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不敗見完那左鏢頭,便施施然回府。路上鄔思道也沒問方纔屋裡兩人到底如何,只尋了旁的話來閒說,實在是知情識趣得很。
他心情甚好,回府見胤禛在屋裡用早點,這才記起自己起來竟是滴水未進,一想才覺出幾分感慨來,他何時有過這麼爲人奔波勞碌的,可見是真上了心。他便笑道:“正是巧,四哥賞我一點好吃的。”
胤禛轉過來看他,臉上氣色雖好,但卻是板着臉的,只道:“你這猴兒到哪兒去了,一大早就不見蹤影?”
東方不敗自顧自地坐到他身旁,接過小太監奉上的碗筷,先喝上一口白粥,纔回道:“見四哥睡得沉,便沒有吵你。唉,真餓了。”
胤禛皺着眉,聽了半句話也不繼續深問了,只親自替他夾了一翡翠蝦餃放到他面前,又斥他一句:“又不小了,要做什麼不會先用飯麼,這麼折騰如何能夠。”一轉臉又去發落一旁的蘇培盛,“看着爺病了你們就作興起來了,還懂不懂規矩會不會侍候人,九阿哥起了不會勸着用早飯麼?”
於是頓時屋裡便跪了好幾個請罪。
東方不敗咬了一口那剔透銀白的蝦餃皮兒,情知胤禛病着,他自個用的早點最多也就是白粥青菜,這桌上蝦餃春捲之類都是專門給他留着了。此時胤禛責罵奴才,話裡多半還是說給他聽的,東方不敗卻瞅出了幾分有趣,這日子,似乎就這樣過着也挺好……
“好了四哥,我是主子,在你這兒又是個客,他們哪兒勸得住我。總之今兒是我自個不對,跟你賠不是便是了。”東方不敗隨手打發了屋子裡的人,又笑着對胤禛道:“四哥,別生氣了,你這一生氣我也用不下,又耽擱了時候,這冷飯入了冷肚,回頭就真的傷了身子了。”
胤禛見他說得乖巧討好,那股氣也泄了,又覺得有幾分好笑,便道:“聽聽這話,說得多明白,可見你不是不知道的,就是不上心罷了。”他一嘆,“就累着我一個罷了。”
東方不敗便笑,親手餵了他一口白粥,又道:“你知道我是上心的,四哥病了,弟弟這兒可心疼呢,哪兒捨得讓四哥累着。”
胤禛與他相處這許久,可沒多少機會聽到他說這樣的明白話,就是他自個說得過了,這人聽着還要羞惱,此時聽得少年說心疼,一時只覺雖然內憂外患的不少煩心事頓時都散去了,這病了一回,還有些意思。他心下一樂,臉上神色卻故意冷着,哼了一聲,手裡自己的那碗直接遞了過去,“那你就好生侍候着。”
東方不敗接過去,果真順從地侍候他,“只要四哥高興……”
胤禛見他如此,笑了笑倒想到別處去了,靠過去輕聲道:“這可是你應承的,等我好了,你就得乖乖侍候,可不許賴賬。”
東方不敗如何不懂,一擡頭眼神一勾,脣邊含着笑,倒是沒言語。
胤禛頓時便是一喜,入口的白粥都成了世上無雙的美味佳餚。
用過早飯,宮裡派了人來問,正是那八面玲瓏的魏珠老子是村長。東方不敗扶着胤禛見了,恭敬地給康熙問了安,魏珠便問起胤禛的病情,胤禛先謝了,而後只說好些了,想來藥是對症。
說完胤禛的病,魏珠又傳康熙給東方不敗的話,一開口便是不輕不重的斥責,東方不敗早想到擅自留在胤禛這兒就該有這麼幾句話的,他也不擔心,聽着斥責就請罪便是。
待魏珠公差了了,東方不敗才向他打聽康熙那兒態度,又道:“好不容易出了宮,我就多住幾日吧?”這話說時,很自然就去看魏珠的神色。
魏珠聽了,雖不敢說什麼,但臉上是不急不緩的,並未露出什麼難色來。
東方不敗便看得明白了,想來康熙對他留在這兒並未生氣,這事多半能成。
而胤禛卻是歉然道:“也不是他貪玩,是我病裡煩悶,想要留下小九陪我多說幾句話。”
魏珠便笑說:“就連皇上也贊九阿哥性子仁善的。”
這話就更明白了,胤禛聽完也是微微一笑,又對魏珠道:“多謝魏公公來這麼一趟了。”說着就用眼神示意蘇培盛,下一刻魏珠手裡便多了一個不顯眼的匣子。
魏珠又道:“皇上今兒個召見了大臣,政務忙着呢。”
東方不敗便道:“公公放心,我令人跟了你去,若是皇阿瑪召見了,那就替我請罪,只說我想多住一日。”
魏珠答應了,東方不敗便起身送客,胤禛一想,也多派了幾個人一同入宮去到康熙處說情。
待送走了魏珠,東方不敗回來便見到胤禛在看魏珠隨行的小太監私下遞來的消息,他一怔,上前問道:“宮裡怎麼了?”
