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飛翠鳥,袁朝年並未離開自己的居處。 ..
他重新返回靜室,盤膝而坐,垂神問心,寶相莊嚴,好似一尊悟道的佛。
他的神態平靜,兩條彷彿墨筆畫出來的粗眉始終保持着微微挑起的摸樣,好似在嘲笑着什麼。
袁朝年就這樣一直打坐,過了近一個時辰才徐徐站起,又做了些事。
他從懷裡拿出一些塊狀、盤狀,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事務,極其熟練地將它們接駁到一起。隨後拿出十幾枚靈石,安放在那個組裝成功,看起來有點象星星的周邊卡槽之上。
那些靈石光華璀璨,不是外面常見的普通靈石。
做完這一切,袁朝年又等了一會兒,這纔拿出一張薄薄的靈符,沉思片刻,開始在面勾畫。
與前次不同,此時他顯得極爲認真,眉宇間盡是凝重謹慎的神色,生怕出一絲錯漏。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袁朝年完成手上的工作,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這才滿意點頭。
他將靈符放在星片中央的凹槽,擡手打出一道靈決。
五彩光芒驟然閃耀,彷彿一顆墜入凡間的星辰,直欲刺瞎人眼。假如沒有陣法阻礙,這些光芒,只怕要照亮小半個紫雲城。
袁朝年的雙眼也如星辰一樣閃着光,令他那張普普通通、甚至有些憨厚的臉顯得格外莊肅。
光芒閃耀片刻,密室裡的空間散發着一層層彼此交錯摺疊而又有序的波紋。漸漸地,那些波紋纏繞到一起並急劇旋轉,形成一個圓錐形的通道,盡頭一片莫測死寂的黑沉。
那張靈符不知何時從凹槽中浮起,彷彿受到牽引一樣,徐徐飄向那處漆黑。
然後,消失不見。
然後。通道消失不見,一切都回歸沉寂。
地面上,那些卡槽中安放的靈石暗淡無光。已經變成灰燼。
“這樣的代價……”
袁朝年嘆息一聲,眼中流露出幾分不捨。他將那座星陣一樣的東西重新拆成碎片,一件一件分頭裝進幾個袋子。仔細收到懷裡,這才站起身。
“普通的方式可能有用,但一定不是最穩妥。”
兩道粗眉挑得更高,他說道:“太普通,便有些假。”
……
……
又一次來到外屋,袁朝年深呼一口氣,將因緊張變得疲憊的心神放緩。
隨後,他舉步走出院子,神情也漸漸發生變化。三步之後,他變成以前那個袁朝年;五步之後。他的神情變得急惶,好似發現了什麼令他驚恐不安的事情,急匆匆來到街上。
拐過幾條街,趕了一段路,袁朝年走進一處幽靜的院落。片刻即出。他又繞了幾個圈,閃身進入另一處顯得高大院子,朝一幢小樓走去。
尚未進屋,他就聽見裡面傳出一陣怒罵,還有難掩的殺氣。
“查!給我查!我倒要看看,這個蕭十三郎到底是何方神聖。一定要給我查清!”
“雲師兄,蕭師弟說了不會與你爲敵,你又何必……”一個女聲在旁邊勸解,聲音有些酸楚,還有些失望。
“你說什麼!什麼叫不與我爲敵!什麼叫何必!”
杜雲的聲音尖利,叫道:“好啊,這麼快就如此親熱,你當我不知道你想什麼!”
“是不是覺得我沒用?你是不是後悔了?要不要我把佔你的東西還給你!”
“你……你胡說些什麼!”
“我胡說?爲什麼你要幫着他說話?爲什麼你當時不出手?啊哈,你出手了,你出手是爲了幫他!你出手是要阻礙我施法,不然的話,他怎麼可能那麼輕易擊敗我!他怎麼可能擊敗我!”
叫囂如狂風暴雨般在屋內震盪,隨着一聲怒吼,幾聲清脆的聲音,好似有什麼東西被摔到地上,變得粉碎。
一條淡青色的身影閃了出來,驟然發現袁朝年,慕容沛爲之愕然,楞在那裡。
“師姐。”袁朝年躬身施禮。
“呃……是袁師弟。”慕容沛悽然開口,連忙擡手,在臉上擦了幾下。
“袁師弟嗎?速速進來,爲兄有話和你說。”屋內響起杜雲的聲音。
袁朝年看了慕容沛一眼,說道:“師姐……”
“去吧。”慕容沛淡淡說了一句,轉身離開。
“師弟快來,爲兄有事安排。”杜雲再次催促。
袁朝年看了一眼那條有些踉蹌的背影,回身應道:“是,師兄。”
眼中閃過一抹譏諷,袁朝年邁步進屋,驚慌說道:“師兄,出大事了!”
