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希望,小友能好好護衛仙姑的安全,若有驅使,老朽願以全族之力相助,絕無怨言。”
不等十三郎回覆,阿公自己說出了答案,隨即又解釋道:“其實老朽真正的用意是爲了族人,仙姑若能將我族人收歸附族,穆家寨必能長存。”
聽了阿公的話,十三郎若有所思。
所謂附族,十三郎並不陌生。一些小族爲了生存,依附到強者手下,全族成爲類似於僕從的存在。所依附的強者通常會爲他們提供庇護,不受外敵或是其它種族的吞併。以叮噹的心性,老者的舉措無可非議;然而叮噹雖然神秘,終究不能算什麼強者,那麼就只餘下一種可能,阿公對叮噹的身份有所猜測,卻不敢挑明,只能變相的表達忠心。
知曉過多的隱秘,對穆家寨這樣的山民來說不是什麼好事情;極端情況下,全族因爲某些機密被滅絕也有可能。老者此舉,多半出於雙重考慮,未必沒有防範的意思。
心念轉動間,十三郎說道:“叮噹的心思純淨善良,阿公多慮了。”
對眼前這位老人,十三郎一直保持着謹慎的尊重。他看得出此老對族人的感情,對他的用意自然有所猜測。只是以他的身份,其中一些關節無法想得透徹,又不合適詢問,只能故作淡然高深莫測狀,靜等老人的解釋。
阿公無疑是睿智的,然而他再如何富有智慧,也絕想不到十三郎是靈域中人,更想不到他其實對叮噹一無所知。在他眼裡,仙姑身負重傷卻與這名少年同行,且以兄長之禮待之,無疑代表着很多。他甚至有些猜測,認爲這位八指少年多半如仙姑一樣,都來自那個地方。
從另一個角度講,假如十三郎如叮噹那樣,都是身份尊貴到無法想象,如今卻面臨着某種不爲外人所知的憂患,老人無論願與不願,都需要做一個抉擇。
“穆家寨傳自老朽手中,如今已歷時千年。期間雖屢歷風險,卻從未如眼前這樣,遠憂近患,幾臨生死關頭。老朽此舉雖有私心,卻是爲全族之人着想,還望小友體諒。”
沒能從十三郎的話裡分辨出什麼,老人只好放棄試探,老實地說道:“此前仙姑於我族有大恩,併爲老朽點破迷津,竟讓我看到了結成金丹的希望。原本老朽以爲,這是上天垂憐,穆家寨就此有了興盛的機緣。”
十三郎點點頭,很是贊同他的話。穆家寨如果有結丹修士坐鎮,且可就地取材煉製出讓普通族人實力大漲的丹藥,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成長,未必不能成爲一方大族。說是全族興盛之機,並不爲過。
眼中的興奮只維持了一瞬,老人的目光就重新暗淡下來,說道:“沒想到變故接踵而來,自仙姑離去後,穆家寨接連遭遇危機,若不能及時籌謀,只怕會落到被人吞併驅使的下場,再無所存。”
關於穆家寨的危機,此前穆元朗已經透露了一些,然而無論秋獵還是裂風獸,十三郎都毫無所知。他初臨魔域根本不想多生事端,也沒怎麼把它放在心裡,只想等叮噹精神好些順帶問問裂風獸的特點,以防萬一遭遇時不至於全無準備也就罷了。此時見老人提及此事,不好表現得過於無知,只好含糊說道。
“願聞其詳。”
老人嘆息一聲,說道:“首先是遠患。以往的秋獵,似我穆家寨這樣的規模,只需要提供兩三名實力不弱於二星實力者即可,雖說秋獵死亡率極高,會對族人造成影響,但畢竟不是百分百的戰死,且之後必有百年時間可以休養,倒也不是不能支撐。”
“然而此次有所不同,燃靈特使已經傳達指令,穆家寨六千部衆,需要提供至少一名結丹修士、或是累加不弱於結丹期的戰力參加。而據老朽打探得知,此次魔蚊暴動兇猛異常,兇險程度是之前的數倍。按照特使所說的標準,我部至少需要滅殺或生擒一隻藍色蚊王方可撤出。這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不要說在那夢離之地,就算是在雲離山脈我部的主場,也需要傾盡全族之力方有希望達成。”
老人一鼓作氣說了一大通,十三郎聽得滿頭霧水,只能模糊判斷出,穆家寨需要集中包括阿公與穆大叔在內的所有高階戰力,才能勉強達到那位特使的要求。最重要的是,此行很可能是有去無回;對穆家寨來說,的確是一次不亞於天災的橫禍。
此時他才明白,爲什麼之前相遇,穆元朗誤認爲自己是那什麼燃靈特使的時候會有如此敵意。有心問問細節,可他連秋獵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更不明白魔蚊暴亂意味着什麼,擔心露出馬腳,依舊只能含糊地說道。
“近憂可是那隻裂風獸?”
