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幕後

有刺客!

刺客要殺寧王!

那道黑光如同電閃雷轟,竟比連弩射出的弩箭還要快上三分。

蟒蛇大口一張,黑光就冒,看客們正在看戲,做夢也想不到,太子請來的戲班中,竟有人要殺寧王。

趁寧王大壽的時候,要殺掉寧王。

寧王德高望重,表面是聽曲做戲,談道論琴的與世無爭,實則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度日,又有誰會費這種波折,冒這種兇險,來殺寧王,目的何在?

難道說,有人不想寧王說出金龍訣的秘密?

沒有人想得到,就算漢王好像都沒有想到,可秋長風早有預感。他一直感覺這壽宴要有事情發生,因此留意周圍的動靜。那戲臺的猴子翻跟頭的時候,他已在留意,別人都覺得那猴子跟頭耍得好、耍得精彩,秋長風卻有分詫異,總覺得那猴子的身手,絕非一般戲班子的身手,而更像是技擊高手。

等那猴子騰上旗杆時,秋長風心中凜然,立即知道不對。那種輕身功夫,絕非“龍鳳呈祥”戲班子的人能夠用出。

一個戲班子中,怎麼會藏個武功高手?

那一擊選的時機本來極爲巧妙,就選在“夢斬雲山蟒”這齣戲的高潮——衆人融入戲中之時。這時候的一擊,就算有人防備,只怕也要懈怠幾分。

偏偏那一擊之前,秋長風就已警覺。黑光一現,秋長風霍然站起,在剎那之間,伸手抄了桌案。

秋長風一動,漢王未動,可他身後的四人均已有了動作。

除了天子、上師外,沒有誰敢在漢王面前妄動——妄動者,殺無赦!

就算漢王對秋長風態度不錯,但只要秋長風稍微露出對漢王不利的舉動,那四人就要將秋長風格殺當場。

衆人不是看戲,就是在看寧王,只有那四人的目光,始終在漢王周圍,因爲他們是天策衛的二十四節——以衛護漢王爲己任。

那四人就是二十四節中驚蟄、穀雨、霜降和秋分。

驚蟄早看秋長風不順眼,見秋長風似有不軌,縱身衝了過去,喝道:“住手!”

秋長風沒有住手,他手臂一掄,桌案飛出,居然和黑光同時到了寧王的面前。

“乒”的一聲大響,黑光被桌案擊飛,直奔頂棚,還在空中時,“轟”地炸裂。

那道黑光看似弩箭,可箭身中竟然藏有極烈的炸藥,若非秋長風將其擊在半空,只怕炸裂開來,在場的衆人都難免被波及。

可就算如此,一股熱浪夾雜着火星襲來,也讓衆人如在酷暑。

“砰”的一聲大響,驚蟄出拳,一拳擊在秋長風的胸膛。秋長風被一拳擊中,就如斷線風箏般飛出了看臺。

驚蟄這才發現秋長風出手是救人,不由一呆。他這一拳可擊倒奔馬,秋長風被他一拳擊中,焉有活路?

空中弩箭炸裂,星火零落,衛鐵衣早就一把拉住了雲夢公主,但心中焦急……

二十四節的任務是保護漢王,他衛鐵衣的任務卻是保護公主,可漢王、公主都有人保護,那誰來護衛寧王?

