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哥兒一大早起來,進了十月,天氣已經很冷,雖然還沒有下過雪,不過衡哥兒也是早早開始穿厚冬衣了。
這樣進宮去做伴讀,雖然只用伴讀幾個小時,下午就可以回家來,但是許氏還是怕衡哥兒在宮裡時受凍,才十月,就讓衡哥兒將貂毛大氅穿上,本來還給他穿的緙絲料子的,後來一想,又覺得這太過耀眼,衡哥兒是去宮裡做陪襯的,越不出色才越安全,這又讓他將這衣裳脫了下來,又換上只是貢緞的衣裳。
許氏給衡哥兒安排衣裳,就花費了些時辰,衡哥兒規規矩矩低眉順目地由着許氏給拾掇,沒有一點不耐。
等着許氏總算是把他打扮好了,他才說道,“母親,其實不用這種鄭重,以後每天都要去宮裡呢,您要是每日裡都起牀來爲我準備這些,那您可休息不好,休息不好就會身體不好,這樣,可是兒子的罪過,兒子不孝了。”
許氏笑着摸了摸他已經束好的頭髮,“小小年紀,就只會說這些官面話,你就全然沒有七郎的活潑。”
衡哥兒不好意思地說,“表哥的確是嘴比較甜。”
許氏又笑,拉着衡哥兒去東次間裡用早膳,季大人是在前院裡歇下的,此時也進後院來了,進東次間時,許氏和衡哥兒還沒在桌子邊坐下。
季大人坐上了主位,許氏和衡哥兒纔去坐下了,季大人打量了衡哥兒的穿着,衡哥兒一身藕荷色的衣裳,領口上的風毛襯着他玉白的一張臉蛋,倒是白淨清秀得厲害,對於衡哥兒長得好,季大人心裡是很滿意的,要不是他長得好,當時也不好建議讓他入宮去做伴讀。
三人才吃幾口飯,許七郎就從外面跑進來了,他紅着臉,笑嘻嘻地說,“衡弟要入宮做伴讀,我本意是要送他出門的,起來晚了,嘿嘿……”
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許氏趕緊讓丫鬟再去拿一套碗碟來,對許七郎說道,“趕緊來坐下吃吧。你平常就睡不醒,你睡着不起來送衡哥兒,又有什麼。”
許七郎坐到衡哥兒的旁邊去,目光灼灼地打量了衡哥兒幾眼,又和季大人問了好,才和許氏說,“衡弟是第一天去,也許會緊張,我要送才行。”
衡哥兒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小丫鬟已經將許七郎的碗碟放好,碗裡盛了一碗粥,許七郎端着碗就飛快地吃起來,沒有什麼文雅風度可言,季大人多瞥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
季大人一向是嚴肅的,但是許七郎居然不怕他,反而是更怕許氏一些。季大人瞥他的那一眼,他感受到了,不過依然是沒有放慢吃飯的速度,一碗粥喝完了,又遞給旁邊的丫鬟讓盛,筷子裡已經夾了一個小籠包吃起來。
衡哥兒在桌子下面,用腳踢了許七郎一腳,許七郎正將小籠包整個兒吃進嘴裡咀嚼,一下子就噎着了,噎得臉通紅,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小米粥就趕緊喝了兩口。
許氏看他這樣,趕緊讓丫鬟給他拍拍背,衡哥兒沒有麻煩丫鬟,自己幫他拍了,許七郎擡起頭對他露出一個笑,“謝謝。”
衡哥兒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一頓飯很快吃飯,此時時辰還早,外面還是漆黑的,季大人在此時就要去上早朝去了,衡哥兒因是第一天去做伴讀,季大人就要求他和他一起去,所以衡哥兒才起這麼早。
許氏和許七郎送了衡哥兒和季大人出二門到車轎院子乘車進宮,季大人有選一個書童給衡哥兒,伴着衡哥兒進宮去,此時書童就站在車轎院子裡等着。
早上很冷,院子裡的幾盞風燈亮着,光線也不是很明亮。
許氏殷殷切切地要交代書童好好照顧衡哥兒,季大人就說,“我已經叮囑過了,是我選的人,不會有問題。”
許氏在心裡冷哼,面上卻沒說什麼。
馬車緩緩從季府裡出去了,季大人和衡哥兒坐在車廂裡要說話,書童抱琴和馬車伕坐在車轅上。
許氏站在院子裡,盯着馬車慢慢地出門,衡哥兒突然從車窗簾處露了臉,朝許氏說道,“母親,早晨冷,您趕緊回去吧。”
許氏對他笑着揮手,沒有說話。她對兒子,有千叮呤萬囑咐,但是一時間卻又知道說什麼也沒用。
等馬車消失在前面夾道里,許氏轉身要回房的時候,才發現許七郎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她以爲許七郎回了房去補眠,也就沒有多想,沒有問。
許七郎騎着不久前他父親送來的雪子跟在季大人馬車的後面,雪子經過一年的成長,已經是高頭大馬了,而許七郎身量還沒有長成,算不得高,好在雪子是匹溫順的馬,許七郎才騎得比較穩妥。
早上上早朝的大人不少,走上去丹鳳門的大道,就遇到好幾輛馬車和轎子,朝中能夠去上早朝的大臣,年齡一般不小了,這冬天又冷,願意迎着風騎馬去上朝的就沒多少,幾乎全是坐馬車或者乘轎子,許七郎小小年紀騎着馬跟着他們同路,惹來了好些人的目光,不過許七郎毫不在意,別人也就因爲穩重等原因而沒有說什麼,以至於到了丹鳳門門口,季大人和衡哥兒下了馬車,才發現許七郎跟來了。
季大人很是驚訝,沒先進城門,和幾個遇到的大人打過招呼,就叫了許七郎和衡哥兒到一邊,“七郎,你怎麼跟到這裡來了?在府裡送完,不就行了。”
衡哥兒看着許七郎,他對許七郎比季大人要了解得多,所以不用問,他已經知道許七郎是什麼意思。
果真,許七郎做出一臉鄭重,說,“姑父,我比抱琴要好得多,讓我跟着衡弟進宮去做他的書童吧。”
季大人沉着臉,在心裡很不耐煩了,“你這孩子怎麼總是沒有一點規矩,這是可以亂來的事情嗎?趕緊回去。”
許七郎卻說,“我知道在宮裡需要的是謹言慎行,要懂規矩,您就讓我陪衡弟一起進宮去吧。”
季大人不想和小孩子多說,要示意一邊的馬車伕直接將許七郎送回去,這時候衡哥兒對季大人說道,“父親,讓我和表哥說幾句吧。”
季大人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許七郎眼神一亮,衡哥兒拉着他到了牆根底下,道,“你趕緊回去,誰要你陪我進宮去。”
許七郎本來以爲衡哥兒是希望自己跟着的,沒想到衡哥兒卻說這種話,讓他氣得哼了一聲,衡哥兒也不管他賭氣,繼續道,“你跟着我去了宮裡,根本不會和我在一起,我是給皇上做伴讀,你只能跟着別人的書童在別的地方等,你這麼傲氣的人,能夠受得住別人把你當下等人看?”
