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珊的身子很快痊癒。因爲黃袍青年給敷的那種藥粉效果顯著,腿上的傷好得也比平時快得多,而且沒有留下疤痕。
她一直惦記着能再見見那位青年,雖然她心裡清楚,他們兩人並不屬於同一個世界,但她還是打心底裡想與這位看似嚇人,實際卻很溫柔的青年做個朋友。她還有許多問題想要向他請教,比如關於妖怪的各種知識,再比如配置他那種藥粉的方法,而最重要的是,她想把那條清洗乾淨的髮帶還給他。
可她痊癒後,父母親卻對她看得更緊。因爲第二年她就要嫁給父親在遠方的一位世交的兒子,所以他們不希望在那之前發生什麼變故。
這段時間,或許是因爲有那青年在山中守護,又或者是因爲村民和旅人不到萬不得已都不再進入山中,所以倒沒有再次出現有人類被誘拐擄走的事件。
父母稍一鬆懈,葉珊便又偷偷跑出村去,並且直接前往山中。
山中的空氣清新,滿山的花香更是怡人,野兔、鳥雀時不時就會出現,蝴蝶和昆蟲更是常見。從兒時開始,每次隨父親來山中採藥,她都捨不得離開。因爲妖怪出門的關係,她已有大半年沒能像這天一樣,悠閒地漫步在山林之中,享受大自然的恩賜。
她不知該去什麼地方尋找那個黃袍青年,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好漫無目的地往與他相遇的懸崖邊上走。懸崖下方不遠處的崖壁上,被青年採過的那片草藥已經又長出新芽,微風一過,身後的樹林發出颯颯的聲響,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卻驚覺身後除了風吹樹林的聲音外,還有其他的什麼聲音摻雜進來,而自己口袋裡的鈴鐺也開始發生振動。她在轉身之前已將手放進口袋,鼓足勇氣在轉身的同時把鈴鐺掏了出來,身後並沒有什麼妖怪,而是一位老婆婆。
“小姑娘,我是到這附近的村子見我一位親戚的,誰知道卻迷了路,無論如何也轉不出去這座大山。”老婆婆開口說道。
葉珊雖然因爲沒有找到黃袍青年而略感失望,但看着眼前這位老婆婆,想必在山中轉了這麼久也早該疲憊了,於是收起鈴鐺說道:“我就住在山下那座村子裡,您跟着我走好了!”
“好好,可算是遇到救星了!”老婆婆一面笑着一面連連點頭。
葉珊故意放慢了腳步,攙扶着那老太婆走向通往山下的小路。誰知走了沒幾步,老婆婆就腳下一軟險些跌倒。
“婆婆,沒事吧?”葉珊看老婆婆走得吃力,乾脆俯下身子說,“我來背您走好了!”
“那就辛苦你了,真是個好姑娘!”老婆婆說完攀到葉珊背上。
葉珊直起身體試了試,還好老婆婆的體重不大,而且又是走下山路,中間休息幾次就好。
“婆婆,我和村子裡的人家都很熟悉的,您要找的那位親戚叫什麼呢?”她邊走邊繼續和老婆婆交談。
“他叫......什麼來着?你看我這老糊塗了的......唉!”老婆婆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您別急,慢慢想!”葉珊安慰她道。
她覺得背上的重量越來越沉,眼看着下山小路的方向,卻又總會走不到地方。她漸漸疲憊,兩條腿也開始發軟。
想問背上的老婆婆休息一會兒再走,誰知略微轉過臉就被嚇出一身冷汗。她背上的那老婆婆的手從長袖子裡露了出來抓着她的肩膀,那手看起來根本就不是老人的手,不但毫無皺紋或老人斑,還留着塗成紫色的長指甲。
葉珊不知該如何是好,心想自己還真是愚蠢,明明御妖鈴已經有了反應,結果她卻還是上了妖怪的當。如果猜的沒錯的話,她背上的就是那個擄走村民的妖怪。
那妖怪似乎也不打算再繼續將這齣戲演下去,她的長指甲總是有意無意地從葉珊的臉頰和脖子上劃過。
汗珠兒順着葉珊的額頭滾落,她的心臟幾乎快從胸中跳出來,自己從家中逃出來的時候太着急,並沒有隨身攜帶符咒,況且那妖怪就在她背上,沒等她掏出符咒,恐怕就遭襲了。
她在心中大喊着救命,如果那黃袍青年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就好了,可他又如何能夠剛好經過這裡呢?那樣的話,她的運氣也未免太好了吧。
那妖怪的重量已經令她無法承受,她搖搖晃晃地往地上跪下去。而那妖怪的指甲已經就勢刺進她頸部的皮膚裡,疼痛瞬間襲來,她卻叫不出聲。只有閉起眼睛,等待迎接自己的命運。
“總算讓我逮到你了!”
一陣炙熱的風迎面而來,黃袍青年從天而降,揮舞着手中兩把大鉞,朝葉珊背上的妖怪砍過去。
那妖怪連忙從葉珊背上離開,口中咒罵道:“又是你!膽敢壞我的好事!”
黃袍青年並未理睬她,而是對地上趴着的葉珊說:“快躲到一邊去!”