寧王聽到金龍訣時,好像就已嚇呆,見到弩箭射來時,眼前發白,居然暈了過去。

一人閃身而出,攔腰抱住要軟倒的寧王,閃開火星,那人看起來尋常,但在非常時刻,卻是鎮定非常,那人正是漢王的手下——穀雨。

穀雨雖鎮定,可場上最鎮定的卻是漢王。

弩箭飛來、炸裂,看臺上火光四射,漢王立在那裡,並不稍動,只是如刀鋒般的目光,再轉到戲臺之上。

眼看火星就要落在漢王身上,霜降立在漢王身邊,突然衣袖一揮。有風起,風如霜落,漫天火星,竟然倏然不見。

霜降臉色如霜,雙眸深陷,出手爲漢王解圍後,並無絲毫得意之色,立即垂手立在漢王身後。

驚蟄、穀雨、霜降三人出手之際,漢王只看着戲臺,這裡的好戲落幕,那裡的戲份纔要上演。

一人如落葉般飄零,早到了戲臺上,撲向扮演猴子之人,那人正是秋分。秋分當初曾和秋長風在秦淮河有過一面之緣,甚爲孤傲。

他也的確有孤傲的本錢,二十四節各有所長,而他的專長,就是殺人。別人在爲漢王寧王解圍時,只有他最先竄出,要擒住行刺之人。

寧王遇刺,漢王在前,若不擒住刺客,他們二十四節如何向聖上交代?

那扮猴子之人才扳動機關,放出弩箭,不等離去時,就見一人到了眼前。

秋分一身黑衣,眼中卻透着死灰一樣的光芒,看臺雖高、戲臺雖遠、假山還在噴雲吐霧,但秋分已到了扮猴子之人的身邊。

他的輕身功夫,竟如秋鴻驚雁,快捷無倫。他人到手到,五指有如鷹爪般的犀利,霍然抓向那扮猴子的人,喝道:“留下。”

漢王冷酷的臉上終於露出分笑容,二十四節沒有讓他失望,秋分更沒有讓他失望。刺客襲擊發動的雖突然,但他的手下,總是第一時間發起最猛烈地反擊。

那扮演猴子之人就算真的是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獼猴王,看起來也躲不開秋分致命的鷹爪。

扮猴子之人一笑,油彩畫的臉上詭異非常。那爪到眼前時,他遽然跺了下腳。

巨蟒突然炸裂。

二人本在巨蟒之上,巨蟒炸裂,自然立足不穩。變生肘腋,秋分腳下空虛,一抓成空,但他反應奇快,腳尖一點,凌空而起,就要採用蒼鷹博兔之勢。無論如何變化,他都信刺客逃不脫他的鷹爪。

陡然間,有四人從炸裂的蟒身中飛出,夾擊秋分。而那扮猴子之人一聲長笑,身形空中翻滾,就要落在戲臺的長杆之上……

那從蟒身飛出的四人,均是手持尺長短劍,分成四面刺來,劍芒一閃,已刺入了秋分的體內。

那四人一招得手,反倒大驚,因爲他們只感覺一劍刺出,如刺在空中。

長衣爆裂,秋分倏然怒吼一聲,竟脫衣而出,手中厲芒電閃,等到他落地之時,空中那四人停頓片刻,倏然兩半。

從頭到腹,分成兩半。

鮮血暴噴,如秋楓紅葉。秋寒未至,人已雙分。

原來這電閃的功夫,秋分以長衣爲障目,吸引四人的注意,而真身卻閃到空中,連劈四刀。將那四人皆是斬成兩半。

好狠的刀,好快的刀!

秋分出刀得手,卻沒有半分喜悅之意,因爲他知道,那扮猴子之人才是真正的主腦,那扮猴子之人趁那四人攔截秋分之際,就要到了長杆之上……

那人只要借旗杆的彈力,就能出了寧王府,任憑秋分如何剽悍迅疾,也奈何不了他半分。

這次刺殺的行動,是經過精心策劃,時機可說是恰到好處,退路自然安排的妥當。出了寧王府,自然海闊天空。

天空海闊,雲捲風疏,但那麼寬廣的空中,偏偏有一人和他同時而到,狹路相逢!

那人蒼白的臉孔,深邃的眼眸,如風如絮,已飄到了扮猴子之人的面前。

扮猴子之人心中一冷,突然發現計劃並非天衣無縫,因爲他少算計了一人。

秋長風!

他還是低估了秋長風,驚蟄也低估了秋長風。驚蟄那一拳,只是將秋長風打飛了出去,秋長風飛出看臺時並未停留,就如秋空長風一樣到了戲臺。

在秋分應對扮猴子那人時,秋長風早早地攔住了敵手的去路。

漢王人在看臺,見秋長風倏然而出之際,雙眉一動,喃喃道:“好一個秋長風。”他本是凌厲清冷的雙眸中,陡然現出咄咄大志。

秋長風出刀!

