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薑與小姜

老薑與小姜

明湛真不樂意跟鳳景南一道休息,倆人睡相都不好,夢中也能打一場,天生不對盤。

明湛主動退一步,“我在臨窗的小炕上睡,父王睡牀吧。”

鳳景南倒是沒說什麼,只是房裡沒留伺候的丫頭,鳳景南夜半要了次茶水,明湛睡覺死巴聽不到鳳景南喚人,鳳景南連喚數聲,方把明湛吵醒,明湛被子矇頭,含糊道,“快睡吧,深更半夜的,喝哪門子茶呢。”

鳳景南直接將牀頭的如意飛到明湛的腦袋上,明湛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點燈倒茶,哈欠連連。

鳳景南喝了半盞,瞪明湛一眼,將杯子遞還明湛。明湛將餘茶的喝盡,搖搖晃晃的爬回牀,不一時便呼起漸起,睡的香甜。

明湛睡的熟,鳳景南卻是上了心,想着,如今老子尚在,喝口茶都要推諉,他日還真不敢指望你了。他還是明湛的親爹呢,若是明禮幾人……鳳景南失眠半宿,天微亮便掛着兩個黑眼圈兒起來了。

侍女們輕手輕腳的服侍着鳳景南着衣洗漱,雖已儘量小心,仍有悉索之聲,李三還關切的瞅了在炕上熟睡的明湛一眼,生怕把小祖宗吵醒。

鳳景南沒理會明湛,自出去打拳。

明湛起的也不晚,這年頭兒不流行用窗簾,炕上也沒法帳子,晨光破窗而入時,他便醒了。

何玉帶着侍女進來服侍,明湛刷牙後先喝一杯蜂蜜水,“父王呢?”

“王爺在園子裡打拳呢,世子可是要過去請安。”這樣問着,何玉已

經躬着身子準備伺候主子去園子。

“昨兒回來也沒去母親那裡,別叫母親惦記。”

何玉跟了明湛多年,忙道,“王爺就在外頭的園子裡,奴才先伺候您去給王爺請安吧。”

明湛點頭,打個呵欠,沒什麼精神。

“世子,您昨夜是不是沒休息好?”何玉比明湛還小一歲,不似其他內侍躬身卑微的模樣,關鍵是明湛不喜歡卑躬屈膝的奴才秧子。

何玉只矮了明湛一步,身量筆直,清秀的臉上笑盈盈的。明湛看他一眼,寶相莊嚴,語重心長道,“我雖有福與父王共處一室休息,做兒子的,難得有機會服侍父王一遭,夜間自要警醒伺候,這是本分,哪裡敢稱一個累字?”

何玉馬上道,“世子真是賢孝之人。”鎮南王府遂傳出明湛通宵服侍鎮南王之言,並且此事愈傳愈廣,許多人聽到後連是馬屁如潮,對鳳景南種種的羨慕嫉妒恨。

而鳳景南的表情,就十分值得琢磨了。當然此乃後話,暫可不提。

鳳景南的書房所在十分氣派,實打實的四進院子,鳳景南在這裡議事、休息,因鳳景南向來不喜花草,便將花園改爲了小校場,周邊只留些修剪整齊的碧樹芳草,添些綠意罷了。

鳳景南正在跟黎冰過招,明湛並不懂武功,外行瞧熱鬧,只瞧着人家拳腳往來極是威風,比街頭賣藝的可好看多了。

黎冰武功雖不知深淺,不過,給他八個膽子他了不敢贏鳳景南的,最後小敗,站在一旁,又對明湛施禮。

明湛微頜首,從侍女捧着的老紅木雕花托盤中取了毛巾遞給鳳景南,笑道,“早聽說父王武功高強,今日真是開了眼界。”

“你看得懂?”鳳景南接過絹帕,拭一把額上的汗,問明湛。

明湛笑,“您昨兒才誇過阿黎的武功,阿黎都敗在父王的手上,由此可推知父王厲害。”

鳳景南沒理明湛這話,“起來了?“

明湛彎着眼睛笑,親熱的說,“父王怎麼沒喊我,我還想跟您一道晨練呢。”

嬉皮笑臉的小子,大早上的就一臉壞笑。

鳳景南道,“看你睡的香。”

明湛笑了笑,一臉感動,“父王真是體貼。”把鳳景南噁心的夠嗆,體貼!哼!體貼!

