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棺撞柱,忠臣傲骨,演繹慷慨書寫悲壯,類似情節多出現在凡間王朝,如今從修士嘴裡說出來,聽着完全不是味道。
凡人註定生命有限,所謂大志,無非就是青史留名;修士求的是長生,悟的是天道,富貴榮華視如塵土,官位豪爵不過浮雲一朵,至於那什麼標榜青史......像童子這樣的人,隱與道院居然沒有幾個人知曉,可想其態度如何。
一句話,見得太多了,看開看不開,都會懶得去看。
扶棺,扶給誰看,撞柱,你去撞好了,了不起染紅巴掌大一塊地方。
“前輩說笑了,學生哪有扶棺。”
童子輕視虛名,十三郎何嘗在乎表面文章,振振反駁說道:“我只是想把老師的屍體安葬,立塊牌子而已。”
童子嗤的一聲笑,說道:“葬在何地,立什麼牌?”
十三郎老實回答道:“前輩腳下,立尊者牌位。”
“大膽!”
“放肆!”
斥責接連響起,聲威赫赫法道森嚴,各有千秋難分高下,黑鬚白髮二老凝眉,連動作都很一致。十三郎這邊望着他們兩,心裡忍不住想,這兩位莫非連胎兄弟,那可麻煩得緊。
視線中,童子朝身後二人擺手,淡淡說道:“敢想敢說敢做,這些都是好事情,不要急着罵。”
再回頭,他朝十三郎說道:“規程不談,道院立尊不是兒戲,說說你的理由,谷溪的資格。”
十三郎反問道:“學生想先請教前輩,您是否僅爲此事而來?”
童子說道:“你覺得呢?”
十三郎乾脆說道:“不知道。”
童子輕笑說道:“聽說你很會猜事兒,讓本座見識見識。”
十三郎倒是不謙讓,說道:“學生覺得,一則前輩來得太巧太及時,二來立尊這種小事情。有您身邊二位前輩也就夠了,很難勞動您親自出馬。”
這話真不要臉。立尊何等嚴肅,到他嘴裡彷彿變成兒戲,話說回來。這樣講也算吹捧童子,他可以不認賬,但不能不領這份心意。
童子哈哈一笑,說道:“繼續猜,本座前來爲了什麼。”
十三郎想了想,說道:“前輩已經天下無敵,總是悶着也沒什麼意思,靜極思動,聽說有個後輩表現不錯,便想親眼看一看。”
聽到這句話。周圍的人無不側目,心裡紛紛想着這貨到底多不要臉,真真是寡廉鮮恥。
“後輩表現不錯,你是在說自己嗎?”
“也對呵,本座自己纔剛剛說過。從來沒見過這麼出色的後輩。”
童子笑問,之後笑着自答,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要流出來,虧其兩千多歲老怪物,一點不顧尊儀。
“不羞,不羞!”小不點此刻恢復元氣,在一旁偷偷嘀咕。
“小姑娘。又想被你爹爹罵?”
“這都能聽到!”幾百米距離,高空風力從對面吹來,這樣都被童子發現,小不點着實嚇了一跳。她心裡想老頭子力量大也就罷了,神通能這麼厲害?自己可是空間大拿,怎麼一點被偷窺的感覺都沒有。
“本座修天聽之法。無需神念,再小聲都聽得到。”
“呃......”小不點沒了言語。
“前輩真神技也......”
“少拍馬屁。”
童子樂夠了,收斂神情說道:“接着講,還能猜到什麼?”
十三郎輕輕皺眉,說道:“其實一點不難。關鍵在於,前輩確定想讓學生說出來?”
童子大氣揮手,說道:“陸放天也要叫本座一聲師叔,道院之內,沒有什麼事情是我聽不得。”
十三郎默默點頭,心裡想活得長就是了不起,嘴裡說道:“立尊只是虛名,大比關乎道院長久,前輩親自出面,當然是爲了明年的事。”
眼下當前,道院只有這兩件事,而且嚴格算起來,立尊是十三郎硬搞出來的意外,道院真正面臨的大事只有一件:百年大比,決定院長之位。不用介紹,十三郎知道這三人必定從內院而來,所爲還能有什麼,的確不難猜出。
童子明白這一重,淡淡說道:“想到這個不算什麼,本座再問你,可能猜出我、還有內院的態度?”