刀如紫電驚虹,匯聚天光地氣,倏然從扮猴子那人的脖子上劃了過去。這一刀,時機也是算的極準,有如刺客精心策劃的一擊,一擊必中。

人頭飛起。

秋長風的一顆心卻沉了下去。

漢王雙眉一軒,眼中驀地現出極爲詫異古怪的神色,眼前發生的事情讓身經百戰的漢王,一時間也無法適應。

衆人都難以置信眼前的情形。

無頭的扮猴子之人竟然沒死,而且在空中一翻,一腳踢在了自己的頭上。那猴頭帶着油彩、驚怖甚至十分的詭異,向秋長風射了過來。

這種詭異的情形讓人在青天白日下看到,心中也升起鬼氣森森之感。難道說這扮猴子之人,真的是什麼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獼猴王,神通廣大,變化無窮,頭都沒了,還能活命?

有膽小的,甚至嚇得尿了出來。

秋分不怕,他斃了四人,終於撲了過來。就算那扮猴子之人是鬼,他也要補上一刀,讓那扮猴子之人鬼都做不成。

秋長風目光一閃,倏然而落,喝道:“閃!”他才一落地,就連環滾了出去。

猴頭碰到了旗杆上,只聽到驚天動地的一聲大響,煙塵瀰漫。

秋分雖得秋長風提示,還是被那股熱浪衝擊在身,一口鮮血涌到喉間,幾乎要噴了出來。原來那猴頭中竟藏了烈性炸藥,一經引發,就爆炸開來。

戲臺四分五裂,煙塵高起,等到煙霧散去後,扮猴子之人和秋長風,都已不知下落。只餘一幫看客目瞪口呆地坐在看臺上,甚至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事情。

秋長風知道。

他知道刺客要殺寧王,他知道刺客最少有五人滲了進來,他知道武功最好的刺客,就是那扮猴子之人。那人居然在他出刀之際,用東瀛罕見的偷樑之忍術,逃得性命!

刺客居然是個忍者。

方纔被秋長風砍下的猴頭,並非那人真正的腦袋,不過是忍者常用的障眼法。這種戲法本是西域那面傳過來,傳到東瀛,又變成忍術之一,但在假的頭顱中加了極爲猛烈的火藥,可說是極具威力的殺招。

如瑤秀天地,藏地撼山川,甲賀流風水,伊賀火裡英!

藏地部擅長土遁之法,伊賀家族卻擅長火藥製作,炸藥如此強烈,難道說刺客是伊賀部的高手。

這些忍者陰魂不散,從普陀到青田、南京,從普陀命案到搶《日月歌》,直到如今刺殺寧王,處處都有他們的蹤影,他們所爲何來?他們來殺寧王,又是爲了哪般?

秋長風思索的時候,早出了王府,竄到巷口,要追尋刺客的下落。但舉目望去,哪裡還有那刺客的蹤影。

陡然有道青影從秋長風身邊一閃而過。

秋長風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喝道:“你……”話音未起,半空一道電光劃過,秋長風立即鬆手倒退,感覺青峰入骨般的寒冷。

一劍劃落,幾乎擦着他的手腕而過。

要不是秋長風縮手夠快,幾乎被那一劍把手砍下來。

那青影一劍劃落,纔要繼續前行,秋長風突然道:“刺客是忍者伊賀部的高手。”他已經認出,青影就是葉雨荷。

葉雨荷終於止步,冷漠道:“那又怎樣?”方纔刺客襲擊寧王時,她第一個念頭是要救寧王,可見到穀雨出手,見公主也被衛鐵衣守候,立即轉念要擒刺客。

事發突然,看臺衆人各有目的職責,只有葉雨荷目標搖擺。幸虧她猶豫片刻,不然衝到戲臺上,只怕要被炸藥波及。她慢了一步,見炸藥如此犀利,忍不住驚心。

葉雨荷畢竟是捕頭,立即判斷這是刺客的障眼法,目的是逃出府中,當下躍出高牆。閃目間,見到遠遠處有人影閃動,才待追去,就被秋長風制止,等再扭頭看去時,刺客早就蹤影不見。

秋長風望着葉雨荷,眼中有分隱藏的關切,還能平淡道:“你就算追,也要小心些。”

葉雨荷望着遠方,冷漠道:“不用你假扮好人。你攔住我追刺客,莫非是自己想追,討個功勞?”她終於還劍入鞘,可眼眸中寒光似乎比劍鋒還要冷漠。

她快步前行,顯然還沒有放棄追蹤刺客的念頭。

秋長風緊跟在她的身後,說道:“葉……捕頭,我還沒謝謝你前晚救了我。”

葉雨荷目光流轉,冷笑道:“你不是對公主說,什麼都忘了嗎?”