“嗯......”葉珊的聲音有些哽咽,雖然想照着他的話去做,無奈兩條腿卻因膽怯而僵硬到邁不開步子。
她一擡頭看清那妖怪的真容,那是個極其妖豔的女人,一雙黑色的眼眸如同深不見底的水潭,彷彿輕易就會將人迷惑,然後拖入其中。
那妖怪一擡手,手中便出現造型奇特的火器,從火器中冒出的紫火,朝黃袍青年和葉珊的方向打過來。
黃袍青年單手抱起葉珊向空中跳去,他的身體如大貓一樣敏捷,帶着她在樹冠之上飛來飛去,躲避來自身後妖怪手中火器的攻擊。
“那妖怪叫做羅剎母,向來喜食人類,尤其對年輕女孩兒的內臟情有獨鍾,你不是說自己是捉妖師世家出身嗎?!怎麼一點兒覺悟都沒有?!!”黃袍青年在躲閃中也不忘責備葉珊。
因爲帶着她的緣故,他很難將羅剎母甩開,只得降落在山頂的空地上,在這裡方便召喚一同來對付羅剎母的同伴兒。他把葉珊放在一塊兒大石頭後面,自己則走出來並重新喚出武器。
“哼,妖王狐想要抓我還不多派幾個人來,顯然是沒把我放在眼裡。”羅剎母降落在他們對面,冷笑着說。
“抓你的話,我一個人就夠了!”黃袍青年舉起手中的鉞,隨時準備與羅剎母開戰。
“看招吧!”羅剎母又連續發動火器。
黃袍青年動作極快,左躲右閃的同時不斷向羅剎母靠近,並一鉞朝她胸前揮去。
羅剎母往後一躍的同時,繼續以地獄之火攻向他。
黃袍青年揮舞左手的鉞將火團劈開,右手的鉞則朝羅剎母飛了出去。
近來,因爲山中一直有妖王狐歐陽雪夜派出的手下巡邏,使得羅剎母的鬼奴沒有機會向村民或是旅人下手,她也因此餓了多日。這會兒遇到勢均力敵的對手,自然感到手軟腳軟,發不上力氣,纔打了幾個回合,就疲憊了。
她好不容易纔躲過黃袍青年一頓狂轟亂炸式的攻擊,舔了舔自己的嘴脣,憤怒地說:“真是倒黴,到嘴的大餐又吃不上了!要不是你們害得我連續捱餓,我怎麼會使不上力氣。罷了!”
話音剛落,她身體周圍便燃起紫色的地獄之火,而她的身影也在火焰與煙霧中消失不見。
黃袍青年收起自己的武器,走到石頭後面檢查起葉珊的傷口。
見傷口並不深,而且已經結痂,他搖搖頭說:“你還真是每次都受傷啊!”
“我是來還這個的!”葉珊從口袋裡掏出黃袍青年上次爲自己綁傷口的髮帶遞給了他。
“這東西你留着就好了,不必爲了還它特意冒險跑到這個地方來,上次我就警告過你了!”黃袍青年接過髮帶,卻仍是眉頭緊鎖。
“我......”葉珊被他這麼一說覺得無從反駁。
“你那御妖鈴呢?!遇到羅剎母它應該會響纔對啊!”黃袍青年問。
“響了,但不太明顯,還有她怎麼看都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老婆婆啊。”葉珊方纔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這會兒略微放鬆下來,覺得心中無限委屈,鼻子一酸就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讓黃袍青年頓覺手足無措。他想了想,伸出手說:“把你那串鈴鐺拿來!”
“嗯?”葉珊淚眼婆娑地望向他,雖然不明白他要自己的鈴鐺做什麼,可還是乖乖地把鈴鐺給了他。
黃袍青年回手拽過自己腦後的辮子,挑出中間金色的一縷頭髮,用指甲輕輕一劃將其隔斷,然後捻成一根繩子。再把葉珊的御妖鈴一個個解下來,穿在這根金色的繩子上。
“這是......?!”葉珊拿起被黃袍青年重新穿過的御妖鈴,剛一捧在手上就感覺與之前大不相同,鈴鐺的振動更加明顯,並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蘊含在裡面。
“用我的金鬃串的鈴鐺也就有了我一部分妖力在裡面,遇到其他妖怪時,它與御妖鈴相互作用,會響動得更爲明顯。若是你再好好練練自己的捉妖術,甚至有可能暫時抵擋住強大妖怪的攻擊。”黃袍青年向葉珊解釋道。
“我叫葉珊,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葉珊看着手中的鈴鐺很是歡喜,終於破涕爲笑。
“我叫風火!”黃袍青年頓了頓,還是告訴了她自己的名字,他向她伸出一隻手說,“站得起來嗎?”
葉珊毫不猶豫地拉住了他的手,借他的力氣站起來說:“你又救了我一次,謝謝!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面嗎?”
“我想不會了!你和我終究不屬於同一個世界!命是你自己的,我不可能每次都在危急時刻剛好出現,所以你以後就不要再來這裡找我了!”黃袍青年決絕地應道。
他心裡清楚這次再與她分別,兩人應該就不會見面了。因他始終覺得人類一旦與妖怪有了交情,難免會對其他妖怪也放鬆了警惕,就像今天這樣,這個女孩兒很可能再次陷入險境。
“可是......”葉珊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最終嚥了回去。
她知道黃袍青年的話沒錯,雖然心中還有幾分期待。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山中都再沒有妖怪出現。她在嫁去遠方然家之前也試圖進入山中尋找風火,可卻都未能找到。
留給她的,只剩下那串風火爲她串的御妖鈴,證明他們的確見過,而那串御妖鈴和他們間的故事,也成爲一種見證。
“即使是妖怪,也有善惡之分!”
這是葉珊常和自己的後人們說起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