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臺偶遇佐智子,讓葉昭心情複雜。可演出結束以後,退場的時候,佐智子還跟從前那樣,埋伏在關係者通道,把他給逮了個正着,若無其事的問他:“尼桑等下要去哪兒?”
她直率的舉止言談,安撫了葉昭心裡莫名的不安。
“先吃點東西,然後去錄音室。”新曲的製作正是關鍵時刻,少不了要在錄音室通宵。
細密的雨絲不停撲到玻璃窗上,看來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葉昭問她,“你要去哪兒?我送你吧。”
“嗯……”
佐智子冥思苦想,說不出個地點來。
演出剛結束,現在的後臺肯定亂糟糟的,這空當兒,恐怕沒人有功夫理她。下着雨,也不好隨便往哪裡跑。
不想就這麼回家,但也無處可去。葉昭看她的表情,在心裡猜測佐智子是想跟着他,所以纔會在這裡等着。這恐怕是出於對他的信任。葉昭想明白這點,心裡更不是滋味。
“我一個人吃飯也怪無聊的,要不然你也一起吧。”
“好啊。”佐智子難得這麼爽快回答。這樣的反應,讓葉昭覺得她還是個什麼也不懂得隱藏的孩子。
葉昭心裡有愧,所以不想和佐智子產生太多關聯。
和藤彩子有了那樣的關係本就已經不同尋常,兩人嘴上都不說,卻在心裡認定,終有分手的一天。所以,這事絕不能讓佐智子知道。這樣一來,在佐智子那兒,葉昭就必須得裝作若無其事。
結果,佐智子偏偏又跟仲間由紀惠同校,還成了好友。這讓葉昭變得無法面對佐智子。可是心裡有愧,就更不能放着她一個人不管。到頭來,還是和她一起來了餐廳。
葉昭覺得,自打陷入這種奇怪的關係裡以後,在這種兩難的境地裡,他變得軟弱了。
咖啡上來以後,葉昭只喝了一口,“我接下來要去錄音室,在那之前,先送你回家吧。”
佐智子光顧着往嘴裡送冰淇淋。
葉昭又問了一次,她才擡起頭,“……我家在目黑。”
“好的,我知道了。”葉昭回答。
——
演出結束以後,先是總結會,然後是慶祝會,一整個晚上,藤彩子都是絕對的主角,根本脫不開身。等到終於散場,經紀人送她回去的時候,已經十點鐘開外了。
今天的演出大獲成功,聚會的熱鬧也還挑動着她的神經。藤彩子心裡高興,惦記先前和葉昭說的,給他打電話的約定,就想趕緊聽聽他的聲音。
到了家,佐智子沒出來接她,大概已經睡下了。她在更衣間換完衣服,立刻從包裡拿出手機,撥通葉昭的號碼。對着穿衣鏡,鏡中的臉一看就知道是沉浸在戀情中的女人。
等了一會兒,電話接通,自那頭傳來葉昭的聲音,“彩子桑?”
聽到他的聲音,藤彩子情不自禁微笑起來。
“彩子桑回家了嗎?”
“剛回來。”
她想聽葉昭說今天演出的觀後感想,聽他說些鼓勵和溫存的話。要是那樣,忙了一整天的疲憊也能跟着紓解幾分。結果他卻提起件事來,“今天晚上,我帶佐智子去吃飯了。”
“什麼?”
“從你那出來的時候,在後臺就遇到她了……”葉昭說,“演出結束以後,剛好又碰面,就帶她去吃飯,之後又把她送回家去了。”
“是嘛。”藤彩子心情稍冷。頓了頓,又和顏悅色起來,“給你添麻煩了。你現在在哪兒?”她岔開了話題。
一提到佐智子,藤彩子就覺得良心上遭受譴責。
“在錄音室呢。”
“製作新曲嗎?真想早些聽到……”她極力把話題引向更遠的地方。
掛掉電話,藤彩子打開更衣間的門,佐智子不知何時站在門外。一出來就看見女兒,她心裡發虛,嚇了一跳,還是強作鎮定,“把你吵醒了嗎?”
“沒有,我一直都沒睡。”佐智子說,“聽到好像是媽媽回來,就出來看看。”
“我也纔回來,剛換完衣服。今天太累了,只想好好泡個澡……”藤彩子故作輕鬆,心裡卻忐忑不安,佐智子是什麼時候站在門外的?
