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情緣
一
在贛、粵、閩三省交界處,有個藏沒於深山巉巖之中的村寨。村子被一道天然的錦嶂所環抱,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很多從北方而來的漢族人爲了躲避戰亂,紛紛攜妻帶子渡黃河、過長江遷徙到江西、廣東、福建等地,後又輾轉於此,客地而居,即爲客家人。村子的西南部是一座明末時期所建的寺廟,曰“文昌閣”。
客家話成了一種古韻方言,史料記載,“客家話,即‘客方言’,桂川等地有人稱之爲‘捱話’,客家人則暱稱爲‘阿姆話’,爲漢語八大方言之一。‘寧賣祖宗田,不忘祖宗言’。客家人之所以成爲漢族一個獨立民系,說客家話是其重要特徵之一”。
當時是初夏時節,天空中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綿綿密密,迷迷濛濛。雨後的青山,微微氤氳着一層薄薄的雲霧,猶如一匹乳白色的柔紗,輕輕地擦拭着浴後的水珠。池塘裡含苞待放的荷花,宛如一位嬌羞欲滴的女孩,亭亭玉立。而田野裡的禾苗,在雨水的輕吻後,也羞怯地低下頭。
“梅蘭嫂,你兒子大學畢業回來了?”桂英說道。
“呵呵,是啊,前幾天剛回來。”梅蘭笑着應和道。
“這麼快就畢業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哦!你兒子是讀什麼大學來着的?”林秀說道。
“什麼大學我倒記不得太清楚嘍。”梅蘭答道。
“考上大學好,端的鐵飯碗,吃的還是皇糧呢!”桂英嘖嘖稱讚道。
“是啊,你看看我那不爭氣的兒子,說出去還真是丟死人,早上沒個十一、二點還不起來,晚上騎他爹的那輛爛摩托到處瞎逛,甚至還徹夜不歸。他爹都不知道說了多少回,管不了,心都是野的。”林秀嗟嘆不已。
“你的兒子還算好的啦,我的兒子更氣人,叫他到縣城去學技術,技術沒學到,抽菸賭博倒學會了,每個月的工資還不夠他自己花。哎,我要是能有個像春亮這樣有出息的兒子就好了,省的整天讓人操心。”桂英說道。
“你們不要着急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梅蘭安慰道。
話說這位大學生,名叫劉春亮,畢業於省城師範大學,是村裡爲數不多的大學生之一。他身材硬朗而結實,頭髮聳立,高高的鼻樑上,頂着一副黑色眼眶眼鏡。古銅色的臉龐,與潔白的牙齒交相輝映。身上穿着淺藍色豎條紋的老人頭襯衫及褐色休閒褲,再配上一雙紅蜻蜓黑色皮鞋,顯得精神煥發。
春亮的家住在該村一個客家土圍屋裡,名曰“恭安圍”。圍屋建於清朝,至今有三百餘年的歷史了。俯瞰圍屋,呈“回”字形狀,中間小“口”是祠堂,分上廳和下廳,逢年過節拜神祭祖、紅白喜事皆在這裡進行。外面大“口”即村民居住的房屋,門朝內,窗朝外,這在古時候能起到抵禦飛禽猛獸及山賊路匪侵襲之效。大“口”圍牆由黃泥與沙石堆砌而成,如今牆體大面積脫落。在東牆中央取一木質大門,人們大清早推開大門的時候,就能沐浴到大自然的第一縷晨曦。大“口”與小“口”隔着的空隙即是天井,這能起採光、透氣和取水之途。天井下面是由馬條石和石頭砌成的水溝,供村民潑倒生活用水之用。窗戶用紅石雕成“富”、“貴”字樣,天井排水口雕成花圖案,大廳柱臺石雕有十二生肖或梅蘭竹菊。柱樑連接處、屋檐等部位一般都有木雕裝飾,通常爲龍鳳或花鳥魚蟲圖形,蘊含龍鳳呈祥、繁花似錦、年年有餘之意。大廳天棚做成木製藻井,雕飾花紋豐富,技法有鏤空雕、浮雕,或彩塑貼金,或鑲銀鎏金,精工鏤繪,華麗異常。大廳屏風、內窗其實就是木雕作品,由上等木料雕成花格,刷以金粉油漆。屋頂上一隻威武雄壯的獅子直視遠方,頗有玉樹臨風之威。在古人認爲,雄獅乃鎮妖辟邪、消災解難之獸!
