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厭勝

太子竟是兇手?他爲什麼要殺寧王?

在場衆人腦海中都有這個疑惑,但不敢問。這些事情,無疑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太子臉色蒼白,鎖緊眉頭,一時無言。誰都不知道,他是駭然寧王被刺一事,抑或是被揭穿了真相,舉止失措。

漢王一直凝望着太子,終於道:“太子難道無話可說了嗎?”

雲夢公主有些氣不過,才待開口,一人突然道:“太子不應該是行刺寧王的幕後主使。”

衆人均是一怔,不由向開口那人望去。就算漢王都忍不住地錯愕,目光落在了葉雨荷身上。

說話的正是葉雨荷。

漢王突然笑了笑,卻沒開口。他根本不屑開口,可自然有人替他說出心意。

驚蟄怒吼一聲,喝道:“漢王在此,焉有你說話的餘地。滾出去!”他聲到人到,伸出蒲扇大手,就向葉雨荷抓去。

葉雨荷見漢王手下如此橫蠻,臉色憤然,才待拔劍……

雲夢公主突然變了臉色,叫道:“不要!”

她知道二哥有個規矩,若有人敢當漢王面前亮刃,殺無赦!葉雨荷若敢在二哥面前拔劍,被二哥安個行刺的罪名,她都救不了葉雨荷。

可葉雨荷並不知情,絕不甘受辱,長劍將出……

一隻手突然輕輕按在了葉雨荷的纖纖手背上。那隻手修長、有力、微溫,帶了分蒼白,就和主人的臉色一樣。

出手之人,正是秋長風。

葉雨荷一怔,長劍終究沒有拔出,可手有些冰冷,瞥見周圍肅殺的面孔,明白了什麼,一顆心遽然怦怦大跳。她拔劍時,並未想到出劍的後果,但現在想想,忍不住地心驚。

秋長風手按在葉雨荷略帶冰冷的手背上,目光卻在望着漢王。驚蟄大手探到秋長風的胸襟前,陡然頓住。

秋長風無視近在咫尺、要人性命的巨掌,只是對漢王道:“漢王殿下,對漢王無禮是有錯。但大明從未有一條律例說過,在漢王面前說話也有錯。”

漢王看着秋長風。

四目相交,有執著、有凌厲、有堅持、有老辣……

葉雨荷側望那蒼白的、略帶執著的臉龐,心中陡然一陣惘然。她方纔還恨秋長風不通情理,太過死板。可這刻若沒有秋長風的死板,她不就闖下了大禍?

秋長風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對太子不假顏色,對漢王竟也公事公辦,他到底想着什麼?雲夢公主見了,心中也有些錯愕。

庭院冷靜,不知許久,漢王終於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本王也很想聽聽……這個人……要說什麼。”他彈了下手指,驚蟄立即退後。

太子神色有些異樣,驚奇地看了眼秋長風,似乎也沒有想到,漢王居然會聽秋長風的建議。

葉雨荷一顆心怦怦大跳,也後退了一步。不爲漢王的威嚴,只想不露痕跡地擺脫手背上的手。

略定了心神,葉雨荷開口道:“我雖不知寧王府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知道兇案必有目的緣由。首先,太子無行刺寧王的理由,其次,太子就算要行刺寧王,怎麼會把刺客安排在自己請來的戲班子內?”

漢王笑笑不語,穀雨從漢王身後閃身而出道:“寧王最近和漢王談得很開心……因此寧王遇刺,漢王殿下自然緊張。”

雲夢公主等人臉上都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穀雨說的話雖正常,但言下之意卻很毒辣。如今漢王想奪太子之位,誰都明瞭,寧王既然和漢王走得近,肯定會支持漢王,太子不滿寧王,要除寧王也可以講得通。最可惡的是,穀雨說的事實明顯,偏偏讓擁太子一派無從發作。

穀雨微微一笑,又道:“兵法有云,出其不意、虛虛實實。常理來說,若要派人行刺,多會先撇清自己的關係,可真正的聰明人,反倒會故意從最不可能的角度出發,因爲他知道,肯定會有人用此爲他辯護。”

他這話說的更是昭彰,指明太子用虛虛實實之法在戲班安插刺客,反倒讓人不信太子會行此蠢笨之事。

葉雨荷聞言,也有些發呆。穀雨說的雖有些強詞奪理,但並非不可能。她纔到金陵,對太子、漢王均不熟悉,又怎知太子會不會如穀雨所言?

