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漆,酒家內燃着一盞油燈,只爲店內最後一位酒醉卻遲遲不肯離去的客官。
店小二把桌椅收拾得當後,心急的望向悶悶喝酒的人,再不時的望望外面的夜空。天黑了,家中婆娘該擔心了。想到這,他最終大着膽子走上前,好心勸道,“客官,小店要打烊了。天黑了,這麼晚你還不回家,家裡人該擔心了。再說你看你喝得夠多了,不如今晚就到此爲止吧!”
酒醉的人,擡起紅彤彤的臉頰,努力瞪大迷茫的眼睛,而後拎起酒罈甩下幾兩銀子,踉踉蹌蹌的走出酒家。
店小二拾起銀子收拾着桌子,又好奇的望外看了眼,一般像這種深夜留醉的客人是不會如此好打法的,這個人脾氣如此好,又是爲了什麼事而以酒解愁。嘆口氣店小二想着又搖搖頭,這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還是不要增添莫名的煩惱比較好。
收拾完,吹滅油燈,店小二上好門板,趁着夜色匆匆趕回家。
大街上寂靜無比,偶爾傳來不知名鳥兒的駭人叫聲。秋意濃烈,冬意漸來,風越發寒涼。
搖搖晃晃,視線模糊,他依舊不停的往自己嘴巴里灌酒。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四天三夜,再多一夜又何妨。
路上擺放着不知誰家的雜物,一不小心絆了上去。酒精遍佈全身,他已經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身體,一翻身撲睡到雜物之中。不會有痛感,他很麻木。
在雜物中移動笨重的身體,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着。他擡起酒罈,狠狠的往自己臉上倒酒,嘴巴張大卻也鼻眼裡弄的皆是。強烈的咳嗽幾聲,他將空了的酒罈甩出去,砰的一聲碎了一地。
誰在乎呢?沒用了的東西,碎了就碎了,誰會在乎。
他是滾滾,在江湖排名中數前十的滾滾大俠,也是黑暗世界裡別人提名便怕的羅煞。
他曾經數次爲大王出生入死,也是大王身邊最受信任的死士。可現在他卻弄丟了大王最心愛的妃子,弄丟了大王對他的信任,連同他自己那顆原以爲早已死去的心。
擡頭望天,男子漢大丈夫又怎可輕易流淚,而現在的他是怎麼了?眼淚竟止不住的掉下來。他盡力了,他真的盡力了。他找遍了食小城內的各個角落,找遍了城外的五百方圓,只差沒有挖地三丈了。
可是,什麼都沒有找到,連一點點小小的線索都沒有。他該怎麼辦?
眼淚模糊了視線,他壓抑着痛哭。不知哭了多久,有風輕柔的吹過,如同女人的手撫面而來。酒精作祟了頭腦,他漸漸的陷入沉睡。
耳邊是公雞鳴晨的清新之聲,鼻間是米粥撲面的濃香之氣,臉上有秋風掃過的涼爽之意。在這樣的清晨醒來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除了宿醉之後劇烈的頭痛。
緩緩坐起身,滾滾甩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些,揉按着太陽穴,眼睛漸漸清明也看清了面前的環境。簡單的桌椅牀鋪,粗糙卻乾淨的房間,一切都是那麼熟悉,熟悉到令他再次想哭。
這是他跟韓離生活了近半年的房屋,屋內的一花一草都記錄着他們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他在食小城遊蕩了一個多月,最不敢進的就是這裡,他害怕自己會承受不了內心的絕望而漸漸崩潰。而現在他又回來了這裡,一切如舊,人卻已不在。
摸着屋內的每一處,只顧回憶,滾滾竟忘了疑惑他是怎麼回到這裡的。
殺氣撲面而來時,滾滾本能的迅速後退,轉身面向來人,手掌握劍隨時準備反擊。
“愛情的威力可以讓你奮不顧身,也可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來人一身黑袍,即使在天光之下也面目全非。他手中端着盛有熱粥的瓷碗,邁着優雅的步子走進屋內,連看也不看一身警戒的男人,徑直走到桌邊。
待看清來人之後,滾滾放鬆身心深吐一口氣,舉步走向桌邊,接過粥碗大口吞嚥。
“就不怕我毒死你?”來人輕笑,卻沒有絲毫殺意,只是玩笑。
滾滾吃完用袖口擦了下嘴邊,也跟着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會殺我,你也是最後要救我的那一個。司明,好久不見,爲兄十分想念你。”
輕叩桌面,敲出一段節奏韻律,司明淡淡道,“你一點沒變,總愛如此肉麻。”
“那也只是對你罷了。”對於別人,滾滾不想不肯也不願。
看着衣着狼狽,模樣頹廢的人,司明嘆口氣,“我來是爲了告訴你兩個消息,兩好一壞,你想先聽哪個?”