鳳景南不再理會鳳景南,轉而看向一旁的黎冰,笑着發出邀請,“阿黎,你吃早飯沒?我也沒吃呢,咱們一道用吧。”

黎冰恭敬的答道,“謝王爺世子賜食。”

明湛見到黎冰時便已經改變主意,他對黎冰有些好奇,這樣俊俏的人也能搞情報活動嗎?倒不是他以貌取人,實在是黎冰長的太惹眼了,如果不是在拍電視劇,誰會找這樣惹眼的人幹偷人的勾當呢。

明湛又對鳳景南道,“父王,天已漸熱,兒子陪您回去用膳吧。”還在一畔虛扶了鳳景南一把,陪在鳳景南身邊有說有笑,若不是昨兒親眼見這對父子劍拔弩張,黎冰真懷疑自己出現了啥啥幻覺。

天家的水真深哪。黎冰默默的跟在這對父子身後。

早膳照常很豐盛,在飲食上,明湛與鳳景南都不會委屈自己。

黎冰悶頭吃飯,好在他人物俊俏,舉止雖不甚斯文,大開大闔間也賞心悅目。

明湛倒是驚了一把,桌上大半菜食點心竟然都進了黎冰的肚子,這樣瘦削的傢伙,竟然是個飯桶,明湛關切的問一句,“要不要添菜?”

黎冰搖頭,“謝世子,不必了,屬下已經飽了。”

明湛問,“你一個月多少俸銀哪?”眼睛瞟一眼黎冰身上半舊的衣裳,“夠不夠吃飯?”

饒是黎冰淡定,對着明湛關懷疑惑的眼神也有一瞬間的尷尬,“還成。”

明湛沒再多說,起身道,“父王,我去給母親請安了。”

黎冰沒想到,他與明湛一問一答竟引發了官場中的一次小小動盪。

這年頭兒,當官的俸銀實在不高。

明湛調查過,雖已建國百年,官員的俸祿還是照着太祖年間的標準在發行。

太祖年間,剛剛建國,新朝舊代交替,百廢待興,啥都便宜。譬如當時買一斤肉只要十二三文,如今已漲到二十文,通貨膨脹,物價飛漲,就是官員的薪俸沒動靜兒。

當然,大家當官當的也挺起勁兒。

也不泛有清官生計艱難的,例如,當今朝中鼎鼎大名的左都御史林大人,出名的兩袖清風,給他送禮,送丟頂戴的不是一個兩個。此人生性簡樸,油鹽不進,乃朝中異類,人稱鬼見愁。

明湛給母親請了安,便回了自己的院裡,命人請了範維、馮秩過來。這倆人正擔心明湛呢。

昨兒李誠倒是出來了,諸人對於明湛勇於奪人的行爲還是十二萬分的敬佩的,雖然鳳景南是明湛的親爹,不過考慮到父子之間的關係向來有些緊張,若因此事埋下嫌隙,豈不得不償失。

見到何玉來請,範維、馮秩急忙去了。見明湛脣角一塊兒淡淡的烏青,倆人心裡都有了些分數,頗有些不是滋味兒。

君憂臣辱,君辱臣死。

許多時候,君與臣的利益方向是一致的。

“這是阿黎,黎冰,”明湛先介紹新人,指着範維、馮秩,對黎冰道,“阿黎,既然父王讓你來跟着我。以後父王若是再拿我身邊的人,你就得站在我這邊兒。”

明湛如此坦誠,但讓黎冰意外,“是,屬下定忠心於世子。”

明湛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們坐下。

他素來怕熱,書房裡擺着冰盆,外面炎日如火,在裡面硬是不覺絲毫暑氣,明湛溫聲道,“如今天氣漸熱,我想着,朝中大人都有冰敬什麼的,你們位卑職低,因着我,也不好跟別人伸手,我自當體諒你們的難處。正好父王將帝都的產業交給我打理,我思量着,六月、七月、八月都是伏天暑日,每月便發雙俸,做爲消暑費,如何?”

範維思量着,明湛剛接手帝都產業,這是要施恩下惠了,只是……範維輕聲問,“不知世子是要賞哪些人?”

“有官階的都賞,另外如李誠何玉,近身服侍我,也有辛勞,自不能忘了他們。”明湛溫聲道。

誰也不嫌銀子咬手,範維道,“世子總想着屬下們,屬下們得遇世子這樣的主君,真是三生有幸。只是如今王爺身邊的諸位大人,還有二公子、三公子身邊兒的近身奴才。再者,都是一個府裡,內院兒裡也頗有有臉面的奴才,世子若是不一併賞,倒是易生嫌話。”

明湛看向黎冰,“阿黎,你說呢?”

黎冰道,“屬下做護衛在行,這個倒不太懂。世子要發銀子,屬下心裡也是覺得歡喜。”

明湛笑道,“阿黎說的是大實話,如此,那就一併賞了吧,就此成例,每年皆有。”

湘妃竹榻,明湛手握書卷,斜身側臥,邊兒上兩個小丫頭素手執團扇對着冰盆扇風。涼風生香,整個房間靜的落針可聞。 ωwш тт kān ¢ o

範維去而復返,明湛似在意料之中,揮一揮手,丫頭們躬身退出書房。

“坐,什麼事,說吧?”

“世子,您剛剛說的事,屬下覺得不大妥。”範維坐在一側的太椅椅中,見明湛側耳傾聽,便繼續道,“世子本是爲屬下們着想,可此事,屬下總覺着不夠嚴謹。像世子說的,屬下們得了賞,連同王爺身邊兒的臣屬都有的賞,可王爺的臣屬不只是跟着來帝都的這幾位,雲南的臣屬要不要賞?如果真按世子所言,成例成規,大小官員開銷就是一筆不小的銀子。這不是小事了,再者,雲南與帝都向來聯繫緊密,咱們雲南賞了消暑銀子,帝都要不要賞?世子也知道今年鹽課不景氣,銀錢必定吃緊,皇上待您向來親近,您這樣做,豈不是讓皇上爲難?”