雲夢公主按捺不住,喊道:“穀雨,你閉嘴。我大哥沒你們那麼陰險。”

穀雨立即收聲,漢王臉色一沉,氣氛僵凝如冰。

太子突然笑了,說道:“雲夢不要生氣,也不用多想,高煦不過是緊張皇叔罷了。”轉望漢王道:“高煦,寧王遇刺,刺客竟藏在我派去戲班子中,無論如何,我都有疏忽怠慢的過錯。你來找我,當然是想和我一起去見父皇談及此事了?我和你走。”

雲夢公主急道:“大哥……”

太子微笑望着雲夢公主,搖頭道:“雲夢,你擔心什麼,我們是多年的兄妹,有什麼信不過的?有什麼話,去父皇面前說就好。”他肥胖的臉上,沒什麼驚惶,反倒帶了分從容之意。

葉雨荷見了,突然覺得這個太子倒還有點太子相,最少他很鎮定。

漢王聽到兄妹二字的時候,凌厲陰沉的眼眸中有分異樣。終於轉過身去,護衛讓出一條路來,漢王當先行去。

太子有些苦笑,身邊的高矮兩個護衛快步上前,攙扶他向前走去。

葉雨荷這才發現,太子的腿腳竟然也有些不利索。望着那胖胖的背影,有些艱難地移動,葉雨荷心中不知爲何,突然有分悽然之意。

太子好像並不介意別人的看法,勉強跟着漢王的腳步,喘息道:“二弟,雨天要到了,你還好嗎?”

漢王身形微凝,冷漠道:“不好能如何?”他當年在浦子口一役,身中九箭,幾乎送命。箭雖早就拔出,但箭傷卻終年纏繞着他,每到陰雨的天氣,都會做疼。

太子望着漢王那孤高的背影,微笑道:“我請人從長白山那面買了些熊筋虎骨膏來,是關外的老字號,很靈驗的。你我兄弟很少見面,本來想託人給你送去,不過你既然來了,不如就拿去用吧。”

漢王止步,回頭冷冷地望着太子,冰冷道:“我這輩子要的東西,會自己去取!不勞你費心。”

雲夢公主雖想忍,可見到熱情的大哥對着冷冰冰的二哥,還是心中有氣,不滿道:“二哥,你怎麼不知好歹。大哥是關心你,你難道一點也不領情?”

漢王冷冷一笑,“我爲什麼要領情?”

雲夢滯住,她在誰的面前都能發脾氣,唯獨在這兩個哥哥面前無法發作,見兩個哥哥如今勢如水火,她心中有着說不出的難過。

太子見狀,苦澀道:“雲夢,是大哥多事。你不要生氣了。”向旁邊的一間屋子望了眼,喃喃道:“膏藥就在那屋子裡。”見漢王不爲所動,太子搖搖頭道:“走吧。”

他才待舉步,漢王卻臉色一變,望向那木屋,只是一擺手,就有兩人到了那木屋前。

秋分和霜降。

那二人均是漢王身邊的好手,此刻臉色凝重,盯着那木屋。

木屋前靠門不遠,竟有隻軟底布鞋。那布鞋尖頭如弓,色澤紅赤,赫然就是戲子所穿的戲鞋。

秋長風臉色發白,神色凝重起來。他已認出,那就是假扮猴子那人穿的鞋子!

刺客果然到了這裡,刺客就在木屋?

刺客爲何別的地方不去,偏偏到了這裡,難道說刺客真與太子有什麼關係?

秋分、霜降一動,漢王手下衆人劍拔弩張,各個手按刀柄,神色肅殺。沉凝只是片刻,秋分突動,他身形一展,就如落葉般飄到窗前。

喀嚓、咣噹。

窗子被秋分撞破,門板被霜降一腳踢裂,二人不分先後地破門裂窗而入,目視周圍。

那木屋內整潔乾燥,有書畫懸掛,還有兩排書架,靠窗處有張桌子,上有文房四寶,看來是太子的書房。

太子身爲南京監國,居住東宮,但有時也會出宮散心,這裡就是太子常在的一處住所,雖簡陋,但書房不能少。因爲太子除喜蟋蟀,也好讀書,這裡設置書房也是正常。

可眼下書房內“嘁裡喀嚓”聲響不絕,字畫扯落,桌椅掀翻,那書房片刻之後,就變得和柴房差不了多少。

太子的手下眼中都露出憤怒之意。

漢王仗着天子的寵愛,歷來不把太子放在眼中,這是事實。可漢王手下如此對待太子的書房,實在是有些過分。

太子在房外看着書畫被毀,眼中現出分悲哀之意,卻不阻攔,反望着雲夢公主笑道:“雲夢,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最愛到大哥的書房來,也喜歡翻箱倒櫃,把大哥最喜歡的書畫都塗得亂七八糟的……”