“今天去看演出時,遇到葉昭尼桑了。”
“是嗎?”
“看完演出以後,他還請我吃晚飯,又把我送回家來。”
“這麼周到?之後得謝謝他的照顧才行。”藤彩子不動聲色。
“尼桑心地真的不錯。”佐智子看着母親,忽然擡高聲音,“不過,也是因爲他和媽媽關係很好的緣故吧。”
藤彩子心裡咯噔猛跳了一下。
佐智子根本沒發現母親的反應,像是和她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我想,因爲他和媽媽關係好,纔會這麼照顧我。不是嗎?”
“他很照顧你嗎?”藤彩子擠出一個笑容,猜不透女兒心裡在想什麼。
“又溫柔又親切。”佐智子說,“那樣的人,雖然未必能稱之爲好人,但卻出乎意料,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佐智子毫不知情的對着母親大談特談葉昭,讓藤彩子不知所措。
“你對他評價挺高的。”
佐智子背過身去,“說點事實而已。我回房間了,媽媽也早些休息吧。晚安。”
藤彩子猜不透佐智子的態度,看她毫無芥蒂的和自己談論葉昭,不像是發現了他們之間不尋常的關係,可藤彩子不能就這麼放下心來。
她心頭的不安有增不減,不僅如此,還有種不祥的預感從頭頂砸下來。如同當頭澆下的冷水,令她手腳發涼。
何必要那麼溫柔!
藤彩子在心裡氣惱不收斂的釋放善意還不自知的葉昭,卻對這一切束手無策。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帶佐智子去吃飯,又把她送回家。
這兩人吃飯時都說些什麼?佐智子又到底如何看待他?
藤彩子覺得好像正在遭受命運的捉弄。電話裡葉昭提到的,佐智子剛纔告訴她的,雙方的音容微妙的相互映照着。
——
“怎麼了?一副累到不行的表情。”
六本木的錄音室裡,葉昭和阪井泉水各佔據一張沙發。阪井泉水看着他的臉,問道。
“有嗎?”葉昭下意識擡起手,搓了搓臉頰。
“就差在臉上寫出來了。”阪井泉水溫和地笑着,打趣他,“左邊是‘好累’,右邊是‘已經到極限了’。”
“字數寫太多了啊。”葉昭苦笑着搖頭。
“不過,大概是真的很累吧。”葉昭轉過臉,看着阪井泉水。她的神情不論何時都那麼溫柔,光是這麼看着她,好像內心也得到安慰,變得平靜下來了。
阪井泉水今天晚上也過來錄音,聽說他也在,就過來串門聊天,結果,葉昭只能帶着這麼一副身心俱疲的表情來面對她。
“那麼,請務必注意身體,好好休息。”阪井泉水關切的看着他。
跟阪井泉水相處的時候,葉昭感到非常的放鬆。在她的身上,沒有那種帶有銳氣的東西,由內而外,自然散發着令人安心的氣質。
“對不起,能請姐姐你在這兒稍微再多待一會兒嗎?”葉昭拜託道。
阪井泉水沒回答他。過了一會兒,她伸出手,輕輕附在葉昭的手背上。葉昭坐着沒動,感受她掌心傳來的安心的溫度。
內心得到安慰,感到放鬆的時候,阪井泉水把手收回來,站起身,“那麼,我回去了哦。”
葉昭也跟着站起來,送她離開,“謝謝你,姐姐。”
阪井泉水一笑,“請加油吧,葉君。不要過分勉強自己哦。”
在這樣的時刻,能被阪井泉水溫柔對待,葉昭覺得,心中緊繃着的弦稍微鬆懈了。
——
可是,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那次的演出以後,再和藤彩子見面,葉昭覺得她好像變得不安,人也因此顯得急切了。
像他們這種情形,要做好本職工作,要躲開窺探的視線和勁頭,還要考慮佐智子和仲間由紀惠的感受,並不能隨心所欲的見面。
不見面的時候,葉昭很少有所表示,越是這樣,藤彩子心裡就越是急切不安,覺得這個年輕情人捉摸不定,遲早要變心。
葉昭原本出於自我保護,不想真的陷進去,才告誡自己保持鎮定。結果這種鎮定反倒激起藤彩子的愛與嫉妒,滋生出微妙的飢(與)渴。一見面,就恨不得立刻把他給拖進波浪的中心,將他給整個吞沒。
葉昭缺乏一種風流的厚臉皮,所以不能瀟灑的及時抽身,以至於陷入現在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可他在心裡想,和同一個女人這麼糾纏不清,不能說成是意亂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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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步邁出去的太輕率,結果才讓自己變成落入羅網之中逃也逃不掉的獵物。可沒有逃出羅網,其中也有自己不願離去的緣故。
“我被你給束縛住了。”藤彩子這麼對他說。
她用額頭抵着他的肩膀,閉着眼睛,如同囈語,“你給戴上的枷鎖雖然看不見摸不着,可我自己卻感覺的清清楚楚。”
葉昭嘆氣,“就沒聽過這麼無理取鬧的話。”
“葉君從來沒跟別人提起過我吧?”藤彩子問他。
葉昭對這個秘密守口如瓶,從來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提起過。
“嘴巴這麼牢,叫人不能小瞧。我本來以爲,你會對人炫耀呢……”藤彩子的語氣,倒像是巴不得他把這事當成戰績到處宣揚似的。
“我做不出那種事來。”
“我也從來沒和別人說起過你的事。”
“是嗎?”
