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佛,死了,佛,活了
月落星沉,山林好似被白霜覆蓋。
平宮千夜一手持杖,一手託鉢,行走于山林野路之間。
最終他還是謝絕了老爺與男孩的挽留,繼續趁着夜色趕路。
他的前面,月亮娃娃以月光爲雙翼,好似一隻精靈在上下翩飛。
月亮娃娃雙手一引,天上月華如銀河流淌而來,照亮朦朧前路。
月亮牌的手電筒,確實很好用。
“那個女孩子真傻,修神哪裡有當人好呢,以後她必然還會再後悔一次。”
神宮八重櫻的聲音通過月亮娃娃傳了過來,她一路上已經談及這個話題好幾次。
“未曾得到的東西總是格外有吸引力,至於以後的事情,畢竟遠在未來,誰也無法肯定自己會不會後悔當初。”
“當人多好啊,可以吃喝玩樂,每一天都能享受與衆不同的生活。”
平宮千夜笑了笑,沒有去反駁神宮八重櫻的美好幻想。
人類的生活從來就沒有那麼美好,大多數的人,爲了生活下去就已經筋疲力盡。
享受,這個的詞語太過於高級了,已經偏離了普羅大衆。
“京都,會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應該與東京差不多吧。”
“你也沒有來過嗎?”
“沒有。”
“那我們到達京都後可以到處逛逛嗎?”
月亮娃娃從前面飛了回來,落在平宮千夜的肩膀上,右手朝前伸着,一道月光平穩灑在前方的道路上。
平宮千夜沒有給這個問題一個肯定的答覆,京都的情況,有些不一般,他不一定能有時間閒逛。
最近他在普度APP論壇上又跟那位素田無邊的僧者,聊了一會兒有關京都這邊的事情。
很複雜。
“怎麼啦?”
“我只是在想妖怪與人類各自世界的界限該如何解決。”
“這個問題……好宏大,好睏難。”
神宮八重櫻只是想了想,就覺得這個問題超出自己能夠解決的範圍。
平宮千夜也沒有再說什麼,繼續沿着山路前進。
深夜時分,平宮千夜隱隱察覺前方密林之中,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佛經聲。
有人深夜在誦唸佛經?
平宮千夜朝着聲音來源處走去,佛經聲漸漸清晰。
再離得近些,平宮千夜就聽出這是有人在誦唸《大涅槃經》的內容。
他曾經看過這本經書,並且修煉那一張《涅槃圖》。
穿過密林遮掩,平宮千夜見到了那一位誦經的人。
一個約40歲出頭的僧人,蓬頭垢面,穿着破破爛爛的袈裟,掛在脖頸處的佛珠串,也缺損不全。
右手持着敲擊木魚的犍稚,左手空空如也,失去可以敲響的木魚。
臉上的皺紋如同男孩所說的那樣,比苦瓜紋路還要苦澀。
那一雙眼睛滿是不安與憂懼,唸經的聲音也斷斷續續。
這人應該就是男孩所說的那位瘋瘋癲癲的僧人。
平宮千夜沒有立即上前攀談,而是靜靜站在不遠處觀察。
那僧人念着《大涅槃經》,前一句與後一句往往不搭邊,經文顛三倒四。
每當這時候,僧人就止不住想哭,擦拭眼淚的袖子,已經髒黑得結了一層油垢。
平宮千夜又繼續觀察一會兒,確認僧人沒有什麼其他異常,就朝着僧人走去。
剛走近幾步,僧人就停下唸經聲,那一雙充滿憂懼與不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平宮千夜。
“佛,佛,活過來了。”僧人聲音有些嘶啞。
“佛,從未死去,又何需活過來?”
平宮千夜回答一句,又朝着僧人走近兩步。
僧人愣了半響,然後左手捂着自己的腦袋,彷彿正在承受某種劇烈疼痛,同時右手所持的犍稚不停瘋狂敲擊身旁的樹幹。
“佛,佛,祂死了,死了!”
僧人的聲音,隨着犍稚敲擊樹幹的聲音,越發癲狂。
平宮千夜只是靜靜看着僧人發瘋,等他的狀況稍微好轉之後,纔開口:“佛死了,這世上已經沒有佛了。”
“不,佛,佛,祂又活過來了!”
僧人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裡皆是恐懼,不停打量着四周,像是在擔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突然躥出來。
平宮千夜想了一下,決定再次順着他的話,“嗯,佛,活過來了,我是佛,你是佛,衆生皆是佛。”
僧人身體頓了一下,然後用更加癲狂的動作敲擊樹幹,嘴裡不停囔囔道:“佛,死了!祂死了啊!”
平宮千夜沉默了會兒,嘆了口氣道:“大師,你深夜誦唸佛經引我來這裡,就是爲了跟我打機鋒嗎?”