胤禛皺了皺眉,道:“也沒什麼……皇阿瑪召見大臣們,是問昨日推舉太子的事。”
東方不敗聽了,不由嗤得一笑,只道:“他是要找幾個先出頭,把他的心思說一說。”
胤禛幽幽嘆了口氣。
………
養心殿裡的康熙確實忙着,一時還真是顧不上一個九阿哥胤禟。
先前他在大朝會上氣昏了頭,一言不發就自個退了朝,不得不說很是沒有道理,不似明君所爲。初時他只是激憤,沒那心思細細琢磨,只一心想着如何整治這滿朝的不聽話臣子們,但回宮之後,他自個想了半天,又被人明裡暗裡勸了幾番,終究是看清了眼下的情形,也恢復了冷靜。
作爲一個皇帝,康熙沒有半點情由因爲臣子們推舉太子生氣,但先前那推舉的旨意是他頒的,臣子們也依着旨意做了,事已至此,康熙若沒有個明白話,就失信於天下,成了徹頭徹尾的荒唐昏君。
康熙自然該想個法子解決,而這法子也不難,昨日就有那八阿哥胤禩說出口了:他正值壯年,這皇帝還能做好幾十年,太子要慎重地選,需要十年八年考察才能對得住天地祖宗,黎民百姓。
這纔是老成持重的作法!
不過這些話康熙自己不能說出口,只能讓臣子說出來“勸說”他,而他做個姿態,最後勉爲其難地納諫,這樣才能全了皇帝和臣子的臉面。
現在康熙只需要在朝中找幾個臣子作喉舌,將他這番心思傳遞出去。可這人選也不是輕易選出來的,得是朝中才智出衆有真知灼見能當得重任的,又得是康熙親近信任的,還得是先前一日並未上摺子參與推舉的……自然,找着了人,該如何配合如何行事,才能做個好引子,讓滿朝文武慢慢兒統一到這一番論調來。
康熙可不願這事成了一件鬧劇,只得慢慢籌謀了雷破乾坤。
這離滿朝上摺子推舉太子之事才過了一天,康熙也不過剛透露了幾分心思,便是耳目再靈通,城府再深厚的老臣都不敢輕舉妄動,雖說暗地裡各處都在串聯溝通,但明面上是沒有一個敢做出頭的椽子。因而眼下那通政司竟反常地清閒起來,除了少有的幾樣政務急件還遞了上來,其餘均是沒了蹤跡。
這一切,彷彿就像深潭死水,等着下一波的風浪。
如此又過一日,康熙心道應當有些消息了,一早便起了來,叫樑九功拿來新送來的摺子,端坐着便開始翻看。面頭上幾個便是康熙昨日召見過的臣子送來的,其中有委婉有直白,有循序漸進勸導的,也有明火執仗諫言的,康熙雖覺得其中有些言辭不夠犀利,但也曉得欲速則不達,看過這幾個的摺子,心裡也滿意了。
豈料再翻看後頭的,卻是氣悶惱怒得很。
康熙本就知道他這皇宮就是個四處漏風的屋子,他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旁人總有法子傳出去。先前八阿哥胤禩在他面前說了一番話,立時讓他轉怒爲喜。之後他也沒有掩飾,召見臣子時雖未明言,但還是諸多暗示的。就這麼着,滿朝的聰明人都應該明白了,很該依着他的想法替他宣揚纔對。
可這會兒康熙才明白,事情沒有他想的那麼容易。先前他讓臣子們推舉太子的事果真是鬧得太大了,此時雖有聰明人明白,但還是有一大堆消息不通,甚至先前沒來得及上摺子,現在才緊着建言的糊塗蛋,康熙接連翻了十多本依舊慷慨激昂推舉太子的摺子,氣得他臉都綠了。
這些糊塗蛋也罷了,這等人就是些牆頭草隨大流的貨色,康熙原本就想着只有等大勢形成了,這等人才會鬧哄哄地上摺子助興,以狀聲勢。
但令康熙氣惱的是,他還發現了他看重的不少“聰明人”也建言奏事了,可惜,這些聰明人雖看出了康熙的心思,卻並不想跟着康熙一道,附和康熙的私心。
偏偏細究起來,這些人才是朝裡耿直忠誠的重臣,即使這些人不在中樞,不掌大權,但向來是秉持中正,行仁善之舉,看來雖有幾分迂腐,但找準了路子卻是最不會輕易改弦易張的。
無論康熙有什麼理由,一國就是不能沒有太子,那等臨危託孤的時候,那就遲了。
康熙見了這些臣子建言,心裡也是明白的,自然不能不分青紅皁白就駁了去,於是也只有自己暗暗生悶氣罷了。
除了這些,裡頭還有幾份摺子,卻是讓康熙有些心驚。這些是康熙心裡認同的“聰明人”,也是朝中重臣,同時也是康熙心裡猜測的老狐狸,這些人先前推舉了太子,發現不過是康熙的試探陷阱,這之後自然會冷靜下來,摸準了康熙的脈搏再行事,絕不會頭一兩日就表態的。
但就有這麼幾個上了摺子,不過也不會改換主意,而是更堅定地繼續推舉先前選定的人選。這其中,就有佟國維的摺子。
康熙何等敏銳,立時便覺出了其中的微妙,但到底是何緣故,康熙一時也弄不清楚,只是隱隱警惕起來。這麼一來,他就更覺氣惱煩悶了,看完奏章便不言不語地坐着。
樑九功見了康熙這番模樣,也有些擔憂,政務他也不敢胡亂插嘴,只想到先前聽來的一句傳話,便上前勸道:“主子爺,您這幾日政務繁忙,連後宮也不曾去過,今兒個太后娘娘那兒傳話,擔憂您的身子……”
康熙聽得這話纔回過神來,半響才道:“朕這兒挺好,你是怎麼回話的?”