“可是,最近在想,一次也好,要是能跟什麼人說說你的事就好了。”她說,“想和別人說你的名字,說跟你有關的事。這樣一來,就算哪天分開了,還能留下個見證。”
“……”
“葉君怎麼不回答?你對我說‘可以,說吧’,這麼告訴我,行嗎?就算說了以後惹出麻煩,就算讓你爲難,也對我說‘可以,說吧’。”
葉昭覺得現在的藤彩子很可怕。
狂熱的戀愛帶來的是種近乎危險的東西,在近來的藤彩子身上,就籠罩着這樣一種危險。
“可以,說吧。”
他在抽身後的倦怠當中,受着她的引導,回道。
“真的?”
葉昭猶豫了一下,“真的。”
幾天後,有個聚會,參加的人都是藤彩子的摯交好友。
朋友之間,又幾乎都是未婚,聚到一起時,也盡說些男男女女的話題。一到這時,稀罕的已婚者變成被打趣的對象,未婚者則變成被猜測的對象。
“要說冬美,最近不像是有男朋友的樣子。”
“幹嘛要說我?雖然沒有,我也是在拼了命的找啊。”喝了點酒,氣氛熱烈,阪本冬美也拿自己開涮起來。
“不過,我覺得彩子像是在跟什麼人交往。”伍代夏子語出驚人。
藤彩子眨眨眼睛,沒有立刻否認。
這樣一來,衆人頓時來勁了。喝過酒的中年女人,八卦的功力堪稱絕頂,一時間話題紛紛拋向她,是什麼樣的對象、圈內人還是圈外人、年長還是年下、現在發展到哪一步,什麼問題都出來了。
一次也好,想跟別人說說他的事。
“可以,說吧。”
葉昭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可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時,香西香說了句,“話是這麼說,不過彩子一直都跟我們在一起玩,要是真的有對象,總不能放着男朋友不去約會天天和我們在一起吧?”
“彩子醬,給你的那位打個電話,請他來玩好了。”半醉的朋友起鬨道。
藤彩子的心尖像是有刀片劃過。她嘆了口氣,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就知道,只要不立刻否認,憑空就能捏造出個對象來。”
她不能說出葉昭的名字。
聚會結束時,大家都喝個半醉了。阪本冬美跟藤彩子撒嬌,說要去她家睡,於是跟着上了藤彩子的車。
到了家,藤彩子去放洗澡水。阪本冬美跟着進浴室,問她:“彩子,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什麼?”
“感覺,今天晚上你心事重重的。”阪本冬美關切地說。
“還有那回事?”藤彩子予以否認,“我嘛,沒有那種細膩的情感。”上前扶住阪本冬美的肩膀,“倒是你,先好好休息,再操心我的事吧。”
“好的、好的。”阪本冬美配合着回道,順勢往她懷裡一靠。“彩子你這個人,要是有不想說的事,就算死去也會把它帶進墳墓裡。”
“說的真嚇人。”
藤彩子拍拍她的肩膀,想起摟着葉昭讓他撒嬌時的情形,身上一陣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