秋長風雙眸中帶分悵然,若有所指道:“有些事情,我永遠忘不了的。”

葉雨荷霍然止步,冷淡道:“秋長風,我救你,只因爲覺得你還不該死。但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根本沒有任何瓜葛,我根本不想再見你,也不要你記得。你這些風言風語,最好留到秦淮河上去說。”

她轉身又走,聽秋長風在身後道:“葉捕頭,其實秦淮河上,並非你想的那樣。”

葉雨荷冷冷道:“我想的是什麼樣?”

秋長風噎住,一時間不知如何解釋。他不是不知道,這種事情本來越描越黑,他也一向淡定自若,智珠在握,但在葉雨荷面前,他總好像少了冷靜,多了惆悵和惘然。

頓了片刻,見葉雨荷走遠,秋長風終於揚聲道:“你好像對錦衣衛很有成見?其實錦衣衛做事……很多也有苦衷。”

葉雨荷突然手握劍柄,止步轉身,秀眸中竟然夾雜分怒火,“那好,你告訴我,解縉被殺,你們有什麼苦衷?”

秋長風微怔,不等回答,就見葉雨荷冷笑道:“答不出來了吧?”

秋長風笑容苦澀,喃喃道:“其實其中也有內情。”他說得很輕,輕得連葉雨荷都沒有聽到,見葉雨荷遠走,他擡頭望向天空。

天藍藍,藍如海,高遠深廣的如同寂寞的心。

他眼眸中突然閃過分詫異,追上去叫道:“等等……”

“鏘啷”聲響,葉雨荷拔劍,一劍就指在了秋長風的咽喉前。

長街無聲,那劍光肅殺,催落了幾點落花,花紅如血。

她那一刻,表情比冰還冷,臉色比雪都要白。華清如水的眼眸中,帶着難以親近的寒冷,“你不要再跟着我!”

長劍映白了秋長風蒼白的臉,他臉上帶分苦澀,卻退後一步,點了點頭。

那本來深邃如海的眼眸中,好像帶了分失落。

可轉瞬間,秋長風不再理會葉雨荷,身子一縱,突然上了身邊的高樹,再是一躍,居然借大樹上了一旁的屋檐。他上了屋檐後,伸手從屋檐處撿起了一件戲衣。

他方纔擡頭的時候,陽光照耀下,看到屋脊閃亮有異,忍不住過來查看。看着那戲衣,秋長風臉色陡然變得凝重起來。

“這是那猴王的衣服。”葉雨荷道。

秋長風早知道葉雨荷跟了過來,並不意外,卻也沒有鬥嘴,只是道:“那猴王刺殺寧王不遂,急於逃命,但身上的戲服顯然太過晃眼。”

葉雨荷從側面望去,只見到那蒼白的臉上,帶了分專注思索,心中微動,點頭道:“所以他從屋檐而走,避人耳目,脫了戲服,就會變成尋常的人。他不用逃。”

秋長風點點頭道:“你說的一點不錯,他不用逃,或許他就在我的身邊。”可心中卻想,當初刺客出手前,漢王也曾提及過金龍訣,漢王怎麼會知道金龍訣?

本來以爲《日月歌》極爲神秘,這些事情,也只有上師和公主那面才知道,可秋長風驀地發現,其中還有不少關係,他沒有發現。

難道說上師派他來寧王府,就是爲了探索這些關係?上師究竟又有什麼打算?刺客要殺寧王,究竟是爲了什麼?

