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那場戰鬥啊,打的可真是慘。”
十三郎所看只是想象,聖女卻曾經親眼目睹,感受自然深刻得多,臉上滿滿憐惜。
“打到最後,大家都死了,我也快死了,誰知三龍衛忠心耿耿,想方設法要將我復活,其想出的辦法連我也要讚歎。阿大舍身造就這具身軀,阿二碎魂保護我的神魂,阿三自毀靈臺,集千萬人之力恢復記憶,其實也是爲了我。”
“如今的他們,早已忘了自己是誰,認爲是爲了他們自己做這件事......唉!”
嘆息是真實的,聖女憐惜龍衛忠貞,感情也是真實的,奈何真實歸真實,對她而言卻沒有意思。
“你可以告訴他們。”
十三郎大致明白了經過,憤怒說道:“既然你自己想死,事先與手下說清楚,非但能夠安安穩穩的死,還能......總之,只要你還有一點點人性,只要你稍稍動動嘴皮子,今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你說的對,我當然可以那麼做。”
聖女欣然接受十三郎的批評,說道:“可是,我是仙又不是人,爲什麼留着人性?今天這一切,假如不是你讓我想起當年未了的那點餘念,今天這一切正是我所努力的,我爲什麼要阻止?”
十三郎啞口無言。
聖女說道:“求真問道,多少人爲了活着不擇手段,其中也包括你。這在修士看來都是正常的,從來沒有人覺得沒人性;我只是反過來,爲了死而不擇手段,能有什麼不妥?”
“至於他們,他們是我的人。我憐他們,愛他們,保護他們,當然也擁有他們。”
“我是主他們是僕。主亡僕活。對真衛而言是最大的羞辱。”
“我是國,他們是將。國破城無,他們怎麼能活?”
“我是神,他們是子民,我要求索真道。他們怎麼可以不出力?”
“袍澤滅盡,親族死絕,他們報不了仇,雪不了恨,活着還有什麼用?”
“我就是他們的親,他們的妻,他們的族。我死了,他們爲什麼而活?”
“我的死,是爲了尋找生的意義,死路漫長。如能半途找到生趣,我又何必去死?”
“我雖無力,但能看到他們的舉動,能知道他們爲了讓我活所做的事;其實啊,當中有過幾次,我覺得已經快找到所要找的東西,只差一點點。”
“只要我活着,他們就不會死,就算死了,我也能讓他們復活,即便不能復活,那也是應該的。”
一番說辭毫無道理,偏偏聽上去理直氣壯,聖女淡淡講了幾句,忽覺得沒什麼意思,隨意擺了擺手。
“說得有點多了,你多半聽不懂。”
“我懂。”
十三郎認真說道:“你就是個瘋子,是個魔頭。”
聖女再度失笑,說道:“瘋也罷,魔也好,你已經成功激發我的生志,只要救活了我,外面的人也都不會死。”
十三郎默默問道:“上關馨雅會怎樣?”
聖女迴應道:“馨雅就是我啊,難道你看不出,這就是她的身體。”
十三郎說道:“既然這樣,你把她的元神放出來,我把龍器給你。”
這個要求真的不過分,以巨龍身體換一個元神,根本就是傻逼纔會做的事,可惜仍被拒絕。
“不可以的。”
聖女看出十三郎的臉,憐愛說道:“你不要生氣,我活過來指望你幫忙,活過來之後還要你帶路,不會因爲這點事情故意與你爲難。沒有馨雅的魂,這具身體發揮不出功效,就算你把龍器給我,我也還是活不了。”
十三郎認真想了想,說道:“你活過來,上官馨雅就會死?”
聖女老實回答道:“也不能說死,她會成爲我的智慧靈精,也許......將來如果我再想死,她還是能夠轉世輪迴,再做一次今天做的事。”
“這樣也好啊,一次一次的做,總有一天我能......”
“能你媽的蛋。”
一忍再忍,忍無可忍,十三郎終於按捺不住,破口大罵。
“做你媽個逼!”