雲夢公主眼中含淚,忍不住衝到漢王的面前,大喝道:“住手,你們在做什麼?那是大哥的書房,你們認爲會藏賊嗎?”

漢王看着雲夢眼中的淚光,又斜睨了一眼太子,帶着血色指甲的小指彈了下。

穀雨立即明白漢王的用意,喝道:“走!”

漢王的命令,素來令出必行,不想這次發出,卻有些失效。霜降、秋分還在木屋中,並沒有立即出了書房。

漢王不待多說,穀雨察覺異樣,縱身到了木屋中,竟一時間也沒有出了木屋。

隔遠望去,只見穀雨、霜降、秋分三人都是站在房中,有如木偶。那些兵衛人在木屋中,亦是呆如木雞地望着房間的一角。

房間中,彷彿突出了妖魔鬼怪,剎那間,將所有人使了定身法。不然爲何這些身經百戰的精兵,居然會不聽漢王的號令?

葉雨荷才待去看,就感覺到手臂被人扯了下,身邊有身影一閃,飄到了木屋內。葉雨荷看到那是秋長風,知道攔阻自己的也是秋長風,秋波微冷,可看了眼手臂,不知爲何,竟沒有再入木屋。

她猜秋長風不想讓她入內,只因這裡的事情牽扯過大,她參與其中並非好事。她驀地這般猜測,心中突然帶分不安。

她因爲一些往事,一直異常厭惡錦衣衛,甚至感覺錦衣衛比罪犯還要可惡。但她爲何會對秋長風另眼看待?想到這裡,她突然握緊了劍,神色居然帶了分警惕。

沒有人留意葉雨荷的臉色,秋長風也沒有。他到了木屋內,向衆人投目的方向望過去,眼中陡然閃過分驚怖之意。

木屋內的那張書桌早被推翻,不經意地錯動了幾塊木屋地面上的青磚。

那鋪地的青磚,竟能移動,可見本身並未封死,常被人移動。

如今那青磚早被掀開放在一旁,露出了下面的一個孔穴。那孔穴並不算大,不過尺許見方。

青磚、孔穴都算尋常,但孔穴中有個托盤並不尋常。

托盤是青銅打造,色澤黯黯,托盤上放着一個木人,全身赤裸,身上塗着油彩,頗爲詭異。但更詭異的是,竟有七根鐵針釘在那木人的身上。

秋長風眼中驚怖之意更濃,居然也和穀雨他們一樣,一時間動彈不得。他目力敏銳,早看清楚,那木人的面容,竟和漢王有八成相似。

孔穴、木人、銀針……給這幽靜的木屋中,帶來冰雪般的冷意。衆人驚立,如中魔咒,更顯得木屋陰氣森森。

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拿起了托盤上的木偶,靜靜地觀看。

那隻手穩定的如同鐵鑄石刻,伸出來後沒有絲毫感情,可那隻手的主人眼中,突然現出了千古寒冰般的冷意。

漢王拿着那木偶,轉望跟進來、神色錯愕的太子,緩緩道:“這是你的書房?”他多年以前,就一直稱呼朱高熾爲太子——不是大哥、更罕有直接稱呼你的時候。

太子望着那針刺的木偶,眼中亦露出驚詫莫名之意,彷彿沒有聽到漢王在說什麼。

漢王也不用太子回答,他問的本來就是廢話,他不過是用發問平靜下心情。半晌後,他才道:“我知道自古流傳一種詛咒之法,叫做厭勝……”

他望着那木偶,眼中露出厭惡憎恨之意,“這種方法是用法術詛咒,來讓厭惡的人死去。”

雲夢公主早跟了進來,聽到漢王這般說,又看着那木偶,眼中也露出驚駭欲絕的神色。

漢王舒了一口氣道:“青銅做盤、木做彩偶、七針連刺人體的三脈四輪,埋於地下,這在厭勝之法中叫做七破,聽說輕則可使人周身痠痛,重則讓人經脈阻塞,痛不欲生、吐血身亡。”

太子臉色慘白,突然道:“高煦,這事兒不是我做的。”

漢王緩緩站了起來,望着太子道:“這是你的書房,這個洞挖得很不錯,想必有段日子了。”

在場不少人都是目光如炬,當然看到那孔穴平整乾淨,絕非倉促挖成。

漢王又道:“若不是寧王的事情,我也根本不會到這裡來,發現不了這裡的秘密。你不要告訴我,有別人爲了好玩,做了這個木偶,埋在地下,放在你腳下!”