……
……
午後的清河,一如昨日那樣朦朧玄奇,一葉小舟閒散又愜意地自由飄蕩,很是優雅。
院長比小船更優雅,手裡揮動魚竿,老人將魚兒從鉤上摘下放進小桶,再重新穿好魚餌甩竿入水,動作悠閒但不遲緩,怡然自得。
天空不時傳來鳥鳴,卻看不到身影,隔着水霧向天而望,僅能偶爾看到一抹流線,在鳴聲伴奏之中,飛掠長空。
清河半禁空,卻不會影響到這些最普通的生靈。前日何問柳以飛翼越河,正是鑽的空子,可惜老人鐵石心腸,生生讓他體驗一把清河之水意。
水幽山闊,坐舟垂釣,舒適的感覺。
小紅不覺得舒適,一身火紅的小丫頭坐在船頭,嘎嘣嘎嘣嚼着“糖塊”,還不時悶悶嘟囔幾聲,小嘴撅得老高。
“紅兒,你把魚兒都嚇跑啦。”
好一會兒沒有收穫,老人拉着臉朝孫女訴苦。不知是爲晚餐發愁還是擔憂別的什麼事,好生無奈。
“嚇跑最好。”小紅擡手支着下顎。直愣愣地望着天。
“爺爺你看,好多翠鳥。”
“幾隻鳥而已,又不是沒看過。”老人說道。
“不是的,今天比平時多。”
小紅似發現什麼秘密一樣,有些興奮地說道:“它們都朝外面飛!”
“有事情發生,鳥兒自然就多。”老人默默整理魚線,重新換個位置。
“鳥兒和事情有什麼關係?”
“是沒什麼關係。不過事情需要讓人知道,就有了關係。”
“爺爺真笨,那是消息。”
“呵呵。是啊,是消息,關於事情的消息。”老人擡眼看了看。臉上帶着一縷感慨,一縷唏噓,還有幾分失望,搖搖頭,便不再理會。
小紅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好奇問道:“爺爺是說,這些鳥兒是去傳消息?傳遞什麼消息?爲什麼不用靈符?不用陣法?”
老人寵溺地望着孫女,神情中有一絲難掩的疲憊,笑着說:“這裡靈氣稀薄,靈符太顯然。陣法可不是一般人能用,至於什麼消息,無非一些雜七雜八的小事,不用去管。”
小紅不滿說道:“這麼多鳥兒,總不會都是小事情吧?爺爺應該管管。”
老人說道:“大事小事。關鍵看你怎麼看。有些人啊,總喜歡把小事當成大事,真正的大事又當成小事,亂七八糟,管不起。”
小紅認真想了想,還是不明白老人的意思。索性把它扔到一邊,說道:“爺爺,我想找小哥哥玩。”
老人頓時犯了愁,一個上午下來,這句話他已經聽了不下數十次,能找出的藉口已經用盡,依不能打消寶貝孫女的念頭,好生無奈。
想一想,讓她這麼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陪着老頭子垂釣,與其說是打熬心性,倒不如說是折磨更貼切。老人實在想不出轍,只得說道:“那小子要修煉,沒功夫陪你玩。”
小紅大爲不滿,說道:“爺爺騙人,我剛纔問過梅姨,他整天都躲在樓裡看書,根本沒修煉。”
“又用了心傳之法?”
老人大吃一驚,連忙說道:“這怎麼行,爺爺不是和你說了嗎,這個不能隨便用,它……”
“好啦好啦,不是我問,是梅姨告訴我的。”小紅吐着舌頭,趕緊撇開關係。
“那也不行!”
老人肅容說道:“小梅剛剛破境,最是需要調養鞏固,豈能隨意動用施展心傳,簡直是胡鬧。”
一旦動了真怒,老人面色嚴峻,再無絲毫慈憫可言。小紅不敢與之爭辯,訥訥說道:“紅兒知道錯了,爺爺不要生氣,下次紅兒再不讓梅姨傳訊了還不行嗎。”
看着老人猶不肯放過,小紅臉蛋上閃過黯然,低頭說道:“爺爺,您把紅兒送回去吧,我去找紫依。”
“這個……”
老人沉默下來,良久才說道:“好了好了,等那小子正式入院,爺爺把他抓過來陪你,這樣總好了吧。”
小紅大喜,連忙追問道:“真的?可是……爲什麼要等那麼久?”
老人無奈說道:“爺爺是院長,不能讓外面的人說閒話。”
小紅大感無趣,嘀咕着說道:“爺爺明明說過,道院獨立於世,不用在乎別人怎麼想。”
“騙騙小孩子而已,道院就在世間,怎麼隔絕得了。”
老人神情有些寥寥,長嘆一聲說道:“真人都做不到,更不要說我這個快入土的老頭子,難啊!”
望着老人蒼老的面容,年幼的小紅不知爲何竟心頭一酸,碎步跑過去拉着老人的手,認真說道:“爺爺彆着急,紅兒快快長大,然後就可以幫你。”
“呵呵,好好好,紅兒長大了就來幫爺爺。”
老人憐愛地揉揉小紅的腦袋,正要說什麼,目光陡然微凝。
“怎麼了爺爺?”小紅問道。
“魚兒……咬鉤了。”老人揮起竿,默默說道。
……
……
夜已深,道院閉門的時間將至,書樓三層,其它學子均已離去,十三郎放下書卷,擡頭看看窗外,準備回家。
“蕭十三郎。”
那名恬淡安靜,一整天都在窗邊看書寫字的女老師忽然擡頭,淡淡吩咐道:“過來,我有話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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