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這隻山童太想進步了
太陽漸漸高升，來到林中樹冠的上空，光芒所照，樹葉難以完全遮擋。
一縷縷光束穿來，打入白色霧氣裡面，映襯着附近山林更加如夢似幻。
平宮千夜在林中穿行的速度並不快，橫衝直撞可以，可在轉彎這方面的控制力，還是差了點。
大約行進20分鐘，前面帶路的山童終於停下腳步。
它右手緊抓着一根藤蔓，掛在一顆大柏樹的上面。
下方，它的目光所及之處，斷崖的另一邊，出現一塊平整，光滑如墨的石頭。
準確來說，這是一塊巨大的玉石，從中間分開，變成兩張牀板，有能量雲聚在玉石裡面。
在玉石的上面，躺着一隻年邁蒼老的山童，發白的頭髮幾乎掉光，臉上滿是深深的皺紋。
原本應該強而有力的右肩膀，像是遭遇某種血戰後被殘忍撕去。
它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不論是它的身體還是它的壽命，都很難再繼續維持下去。
應該熬不過今年的冬天。
妖怪確實遠比人類長壽，可妖怪也非長生不死。
樹上山童給平宮千夜指了一下老山童，晃盪一下藤蔓蕩過斷崖，輕飄飄落地，雙膝跪在老山童的身邊，發出幾聲悲鳴。
它肩膀上的兩隻小山童，雙手捂着眼睛，也跟着嚶嚶嚶叫了幾聲。
平宮千夜雙膝微蹲，整個人穿過林葉，直接從斷崖這邊，一躍而過，落在對崖。
“人，人類……”
老山童緩緩睜開眼睛，它的修行更高，已經學會使用人類的語言。
只是語氣乾澀，應該是很久不曾再跟其他人交談過。
“生老病死是常態，是六道衆生輪迴的一部分，哪怕是妖怪，也不例外。”
平宮千夜拒絕老山童可能要說的請求。
“我已經知道自己即將到來的結局，只是，我無法放下這個孩子。”
老山童說話流暢起來，伸手推了一下跪在它身邊的年輕山童。
“我想請您幫助它成爲受敕封的山神。”
成爲山神？
這是要從編外進入體制內？
這隻山童也未免太想進步了吧。
難怪人常說，宇宙的盡頭是考公，連在野的山童都想着轉正呢。
平宮千夜看了眼年輕山童，搖頭拒絕“敕封正神，這是神道教的事情，非我所擅長。”
“妖魔將亂，你們人類佔據這麼多山川湖泊，也需要通過敕封一位位神靈，來固守天地四方，這是雙方互惠的事情。”
老山童說到這裡又重重咳嗽幾聲，稍微緩過勁來，又道：“它心思純淨，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這深山之中，從未害人性命，反而多次引導迷路的旅人走出深山，並採山中百草幫助山腳下的村民。”
這一次平宮千夜沒有再直接拒絕，因爲他聽得出老山童說的話都是真的。
對於山童這類自然山林精怪，平宮千夜並沒有什麼惡意，佛教本也常常度化一些與佛有緣的妖怪，讓它們跟在身邊聆聽佛理修行。
只是敕封神靈這種事情，幾乎是神道教的專屬。
可倘若追及過往歷史，身爲真言宗的修行者，他同樣也有敕封神靈的能力與資格。
鎌倉時代，真言宗曾推行過神道合一的神道說，並先後形成兩部神道與天台神道等。
那時真言宗神道理論是以密教大日如來的金剛界與胎藏界，來解釋和論證伊勢神宮內宮外宮的統一關係。
《麗氣記》中記載：日本皇室的祖先神天照大神乃是大日如來的化身。
伊勢神宮內宮所奉天照大神之本地爲胎藏界大日如來。
外宮所奉豐受大神之本地則爲金剛界大日如來。
二神都是大日如來一身所化。
故而大日如來與天照大神乃是一本同源。
不過到了明治時期，興“廢佛毀釋”運動後，神道教被尊爲國教。
雙方地位有所變化，這一段過往歷史也只能跟隨歷史沉埋。
畢竟也不能拿前朝劍斬當朝官。