老人點頭,苦澀的聲音說道:“不瞞小友說,之前聽聞仙姑來臨,老朽曾打算向其求助,化解此次滅族之禍。後來聽聞仙姑也受了傷,這才轉了念頭,尋到小友身上。”
十三郎聞聽微頓,隨即心頭有怒意產生,嘲諷的聲音道:“你想讓叮噹去對付一隻臨近四級的裂風獸?”
…
…
裂風獸的實力究竟如何,十三郎沒有見過也無從判斷,然而從老者自己經歷的戰況來看,此獸絕不弱於結丹修士,甚至猶有過之。如果此老打的是這種主意,十三郎絕對不會說二話,直接帶上叮噹掉頭走人,再不願於此處停留片刻。
在十三郎心裡,雖已部分認可了叮噹的話,也的確看到了穆家寨諸人和善淳樸的一面;然而他畢竟是從靈域而來,警戒之心從來沒有完全消除,哪裡會有什麼行俠仗義替他人解除危難的想法。況且以叮噹的實力去對付裂風獸,即便是動用秘法都難保穩勝,更不說如今這種情形。此時他對老人惡感大生,言語中不自覺地透出一股寒意,目光陡然銳利起來。
自小在血泊中掙扎求生,於各類獸口周圍徘徊,十三郎擁有常人無法想象的血煞之氣。只是因爲落靈城數年的平靜生活,這種煞氣已經漸漸被他壓制在心裡,很久未曾顯露。如今連遇大變,他的心性無形之中已發生某種變化,以往那種倔狠毒辣的一面漸漸展露,一經釋放,其勢越發驚人。
“八指哥哥,你怎麼了?”
小紫依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敏銳地感受到了十三郎的異變,有些驚慌的問道。
“沒事沒事,紫依別害怕。”
十三郎身體微震,明白自己因連日來的重壓所累,又因牽掛叮噹的傷勢,心境已有些不穩,漸有焦躁失控的跡象。
左手輕拍其背,十三郎安撫着小紫依,看向老人的眼神卻沒有變化,透出一股讓他心寒的凌厲。
紫依被他以柔和的氣息安撫,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卻不肯再睡,純淨的目光帶着疑惑,在十三郎與最親近的阿公之間逡巡。
面對十三郎咄咄逼人的目光,阿公心頭劇震,面色卻沒有多少變化。憐愛的目光看了一眼小紫依,阿公轉過頭,溫和地說道:“小友誤會了,老朽怎敢勞動仙姑大駕。我的本意是希望以燃靈族秘法,換取仙姑收取我族,不要被火雲山燃靈族當做炮灰而已。”
十三郎微怔,尚未來得及說什麼,阿公又道:“至於那隻裂風獸,老朽自問,集中我部之力終究還是有辦法可想。況且……”
說到這裡,老人的眼中透出一抹狡詐的光芒,說道:“此次周圍部落集中圍剿裂風獸,雖說未盡全功,終究還是將其重創,能否活下來還是兩可之事。另外周圍的部落此番出動,損傷遠大於我部,秋獵之事他們也少不了,短時間內,這些部落是沒辦法對穆家寨形成威脅的。”
聽了老者的話,再看到他眼中的那一縷得意,十三郎明瞭的同時爲之啞然。他可以想象,此前的圍捕行動中,包含了多少心機和算謀,各路部落又是如何陰招疊出,最終落到如今這個局面。
以周圍十餘個部落的實力,按說那隻裂風獸即便實力再強一些,只要能將戰場限定下來,衆人同心協力的話,沒理由不能將它滅殺。如今這樣,該怎麼說他們纔好。
然而話又說回來,站在阿公的角度,爲了保證穆家寨的完整性,此舉也是無奈而爲。假如裂風獸被除掉,他與穆圖卻戰死當場的話,穆家寨的結局必然慘淡。在那個所謂秋獵的危機下,保不準別的部落會生出歹意,強行抓捕穆家寨的強手充數也未可知。
想到這裡,十三郎放緩了語氣說道:“即便如你所說,與叮噹也沒有多少關聯。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叮噹自身的身份都不願暴露,又如何能庇護穆家寨,讓你們免去秋獵之役。”
這話半真半假,阿公自然無從得知十三郎的身份,帶着決然的表情笑了笑。
他說道:“小友又誤會了,老朽不敢奢望免去秋獵。事實上,即便仙姑身份尊貴,我也不認爲她能讓我部免去此難。”
說這句話的時候,老人的目光帶着一絲猶豫,十三郎朝他笑了笑,說道:“不用試探我,叮噹的真實身份,我也不清楚。”
這種真不真假不假的話從十三郎嘴裡說出來,老人愕然半響,唯有苦笑一聲說道。
“小友果非常人,老朽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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