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第三卷

季衡怎麼感受不出他入殿後殿裡氣氛上的變化,不過他覺得自己活了這麼多年,唯一長進的就是臉皮變厚了,因此什麼都能夠保持淡定。

他就裝傻充愣地表現得完全不知道別人在打量他,只是鎮定地四處打量找人,想找趙致禮,只見這闊大的殿裡,來了已經有二十來位朝中高官權貴,又有些年紀尚幼的年輕人,高官們都是穿着朝中禮服,年輕人們大多是沒有官位的,就穿得是十分的鮮妍,讓季衡覺得詫異。如此人來人往的,一時要找到想找到的人卻很有些困難。

他還沒找到趙致禮,倒是被走過來的徐軒給堵住了,季衡客客氣氣地對他拱手行了禮,“世子殿下,有禮了。”

徐軒在外去帶了數年兵,雖說別的方面也有長進,但季衡覺得他長進最大的就是學會了將一張俊臉板成了一塊鐵板,徐軒淡淡回了季衡一禮,說,“近來都沒見過面,你這次會下場春闈吧?”

季衡笑了笑,說,“正是,有勞世子關注了。”

徐軒倒沒什麼好說了,他本也沒什麼和季衡說的,只是看到季衡在,他總要過來和他說幾句,所以才這麼將他堵住了,這下無話可說,就只好沉默了。

季衡倒一直是笑微微的,看季大人在和幾位別的大臣說話,他也就和徐軒禮儀周全地告了罪,去到了季大人的身邊,和同季大人關係交好的大臣們見禮。

殿裡宮樂悠揚,薰香嫋嫋,漂亮的各式元宵燈掛在檐下,將這鳳翔殿點綴得如同是在仙境中,宮侍們穿梭其間,案桌上已經擺了好些看盤和點心果品,宮中藏酒也被擺上了桌案。

季衡始終是沒有找到趙致禮,之後才突然明白過來,恐怕趙致禮是沒有進宮來的。

季衡心裡因此雖說是不悲不喜,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波動,腦子裡卻還是要想,趙家在以前可是那麼大一個龐然大物般的家族,現在真的是委頓了呀。

不過想到紅樓夢裡的榮國府和寧國府,哪裡不是一遭就大廈傾了呢。一切不過是皇帝的一個念頭罷了。

一會兒,宮樂停下來,傳來唱禮太監的極具穿透力的聲音,“皇上駕到!”

於是衆人都停下了說話,按照位置規規矩矩跪好,恭迎皇帝,三呼萬歲,聲音恐怕能夠傳過蓬萊池的對岸去。

季衡隨在季大人的身邊,所以位置處在最前面,能夠聽到皇帝的龍靴踏在地毯上的摩擦聲,然後是他坐下了,皇帝說了一句什麼,唱禮太監就又唱道,“衆卿家免禮平身,賜坐。”

於是又是山呼一般的謝恩。

季衡躬着身子隨着季大人一起起身並且到了後面的案桌後坐了下來,這是十分長的長桌,得坐不少人,不過宮裡的宮宴上幾乎都是看盤,酒的供應也是有限的,沒什麼可吃的,即使吃,也有這麼多人在,便也是很有壓力,大多數人有可能是隻嘗一隻餅,有些是直接喝酒,一點東西也不吃的。

季衡也是什麼都不吃,從家裡入宮前就已經吃飽了,此時只是規規矩矩坐着,連皇帝都不看的。

皇帝卻拿眼睛瞥了他好幾眼,只見季衡只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那裡盯着桌子上的看盤看,就想,上一次在宮裡親近了他,他難道這麼久了還在生氣嗎。

皇帝心裡有點堵,不過面上卻是溫和的笑意,坐在前面的都是和皇帝接觸較多的大臣,這些大臣都知道即使皇帝面上笑容再溫和,他都可能瞬間翻臉不認人,所以即使在宮宴上,大家也都是謹慎自持,絕對不敢放肆。

皇帝於是又說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話,然後甚至表揚了不少人,又賜了酒,然後一招手,就有宮侍趕緊去傳旨,美麗娉婷的樂坊司的舞姬上了殿來,隨着宮樂響起,開始蹁躚起舞。

皇帝便在這時候又召了些人到他面前去說話,這些人多是帶着子侄輩的,皇帝會問問這些年輕人的情況,要是遇到文采好的,或者武功好的,還會讚揚兩句,賞賜點東西,讓他們以後要好好爲朝廷爲國家爲百姓效力,如此消磨了不少時光,皇帝的眼睛又不斷往季衡那裡瞄,發現季衡在看舞姬跳舞,神情十分專注,眼睛都不帶眨的,皇帝於是心裡開始翻騰醋意了。