他想着這些糾葛的時候,反倒覺得緝兇事小,葉雨荷卻是臉色微變,突然身形一展,從屋檐縱了下去。

葉雨荷下落,只因爲她聽到了一聲碎響,像是瓦罐落地的聲音,然後她就聽到一個人啞着嗓子道:“你……出來!”那聲音中竟帶着說不出的緊張之意。

葉雨荷心懸刺客一事,立即想到戲衣在此,莫非那刺客脫了戲衣,就藏在這院落中?看那院落不小,但有些殘破,似乎沒有多少人住着,豈不正是刺客絕佳的藏身之處?

她想到做到,人從屋檐落下時,就看到一人正在庭院中,對着庭院的一角,微躬着身子,不用看,就感覺那人緊張非常。

庭院那角,雜草叢生,難道說藏着刺客,這才讓那人緊張?

葉雨荷一想到這裡,空中拔劍。

劍如電閃,帶着午後斜陽的一分絢爛。

葉雨荷堪堪落地,就聽到兩聲怒吼,有兩道灰影一左一右的向她撲過來。葉雨荷眼尖,立即見到那是兩個人撲來。

那兩人撲來,就如豺狼般迅疾狠辣,雙手雖無利刃,但一出掌、一使拳,左右夾擊過來,恨不得將葉雨荷立斃當場。

這莫非就是個圈套,誘騙秋長風、葉雨荷上當的圈套?不然怎麼會葉雨荷才落下,就遭到這般猛烈的攻擊。

那兩人拳能開山,掌能裂碑,拳掌若是擊在葉雨荷身上,只怕她要筋骨全斷。

電光火閃間,葉雨荷出劍,一劍就刺在了地上。

她這招極爲古怪,那兩人見了也是不由吃驚,但拳掌不停,可拳掌未到,伊人蹤渺。

那一劍入地,劍身彎曲再展。葉雨荷一刺一彎再加上一彈,不等落地時,身形如燕般,從那兩人頭頂掠過,到了院角那人的身邊,出劍。

劍指喉間。

葉雨荷並未刺下,因爲她看到那人背影的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對,等見到那人正臉的時候,更知道他絕非是忍者,更不是猴子。

這人更像是一頭豬。

豬都沒有那人那麼胖。

最少葉雨荷從未見過那麼胖的豬。

那人身材雖不算矮,但就和個球一樣,肥頭大耳,面有油光。無論誰一眼都能看到,那是貨真價實的肥肉,那人根本不能扮猴子,他扮作豬八戒還差不多。

不過這胖子頭髮半黑半白,看起來很有些蒼老的樣子。

葉雨荷的本意不是那胖子,而是院角,因此她一劍制住了胖子,就冷喝道:“莫要出手。你讓誰出來?”

那胖子這才發現脖頸前的長劍,臉上突然現出驚駭欲絕之意,叫道:“別……”他身子一撲,竟向前撲去。

葉雨荷反倒嚇了一跳,慌忙縮劍。她在畫舫上雖對忍者下手無情,但畢竟是個捕頭,若無證據,怎能輕易殺人?

那人像是不知長劍能要命一樣,撲倒之時,雙手竟去抓葉雨荷的右腳。

這一招,實在出乎葉雨荷的意料。

剎那間,她甚至有種受騙上當的感覺。

這胖子難道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故作迷陣,甚至裝作不會武功的樣子,借她收劍之際,要暗算於她?

葉雨荷想都不想,一腳踢出,同時人已後飛,長劍護在胸前。

“乒”的一聲大響,葉雨荷一腳踢在了那人的臉上。那胖子悶哼一聲,雖有幾百斤的重量,竟還被葉雨荷一腳踢倒,眼角處,立即青腫起來。

葉雨荷一腳踢中,反倒怔住。她驀地發現,那人確實不會武功,半點也不會!

那胖子仰天栽倒,先前那兩個灰影終於趕到,見狀不追葉雨荷,反倒護在那胖子的身邊,厲喝道:“你是誰?”

那兩人目光森冷,一高一矮,看起來恨不得將葉雨荷撕成四截,葉雨荷見到那陰冷的目光,也不由心冷,“你們又是誰?藏起的那人在哪裡?”

