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刀隊在行動中列成了半月陣,他們又在冉小賤的命令下,緩緩向不遠處的鄔堡一步步迫近。
他們的整齊而沉重的步伐,在冬日的土地上踩出轟隆隆的聲響。
這樣的聲響,使得剛纔還沉浸在劫掠與殺戮所帶來的狂歡中的米賊,終於意識到了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高舉在範二和袁皙兒身旁的殷紅色的“袁”字大旗,足以說明一切。
“官軍來了!”
“咱們殺出去吧!”......
各種各樣的聲音此起彼伏,他們甚至沒有得到領頭者的命令,便紛紛扔掉了背上的糧袋和財貨,開始尋找不知丟於刀槍木棒。
鄔堡門口變得混亂起來,一個稍微清醒的米賊匆匆走入了鄔堡中,“不好了!卒長不好了!”
米賊的頭領在教中的職務只是道卒,整個五斗米教中至少有兩百道卒。
道卒之下就是跟着他出來搶劫的這些道民了,道卒之上則有道兵、道令、祭酒、道君,——道君也被稱爲“天師”。
這道卒正在看着手下清點今天的收穫,被剛進來的道民一打岔,不由得皺眉問道,“怎麼了?說!”
“外面好像來了官兵,有.....有好幾百人!”
“好幾百人!那還愣着幹什麼?快拿起武器,跟我殺出去!”道卒頓時怒氣衝衝,他並不覺得幾百官兵有什麼可怕的。
他拿起長矛後,轉身便往外走去,鄔堡中的米賊也都拿起武器跟了出來。
鄔堡外的米賊因爲感受到黎民軍的氣勢,情不自禁地緩緩後退。
鄔堡內的以道卒爲首的米賊,則幻想着出去殺光外面那幾百個不知死活的官軍。
成百上千的人頓時在鄔堡的大門口亂作一團,道卒看着這樣的混亂也終於再次怒喝起來,“都嚷嚷什麼呢?都跟老子一起殺出去!”
隨着這一聲呼喝,鄔堡門口的米賊終於安靜了一會,而後紛紛退往兩邊,讓出了一條通道。
道卒對下屬們此刻的表現還是甚爲滿意的,可他擡眼看到離自己不到百步的敵人時,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眼前這支好整以暇、鎧甲鮮明的武裝,實在是太顛覆三觀了吧!
這到底是何方神聖?他們真的不是天兵天將嗎?
道卒的腿頓時就軟了下來,他第一時間想到了逃跑,可自己身在鄔堡之中,又能往哪兒跑呢?
可要是殺出去吧,自己憑什麼?
看着身邊拿着鋤頭和扁擔的道民,道卒的心都在滴血,最後也只能硬着頭皮顫抖着高聲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來此有何貴幹?”
隨着這一聲喝問,陌刀隊員們終於在冉小賤的舉手示意下同時停下了腳步,他們此時與鄔堡的大門不過十丈而已。
冉小賤本就站在前頭,他有些蔑視地看着眼前的米賊,又擡手指向袁皙兒身後的大旗,高聲喝道,“我們由吳郡城趕來,就是爲了阻止你們作惡的!想活命的,馬上放下武器!”
對面的米賊聽到冉小賤的威懾時,心中還是有些意動的,可他們不會忘記,數千五斗米教徒就在十餘日前被吳興郡守殘害的事。
他們怎麼可能因爲冉小賤的一句話而投降呢?
“殺出去吧,卒長!”
“他們也就四五百人而已,殺光他們!”......
經過短暫的恐懼過後,許多人開始知恥而後勇,紛紛向領頭的道卒諫言,其中也有不少想渾水摸魚、趁着混亂逃脫的。
“那就隨我一起從吧!”領頭的道卒舉着長矛,猶如飛蛾撲火一般,衝向了對面的黎民軍。
跟在他身後一起衝出來的,不過百十人而已。
此時的他們,與拿着長矛對風車怒吼的唐吉可德何其相像?只是後者高叫着的是騎士的信條,而他們喊叫的是五斗米教的教義。
教主的寶訓並不能令他們刀槍不入,這些衝向陌刀隊的五斗米教徒,沒有一人堅持到兩個回合。
真的猛士,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猛士們倒下後,剩下的那些米賊們便只好跪地求饒了。
輕而易舉的戰鬥,讓冉小賤對剛纔的殺戮有了一絲憐憫,他看着敵人紛紛跪下後,卻又大聲高呼起來,“都放下武器,站起來!不許跪!”
隨着冉小賤的這聲呼喝,投降的米賊更又不知所措了,他們也不知是該跪着還是該站着。
冉小賤遂又繼續下令,“排成十列,都給我走出鄔堡!”
