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直徑一尺半長的黑色鐵鍋裡，湯麪已經泛起了層層螺旋狀的波紋，伴隨着加熱陣陣底料的香氣也已經飄散了出來。嵌入桌面以下的炭爐正熊熊地燃燒着，不過因爲因爲桌幕後面厚厚山岩石板的格擋，卻也不會讓客人感覺到過度炙烤的難耐。
器具的古拙卻也符合整間飯店的風格，這家的整體佈局有如一間江戶中期的居酒屋，穿着印有字號名稱羽織的老闆不時大聲招呼着客人，雖不雅緻卻很親切。
這家新開的明軒是以關西地方的牡丹火鍋爲主打，但是既然在東京開店，卻也不能不考慮當地人的口味習慣。因此餐單上除了五花豬肉之外還有很多牛肉的品種，實在是讓我感到不虛此行。
女侍應生又端上來一大盤豬肉，五花三層的肉片一圈圈平鋪在大大的白磁盤上，紅白相間真的有如一朵盛放的牡丹。
“咕嘟、咕嘟、咕嘟……”在桌面下炭火持續不斷地加熱之下，鍋子裡的湯再一次沸騰了起來。幾塊肉片在泛白的浪花之間不斷地漂浮，就好像一條條戲浪的游魚。
迎着撲面而來的熱氣我伸出筷子揀起了一塊，在碗裡蘸了蘸醬汁後放進了嘴裡，隨之一股濃郁醇厚的香氣就開始在整個口腔裡往來衝撞縱橫，果然是實實在在的鬆阪牛肉。
側了一下頭透過陣陣蒸汽看去，一百多坪的大廳裡雖然不能說座無虛席，但起碼來說已經坐上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位置。這還不說是樓上，那裡也有這麼大的一個空間。
不知道是不是距離過近的關係，據我目測這裡有八成以上的顧客來自東大，事實上作爲大學生尤其是來自全國各地這種住校的大學生，對於這類店鋪開業打折之類的信息，關注度甚至不會比那些專職的家庭主婦弱多少。
倒不是完全因爲缺錢的關係，當然也有這樣的關係，但卻是更多是源於一種精神層面的需要。畢竟青春需要燃燒，熱情也要被釋放。
畢竟像是田中勇志那樣性格的人只是極少數，大多數人還屬於在相對正常的範疇，我的意思是正確地掌握了學業與生活這二者之間的“度”。
如果生活的內容只剩下了學業，那還有什麼樂趣？
田中勇志果然推辭了牙田健二最後的那句客氣，沒有跟我們一起來，而我們三個人卻誰也沒有感到有什麼意外。他給我們留下的概念就是那樣的一個人，雖然實在無法理解，但時間長了卻也都見怪不怪了。
不知道他將來會不會成爲一個傑出的人物，在很多傑出人物的傳記上似乎都記述過這樣的品質，只是不知道是真還是一種爲賢者諱的技巧。
不過無可否認的是當集中了全部精力的時候，確實可以令人取得更加顯著的成果，和我與及格線不斷周旋不同的是，田中勇志的所有科目都是優秀，實在是讓我情何以堪。現在居然有一科掛科了，這難道就是我追求“理想”的代價嗎？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有些頭疼，還有明天一天的時間！
“你這是怎麼啦？胃……胃不舒服？”荻原貞治撈出一塊肉放進嘴裡，張大着嘴呼呼地吐着熱氣。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他吃涮肉不喜歡蘸醬料，還總是喜歡滾燙地直接放進嘴裡。
要是在座的三個人比較起來，荻原無疑是最瘦小的，牙田的個子甚至比我還要高，只是不如我強健顯得有些“骨感”了。但偏偏是荻原的吃相卻是我們三人中最爲“率真”的，要不是他那明明白白地地道道的口音，
一定會讓所有人懷疑他京都人的身份。
“還能是因爲有別的什麼事情呢？尤其是在每年的這個月份？”也許是這個話題使我覺得嘴裡的肉塊更加無味，拿起桌上的鹽罐死命地向着面前的調料盤倒了兩下。
“我還以爲究竟是什麼了不得，不得了的大事呢，就這還值得你那麼在意？”牙田看着我眯起眼睛笑了起來，嘴脣上殘留的醬汁使這個笑容看起來多少有些怪異。“不過就是掛科，有什麼大不了的。說起來似乎是有些丟了面子，但事實上除了你自己誰還會在意？我原來還以爲你是一個非常灑脫的人呢，可真是太讓我感到失望了！”
爲了不看他這副神情我扭過臉去，眼前確實是一片喧鬧紅火的熱鬧景象，但此時落在我眼裡卻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哼，站着說話不腰疼！”我忿忿地說了一句，但與其說是對他們兩個真有什麼不滿，還不如看作是一種鬱悶情緒的發泄。
“這有什麼了不起，我自己也掛了一科，牙田這小子這次一連掛了兩科呢！”聽了我的話原以爲荻原怎麼也得再補上兩句賣乖的話，不想卻是風清雲淡地接了下來。
“你？”我稍稍地驚訝了一下，下意識地向一旁的牙田看去。
