問吧.”
“老奴愚鈍.以帝尊之能.修補姬芮山脈的裂縫只是舉手之勞.爲何帝尊堅忍至今.不去修補.雖說有劍氣鎮壓着.可內裡依舊是波濤洶涌.烈火日夜肆虐.如今光幕已被熔岩燒裂開.如果不及時補.時日一久.勢必掙破劍氣的封印.到那時恐怕更爲棘手.帝尊......這是何故也.”
冥皇依然只是淡淡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右澗垂首肅立良久.不見帝尊作聲.他心內不安.擡眸望着臉色蒼白的君主.終於把困擾心中多年的疑惑說了出來:“帝尊.老奴這幾年發現帝尊臉色不太好.莫非帝尊抱恙在身.”
冥皇苦笑一聲.他拍拍老者的肩膀.低聲道:“右澗.你們先是跟隨我父皇一生.爾後輔佐於我經年.難道不明白我對這片土地的感情麼.我留着這烈火不除.並非是無法可施.而是我手頭上握着另外一件要事.比清除這地陷之禍重要得多.”
他眼眸內閃動着無比的剛毅光芒.沉聲道:“你們放心.我給你們一個承諾.姬芮山脈之禍.定會止於我這世.絕不會延綿至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