明湛笑了笑,“我爲什麼要想的周全?”

“範維,你很好。”明湛坐起身,看向範維,輕聲道,“你是真正爲我考慮的。不過,你有一點沒說,如今父王尚在,我卻如此招人眼目的拿銀子施恩,父王會不會多想呢?”

那您還……範維不解了。

“自古‘二把手’最難做,尤其像我,好了怕忌諱,若無出彩之處,更讓他人生疑心,不安分。”明湛拈了一顆水晶葡萄,溫聲道,“所以,這事,出發點兒雖好,卻不能周全。”

“太周全則失了餘地,只有用心雖好,手段缺失,才符合我如今的身份。”

範維接口道,“世子是有意要留餘地於王爺。”

“既是給他,也是給我。”

平常人家自然希望子嗣能青出於藍,那是因爲在平常人有無數的前進的餘地,做了知縣,想知州;做了知州,想知府;做了知府,想入朝……命好的,有才學的,做到宰相,墳土已埋到脖頸。

可在天家不同,皇子進一步,便是皇上。

這一步,卻難於登天。

明湛從鎮南王府的嫡子到世子,已經進了一大步,可從世子到鎮南王,卻不那樣容易了。

一把椅子只能坐一個人。

這把椅子,鳳景南坐了多年,明湛與他相比,除了年輕,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說句不孝的話,依鳳景南的身體,再坐上三十年完全沒問題的,可那時,明湛已近天命之年。

再者,明湛覺得自己可能忍不到那時候兒。他跟鳳景南,實在不大對盤。

他忍不下鳳景南,將心比心,估計鳳景南對他也是如此。

明湛不得不有所作爲,可是又不能讓鳳景南太過忌諱……鳳景南怎麼會讓他如此輕鬆簡單的收買人心?與其讓鳳景南使出什麼手段打壓於他,倒不如留個現成的破綻給鳳景南,讓鳳景南一泄怒火。

明湛行事,雷厲風行。

現銀就在銀庫裡擺着,只是費了些火耗功夫。

此令一出,闔府歡喜。有名有姓兒的都能得雙份銀子,這倒不是稀罕事兒,主子高興了,總是有賞。

關鍵是明湛的一句話:以此成例,每年皆有。

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每年做十二個月的工,卻能領到十五個月的薪水。

誰不歡喜?

這也忒會收買人心了!鳳景南就是心裡有啥想法,如今真是連個吐槽的人都沒有!他身邊的人也在恩賞之列,雖然只是加賞一個月的俸銀,可收了明湛的銀子,得了真金白銀的實惠,誰會去說明湛的不好?

就算一開始,鳳景南聽聞此事風聲,想制止都沒說出口。

此事,受益者不是一個兩個……有時,上位者也要屈從大勢。

故此,鳳景南不僅沒責怪明湛,反而大大的誇讚了一番,心中咬牙切齒的賞了明湛不少好東西。

這個混帳,當初就不該一時心軟的!我爲啥要心軟,把帝都產業給這混小子啊!

鳳景南到底是塊兒老薑,拉着明湛的手對着諸臣屬笑,“明湛如今大了,慮事周全。”笑望明湛,親切的說,“只是你纔有幾兩銀子,還是自個兒攢着去吧。這銀子,從本王的內庫出。你總要學着當差,如今這差使,本王便交予你,讓你二哥跟你一道辦,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好人豈能讓混帳小子做全?不僅如此,明義如今驚懼過度,已經病了幾天,鳳景南把人折騰的半死,也不會真把明義嚇死,打一棒子給一甜棗兒。

短短几句話,鳳景南便奪了明湛大半功績,並且將明義推出來分明湛的果子。

明湛從善如流的應是,他總要給鳳景南留三分餘地。

實際上,鳳景南的內庫遠在雲南,如今怎能拿出這筆銀子,還是從帝都銀庫裡拿出來的;並且,鳳景南再也沒提過還的事兒。

明湛也不是沒得到好處,誰都知道這事兒是世子首提的,人們也在心裡感激明湛。

不過,因爲這銀子是以鳳景南的名義賞下來的,又有明義攙和,使得明湛收買人心的效果大打折扣。

鳳景南對這種效果都有些看不順眼,敲打明湛道,“以後做事動動腦子,你賞範維幾人倒不顯眼,不過文周、子政皆是我身邊的臣屬,你賞了他們,那在雲南的要不要賞?”

明湛做爲難狀……沉默半晌,方慢吞吞道,“父王說賞就賞,不賞就不賞,我又不懂這些。”

“如今你倒不懂了?”鳳景南點到爲止,“日後還是要周全些纔好。”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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