驀然間,見到秋長風不知何時,立在衆人的身後。葉雨荷微有心喜,向秋長風道:“你對付這三人,我去搜!”

她隱約感覺到有些不對,只想把爛攤子交給秋長風。可向院角望去,只看到雜草青青,哪裡有忍者的蹤影?

那兩個護衛胖子的人發現身後有人,更是臉色大變,霍然轉身望去。

秋長風微微一笑道:“葉捕頭,我對付不了這三人,還是交給你處理吧。”

葉雨荷微愕,怒道:“這三個廢物你都對付不了,還能做什麼?”話一出口,陡然見到秋長風臉上的古怪,心中一怔。

那兩個護衛終於怒道:“你是誰派來的刺客,竟然敢對太子無理!”

葉雨荷怔住,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那兩人說的是什麼意思。太子?什麼太子?就見秋長風抱拳施禮道:“錦衣衛千戶秋長風見過太子。”

葉雨荷腦袋“轟”的聲響,差點暈過去。

還有哪個太子?大明天下,不就一個太子?

太子朱高熾!

這個肥得和豬一樣的人,被她用劍挾持,一腳踢在臉上,罵做廢物的人竟是太子朱高熾?

這怎麼可能?太子怎麼會跑到這廢園子之中?

可秋長風絕非無的放矢之人,他絕不會用太子來開玩笑。一想到這裡,葉雨荷握劍的手都有些發抖。

那胖子捂着半邊臉,在地上嘶嘶哈哈的,一時間竟不能起身,見秋長風施禮,忍痛道:“秋長風?我知道你。”

秋長風倒有些意外,他見過太子朱高熾,卻不想太子居然知道他。伸手要去攙扶太子,那兩個屬下若有意若無意地擋在秋長風身前,搶先拉起太子。

太子實在太胖,那兩人雖是武功不差,但拉起太子也顯得很吃力。

太子終於站起來,捂着臉,沒有威嚴,也沒有客套,突然怪叫一聲,轉身向前走了幾步。

葉雨荷忍不住退後,她不過是定海的捕頭,竟敢一腳踢在太子的臉上,那還了得?

太子並未去看葉雨荷,又撲倒在地。

那兩個屬下看起來臉都有些發綠,着急道:“太子,屬下來找就好。”

說話間,太子右手已粘起一物,臉上滿是悲痛,慘叫道:“狼抗,你不能就這麼去了呀。”

葉雨荷雖是膽怯,可也不由定睛去看,只見到太子手上,竟捏着只蟋蟀。

那蟋蟀個頭不小,可惜是扁的,早就死去。

葉雨荷見太子悲憤欲絕的向她望來,突然意識到什麼,這蟋蟀,難道是她縱躍的時候,一腳踩死的?

太子不顧性命地去扳她的腳,難道是救這隻蟋蟀?

葉雨荷感覺好笑,但卻笑不出來。她知道有些人喜歡鬥蟋蟀,爲了個蟋蟀,甚至可一擲千金、傾家蕩產,看太子這表情,甚至把蟋蟀當作朋友兄弟,可這蟋蟀,竟被她一腳踩死了。

葉雨荷嘴裡發苦,只感覺自己好像也變成了那隻蟋蟀。

太子悲痛的神色漸漸森冷,看着葉雨荷,如同看着殺父仇敵,喝問道:“鞦韆戶,這傢伙給了我一腳,踩死我的狼抗,究竟是什麼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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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長風道:“太子殿下,這位是浙江頭名捕頭葉雨荷,本負責定海命案,後來和公主在一起。方纔她追刺客到這裡,我本以爲她是個謹慎的人,不想這般冒失,認爲你是個刺客。你要罰就罰好了,她和我們錦衣衛無關。”

葉雨荷見秋長風急於撇清關係的樣子,暗自冷笑。見太子望來,咬牙道:“太子,不就是個蟋蟀,我找一隻賠給你好了。”

那兩個屬下齊喝道:“這狼抗價值千金,你賠得起嗎?你敢毆打太子,該當何罪?”