他再也坐不穩,就起身要走了,但是讓大臣們都好好自己玩,舞姬的舞蹈也停下了,所有人都起身又跪下恭送皇帝。

一切不過都是儀式,等皇帝離開了,太監才唱禮讓大家起身。

季衡纔剛又坐下,就有皇帝身邊很得重用的張和生張公公讓了一個小太監來喚他,季衡只好跟着小太監到了殿外,張和生在外面等着他,手裡還挽了一件厚披風,看到他就躬身說,“季公子,皇上有請。”

季衡在心裡皺了眉,面上卻是平平穩穩地說,“不知皇上是何事?”

張和生髮現季衡是不想去,就趕緊說,“這個奴婢哪裡知道呢,季公子,您還是跟着奴婢去吧。”

季衡停頓了一下,只好跟着去了。

張和生還仔仔細細地爲季衡披上了披風,這是一件十分華貴而漂亮的紫貂毛披風,還是新的,季衡有些遲疑,但是又不好和一個內監推來推去,反而讓殿裡的人偷偷摸摸地窺視,只好披上了和他一起走了。

季衡直接被帶往了皇帝的麒麟殿,季衡知道自己這一走,恐怕倖臣之名是怎麼也擺不脫了,他心裡十分惱怒,卻又只能憋着。

之後甚至只好去想連衛青和霍去病這樣的絕世英才都會被野史傳曾被漢武帝臨幸過,但是史記和漢書還不是都要給與兩人建列傳,而韓嫣之流只能在《佞幸傳》裡找到影子……

季衡即使如此安慰自己,最後還是壓不住滿腔的氣。

等到了麒麟殿,先走一步的皇帝已經換下了之前的帝王常服,穿上了更加隨便的儒衫,看着倒像個書生樣。

見到季衡進來,他就笑着說,“君卿,一路過來沒有冷到吧。”

本來是安排有宮轎的,但是季衡沒有坐,季衡不理睬他的討好般的問候,要下跪行禮,皇帝趕緊上前拉住了他,而這麒麟殿裡一應宮人都是十分有眼色的,已經靜悄悄毫無聲息地退出去了,季衡因爲心中惱怒,想要掙脫,皇帝順勢就將他箍住了,幾乎是把他半拖半抱地摟進了裡間臥室,季衡開始還忍了,這下就忍無可忍,被皇帝一放下,他就將皇帝攘了個踉蹌,皇帝站穩了,再看向季衡,不由有些委屈發怔。

季衡直直地站在皇帝跟前,說,“皇上,您平常宣我進宮也就罷了,爲何在這麼多大臣跟前這樣傳微臣過來,雖然我這臉面的確是早就沒法要了,但是這樣遭受衆人的探看猜疑,卻是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您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皇帝卻做出無辜的樣子,說,“朕斷然不是想要你面上不好看,只是想和你說說話罷了。”

季衡瞪着眼睛看着他,他不是三歲小孩兒,自然不會被他這種話說動,皇帝就又伸手拉了拉他,說,“你父親遞了有關海防和解決海寇之事的摺子上來,朕看了整整一日,覺得法子很好,朕就想,你定然是和你父親好好商量過的,所以就想着傳你來給朕仔細講講。這摺子裡的話,朕有些地方還有些迷糊。”

說到正事上,季衡也就不好繼續生氣,接受了皇帝的拉扯,去了榻上坐下,就着皇帝遞來的摺子和皇帝說起話來。

因爲只有一本摺子,兩人坐在榻上小桌兩邊就很不方便看,皇帝就坐到了季衡的同一邊來,又捱捱蹭蹭地和季衡親密接觸了,季衡很惱火,但是卻拿這樣的皇帝沒辦法。

皇帝目光清正,斷然沒有任何一點淫邪心思,但是那麼公然吃季衡豆腐,季衡依然是要感覺惱火的。

季衡說了一陣,皇帝也都認真聽了,不僅是認真聽了,還讓季衡拿了筆來寫了厚厚的批註,兩人這麼一談,就到了夜深,甚至值守的張公公都在門簾外稟報了,說宮宴已經散了,各位大臣也都送出了宮門,宮門自然也就已經關閉了,季衡想出宮也不行了。

