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華善望着太子無辜又誠懇的雙眼,只覺得心裡有什麼“吧嗒”掉了下來,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在轉身的時候,忍不住踉蹌了兩下。隨即,他讓凌雲高趕去少府監,讓他一定要拿回《歸安圖》,絕對不能讓少府監備案。
幸好凌雲高年輕腿長,趕得及在少府監落筆之前追回了《歸安圖》。隨後,太子將這幅《歸安圖》和被捆綁着的夏奇一起送到了紫宸殿,向長泰帝請罪,言道:“兒臣派遣夏奇去搜尋《歸安圖》,就是爲了送與父皇。不料這奴才因私怨,竟令兒臣與父皇骨肉有隙,還請父皇原諒兒臣……”
長泰帝看着太子微微慌亂卻和自己十足相像的面容,不知不覺就心軟了。他讓太子起身,然後看着被捆綁着嘴巴塞上的夏奇,平淡地說道:“此等奴才,着實該殺!”
長泰帝這話一落,夏奇本就頹敗的面容就如死灰了,而長泰帝跟前微微佝僂着身軀低着頭的張盛,則嘴角揚了揚。
這個時候,張盛忽然想起了集賢殿那些年輕官員經常言到的“不妄求,則心安,不妄動,則身安。”,此真是至理。夏奇所求所行太多了,怎麼可以不死呢?
隨即,夏奇以“欺上瞞下”之罪被杖死,太子身邊的內侍又是一換。自東宮重開一來,還不到一年,太子身邊的內侍已經換了好幾撥了。這一次,容貴妃將鍾粹宮最得用的內侍唐密送到了東宮,只是不知道他能在東宮待多長時間了。
夏奇被杖死的時候,太子堅持要在一旁觀刑。東宮諸人都以爲,太子恨煞了夏奇,是要眼看着夏奇死才心平。就連凌雲高也將“血腥,恐太子不喜”這樣的勸說收了回去。
太子看着被捆綁着的夏奇。看着他被執刑內侍推上了長板凳之上,看着他被包着鐵皮的慄木丈一下一下打下去,看着他後背漸漸滲出了血跡。看着那些血跡漸成血滴,沿着長板凳滴下來。最後看着他氣息微弱直至最後無半點氣息。
然後執刑內侍才停了下來,向太子覆命。
整個過程,太子看得一瞬也不動,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直到親眼看到夏奇被杖斃的時候,他才終於知道了,就是因爲自己的一句想要《歸安圖》的意思,夏奇就沒了命。直到此時。他才終於知道,自己,已經不是皇子所那個十二皇子了。
現在,他是東宮主人。他是國之儲君,他是大永的太子!
在看見夏奇斷氣的那一刻,太子的心忽然就被震了一下,那些他一直感到迷迷濛濛的過去和現在,似乎就明晰地攤在了他面前。
一醍醐。一灌頂。
就像當初沈餘樂在易居悟到何爲易之大道一樣,就像當初沈寧在湘湖邊知曉何爲“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一樣,太子,忽然就悟了。
以殺戮之道入悟。
大永太子上官景安,在這一刻。終於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了。
“拖下去吧……”片刻沉默之後,太子這樣說道,聲音裡聽不出半點驚慌,反而有一種沉着,一種與往常不一樣的沉着。
不知道爲什麼,隨伺一旁的凌雲高聽着太子這句簡短的話,心裡覺得有些異樣,忍不住想打個冷顫。或許,快到十二月了,天冷了。凌雲高這樣想道。
夏奇一死,東宮似乎就安靜了很多,新來的內侍首領唐密見到東宮一切整然有序,不禁滿意地點點頭。這東宮的情況,要比他想象的好太多了,而太子,也並非外傳的那樣肆意無端,看來自己來東宮,也不會太糟糕。
與唐密有同樣想法的,還有詹事府的官員們。他們驚奇地發現,太子變得知禮好學了,他們講解朝局政事的時候,太子側耳細聽,那副認真的樣子,讓詹事府的官員心裡面在嘖嘖稱奇。
“爲人君者,修官上之道,而不言其中……天有常象,地有常形,人有常禮。一設而不更,此謂三常。兼而一之,人君之道也……”東宮寢殿內,太子默唸着這些話語,和長泰帝十分相像的面容,此刻露出了一絲微笑。
如果張盛能夠得見太子這絲笑容,他定必會連連驚歎,因爲這笑容,和四十餘年前的長泰帝,一模一樣啊!
此刻,青竹居內的沈寧,是不知道太子在微笑的。她翻看着秋書早前送近來的帖子,隨口問道:“還有誰接到了這個帖子?”
