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驀看來,唐馨兒的顧慮顯然是沒有必要,別說那算卦先生所說的話是否準確無誤,即便是萬一被他說中,那又能怎樣呢?不能生育便不能生育,沒有子嗣便沒有子嗣,只要兩個人好生相處,又有什麼大不了事的呢?
遺憾的是隻有陳驀是抱着這樣的想法,至少唐馨兒無法釋然,在她的觀念中,作爲一名兒媳,還有什麼比相夫教子、傳宗接代更加重要的事呢?
因此,即便陳驀好生安慰、好生哄着,唐馨兒仍然有些悶悶不樂。
見陳驀皺眉不語,那男子還以爲陳驀不清楚對方底細,遂壓低聲音解釋道,“小兄弟恐怕不知吧,數月前,有一支黃巾賊起於汝南郡葛陂,初時僅數百人,然數月之間,人數竟壯大至萬餘,賊首一個叫劉闢,一個叫龔都,據說有萬夫不當之勇。眼下率領賊衆來到潁川的,便是劉闢,聽說此賊喜好生啖人肉,端地狠毒,若是城破……唉!”說着,他搖頭嘆了口氣,隨即好似想到什麼,打量了一眼陳驀與唐馨兒,張了張嘴,隨即又嘆息道,“若不是我家門祖墳便在潁川,不可輕動,恐怕我也早帶着妻小避難去了……小兄弟夫婦二人還是早早遷往他處,潁川乃多事之地,周邊盡是黃巾惡賊,保不定那天就招來橫禍……”
“多謝足下善言相勸,只是我夫婦二人到潁川也是爲了修繕祖墳而來,如今尚未辦妥,豈能輕易離開?”說着,陳驀望了一眼在人羣前面說話的老者,低聲問道,“荀家不曾想過去救自家兒媳?”
“如何不想?”男子苦笑一聲,搖頭說道,“昨日荀老爺帶着百餘名兵勇上了山,還沒發現賊子蹤跡便折了三十餘人,聽那些僥倖活着回來的兵勇說,山裡恐怕藏着不下於千餘賊子,潁川文風盛行,甚少有習武之人,即便是打得過那些惡賊又能怎樣?葛陂黃巾可是有數萬人吶,萬一當真惹惱了他們,聚衆來攻潁川,豈不是糟糕?”
“那荀家打算如何辦理此事?”
“還能如何?唯有答應那些賊人條件,出納糧谷十萬石咯!荀家乃是世家豪門,家大業大,十萬石糧谷還是拿得出來的,只是荀老爺擔心那些賊人出爾反爾,得寸進尺,垂涎我潁川城中財富,是故連日招募百姓幫忙守城……哦,若是能幫忙將那十萬石糧谷運到城外,荀家按人頭算,每人發一千錢……不過不是我說,明知道城外山中便有惡賊窺視,沒幾個人敢出城賺這筆錢……”
陳驀聽罷心中暗暗搖頭,早前他也聽說過潁川文人墨客輩出,好些有名望的儒士都是出身這裡,但是卻沒想到這裡的民風如此的懦弱,即便是作爲一城太守、荀家家主的荀緄,也只想着破財消災、息事寧人,而不是招募兵勇剿滅那波黃巾。
被唐馨兒一語中的,陳驀苦笑着搖了搖頭,他確實有心要還荀彧一個人情,但是又顧慮唐馨兒的安危,畢竟時下不比當初,當初府內府外可是有好些侍衛以及黃巾的弟兄們把守着,就算陳驀暫時離開幾日,也不會發生什麼,然而現在陳驀要是一走,那唐馨兒可就是孤身一人了,即便潁川城內治安比較穩定,但是陳驀心中依然有些不放心。
再者嘛,就是顧及唐馨兒的態度,畢竟在離開長安前,陳驀答應過她,一旦董卓之事告一段落,他便辭官,當個耕夫也好,做個獵戶也罷,從此雙手不沾人鮮血。
“我郎爲何不說話?莫不是打算哄騙妾身,待妾身熟睡之後再悄然出城?”唐馨兒俏皮地笑了笑,隨即握着陳驀雙手,正色說道,“妾身也讀過聖賢之書,也曉得男兒在世,當殺人立功成就一番事業,然而當初我郎爲助那妖女,殺人無數,成就鬼將惡名,妾身着實不喜;現如今,荀家二公子與我等有恩,我郎暗中相助,乃是報恩,如此足以顯我郎恩怨分明,重情重義,妾身如何會勸阻,只是……”
“只是什麼?”
只見唐馨兒臉上神色一黯,低聲說道,“那位算卦先生說過,我郎今生殺戮過重,折損陽壽,妾身知道我郎武藝過人,但是……妾身只求我郎儘量手下留情,若是那些惡賊有心從善,我郎便放他們一條生路,不爲別人,僅爲不損及我郎福澤……”
“呵,”陳驀聽罷苦笑說道,“我只是去探探究竟,若是有機會便將那婦人救回來,又不是前去殺人,再者,那山上有千餘人,我總不至於將他們都殺了吧?”