那孔穴就在書桌下的地內,太子讀書時,不每次都踩到?

那木偶很像漢王,太子每次來這裡的時候,都把木偶踩在腳下。

衆人想到這裡,望着太子的眼神都大不一樣,就算是雲夢,也有些驚疑不定。

太子肥胖的身子有些發抖,突然顫聲道:“高煦,我們是兄弟。”

漢王朱高煦嘆了口氣道:“是,我們是兄弟。所以你不辭辛苦的爲我買了熊筋虎骨膏來,在哪裡?我想看看。”

太子聞言,踉蹌地奔到了書桌旁,翻動那破散的書桌。他的兩個手下見太子吃力,慌忙過來幫手。

只是一地狼藉,筆墨四散,太子翻了半晌,一無所獲。

太子抹了下臉上的汗水,神色焦急,又有些茫然不解道:“本來是放在這裡的,怎麼會沒有呢?”

雲夢公主也急了起來,跳過來道:“不會沒有的,我幫你找。”她纔要彎腰去找,就聽到漢王的聲音如從寒天雪地傳來,“不用找了。”

那聲音飄蕩在木屋中,有着說不出的冷酷嘲弄,“你也知道,根本找不到的,是不是?”

太子半晌才道:“高煦,你怎麼這麼說?”

漢王嘴角突然露出了分哂笑,“我們是多年的兄弟,很多年的兄弟。我瞭解你,你當然也瞭解我的。你知道你給我什麼東西,我都不會要。但你還是要送,送個根本沒有買的東西,你知道我不會收,你想讓所有人都覺得……我不近人情,對不對?”

太子臉色大變,汗水不停地流淌。

衆人再望太子時,神色已大不相同。

太子很可憐,被漢王逼得已退無可退,手下的三楊一解死的死、囚的囚,手下的文武走的走,散的散,偏偏天子對這一切好像不聞不問。

很多人都覺得天子有了廢太子的念頭,因此默許漢王的過火舉動。除了楊士奇還在苦苦支撐外,很多文臣對太子早就敬而遠之。

太子看起來仍和以往一樣,好讀書、喜鬥蟋蟀、處處隱忍、對誰都一團和氣,甚至被葉雨荷一腳踢在臉上,都不動氣。

可太子也是個人,太子也會恨!

寧王幫助漢王,太子不滿,會不會找人殺他?漢王咄咄相逼,太子不滿,會不會用厭勝之法詛咒漢王?

誰都不敢肯定,就算雲夢都猶豫起來。

太子看到衆人的表情,神色慘然,對漢王道:“高煦,我知道我現在怎麼說,你都不會信我……可是……”

漢王望着太子,一字字截斷道:“你若是我,你信不信?”

太子默然。

衆人沉默,然後就聽漢王悠然道:“你是太子,其實你什麼都不用對我說的。要說,對父皇說好了!”

父皇當然就是大明的天子——永樂大帝朱棣。

朱棣不在順天府,到了南京城。他才北伐韃靼阿魯臺迴轉,不在順天府休養生息,就馬不停蹄地南下,到了南京城。

誰都知道,朱棣其實很厭惡南京。雖說南京城的到手,正式宣告朱棣取代朱允炆成爲大明天子,但朱棣卻一直厭惡父親朱元璋親手所建的帝都。

他若不厭惡,也不會在皇后死後,就將皇后葬在順天府。那個和他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人兒,死了當然要和他葬在一起。

朱棣這麼做,顯然準備死後,也要和皇后一起葬在順天府,而不是南京。

南京六朝古都,金粉匯聚,江南風月繁華,盡聚於此,不知是多少人心目中的天堂聖地。

但朱棣不喜歡。

一個地方的好壞,不看風月,只看心境。

可朱棣既然不喜歡南京,他來南京做什麼?沒人知道,沒人敢問。朱棣行事,不需過問別人的心意。

眼下朱棣就在南京城皇宮。

太子聞言有些苦笑,才待點頭,突然腳步聲急響,竟又有人到了這木屋前。

漢王雙目一厲,神色不悅。這雖是太子的地方,但有他的侍衛,無形中就是他的地盤,還有誰敢不經通傳前來?