這不是很難做出的判斷。
誰家和尚沒事半夜在深山老林裡面唸經誦佛,而且還在自己的必經之路上。
如果這位僧人真是瘋瘋癲癲的話,那看見自己來了,他的第一個反應應該是慌慌張張離開。
“佛,死了,佛,活了。”
僧人只是重複這一句話,並沒有回答平宮千夜的問題。
“佛,活了。”
僧人又是一聲低語,神色明顯慌張起來,想要用左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可還是來不及。
他張口嘔吐,吐出一個個僅有小拇指大小的僧人。
像是一顆顆稍大點的黃豆。
小僧人的長相與裝扮與僧人沒有什麼不同,只是看起來年輕許多,像是年輕時候的僧人。
滿地的小僧人,粗略估計應該有上百個。
他們有的盤坐在地誦經,有的來回走動,有的正在吵架,有的趴在僧人的身上,有的打着哈欠就地睡覺……
彷彿每一個僧人都是鮮活的生命。
“佛,活了!”
僧人驚恐看着這滿地的小僧人們,瘋狂抖動自己的袈裟與身體,確認自己身上沒有小僧人殘留之後,就慌亂逃離這裡。
平宮千夜想要追上去,可察覺身後動靜時,他又停了下來,靜靜等着。
過了一會兒,密林裡面出現一羣手持手電筒的人。
大概有20多人,他們個個一手持手電筒,一手持網兜。
他們看見平宮千夜的時候,先是一愣,驚呼一聲和尚之後,就看見了地面上那些小僧人們。
他們彷彿是看見了正在閃閃發光的黃金,瘋了一樣,衝了過來,用手裡的網兜,將一個個小僧人們抓起來,裝進網兜裡面。
平宮千夜依舊只是看着,沒有插手這件事。
端坐在平宮千夜肩膀上的月亮娃娃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跟平宮千夜一樣,選擇保持沉默。
只是好奇得站了起來,一手扶着平宮千夜的耳朵,翹首看着人羣的動作。
當附近所有的小僧人都被逮完,那些人才將目光看向平宮千夜,他們沒有說話,只是逐漸圍了過來。
他們眼中閃爍着某種逐漸危險的光芒。
平宮千夜只是左手輕舉禪杖,往地面一震,杖首處環佩齊鳴。
聲音一時間有些刺耳,讓這些人紛紛精神一震,眼中危險的光芒漸漸消散。
“我們走。”
有人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爲首的一個人打斷,那人領着所有人離開這裡。
至始至終,他們都沒有詢問一句,剛纔那個僧人去了哪裡?
“這算什麼事情嘛,莫名其妙!”
人羣離開後,神宮八重櫻生氣的聲音就通過月亮娃娃傳了過來。
“確實有些莫名其妙。”
平宮千夜一時間也難以釐清剛纔所發生的事情。
只是大概知道,自己應該是捲進某件複雜的故事裡面。
他倒是不排斥這樣的故事展開,起碼,他接下來在普度APP論壇上的故事素材已經有了。
“走吧。”
“去哪裡?”
“去佛活過來的地方。”
“真有佛活過來了嗎?”
“興許有吧。”
“哼,你也變得莫名其妙了。”
平宮千夜伸手將肩膀上的月亮娃娃放在自己掌心裡面,手指輕輕戳了戳它的臉龐。
既然有僧人給自己設下謎題,那麼自然要去看看。
而想要揭破這個謎題,剛纔那羣人就是線索。
他們的行蹤,可比剛纔那個僧人好掌握。
平宮千夜腳步不徐不緩,跟在剛纔那羣人的身後。
他們之間偶有談話,但很少提及剛纔那個和尚,似乎諱莫如深。
反而更加熱衷探討有關自己的事情,大多數對話都是在說,自己這樣一個年輕和尚,爲什麼大半夜會出現在這裡。
實在沒有多少有價值的信息。
清晨,太陽從山頭躍起。
平宮千夜跟隨着那羣人來到他們的村子外面。
那是典型的日本鄉下農村,與之前老人與男孩居住的那種渺無人煙的地方不同。
這裡幾乎家家獨棟,水電齊全,修建有寬敞的馬路,跟當初堀井雄二的老家村子差不多。
平宮千夜的到來,很快就引起村民們的注意。
儘管那些人知道,平宮千夜是跟在他們身後來到村子裡面,他們也沒有主動來攀談。
只是當平宮千夜經過的時候,用複雜的目光盯着他,然後保持着一定安全距離。
平宮千夜對此並不在意,繼續深入村子裡面。
不多時,就有人來了。
來人是兩個僧人,25歲上下,穿着簡樸的灰色僧衣。
得知這裡有寺廟之後,平宮千夜也就不着急跟村民們瞭解情況,而是跟着這兩位僧人前往村子附近的一座寺廟。
安平寺。
一座不算很大的寺廟,位於附近三個村子的中心地帶。
但它也有自己的山門,且經堂、法堂、三重塔等各種寺廟建築物齊全。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進了山門,見了主持。
“遠道而來的僧者啊,你應該見過那個瘋癲的和尚了吧?”
“昨夜密林偶遇,正想請教主持有關那個僧人的事情。”
主持領着平宮千夜進入自己的禪房,並讓平宮千夜入座後,臉色凝重,緩緩開口。
“那個瘋癲和尚,是十幾年前附近村民從田地裡面挖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