葉雨荷心頭一沉,啞口無言。

太子望着葉雨荷,發腫的臉上滿是陰冷,緩緩道:“你要想賠,只有一個辦法。”

葉雨荷見到太子的表情,全身發冷,還能倔強問道:“什麼辦法?”她本來就是倔強、公正的人,冷漠不過是她保護自己的手段。她知道自己錯了,就不會逃避。

太子望了葉雨荷許久,突然道:“你要賠我,就陪我一起喝杯茶吧。有朋友自遠方來,我豈能連杯茶都沒有?”

葉雨荷不由愣住,滿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太子終於展顏笑道:“葉雨荷,我早聽過你的名字。聽雲夢說你武功好得不得了,今日一見,真的不得了,能一腳把我這麼胖的人踢倒,好傢伙,一腳不得有幾百斤的力道。好功夫。”

太子豎起大拇指,一臉真心欽佩的神色,彷彿方纔葉雨荷踢的是別人。

葉雨荷呆住,心中突然有種感動,她從未想到太子是這種人。她終於明白,爲何雲夢每次提及太子的時候,都是同情中帶着慕仰。

那高個護衛喝道:“太子寬宏大量,對你既往不咎,還不謝恩。”

葉雨荷才待上前謝恩,太子搖頭擺手道:“謝什麼謝,不知者不罪。”看着手上的蟋蟀,眼中又露出惋惜傷感的神色。

太子身邊的矮子護衛道:“太子,這狼抗……”

秋長風一直在旁邊看着,說道:“這狼抗真的值千金嗎?”

矮子護衛似乎對秋長風有些戒備,冷笑道:“這還有假不成?”

秋長風不鹹不淡道:“天子重廉儉,若知道太子花千金買個蟋蟀,不知會如何想?”

太子和那兩個護衛臉色都變得極爲難看,高個護衛喝道:“秋長風,你在威脅太子?”

太子見狀,忙笑道:“裴護衛,不要這樣。”上前一步,胖臉幾乎要湊到秋長風臉上,“鞦韆戶,這狼抗,其實只花了幾百兩銀子,不值那麼多錢。這錢……是我省了幾個月省下來的。你照顧下,莫要對聖上說及此事。”

秋長風臉色一板,“聖上若問,我怎能不說?”

太子苦着臉,一時間頭痛不已。

那兩個護衛見狀,不由對秋長風怒目而視。葉雨荷本是對太子心懷歉然,更見不慣秋長風沒事公事公辦的嘴臉,一旁道:“秋長風,這不過是個小事,你們錦衣衛何必事事針對太子?”

葉雨荷跟隨雲夢久了,自然也知道太子、漢王、內閣、錦衣衛的關係。她也知道,錦衣衛一直是看好漢王,見秋長風如此,心中恚怒。

秋長風皺了下眉頭,肅然道:“這豈是小事,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如今天底下不知有多少窮苦百姓,食不果腹,太子數百兩銀子卻用來買蟋蟀玩樂,若被別人知道,豈不心寒?”

葉雨荷一滯,怒道:“我不和你講什麼道理,你還欠我一命是不是?你若還懂得知恩圖報,就不要將這件事情說給聖上聽。”

太子目露感激之意,可還是上前一步,搓手道:“葉捕頭,不用了,這本是我的錯。”他本是滑稽的臉上,突然現出一分肅穆。

葉雨荷見了,更是憤然,說道:“這雖有問題,但秋長風卻在小題大做……”

秋長風望着葉雨荷,突然截斷道:“我是欠你一命,你若讓我還,拿我的命去就好。可如實對聖上稟告所見之情,本是錦衣衛之責,又如何是小題大做?”

葉雨荷見狀,怔了一怔。她幾次見到秋長風,感覺都是不同。在慶壽寺、青田時,她看到秋長風的機智沉着,感覺他畢竟和別的錦衣衛有些不同;在客棧時見他故作糊塗,又感覺此人難以捉摸;見他秦淮河風流、對乞丐的冷漠,又讓她感覺此人終究難逃紈絝的秉性;可這時見到他如此凜然執著,突然又察覺到秋長風不近人情的陌生面孔。

秋長風究竟有多少面孔,葉雨荷真的難以捉摸,可她那一刻,只感覺他還是錦衣衛。

或許秋長風一直都是錦衣衛,可她忽略了這事實罷了。

正迷惘時,太子上前苦澀道:“鞦韆戶說得對……”話音未落,前院突然腳步聲急促,太子一怔,不知道會有誰趕到,扭頭望去,兩人行色匆忙,卻是雲夢公主和衛鐵衣,不由又驚又喜道:“雲夢,你怎麼有空來了?”