穀雨早就攔出去,喝道:“漢王在此,哪個前來,還不……”他正要讓來人報上名號,可倏然臉色大變。

只因來人一伸手,展開一張紙道:“聖旨到。”

穀雨立刻跪下,衆天策衛的兵士齊刷刷地跪倒,就算漢王、太子都是目露驚詫,出了木屋,見那手持聖旨的竟是宮中司禮監的太監,只能跪倒道:“臣接旨。”

大明內宮二十四衙門,有十二監、四司、八局。

而這二十四衙門中,以十二監的司禮、御馬兩監最爲重要。朱棣規定,只要從這兩監中出動人手宣讀聖旨,不得有違,違抗者可立斬無赦。

司禮監有旨意傳達,無疑是最急迫的那種,就算太子、漢王也只能聽,不能問。

就聽那太監大聲宣讀道:“奉天承運,天子有詔:宣太子、漢王、雲夢公主、左春坊大學士楊士奇、錦衣衛千戶秋長風五人即刻華蓋殿覲見。欽此!”

華蓋殿,就在金鑾殿之後,滲金圓頂,圓頂之上,還有個碩大的金球。遠遠望去,金光奪目,氣象萬千,但也讓人略微有些奇怪——奇怪圓頂之上的金球是什麼意思?

在重檐飛脊、雕樑畫棟的皇宮建築羣中,華蓋殿顯得極爲突兀別緻,落落不羣。

這個殿雖怪,可無論朱元璋還是朱棣,無事的時候,都喜歡在這個殿裡面閒坐,而少去南面的奉天金鑾殿和北面修身養性的謹身殿。

雖然那兩個大殿均是氣勢恢弘,琉璃金瓦,陽光照耀下,熠熠光彩,可朱棣偏偏選擇在這兩殿之間、略顯黯淡的華蓋殿見人。

衆人不解,可無人發問,等從中左門進了殿中時,只見到一人對着描金雕花的窗子而站。

那人輕衣緩帶,沒有坐在殿中最雄渾蕭索的龍椅之上,他只是靜靜地站在不起眼的窗前,好像看着窗外的景色……

窗外同樣是金碧輝煌,有斜陽西下,帶着血色的殘紅撲到殿中,偷偷地染着那人很是斑白的髮髻,悄然留下道瘦長的身影,無聲無息。

他髮絲早白,但身子沒有半分彎曲,歲月能染白他的黑髮,但無法擊垮他的壯志豪情。他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衆人望去,突然覺得金殿失色,殘陽無光。

只因那金殿的威嚴、殘陽的光輝、宮中兵甲的殺氣,盡數匯聚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無需金椅龍袍來襯托身份,不必鐵甲兵衛宣示威嚴,他只站在那裡,就算強悍無邊的漢王、深沉似海的秋長風見到,也不由屈膝跪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五人跪拜,異口同聲,心懷尊敬……

因爲那人值得他們尊敬,因爲眼前這人就是朱棣——傲笑天下、叱吒風雲的大明永樂天子朱、棣!

那一抹殘陽還在留戀着晚霞,吃力地支撐在天際。

天已暮。

秋將至,華蓋殿早有些涼意。朱棣還在望着天邊的殘陽,並不轉身,緩慢道:“楊學士,聽說太子和漢王又在爭吵?”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並未刻意提高聲調,但衆人均聽得清清楚楚。真正有威嚴的人,素來不會和潑婦罵街一樣比誰的嗓門要高。

楊士奇一驚,不想天子開口就會問他。他剛纔本來不在漢王、太子爭吵的漩渦中,但天子宣召,他趕來的路途中,早就把事情打聽的明明白白。

但這裡有太子、漢王和公主,楊士奇本以爲天子從順天府來到南京,會先和太子、漢王、公主敘敘天倫之樂,可朱棣竟兩天閉門,不見任何人。

太子、漢王也不見!