樑九功恭聲道:“奴才不敢多言。”
康熙便罵:“你個嘴笨的,不說明白太后娘娘那兒可不是疑心擔憂。”說着一頓,想了想又道:“朕也有幾日未去請安,擺駕寧壽宮。”
“喳榮耀法師。”樑九功應了聲,好歹是將人給勸動了。
康熙到了寧壽宮立時就給太后請罪,只道自己不孝,還惹得太后憂心探問。
太后本是個不管外物的,但這幾日也聽了一耳朵的閒話,心裡也是擔心着急,不然也不會派了人到康熙那兒去問。此時見了康熙,她一着急,便接連問了好些話,有問他身子病情的,有問太子如何的。
太后倒不是要干涉什麼,不過是勸他:“皇帝,聽說養心殿又傳太醫了,怎麼一點也不顧惜龍體?事緩則圓,萬事先顧着你的身子,不可着急上火,有這滿朝臣子輔助,還不能理好這個國家麼?這大臣不好了,就敲打着,還不好,就罷了去,換個好的來。這兒子不好了,也是一樣的。”
康熙自然明白太后的話,立誰做太子的話太后不好說,但總是心裡有數,孫子哪裡能越過兒子去,康熙好着,纔有大清的千秋萬載。因而康熙聽了心情便轉好幾分,先是答應了,而後又道:“也不知哪個跟皇額娘嚼舌根,朕先前是有些頭疼,但只是小症,用了藥睡一覺就好了七八分了。”
太后這才露出歡喜來,康熙便打疊心情安坐下來跟太后說笑閒話,說了一會兒,大約是後宮裡知道了康熙在這兒,不多時又來了幾個宮妃小阿哥進來湊趣說話。太后起了興致,也不拘他們,一時就熱鬧起來。
太后眼見幾位宮妃連連目視康熙,有心也讓康熙親近一下後宮略解煩憂,得宮女私下提醒一句,便笑道:“今日高興,不若就請皇帝陪着咱們這些閒人去逛一會兒院子,皇帝可賞臉?”
康熙見此,也不好告辭,便笑着答應了。
一衆人各自坐輦乘轎,到了御花園。入了園子,太后逛了一會兒就尋了地兒坐着歇息,只讓康熙陪着宮妃們逛去。這宮妃裡頭領頭的正是惠妃,先前大阿哥被圈,她舍了臉面來跟康熙求情,但終究沒有好結果,此時她來,爭寵是不能夠,只求好生奉承侍候,讓康熙高興罷了。有她在,年輕宮妃們便只隨着後頭不來爭先。
在這麼多人面前康熙自然也不會掃了她臉面,便依着太后的話逛去了,對惠妃也是和顏悅色的。
惠妃只想着多與康熙相處,這逛起園子來興頭也高,一走就走得有些遠了。
一路也無旁的話,隻日頭上揚,園子裡也生了些悶熱。惠妃走得累了,陪着康熙又是小心翼翼,不多時便汗溼前額,看着有些狼狽。而康熙先前雖不是大病,但身子還是有些虛症,先前在寧壽宮裡被宮妃們圍着說話,就覺出幾分熱來,此時這麼一走,更是汗溼了衣裳。
正巧遠處有個亭子,惠妃便提議到那兒休息,康熙也應承了。
一行人往前走去,樑九功在一旁趕緊吩咐腳程快的小太監速去預備茶水點心。這皇帝逛園子,後頭也是跟着一大串侍從帶好了各樣物什,路上怕熱了涼了的還有人追來更換,就預備着隨時要用的,自然不會缺什麼。
眼下惠妃和康熙都覺得身上悶熱,只尋那陰涼的樹下走,正好一轉過去,瞧見了前頭遠處有兩個小太監正拎着水急急小跑而來,康熙和惠妃見了也不在意。
而惠妃身旁那大宮女卻是停了停,斜出幾步往那小太監招了招手,又低聲對惠妃道:“娘娘,奴婢瞅着那是井裡剛提上來的淨水,最是清冽舒心的。”說着拿出一塊素錦手帕來,只等着那清水提過來。
惠妃懂得她意思,腳步便略等了等,而康熙一聽這話也緩了緩。
“皇上……”
這時後頭也不知哪個年輕答應喚了一聲,康熙便轉頭去看,卻不料就這麼一岔神就生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