雲夢衝過來,見到葉雨荷和秋長風在此,也是奇怪,可顧不得詢問,氣喘吁吁道:“大哥,快和我入宮!”

太子皺眉道:“入宮,入宮做什麼?”

雲夢公主急得跺腳道:“入宮見父皇呀,二哥來抓你了。”

太子色變,那兩個護衛也是駭然失色,失聲道:“什麼?漢王怎麼能來抓太子?”

雲夢公主來不及多說,一把拉住太子道:“沒時間解釋了……”她本想拖着太子前行,可怎拖得動太子,跺腳道:“你快走,我們邊走邊說。”

太子鎮定了下來,搖頭道:“雲夢,不急,我問心無愧,不必慌張。二弟不會對我不利的。”

雲夢公主焦急道:“你知道什麼……”話音未落,前院呼啦啦衝進來不知多少人手,已將衆人團團圍住。

來人均是神色冷然,滿是肅殺之氣。

衆人一望,臉色均變,認出來的居然是天策衛的兵士。

漢王越衆而出,黑衣緩帶,神色不羈,淡淡道:“雲夢,你要帶太子去哪裡?”見雲夢不答,不再理會,盯着太子抱拳道:“高煦見過太子。”

太子見到漢王,略帶尷尬,回禮道:“二弟不必多禮。”看了眼身邊劍拔弩張的兵衛,不解地問道:“二弟這般,所爲何來?”

二人對話極爲客氣,但卻少了兄弟間應有的情感。

漢王緩緩道:“寧王今日壽辰,說太子今日染恙,這纔不便去賀壽,現在看來,太子貴體不像有恙的樣子。”

太子苦笑指着臉上的青腫道:“我這樣子,怎麼出去見人?”

秋長風突然道:“太子臉上青腫,是方纔才受的傷,應該和不去拜會寧王無關。”

太子略有尷尬,葉雨荷心中不滿,瞪秋長風一眼,秋長風只是哂然笑笑。

漢王看了秋長風一眼,示意嘉許,轉瞬淡漠道:“太子殿下,不知鞦韆戶所言是不是真的?”

太子看看秋長風,只能嘆氣道:“是真的。”

漢王嘴角露出嘲諷的笑,“那太子爲何不去寧王的壽宴呢?”

太子遲疑,雲夢公主不滿道:“二哥,大哥禮物到了,不去賀壽也不是什麼大事,你這般問,審犯人嗎?”她當然知道大哥爲什麼不去,太子不去寧王府,是怕漢王也去。而漢王去的地方,太子通常是不去的。

漢王哂笑道:“其實我倒知道太子不去的緣由。”

太子微怔,吃吃道:“你知道。”

漢王目光如刀鋒,釘在太子臉上,緩緩道:“太子想必知道,寧王府定會有場惡鬥,只想置身事外,因此不去。”

太子失笑道:“誰敢在寧王府打鬥呢?”看到衆人的表情,太子笑容凝住,詫異道:“寧王府有事發生?”

見衆人不答,太子望向秋長風,驚詫道:“你方纔說追查刺客,難道是寧王府出了刺客?”

秋長風點頭,緩緩道:“不錯,寧王府有刺客要行刺寧王。而刺客就是在太子請去的戲班之中。”

太子臉色蒼白,終於明白了事態的嚴重。

葉雨荷也是一臉的驚詫,想明白了什麼。寧王府出了刺客,要殺寧王,而刺客就是在太子請的戲班之中。難道說,要行刺寧王的是太子?

太子知道寧王府有事發生,這才託病不去,置身事外?

這個肥胖、木訥、看似有些蠢笨的太子,難道說就是行刺寧王的幕後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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