朱棣開始見人後,一見就是五個,不問太子、漢王,先問他楊士奇,看似器重,可其中的福禍旦夕,早讓楊士奇膽戰心驚。

雖遲疑,但不再猶豫,楊士奇立即道:“是。”他只說了這一個字,可好像用了全身的氣力,背心竟有汗水流淌。

朱棣沉默片刻,並不回身道:“秋長風,你把經過道來……”

衆人又是一驚,就算是太子、漢王都忍不住詫異。朱棣召見,二人一路上,早準備了滿腹說辭,本以爲殿上會脣槍舌劍,哪裡想到根本一句話都不讓說。

到如今,太子、漢王的命運,竟然握在一個區區的錦衣衛千戶手上?

當初天子宣召之時,他們都沒想到,秋長風竟也有見天子的榮耀,到如今,他們更沒有想到過,天子問的第二個人,就是秋長風。

難道說……朱棣早認識秋長風。抑或是,因爲秋長風是姚廣孝器重的人,朱棣因此也器重?

秋長風雖睿智、有性格,但在太子、漢王眼中,不過個是千戶,官居五品罷了,這裡又怎麼有他說話的地方?

可朱棣認爲鞦韆戶可以說話,沒人敢反對,漢王也不敢。

秋長風神色肅然,並不遲疑,立即將從入寧王府,到衆人賀壽,從寧王遇刺,到追蹤敵兇,再到遇見太子,漢王趕來的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

他說得簡練,但切中要害;快捷,但事無遺漏。雲琴兒、田思思的名字,他都不忘上報,太子的蟋蟀叫做狼抗,他也如實稟告。

錦衣衛本來就是天子的耳目,太子、漢王都知道。但他們亦是沒想到,錦衣衛彙報的情況,會是這般的詳盡——詳盡而準確!

漢王皺眉,太子流汗,雲夢公主雖一直對秋長風不滿,但也不能不承認,秋長風說的事情,完全和事實相符,沒有半分的偏袒,就算措辭,都沒有夾雜個人絲毫的情感。

◆т tκa n ◆C〇

殘陽已沉,天際只留下了一抹餘紅。

有燕子歸來,燕子徘徊在華蓋殿前,徐徐不去,啾啾鳴叫。

除此外,再無聲響。

過了許久,朱棣這才說道:“熾兒,朕知道你心中也有不滿的。”

太子朱高熾臉上又是畏懼,又是感慨,那一句熾兒,他許久沒有聽過,但後面的那句話,讓他如何作答?

朱棣又道:“人不滿,總會有恨,人之常情,不足爲奇。因此你做了過火的事情,朕也不會怪你。”

太子色變,嗄聲道:“父皇,你難道真的認爲,是兒臣要殺寧王,詛咒二弟?”他不能不分辨,他心中真的不滿,委屈盡數寫在了臉上。

朱棣還是望着窗外的餘暉,說道:“你若承認了,這件事,朕就不追究了。”

太子驚立當場,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朕就不追究了。

區區的六個字,其中的含義實在太多太多。

若太子真的做了這兩件事情,他完全可信朱棣的話——朱棣說的話,從來沒有不算的時候。

但太子若沒有做這兩件事情呢?

朱棣只憑秋長風的敘述,好像就認定了太子是暗殺厭勝兩件事情的主謀,太子如果否認,會不會因此觸及朱棣的逆鱗,反倒引發朱棣的震怒?

漢王最近對太子咄咄逼人,朱棣視而不見,誰都覺得朱棣在繼承大統一事上還是屬意漢王,偏袒漢王,朱棣這時候說出這句話來,難道根本就想太子認罪,藉口廢了太子?

最後一抹陽光都已散去。

華蓋殿漠然地沒入了暮色之中,很快暗了。燈未燃,所有人都籠罩在暗影之中,太子也不例外。

太子不語,朱棣也沒有再追問。朱棣說話,素來不會重複第二遍。

不知許久,太子汗水涔涔而下,雲夢公主見了,心中一陣難受,再也不怕朱棣的威嚴,叫道:“父皇,這不公平!”

楊士奇汗水也流淌下來,想要止住雲夢,卻又不敢。

朱棣“哦”了一聲,看着殿外一對飛燕落在枝頭呢語細細,緩緩說道:“朕沒有問你。”若不是雲夢的話,哪個臣子敢這般做,只怕早被推出去斬了。

雲夢公主望着朱棣威嚴的背影,咬牙道:“這些事很是蹊蹺,行刺寧王的人就在大哥請來的戲班之中,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根本就是在嫁禍大哥。再說大哥宅心仁厚,如何會使用齷齪的厭勝之法?二哥從寧王遇刺追兇到發現厭勝,之間太過巧合,女兒只怕……這些事情……”終於頓了片刻。

暮色下,朱棣的背影看起來肅殺肅然。

雲夢公主望着那高大冷漠的背影,心中忐忑,可看了眼大哥,終於開口道:“只怕這些都是二哥所爲!”