思忖了一會,滾滾道,“最近煩心事太多,還是先聽好的吧!我真有些擔心自己承受不了太多的壞消息。”
司明點點頭,“也好。好事分別是,淺鋅很好,她終於放下對你的執念,決定跟爲師進山修休。”
滾滾愕然,隨後曖昧的笑道,“那挺好,看來你們師徒的感情發展的也不錯。”
一條黑線存於額前,司明尷尬的輕咳一聲也不反駁,只繼續道,“韓離……”說到這個名字,他故意頓了一下,明顯看到滾滾不一樣的緊張神情,而後才說道,“她還活着。這對於你來說,也許能算上是一個好消息。”
滾滾嗯了一聲,勉強點頭,想問些什麼偏又痛苦的捂住臉龐,暗啞的聲音經過指縫傳入司明的耳朵,“她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面對這樣壓抑的問題,司明不知該如何表達,只能模棱兩可的說道,“現在她不會感到任何痛苦了。”而後拍拍滾滾的肩膀勸說道,“別擔心,你還會見到她。”只希望到那時,你不要太過激動,不要有種相見不如不見的痛感。
深吐一口氣,滾滾擡頭問道,“還有個壞消息是什麼?”
“戰爭已經開始,叛軍十分強大。而王的身體已一日不如一日,王城需要你。”司明憂鬱的遙望北方,那是王城所在的方向,隨後又說道,“儘快動身吧!大王從未怪罪於你,那樣的女子任誰都會愛上,更何況是你。”
是啊!更何況是他!更何況曾經日夜守護在她身邊的他!
時光倒轉,半年前,王城大殿,燭火搖曳。
齊殤坐於大殿之上,神色疲憊,一張張奏摺由左邊拿到中間,閱完批註再放到右邊。重複的動作,沒完沒了,他卻沒有絲毫不悅。僅僅是因爲他是齊殤,是整個國家的王。
跪於地下良久,滾滾只覺腿腳麻木,低頭不肯言怨。
又過了兩柱香的時間,桌面的奏摺終於全在右邊,齊殤擡頭活動下僵硬的脖頸,這纔看到一直跪於殿內的滾滾。他走下王位,來到滾滾身邊淡淡道,“起身吧!”
“謝大王!”滾滾忍着雙膝麻木的痛感,緩緩起身,態度恭敬的立在殿內。
齊殤走到殿門,擡頭仰望夜空,月如盤。他口氣依然淡淡的問,“韓妃最近還好嗎?”
“一日三餐有按時吃,白天坐在荷花池邊,夜晚便安睡,跟往常無二。”滾滾據實報告着,猶豫了一下又說道,“韓妃每隔三天,便會哭一場。”
“她在宮中並不快樂,就像一隻被困在皇城裡的金絲雀,已經啞然麻木。哭泣對她來說,也算得上是一種發泄途徑吧!”齊殤很少對屬下說出這種煽情的話,他的話讓滾滾心中一緊,而後他轉向滾滾懇求道,“本王知你在她身邊多日,瞭解她的習性脾氣,那便由你帶她出宮,讓她快樂的去外面的世界飛吧!若有可能,永遠都不要再回到宮中。”
大王的話令滾滾驚愕的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深愛韓妃的大王竟然會讓他帶韓妃離開皇宮。
許是覺察到滾滾的驚訝,齊殤笑道,“愛一個人是希望她快樂,如果在本王身邊她不快樂,那愛便成了枷鎖,再無任何意義。去吧,帶她離開,讓她快樂就好。”
“大王……”滾滾想要出聲,他無法理解大王的想法,更不能相信大王竟將如此重任丟到他頭上。
齊殤一揮手阻止了他的話,只是嚴肅道,“聽本王的話,照做就好。”
一切的一切,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受命後,他帶着韓離離開皇宮,爲她解毒,與她相處相知相戀,他對她的感情早已從保護變成了不可控制的愛意,愈加深刻。直到韓離失蹤,滾滾才明白,他早已愛她至深。
想來可笑,他竟然愛上了大王的女人。作爲臣子,他背棄了大王的信任,是不忠;作爲朋友,他愛上了友人之妻,是不義。一個深愛的女人,讓他變成了不忠不義之人。又能怪誰,只怪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由回憶之中醒來時,面前已空無一人,耳邊卻傳來司明的聲音,“快去王城,保護王上。小弟就此離開,凡間之事,我不能插手。望君能安然無羔的活過這一劫,來日再行相聚。”
搖頭苦笑幾下,滾滾了然一身,回頭環顧四周,嘆一口氣,轉身離去。
秋風吹落一片憂愁,戰爭來臨,冬雪正濃。
人們的苦難剛剛開始,而結束也在不遠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