唐馨兒微微搖了搖頭,望着陳驀再次說道,“妾身以爲那位算卦先生卦象極準,並非信口開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望着唐馨兒堅持的目光,陳驀唯有點頭。
就在陳驀站在陰影角落思考對策時,他忽然瞧見有一名士卒走下了城牆,一路走到偏僻處小解。
陳驀頓時有了主意,悄然無聲地走到那人背後,右手一記手刀砍在那士卒脖頸便將那人打暈了。
望了望左右,陳驀將那名士卒拖到一處民房後的草堆中,扒下他身上鎧甲套在身上,隨即朝着城牆走去。
當然了,臨走前他也沒忘在那名士卒身上堆一些幹稻草,一來是爲了避免過早地被人發現,二來嘛,雖說眼下剛落初春,氣候回暖,但夜裡還是非常寒冷,陳驀既不希望那名士卒無辜凍死,也不希望自己不明不白地背上一條人命。
很幸運,因爲城內守兵不多,又要分出一部分在城內巡邏,以至於當陳驀登上城牆時,城牆上那幾十名士卒都沒有發現這一位下城牆小解的士卒已經被掉了包。
陳驀握着長槍在城牆上裝模作樣地巡邏了一會,不時轉頭瞧瞧那些兵勇的動靜,見他們沒有注意自己,遂將手中長槍放在一旁,解下了腰間的寶劍。
那三、四丈高的城牆,用現在的話來說便是近十米,但是對於陳驀來說卻沒有什麼大礙,至少要比上來簡單地多。
只見他望了一眼漆黑的城下,估摸了一下距離,將手中寶劍輕輕向上一拋,一躍躍下城去,落地時右手一撐地面、側身一滾便卸開了下墜的力道,隨即伸出右手,正好接住下落的寶劍,整個過程乾淨利落,幾乎沒有任何動靜。
望了一眼城上,陳驀順着廣場那個男子所說的,朝着南面深山而去。
在偌大山林中找所謂千餘名賊徒,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深夜,好在陳驀眼力、耳力過人,即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亦是如同白晝,即便是有些看不真切的地方,戾氣的探查能力也足以彌補。
周圍的黃巾都笑了。
“大哥又喝醉了,我們就這麼幾個弟兄,怎麼攻城啊?希望能順利把那些糧谷騙來……”
“希望那個荀家乖乖聽話吧,要不真不知道拿這幾個娘們怎麼辦吧?總不能真殺了祭旗吧?再說我們也沒旗……”
“對了對了,哥幾個知道十萬石糧谷到底有多少麼?萬一到時候我們哥幾個搬不了那怎麼辦啊?”
“唔……大概很多吧,到時候叫上龔大哥他們,百來個弟兄一起搬……”
圍繞着十萬石糧谷,那幾十個葛陂黃巾說得興高采烈,而躲在樹後竊聽的陳驀卻是一臉的匪夷所思。
騙?
百來個人?
這些真的是所謂的攻陷了汝南數縣的葛陂黃巾麼?
從那些人的對話中,陳驀終於明白了,他們確實是葛陂黃巾,但是和潁川城內百姓得知的不同,這所謂的葛陂黃巾總共也只有兩百來個人,而且其中大部分還因爲要安置家小而滯留在葛陂。
然而,就是這區區幾十人的葛陂黃巾,卻唬得汝南數縣縣官棄官而逃,換句話說,並非是他們攻陷了城縣,而是那些縣官嚇破了膽,早早捲起家當逃命去了,畢竟當年潁川周邊由波才率領的潁川黃巾實在是太過強勢,給潁川、汝南附近郡縣軍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當聽到這些人用同樣的手段從世家手中騙來了不少糧谷、兵器時,陳驀哭笑不得,不免暗暗感嘆一直繃緊神經的自己有些愚蠢!”
那幾十個莽夫圍着篝火越說越興奮,卻萬萬沒有料到他們口中的當事人此刻早已聽傻了眼。
陳統領……
千軍萬馬中刺殺了皇帝?
還誅殺了董卓,佔據了長安……
區區兩百個人就想把十萬石糧谷運到長安,他們以爲各地的關隘守將都像那些汝南的縣官那樣懦弱膽小麼?
一時間,陳驀哭笑不得,搖搖頭打算將他們挨個打暈,破了他們的美夢。
然而就在這時,也不知是怎麼着,那三名被綁着的女子中看似是荀家兒媳的那位彷彿是看到了陳驀,好似是看到了希望般,那個女子雖然嘴裡被塞着布條,卻發出了嗚嗚嗚的聲音求救。
驟然間,四周安靜了下來,那幾十名葛陂黃巾齊刷刷地轉過頭來,愣愣地瞧着依在樹後的陳驀,有的甚至還舉着酒碗。
而陳驀顯然也沒料到會出現這種變故,一時沒反應過來,也愣愣地瞧着他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