一語出,黯淡清冷的華蓋殿中,心跳都聽得見。

那枝頭的飛燕振翅飛遠,投入了濛濛的夜色。

漢王的臉色,剎那間,沉得如同墜入雲際的殘陽,不見紅血,只見蕭肅!

第十八章 龍顏第六章 藏地自序第二十二章 定邊第十一章 紅粉第二十一章 玄機第十九章 夕照第十五章 做戲第一章 奇事第三章 命案第一章 奇事第二十章 灼心第三章 命案自序第十三章 神蹟第三章 命案第二章 火鶴第十章 漢王第八章 日月第二十一章 玄機第十一章 紅粉第十一章 紅粉第九章 秦淮第二章 火鶴第二十二章 定邊第六章 藏地第二十三章 天意第十章 漢王第五章 連環第四章 尋蹤第十二章 魔軍第十二章 魔軍第七章 過招第三章 命案第八章 日月第十七章 厭勝第五章 連環第二十一章 玄機第八章 日月第十一章 紅粉第三章 命案第三章 命案第五章 連環第二十五章 亮刃第十章 漢王自序第十二章 魔軍第二章 火鶴第二十三章 天意第二十章 灼心第四章 尋蹤第十六章 幕後第二十五章 亮刃第四章 尋蹤第九章 秦淮第二十五章 亮刃自序第二十五章 亮刃第七章 過招第二十三章 天意第二十三章 天意第十七章 厭勝第五章 連環第五章 連環第一章 奇事第十九章 夕照第一章 奇事第二十四章 錦瑟第二十四章 錦瑟第二十三章 天意第六章 藏地第三章 命案第二十三章 天意第二十一章 玄機第五章 連環自序第二十一章 玄機第十五章 做戲第十二章 魔軍第五章 連環第一章 奇事第九章 秦淮第四章 尋蹤第十八章 龍顏第二十四章 錦瑟第二十四章 錦瑟第二十四章 錦瑟第十九章 夕照第十四章 預言第八章 日月第五章 連環第七章 過招第十四章 預言第十章 漢王第十二章 魔軍第三章 命案第二章 火鶴
第十八章 龍顏第六章 藏地自序第二十二章 定邊第十一章 紅粉第二十一章 玄機第十九章 夕照第十五章 做戲第一章 奇事第三章 命案第一章 奇事第二十章 灼心第三章 命案自序第十三章 神蹟第三章 命案第二章 火鶴第十章 漢王第八章 日月第二十一章 玄機第十一章 紅粉第十一章 紅粉第九章 秦淮第二章 火鶴第二十二章 定邊第六章 藏地第二十三章 天意第十章 漢王第五章 連環第四章 尋蹤第十二章 魔軍第十二章 魔軍第七章 過招第三章 命案第八章 日月第十七章 厭勝第五章 連環第二十一章 玄機第八章 日月第十一章 紅粉第三章 命案第三章 命案第五章 連環第二十五章 亮刃第十章 漢王自序第十二章 魔軍第二章 火鶴第二十三章 天意第二十章 灼心第四章 尋蹤第十六章 幕後第二十五章 亮刃第四章 尋蹤第九章 秦淮第二十五章 亮刃自序第二十五章 亮刃第七章 過招第二十三章 天意第二十三章 天意第十七章 厭勝第五章 連環第五章 連環第一章 奇事第十九章 夕照第一章 奇事第二十四章 錦瑟第二十四章 錦瑟第二十三章 天意第六章 藏地第三章 命案第二十三章 天意第二十一章 玄機第五章 連環自序第二十一章 玄機第十五章 做戲第十二章 魔軍第五章 連環第一章 奇事第九章 秦淮第四章 尋蹤第十八章 龍顏第二十四章 錦瑟第二十四章 錦瑟第二十四章 錦瑟第十九章 夕照第十四章 預言第八章 日月第五章 連環第七章 過招第十四章 預言第十章 漢王第十二章 魔軍第三章 命案第二章 火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