據史料記載,“客家圍屋受傳統小農經濟的影響,在圍屋內部,宗族和家庭以及個體家庭之間形成了互相幫助、互爲補充的自給自足的生產生活體系。由於受到外部威脅的影響,圍屋又是具有防禦性的城堡,用來對抗險惡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因而,圍屋是客家人人文武結合、一張一弛,獨立自主滾動發展的宿營地。”
暮色降臨,遠山的輪廓漸漸依稀,曠野中的飛鳥隱遁了蹤跡。有些農舍的上空瀰漫着裊裊炊煙,而勞作遲歸的村民們扛着鋤頭,提着草帽,踏步於青苔石階之上。
“娘,我回來了。”春亮回到家說道。
“考試錄取到了嗎?”梅蘭扭過頭,只見兒子繃着一張臉,神色有些沮喪,沒有吭聲。約一袋煙工夫,春亮才撬動嘴巴說道:“娘,明天我想去縣城先找份事做。”其實做孃的比誰都清楚,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兒子考三支一扶暫且沒有結果,公務員考試名落孫山,如今特崗教師考試又金榜無名,她是多麼理解兒子的痛楚。這麼多年來,她知道兒子的選擇都是深思熟慮的,因此,她微微地點下頭,深邃的眼神裡透着那種母性中特有的慈愛與支持。
第二天,春亮帶着簡單的包袱,來到縣城。剛一下車,便看見在街道的牆壁上貼着一張招聘啓事,暗思忖道:“三千元對於這個小縣城來說也算是鉅額收入了,況且還有提成,剛畢業的我能獵取這份工作,或許是幸運之神對我的眷顧。”春亮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順着聯繫電話撥打過去,電話的另一頭傳來的是一位女人的聲音。兩人約好到廠裡辦公室面談,春亮搭了一輛摩的趕了過去。
咚咚咚——
“請進!”
春亮推門進去,只見辦公室裡的沙發、茶几等略顯陳舊,辦公桌上的各種資料擺放有些凌亂。這與那豪華高貴、優雅穩重風格的辦公室判若雲泥。春亮呆愣的神情終究還是被女老闆犀利的眼神逮個正着,並以會心的微笑所釋然。
“請坐!”女老闆站起身給春亮沏了杯熱茶。他仔細端詳着,女老闆約莫三十來歲,齊耳短髮,皮膚白皙粉嫩,濃密的眉毛被修成了一葉纖細的柳眉,睫毛長而微卷,兩片薄薄而紅潤的嘴脣,宛如熟透的小櫻桃,頸上掛着一條鉑金鑲鑽項鍊,身上穿着一件修身雪紡白色小西裝外套,配着一條中腰百搭小腳休閒褲。
“你是大學生吧,你貴姓?什麼時候畢業的?”
“我免貴姓劉,今年畢業的。”春亮從文件包裡取出大學畢業證和學位證書,遞給了她,“老闆,這是我的畢業證和學位證。”
“你是省城師範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啊!以你的才學博識應該到大型的公司或國家單位高就,俗話說‘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嘛,你來到我這裡就太屈才哦!”
“老闆,你太擡舉我了,其實我覺得大學生畢業後應該主動去基層一線去鍛鍊,現在國家實行‘三支一扶’、‘農村特崗教師’、‘村官’以及‘志願服務西部’,不也是鼓勵我們大學生在基層中獲取寶貴知識和經驗嗎?”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我們這裡的實際情況有些不同。我這副食廠招聘的都是些初中畢業生,乾的都是些體力活,這些工作你不一定幹得下去啊!”
“雖說我是大學生,其實小時候插秧、耕田那些活兒我都幹過,你看我的皮膚,就是那時候幹農活曬黑的,我能吃苦,況且幹些體力活不僅能強筋舒骨,還能培養我克服困難的意志。”
“你這大學生很不同,我很喜歡。我這裡招聘司機和業務員,要不你選擇業務員吧,更能鍛鍊你的口才。你是在廠裡統一吃住還是?”
“我的家在鄉下,就在廠裡統一吃住吧。”
“行,那我等下叫人給你騰個牀位來,今天你就先收拾收拾,熟悉熟悉工作環境,這幾天我先叫楊師傅帶你到外面教你怎麼跑業務,你呢,多學着點。”
第二天一大早,大夥洗漱完以後,都趕到倉庫裡面,把貨物搬進車裡。隨後,大夥吃完早餐,便開始一天的業務工作。老闆娘告訴他,光明副食廠的業務方向主要有三個:縣城、縣內各鄉鎮以及縣外,春亮暫時跟隨楊師傅主要負責各鄉鎮超市及副食店的業務推銷。
“楊師傅,今天我們去哪個鄉鎮跑業務?”春亮問道。
“今天去澄江鎮,誒,小劉,我聽老闆娘說,你是大學畢業生?”楊師傅半信半疑地問道。
“是的,我前幾天剛大學畢業回來。”
“你是什麼大學畢業的?”楊師傅追問道。
“省城師範大學……”
“你是省城師範大學畢業的?”楊師傅心裡咯噔一下,驚愕失色,“我的兒子跟你同一所大學,現在讀大二……”春亮捕捉到了這一極其窘迫的細節,隨即微笑安慰道:“我幹這行只是權宜之計,爲了幫我父母還些自己讀大學所欠下的債。現在我班上的同學基本上都考到了公務員啊、高中教師啊,你就放心好了!”楊師傅聽後臉色漸漸緩和過來,豈知春亮的胸膛又何止在滴血呢?
“小劉,你應聘的時候老闆娘開的工資是多少啊?”司機山雞插嘴問道。
“應該是3000+提成吧!”言罷,山雞和楊師傅均目瞪口呆,春亮立即問道,“兩位師傅,怎麼了?”
“呵呵,我們倆的工資即使在旺季的時候也才1000多,這…”楊師傅欲言而止。春亮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急切地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還是以後再告訴你吧!”楊師傅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