許七郎道,“我能。”
衡哥兒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許七郎的手熱乎乎的,衡哥兒的手卻涼,衡哥兒目光溫柔地看着他,“但是我不能。你跟着去一點忙也幫不上,還會讓我分心去擔心你。你回去吧,別讓我擔心你,行不行。”
許七郎覺得有些委屈,眨了眨眼睛,只好點了頭,道,“好吧,我回去,在家裡等你。”
衡哥兒握着他的手拍了一下,又對他笑了,道,“你的情意,我是明白的,也會一直記着。謝謝你。”
許七郎被他這麼一說,反而不好意思了,紅着臉道,“好啦,你在宮裡,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回來千萬要告訴我。”
衡哥兒點了一下頭,“好。我知道。”
許七郎就笑了。
衡哥兒繼續交代道,“你回去的時候不要騎馬了,你再長大一點再騎馬吧。坐馬車回去。”
他說着,就拉着許七郎回到了季大人身邊去,說,“父親,表哥說他願意回去了,讓馬車送他回去可好。”
季大人看衡哥兒勸動了許七郎,覺得很滿意,“我正是這個意思。”又對着許七郎,“你還這麼小,就騎一匹大馬,要是出什麼事,我們可沒法和你家裡交代。”
許七郎道,“我騎比這個更大的馬也沒事。”
季大人是不好管教許七郎的,對他很無奈,只好趕緊讓馬車伕趕緊送許七郎回去。
許七郎對衡哥兒依然是依依不捨,又拉着他的手說了好幾句讓他照顧好自己,然後又交代抱琴照顧好衡哥兒,這才走了。
衡哥兒和季大人回到宮門口,卻遇到了站在一邊的趙致禮,趙致禮披着一件厚實的大紅猩猩氈斗篷,在這冬日裡一看就讓人覺得暖和,只是他一個小少年,在一衆老臣面前,也沉着臉沒有笑容,也不和人打招呼,就未免讓人覺得他太無禮。
衡哥兒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正要自己先打招呼的時候,趙致禮已經對季大人行了一禮,寒暄了兩句,轉而說,“以後同衡弟就是同窗了,還請多關照。”
他話說得客氣,神態卻依然是倨傲的。
季大人說,“衡哥兒年紀小,不懂事,在宮裡,還請世侄多照看他些。”
衡哥兒也對着趙致禮行了禮,說,“請趙公子多多關照。”
趙致禮道,“叫我致禮就行了,叫什麼趙公子。”
然後轉向季大人,“季大人要去上早朝,我可以帶着衡弟去勤政殿偏殿。”
季大人又和趙致禮說了兩句客氣話,和他們一起過了丹鳳門,然後不得不分開了。
衡哥兒身後跟着替他拿着書提着物品的抱琴,趙致禮身後也跟着一個書童。
從迴廊往勤政殿走,趙致禮瞥着矮了他一頭的衡哥兒,衡哥兒穿着一身地藕荷色,簡直像春天裡剛冒出來的嫩芽一樣,在這清冷的宮裡,讓人眼前一亮,只是衡哥兒一味低着頭看着地板走,讓他只看得到他一個戴着風帽的腦袋,其餘什麼都看不到了。
趙致禮說道,“剛纔拉着你的手的那個人,是誰啊,還怕你進宮是進了龍潭虎穴不成,送你送到宮門口來。”
衡哥兒側頭看了趙致禮一眼,但是沒敢多看,只是輕輕一瞥,小聲回道,“是和我一起長大的表哥。”
他的聲音又小又嫩,倒是別有一番味道,讓人會認爲他是一個比較怯弱的人,沒有什麼攻擊性。
趙致禮一笑,“表哥?我看你長得像個小姑娘,倒是真討人愛呢。皇上見了你一面,就對你念念不忘,強求着要你來做伴讀。”
衡哥兒訥訥地不知怎麼回答,也就只好不回答。心裡則在想,皇上要是真這麼簡單,他就不用進宮來了。
後面會有的,但是大家不覺得這對衡哥兒來說很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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