十三郎說道:“學生只聽說,內院不涉外院事。”
童子冷灑說道:“將軍?本座不吃這個。”
這就是拳頭大、資格老的好處,正如童子自己所說,連老院長都要喚其一聲師叔,別人還能怎樣?話說這是在道院,童子多少有些顧忌,如換成一般宗門勢力,他就是太上老張,一句話決定掌門歸屬,哪容得別人插嘴。
規則拿不住人,拳頭打不過人,空有心謀無處運用,十三郎無奈說道:“前輩神思莫測,高瞻遠矚,考慮當然周全的很......學生不曉得。”
前半截吹捧如春風拂耳,正高潮處戛然而止,童子微楞之後冷笑,說道:“你不認識本座,說明無論陸放天還是劍尊,都沒有對你提及過。以你的聰明勁兒,這其中的含義,難道會想不到?”
提到院長與劍尊,十三郎默默低頭,神情微黯。
童子說道:“實話告訴你吧,在場五人,以本座爲首,都是雷尊的支持者。”
如一記驚雷砸在頭頂,十三郎雖已有些預料,仍被震到頭暈眼花,半響不寧。
道理很簡單,當年大比,雷尊假如沒有憑持,僅其一人怎敢向老院長挑戰;如今大比,假如眉師有這幾人支撐,雷尊何至於如此囂張。事實上,在看到這幾位與道、狂兩位尊者同時出現,十三郎已經有所預料,只是不太敢、或者不願相信。
不待他反應過來,童子繼續說道:“本座詳細查問過你做的事,聽說你與雷尊鬧彆扭,又恰好與大比之前趕回,一來就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想來有所針對。本座憐你與道院有功,修行不易,將來極有可能成爲道院支柱,才親自出面見一見。”
言罷童子停頓半響,忽而又將話題扯回來,說道:“現在告訴本座,你是否還打算替谷溪立尊?”
何意?
內院不涉外院事,這種規矩在外人看來不可思議,作爲少有幾個知道內情的人,十三郎明白原因在於須彌山上的那隻鳥。然而話說回來,須彌山萬年難見動靜,內院那麼多大佬成天傻乎乎地守着,難道真的心如止水?
動心不動心,首先需要看看事情大小,不提童子這樣的古董級老怪,便是其身邊黑白二叟,還有未出現的那幾名長老,輕易都不會出現於人前。只要當面臨院長、立尊等大事,再或者碰到生死關頭,這些人才有興趣出山禦敵,展露一時崢嶸。
往年老院長、劍尊同在,紫雲道院不敢說風頭無倆,起碼沒有人敢說侵犯;世事難料,百年之中情勢大變,道院兩大支柱先後辭世,新立眉院立足不穩,且其自身修爲的確是短板,焉能不讓人猜疑。
昨夜西風凋碧樹,道院兩大樓主皆告隕落,起因是非暫且不談,損失是實打實的慘重,內裡已然空虛到極致。現在的紫雲,如將內院與幾座大陣扣掉,實力在二十七座分院中排名,恐會落到二十名左右,甚至開外。
諸多因素相加,內院長老入主外院,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來年大比,人人都知道主導者是誰,雷尊威名遠播兩域,怎麼看都比眉師合適。不談較量只講形勢的話,如今紫雲風雨飄搖,雷尊再有如童子這樣的大佬出面支持,幾可稱得上板上釘釘,誰能阻止得了?
聽到童子的提問,十三郎沒有馬上回應,而是將目光投向眉師的背影,心神盡皆複雜到極致。
童子當着眉師的面講出這些話,是坦蕩還是跋扈,不同的人有不同看法。但可肯定的是,這是從根本上最眉師的質疑,甚或直接否決。作爲當事者,那位原本對院長之位沒有多大興趣的女子,此刻默默眺望遠方,心裡在想些什麼?
因爲看不到面孔,十三郎無法猜測眉師所想,只好在心裡默默嘆息;至此他才真正體會到谷溪臨死前那句話的含義,眉院不易,大不易。
十三郎沉默,童子等了一會兒,再度開口說道:“眉丫頭告訴本座,你把外域的一班大拿帶來,還把魔宮小宮主都拐來......”
稍頓,童子又說道:“本座剛剛與陣樓主持通過訊息,聽他說你連冥界判官都能請來,其境界高妙無人可測,但......”
語氣神情突然轉爲嚴厲,童子斷喝道:“本座告訴你一句話,無論你以往做過什麼,無論你在計劃着什麼,如打算借外勢威服道院,結局只有一個:粉身碎骨。”
話未落音,一道流光自十三郎手邊起,如飛虹徑直射向對面。道、狂兩位尊者神情大變,待想喝叱或者出手,耳邊已傳來十三郎的聲音。
“這是兩回事。”
“兩回事?”
童子隨手一抓將流光握住,發覺是一枚普通玉簡,神情微楞。
“這是什麼?”
“是谷師一聲修行所得,還有莫離山所交代的話,當時多人在場,陣樓主持、夜蓮都可作爲人證。”
十三郎擡頭擡起目光,認真說道:“一碼接一碼,先談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