季衡晚上是有喝酒的,雖然沒喝太多,但是他酒量也本就不好,他一直處在有點酒意的狀態,此時和皇帝說了太多話,他就口乾舌燥得厲害,喝了好幾杯茶,就要起身去更衣。

皇帝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就沒說讓宮侍進來伺候的話,便擺手讓他去淨房了。

季衡解決完問題,站在淨房裡的屏風邊,看着屏風上的梅蘭竹菊圖,心中已經明白,自己和皇帝之間的關係已經進入了一個死衚衕,想要往回走是艱難的,除非破牆而出。

季衡因爲那些微酒意,其實有點頭暈,腦子裡不由想到了許家的那位十一娘子,他想,皇帝有了十一娘子,還會繼續糾纏自己嗎。

三姐入宮做了皇帝的后妃,雖說季衡完全沒有一點皇帝是自己姐夫的感覺,但是這種名分的確是存在的,季衡想到皇帝這樣糾纏自己,就有了更加難以忍受的感覺,這種感覺壓迫着他,和在身體裡的酒精共同作用着,讓他要無法忍受了。

皇帝發現季衡在淨房裡遲遲不出來,就有些擔憂,走到了門邊,隔着屏風問季衡道,“君卿,你沒事吧。”

季衡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跟着皇帝一起出了淨房,站在臥室裡說,“皇上,微臣今晚喝了些酒,精神不足,恐怕無法再和皇上徹夜討論了,現在出宮宮門也已落下,無法出去,微臣懇求皇上賞賜一間空屋睡一晚。”

皇帝身材高挑挺拔,站在他的跟前,已經聽出了季衡話語裡的冷冰和排斥,就說道,“既然已經累了,那麼就休息吧。朕讓人進來伺候。”

季衡躬身道,“皇上,微臣不敢在皇上的寢殿留宿,能在這裡留宿的,不該是皇上您的宮妃嗎,微臣在睡過宮妃的牀上留宿,算什麼事呢。”

皇帝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那張龍牀,麒麟殿裡的主臥的大牀按照皇帝的要求換了一張大的拔步牀,一張拔步牀就像個小房間一樣,裡面有牀,甚至有梳妝檯,還有抽屜等,設置精美,又十分適用,這當然並不方便宮侍伺候皇帝起臥,但是皇帝喜歡有這麼一張牀,裡面是他和所愛的人的小天地。

皇帝知道季衡的意思,季衡整晚沒有一句話不帶着排斥的意味,這讓皇帝傷心,他說道,“朕明白你的意思,雖然朕想說這張牀是新的,除了朕,並無誰在上面睡過,但是你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你是覺得朕將你當成了宮妃,所以你不高興,或者你是覺得朕有了別的宮妃,你不高興,是嗎。”

季衡面無表情地道,“皇上,你本就該有你的宮妃,微臣沒什麼不高興的,只是微臣是臣子,而且無意和皇上有別的關係,所以請你不要把我當成宮妃使用。”

皇帝直直地站着,站成了一座山嶽,氣勢挺俊雄渾,但是,卻又是一場小地震就要崩塌了一般,他聲音都甚至有了一絲顫抖,輕聲說道,“你做朕的皇后吧。朕此生只寵你一人。”

他這話說得輕,是因爲沒有自信,因爲知道季衡不會答應。

季衡這次不僅是不答應,甚至是苦笑了一聲,“皇上,我是男兒呀。而且,我能和我姐姐搶男人嗎。”

季衡知道自己說了這句話,三姐就不會有什麼好處,但他還是說了,然後就有些痛苦,皇帝突然伸手將他拉入了自己的懷裡,皇帝的心裡是有着自己的執拗的,以前從沒想過季衡的身體存在那麼完美的缺陷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應當尊重季衡,兩人是有緣無分,但是知道了季衡的身體狀況,皇帝就執拗地想,季衡就是專門爲了他存在的,因爲要是季衡不是男兒,他就沒法進宮來爲他做伴讀,不做伴讀,皇帝就不會認識他,不會愛上他,他既入宮做了伴讀,但是卻又是一個女兒身,皇帝想,這不是上天賜給自己的嗎,專門讓他以男兒身入宮讓自己認識,又可以以女兒身爲自己的妻子。

皇帝低聲道,“朕將大皇子抱給了你姐姐養,朕以前不曾寵幸過她,以後也不會,只要你答應朕入宮做皇后,朕就能想辦法給你身份,將此事做得天衣無縫。”

季衡想皇帝已經瘋魔了,而自己,再和他這樣在一起,恐怕也要被他傳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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