此刻的牙田正端着一杯啤酒咕嘟嘟的牛飲，注意到我訝異的目光後使勁兒地眨了眨眼睛，甚至還有些洋洋自得的意思表達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呢！”到這裡我才明白，這樣也才合情合理。
荻原貞治和牙田健二這兩個傢伙平時花費在學業上的精力，即便是加起來也不及我，當然即便是兩個我也趕不上田中勇志，這也是確定不移的。
最近一段時間因爲忙於考試，也就沒有怎麼參加他們的鬼混，對他們的狀況也就生疏了許多。只是因爲偶爾聽着他們在樓道里興致勃勃的嚷叫，也就下意識地認爲他們的考試沒有遇到任何問題，雖然心裡不怎麼平衡可也沒有過於在意。
今天聽他們這麼一說我纔算是明白，畢竟這世界上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並不是很多，憑着他們兩個能只是這樣已經是不錯了，運氣算是相當的好。
不過還是有一點被我給算漏了，那就是這兩個傢伙沒心沒肺的程度，危機都已經如此迫在眉睫了，居然還能夠渾不在意心安理得地在這裡吃吃喝喝。真不知道是這個世界實在太瘋狂了，還是我的心理素質太差。
“補考怎麼樣了？”我實際上是想問問他們下學期的打算，可是即便是出於禮貌也應該從補考的問題開始，哪怕明知道這是絲毫也沒有懸念的事情。
“我昨天已經考過一門，另外一門和荻原一樣都是下星期！”牙田健二將空了玻璃杯放回到桌上，心滿意足地用袖子抹了抹嘴。“你呀就是心思太重了，大學裡誰沒有掛過幾科考試的？這裡是東京好不好，你那種鄉下人的面子最要不得，在這裡誰還在意這個！”
這話我又不愛聽了，這個小子確實不會說話，我承認九州的鹿兒島吹上濱是鄉下，但是名古屋旁的小鎮也未必是什麼大地方吧？我一伸筷子從鍋裡夾出一大塊肉，放在嘴裡狠狠地嚼着。
“你不用理這個傢伙，通常他說人話的時候很少！”荻原撇一撇嘴，非常不屑地瞪了牙田一眼。“不過有一點他說得倒是沒錯，除了那些想在學術上有所發展的書呆子之外，沒有幾個在意成績。尤其我們社科方面學科的，編織社會關係纔是應該放在第一位，學業方面只要過得去就行了！”
“問題是就怕過不去啊！”我極爲鬱悶地嘆了一口氣。
這和話題實在是令人不難麼令人感到愉快，我重重地將筷子放在頓在桌子上，沉默中情緒變得有些壓抑。我長長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忽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太正常，猛地一擡頭，卻發現對面兩個人正在用一種極其怪異的目光望着我。
“怎麼了？”我伸手在臉頰和下巴上摸了摸， 帶着幾分心虛地問到。
“你……你原來……”牙田健二揚起筷子朝着我的臉指指點點，腮部的肌肉以一種極爲古怪的方式運動着，那對顯眼的招風耳也似乎微微地扇動了起來。
“到底是哪兒？”看了看手上確實什麼都沒有粘上，非常的乾淨，可是他的神情卻令我沒了把握。
“算了，還是叫過來再說吧！”牙田健二還想再說些什麼，荻原貞治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後扭頭笑嘻嘻地對我說道：“所謂‘難者不會，會者不難’，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這就叫個朋友過來，你和他聊聊再說！”
“朋友？男的還是女的？”斜眼瞅瞅牙田拿着手機躲在一邊鬼鬼祟祟地打電話，我半真半假半開玩笑地說道：“要是男人的話可就不必了，對於男人我已經認識的足夠多了！”
“從這句話裡再次驗證了我對你的看法，你是一個已經猥瑣到了骨子裡的傢伙！”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被牙田電話召喚而來的這個人居然如此之快，兩分鐘之後就進了門。“荻原君、牙田君，真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面了！”順着荻原的招手那人來到我們桌邊坐了下來，一幅自來熟的模樣。
我從側面偷眼打量了一下這個人，是一個面色白淨的年輕人，當然比我們幾個歲數還是要大不少的。
從身上那套筆挺的西服和熱情的態度來看，這就是一個剛剛走上社會的公司職員，乾的還是推銷員的職業，只是不知道荻原和牙田找他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