“司農卿雷大人的嫡長孫女、鴻臚卿穆大人的嫡長孫女、少府監薛家的嫡長孫女……”秋書快速回稟道。她知道主子定會問這個的,先前已將這些名單仔細記了一遍。
沈寧主僕兩人說的帖子,是準太子妃左珊給沈寧下的帖子,帖子內容是邀請沈寧三日後去左家參加左珊設的宴會,至於宴會爲何而設,帖子並沒有說明。
就算帖子沒有說明,沈寧也知道這宴會爲何而設。太子大婚的日子即將到來了,準太子妃這是在入東宮之前邀約閨中好友,共宴同飲。這算是京兆即將出嫁的姑娘家一貫的做法了。只是準太子妃設宴又略有不同,一是爲了暢敘舊情,二是爲了聯合勢力。
這些閨閣好友,在沈寧看來,就是一種勢力。這些姑娘家,和準太子妃年紀相差不大,又是朝中重臣的嫡長孫女,可見將來也會是朝臣的嫡長媳,再將來就是一家的宗婦了。這些姑娘和她們身後的勢力,纔是沈寧所看重的。
現在準太子妃下帖相邀,沈寧倒也很想看一看,這些京兆貴重的姑娘,是何等性情。說來也不可思議,沈寧隨沈則敬重返京兆以來,就沒有參加過幾次這樣的閨閣聚會。只隱約記得當年庸王妃陳婉柔曾設宴相邀,還有榮平郡主和哀王妃鄭少宜。這些,彷彿是昨日的事情,可是剎那桑田,她們都已經不在京兆了。
些許感嘆,卻也並不遺憾。歷經了一世,沈寧並不覺得這些閨閣情誼是人生裡必不可少的,有,當然是好,沒有,問題也不大。她所想所思所謀,乃是保家族平安,餘下心力也不多了。
三日後,沈寧帶着秋歌,來到了左家。門下侍郎府,倒不是在景泰大街的,而是在始府大街旁邊的永福大街,離沈家,隔得並不遠。這一段不遠的距離,沈寧還是乘了馬車前去,將禮儀做到十足。
當沈寧下馬車的時候,早就有左家的婢女在等候着了。雖然沈寧和左珊並沒有私交,沈家和左家也不是太熟,但這都沒有關係,因爲太子,這兩家可以裝作很熟。左珊給沈寧下帖子,就是爲此。太子妃的孃家怎麼可以跟太子詹事家不熟呢?以後兩家是要通力合作的。
左家的婢女很謙恭,然而臉上一閃而過的愕然並沒有逃得過沈寧的眼睛。沈寧知道她爲何如此愕然,一個十九歲還在閨中的姑娘,在京兆,也算少有了吧?當沈寧跟着左家婢女來到左珊的“棲鳳院”時,都覺得自己老了。
準太子妃左珊,只得十五歲,剛過及笄之年,是以和她交好的姑娘家,都是差不多年紀。甚至還有更小的,只有十二歲。十二歲,那還是自己剛重生而回的時候呢。
“沈姐姐請坐。春喜,快給沈姐姐奉茶。”見到沈寧到來了,左珊站了起來,臉上帶着親熱的笑容,彷彿和沈寧是知交好友一樣。她早從祖父哪裡知道,這個沈家的沈寧,是要嫁入清平侯府的人,絕對不能小覷。
沈寧也是很熱情地稱呼“左妹妹”,左珊一日未入東宮,這太子妃的稱呼她就一日不敢受的。跟在沈寧後面低眉順眼的秋歌在聽到“春喜”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裡不厚道地笑了,春喜,就是那個得到宓小姐隱秘消息的同鄉婢女?
沈寧坐了下來,看着這些稚嫩的小姑娘們,心裡暗暗思量,這些,就是大永將來的重臣之婦?她試圖回憶,這些姑娘,是否有一兩個,是她前世所相熟的。
結果是一點都對不上,也想不到,這些小姑娘,會落在誰家。
沒多久,沈寧的全副注意力,便落在了準太子妃左珊身上。她不得不承認,長泰帝和容貴妃最後選定左珊,也不僅僅是因爲何家出了那件事的。左珊長相端莊,這就不用說了,甚是讓沈寧詫異的是,這端莊之中卻有種獨特的氣息。這種獨特的氣息是什麼,沈寧卻一時形容不出來。
直到,端茶水上來的小婢女不知爲什麼腳底一滑,竟然在衆多姑娘面前摔倒了,而且,她手裡的托盤茶水也飛了出去,正好落在左珊的腳步,“哐啷“一聲,茶杯碎了,茶水流了一地。
在茶杯聲碎那一刻,左珊兩眉一挑,鳳目略眯,嘴脣也緊了緊,臉上卻沒有發怒的徵兆。她只掠了一眼那個小婢女,便揮揮手道:“下去吧。”,隨即便笑了起來:“給各位姐妹陪不是了,下人無狀,倒見笑了。”
沈寧跟着衆位小姑娘連聲說“不敢不敢”,心裡卻無比凜然:剛纔那一刻,她終於知道準太子妃面目那種獨特的氣息是什麼了,那竟然是一種殺伐之氣!
沈寧相信自己絕對不會看錯的,那個小婢女,絕對會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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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推薦好友豆豆發芽的《鍊金師的科技文明生活》。/mmweb/廢柴?你是在說我嗎?說我這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的神級鍊金師嗎?很好,你這個雖然很的試驗品我收下了。當魔法文明的唯一的神級鍊金師穿越到科技文明,與科技文明會撞出怎樣的火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