“咳咳，我雖已經年邁，可這隻眼睛還不曾殘廢，在您踏足這座大山的時候，我就隱約感覺到您身上蘊藏着如同大日橫空的強大力量。”
“您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類修行者，我相信您可以完成我最後的心願。”
一下子話太多，老山童又重重咳了幾聲。
“倘若您願意幫我實現這個遺願，我死後之靈魂願意供您驅使。”
“山童，羣山的寵兒，掌握大地山脈的力量，非常適合成爲您手中禪杖的器靈。”
“如果您手中禪杖可以承受得住的話。”
老山童後面又補了一句。
對於這個條件，平宮千夜確實有點心動。
他家裡確實有一根禪杖，祖傳的，年代久遠。
但他用起來覺得很不順手，輕飄飄，揮舞起來，跟舞動一根火柴棍沒有多大區別。
所以他出門驅邪除靈時，都不想帶上那根禪杖。
隨身攜帶禪杖，十分佔位置還很顯眼。
可如果有了眼前這隻老山童的靈魂注入，化作器靈，禪杖的威能與實用性無疑會大大增加。
“我還是不能直接答覆你，需等我回去之後，找一下神道教的人，才能給你答覆。”
誘惑很大，平宮千夜還是選擇拒絕。
涉及到神道教，他覺得還是穩妥一點更好，萬一引起宗教紛爭，那問題就嚴重了。
如今，日本境內除佛教之外，屬神道教爲大，再下來就是陰陽師一脈。
它們彼此之間並沒有從屬關係，地位平等。
老山童對此覺得很可惜，默默閉上眼睛，沉默許久。
過了會兒，它才重新睜眼道：“我大概只能再撐三個月，希望高僧能在這之前給我答覆。”
平宮千夜應下這件事，老山童目光看向年輕山童，用它們山童特有的語言交流。
大概咕咕、嘰嘰、嘎嘎之類的聲音疊合，難以理解。
跪在玉石邊的山童起身，竄入深林裡面，過了一會兒帶着一張淡褐色的皮囊出現。
這是山童皮囊，也可以稱爲山神衣。
只有自然老去的山童，才能在去世後留下這樣一件奇異之物。
越是完整無損，它的價值與威能就越大。
它大概能帶給佩戴者三種能力：
嶺上花開：受自然山林鐘愛，無論身在何等深山老林永遠都不會迷路，深山之處，必有嶺上花綻放。
水火難侵：此皮囊堅韌難催，可御利刃，可避水火，毒蟲蛇蟻亦不敢靠近。
巨力加持：顧名思義，可以極大加持佩戴者的力氣。
這樣的奇異之物，僅有一個小小的副作用。
常年佩戴此物者，難以孕育後代。
“這是請高僧來此走這一趟的報酬。”
老山童很有禮貌，也學會人類世界那套求人辦事，要送禮物的規矩。
可怎麼說呢，這東西……有點燙手啊。
平宮千夜擡頭望天，眸光透過樹葉縫隙處，得見藍天白雲。
儘管他目前，起碼現階段他絲毫沒有娶妻生子的念頭。
反而是一心清修向佛的想法佔大多數。
只是，這種事情他可以不一定要有，但一定不能不行。
嗯，這是原則性問題。
見平宮千夜沒有伸手去接那件山童皮囊，老山童似是察覺到了什麼，睜開雙眼，擠出一抹微笑道：“是我考慮不周了，高僧還如此年輕，以後享福的日子還長着呢。”
說完，它又用山童特有的語言跟年輕山童交代幾句。
過了一會兒，年輕山童又從深林裡面帶出來一件物品。
一本略顯殘破的經書，封面是罕見的緋紅色，像是一層紅霞覆蓋。
平宮千夜接過這一本經書，封面上的文字顏料已經隨着時間逐漸脫落，加上字體本就不大，難以看清。
這本經書存世應該有很長的年頭，算是老古董了。
“在古時候，常常會有一些高僧來到山林深處的崖壁，鑿洞而居，閉關修行，當他們離開或是圓寂後，總會留下一兩件物品。”
在老山童說話的時候，平宮千夜嘗試翻了幾頁。
瞳孔微微放大，這經書竟然有彩繪插圖！
他啪地一聲將經書合上，神色複雜看了老山童一眼。
經書正不正經難說，但這隻老山童絕對不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