米賊們並沒有經過陣型的訓練,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列”是什麼意思,但冉小賤手中的弓箭分分鐘教他們做人。
僅僅只過了一刻鐘,跪地求饒的近千米賊就被列成了十列縱隊,浩浩蕩蕩地走向了下一個鄔堡......
範二和袁皙兒則留下來做善後工作,可惜剛纔的米賊實在是太殘暴了,他們能夠救下來的倖存者甚至連五十人都不到,其中的青壯更是寥寥可數。
令人難以相信的是,範二在做善後工作時還碰到了兩個米賊,他們竟然企圖冒充鄔堡內的人來躲過被俘虜,可他們又怎麼能逃得過倖存者的眼睛?
這個兩個米賊自然是被就地正法了,而袁皙兒的旗下,則多了七八個自願追隨着前往下一個鄔堡的青年。
在孫恩之亂之前,三吳的百姓是不屑於當兵的。
可現在......
三吳的百姓先是遭到米賊的洗劫,隨後而來的則是裝扮成盜賊的北府軍,再而是米賊的新一輪的洗劫......
這樣的遭際,與亂世有何區別?
時代已經變了,百姓的思想也已改變,誰都知道當兵的人在亂世中更容易生存下來。
當兵的人所要面對的危險,僅僅是與敵人的戰鬥罷了。
可那些沒有任何自衛能力的老百姓呢?他們需要面對軍隊、盜賊、流寇、飢餓......
當兵的可以吃上飽飯,組織上還配給妻子,他們雖然失去了自由,卻可以苟活下去,這對災難深重的亂世民來說,這些條件已經夠優越的了。
那七八個追隨袁皙兒的百姓,正是早就萌發了從軍的想法,這纔在袁皙兒的邀請下欣然答應了她。
將鄔堡內百姓的情緒安撫了一番之後,範二和袁皙兒不得不急急離開,趕往下一個鄔堡。
當陌刀隊驅趕着俘虜到達下一個鄔堡時,因爲這兒離米賊登陸的海岸更近的緣故,他們的搶劫已經基本上結束了,可他們需要搬運糧食、驅趕各種禽獸,所以行進的速度並不算太快。
意識到身後追來的是敵人時,他們同樣選擇了有組織的戰鬥,可他們首先要面對的並不是陌刀隊,而是被俘虜的米賊......
被俘虜的米賊早就放下了武器,他們在從被俘虜的地方到達這兒的路程中,企圖逃跑的幾個都被射殺了,所以他們意識到無論逃跑還是回頭都只有一個結果,——死路一條。
而往前衝向自己以前的兄弟時,卻有可能存活下來,當然也更可能立即被殺死。
兩難的選擇下,絕大部分人還是徒手空拳地衝鋒了。
自相殘殺無疑的悲壯的,但這樣的悲壯也持續不了多久,因爲陌刀隊很快就加入了戰鬥。
儘管加入戰鬥的只有一半人,可第一次見識到陌刀隊的刀光劍影的米賊,終究還是選擇了轉身逃跑。
曠野中的潰兵並不好控制,好在這些米賊潰逃的方向基本上是一致的,——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選擇了原路返回,紛紛逃往他們剛纔登陸的海岸。
範二和袁皙兒趕到第二戰場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形。
袁皙兒看到此景此情,氣得說不出半句話來,“這......”
這和說好的根本就不一樣嘛!敵人這麼分散,實在是不好俘虜他們啊。
“沒關係!他們不是都往南退的嘛?這條路上一定還有數股米賊,咱們俘虜他們不就是企圖衝亂敵軍主力的陣腳嗎?如今的情形雖與咱們的計劃有些出入,但結果是一樣的。”範二遙遙頭,笑着安慰了袁皙兒幾句,又對甘絛傳令道,“命令冉小賤,接下來不用去其他鄔堡了,就一路往前驅趕他們,速度快一點!”
甘絛應諾而去,隊伍的速度也因此快了起來。
無論是已經被俘虜的一千餘米賊,還是剛剛戰敗回身逃走的一千餘米賊,他們此刻都像是遭遇了森林大火的飛禽走獸。
除了繼續往前飛奔,誰敢回頭?
而因爲黎民軍的腳步加快的緣故,兩股米賊已經契合了起來,似乎這兩千多人都成了黎民軍的俘虜,而事實並不如此。
你追我趕的隊形自然是壯觀無比的,可剛剛從另一個鄔堡中出來,身上還揹着大包小包的戰利品,同時還驅趕着家禽走獸的另一支米賊並不以爲如此。
他們聽到了身後的淒厲的哭爹喊娘聲,回過頭時才發現,迎面而來的是成百上千的同樣是米賊的兄弟。
他們此時已經無暇顧及,這些兄弟們身後到底有多少追兵,這些追兵的戰鬥力到底如何。
他們只是潛意識地扔下了背上的重物,轉身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