號稱萬物之靈的人有很多其它生靈比不上的優點,同時也具備所有生靈相加都比不了缺點,靈之一字,道盡了生命存活與繁衍過程中伴隨的長與短,得與失,還有榮辱,善惡,正邪。
聰慧與狡詐,貪婪與奮鬥,欺騙與機敏,嫉妒與自強。
人類虛僞而善變,孤獨而且脆弱,陰險時常埋怨,偉大當然渺小,人類就是這樣一種東西,矛盾着,爭辯着,前進着,改變着。
人把世界分成天堂、人間與地獄,實則三者從未分離,一些人活在塵世心在天堂,一些人身修大道神入幽冥,還有大部分人碌碌無爲,活一世,走一遭,普普通通,尋尋常常。
天堂在人間,地獄也在人間,有人創造了自己的天堂,有人處處身陷地獄,這就是人,無數個人集中起來所造就的世界。
所有這一切,長短得失,善惡榮辱,都只能證明一件事情:人,是唯一一種主動追求、並且創造幸福的生靈。
人類存在了無數年,還將存在無數年,此過程中,人類由本能生出靈智,由被動變爲主動,總結出許許多多讓自己覺得幸福的法子。
比如美、善、好、友、良。
比如義、敬、賢、喜、才。
還有很多類似這樣的字,慢慢構成爲整個人間所認可的標準,再由無數人將其傳播到四面八方,傳承到一代一代。比較這些的話,最無知的人最聰明的獸知道的多,最兇殘的人比最溫順的獸理解的深,那些行爲與之相反的人並非不懂這樣的道理。只是爲了這樣那樣的理由,爲了這樣那樣的慾望,將其遺失罷了。
丟掉是暫時的,億萬萬人億萬萬年繁衍。早已形成任何力量都改變不了的洪濤駭浪。早已融入人類的血脈與靈魂,足以保證將這些保證人成爲萬物之靈的認知傳承下去。堅持到世界滅亡的那一天。
這個東西是人類最最珍貴的武器,它叫做:人性。
“沒人性的東西,給你!”
痛罵簡短,不等聖女做出反應。一團黑影撲面而來,伴隨着十三郎的放肆嘲諷。
“看看吃不死你。”
這叫什麼話?
聖女一面想着,隨手把那團毫無威脅意圖的東西抓在手裡,神情微愕。
“龍器?”
“對,能救活你的東西。”
十三郎攤開雙手,亮出其中一大摞鱗片皮甲,冷笑說道:“快點吃。這兒還有很多。”
聖女迷惘不解其意,沉聲說道:“如果我沒有理解錯,你剛纔是在罵我。”
這可真是一句蠢話。
十三郎知道她想問什麼,厭憎說道:“沒錯的。我罵你,恨不得殺了你,所以給你龍器,懂了?”
聖女老老實實搖搖頭,想了一下又問道:“你想先把我救活,之後找到那個朋友,讓他殺死我?”
“啊呸!”
十三郎大大一口唾沫,冷笑說道:“瞧你那副德行,殺你還用得着他。”
“呵呵,不是他,難道是你?”連遭辱罵,聖女依舊不動氣,但她不明白事情爲何會這樣,手裡握着那塊龍鱗,神情猶豫。
“其實我知道,你啊還在想着......”
“想你孃的頭。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走了?”
“你走不了。”
“我走不了,但能做這個。”
十三郎斷喝一聲,縱身去到一名修士身邊,擡手輕劈。
“斷!”
說斷就斷,那條銀質透着血芒的絲線當空而斷,修士當即因虛脫萎頓在地,那邊聖壇隨之崩裂,再出現一個缺口。
曾經堅守了無數年的聖壇,如今連一條供靈絲的損失都承受不起,缺口邊緣赤色崩飛,聖女神情隨之微變。
“你做什麼?”
“我在殺你。”
十三郎再次來到一名修士身邊,揮手成刀,再斷一根銀絲。
“反正你也不想活,不如我來加把勁兒。”
“誰說我不想活......住手!”
短短片刻,十三郎連斬五六條絲線,聖壇隨之崩開五六處缺口,聖女的身體飛出五六條血線,壓力陡增。
“怎麼着,想殺我?”
十三郎停了下來,回頭望着聖女冷笑。
“我剛剛纔想明白,把這裡所有活人加起來,連你都算在內,還打不過我一個。”
這是實情。
聖壇崩潰到這種程度,在此供靈的上官本系個個衰竭,縱有仙丹恐也難以恢復。至於聖女,她被聖壇死死困在中央,身體每時每刻都在受傷,就連剛剛殺滅一個小小魔頭,都是用嘴叫的。
別忘了,她已經“死”了不知多少萬年。
“聖壇崩潰,你自己......”
聖女承認事實,忽想起自己剛剛說過對方不一定死,改口說道:“可殺了我,馨雅豈不是也要死?”
十三郎冷漠說道:“我救你,上官馨雅還不是要死。”
聖女說道:“那不一樣,嚴種狀況,她算不上死。”
十三郎說道:“我知道,所以給你龍器。這是一開始就商量好的,我激發你的求生意志,在用龍器幫你鞏固聖壇。”
聖女無言可對,心裡總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不敢吃是吧?不吃我繼續殺!”十三郎做勢再斬。
“我有什麼不敢!”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遑論曾經橫行宇宙難尋對手的聖女,說話間,她擡起手,將那枚鱗片送到口中,輕輕一咬。
“我吃給你看!”
連金烏利爪都能阻擋一二的鱗片,一咬而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