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到臨頭,當她隔着櫃檯,就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總覺得喉嚨就像被什麼卡住了一樣,尤其她還看着我,她身後那長長的借書隊伍裡的每一個人好像都在看着我,我更覺慌張,我張大嘴巴,那熟練的句子,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天啊,書櫃上的荊棘鳥雕塑,他們身後書架上的木紋,還有天花上那些色彩厚重的圖案,忽然就像在無限放大,以他們獨特的方式在嘲諷着我……”
東方沛彷彿完全回到了那個時刻,連眉頭也輕輕皺起,寫上幾分尷尬,這讓鳳晴朗忍不住笑道:“於是,你從那些花紋中領悟到絕世魔紋,原來那圖書館竟然蘊藏有人世間所有魔紋的終極魔圖,你在那一瞬間豁然開朗,繼而仰頭大笑……”
東方沛怒道:“我在說初戀呢,你胡說八道什麼,還要不要繼續聽?”
“好好,我錯了,你老人家請繼續”
東方沛道:“實在太過緊張了,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可能只是過了一小會,但也可能過了很久……隊伍中有個混蛋學生,嘀咕了一句,這麼長的隊,還磨蹭什麼呢?”
“這實在讓我的尷尬去到了臨界點於是,我做了一件我現在我刻骨銘心的事情”
鳳晴朗見東方沛竟然在關鍵時候停頓下來,不禁猜道:“你忽然大吼大叫,人在巨大壓力下,經常會這樣……”
東方沛微惱,大聲道:“不,我放了一個屁”
他微微一頓,也不理鳳晴朗有什麼反應,繼續道:“最該死的還是,放學,皮裡大街等關鍵詞組,終於串上我的腦海,我覺得終於找到突破口,卻偏偏組成了一個新的句子,我問那女孩,‘是你放屁嗎?,”
鳳晴朗愕了一下,終於忍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了起來,他一直覺得東方沛是個妙人,卻從未算過他可以這麼妙,更是笑得沒心沒肺。
自個樂了好一會,發覺東方沛一臉不爽,鳳晴朗趕緊道:“然後呢?無論多麼糟糕的故事,總該有一個結局”
東方沛道:“哼,然後,那圖書館實在太過安靜了,那隊伍裡的其它畜生們,當時就和你笑得一樣毫無儀態我根本不敢再去看那個女孩就像一個錯手殺人的孩子,滿是慌張,轉身就逃,沒想到逃到哪,只知道有那麼遠,就逃那麼遠”
鳳晴朗終於稍斂笑容,沉聲道:“於是,你終於離開那個圖書館,走上自己的傳奇之路?”
東方沛卻搖搖頭,道:“我來到平時熟悉的小山丘上,看着遠方,心裡確實打着要出去闖闖的念頭,但你永遠也無法想到的是,那個女孩竟然來到我的身邊,衝我微笑,還對我說,‘我放學了,可以陪我去皮裡大街喝杯咖啡嗎?聽說今晚那裡有煙火,”
看到鳳晴朗滿臉的愕然,終於輪到東方沛哈哈大笑,用力拍着鳳晴朗的肩膀,認真道:“那女孩就是我後來的妻子,東方浩然的奶奶”
鳳晴朗只好也笑道:“明明是一個糟糕的故事,爲什麼最後變成了喜劇呢
東方沛拍打鳳晴朗肩膀的力度輕了許多,語氣卻重了不少,沉聲道:“所以啊,小子,不要因爲一時的陰霾,而忘記陰霾背後的陽光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你都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了,你忽然又有否定自己的念頭,這多對不起過去的自己啊”
鳳晴朗用力的抿了抿脣,與東方沛輕輕碰了一杯,認真道:“謝謝你,老傢伙”
這夜,小雪連天。
鳳晴朗的房間恰好對着披着白衣的花園,就像對着一個垂暮的白髮老人,他靜靜凝視,本以爲已經足夠豁達,本以爲靜心篇的修煉已經漸入佳境,但還是無可避免的失眠了。
一個人走過了很多年,現在一個人去回顧這些年。
前塵就如同這天空的瓣瓣雪花,每一瓣雪花如是細看,都能看到其中的某個往日情景,本以爲很多已經淡忘的往事,仍是歷歷在目,再現眼前。
時而寒風拂過,就會將這雪花撕裂,那些場景也隨之支離破碎,或者雪花落地,如同那隻可憶不可追的回憶,了無痕跡。
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那些族人,他們是在掛念自己呢,還是在怨恨自己,本以爲自己的出現,是一次他們這個旁系崛起的絕佳契機,沒料到最後會演變成這樣吧……
那個永遠溫和的老族長,如果再見自己,是否還能保持那如冬日陽光般的笑容,還是指着自己,顫抖着說不出半句話……
鳳晴朗忍不住再於杯中的酒,杯裡面殘餘那酒花,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像,又彷彿是映出先祖迪阿倫那絕世無雙的俊美容顏。
如果東方沛的猜測已經囊括全面可能,那麼無論是小概率的可能,自己是迪阿倫的另一種存在形式,還是大概率那種可能,某位先人種下的精神印記,終於在某個後輩身上觸發……
迪王朝的皇室都絕不允許這樣一個人出現,那該叫王座的主人如何自處?
一張王座牽涉着無數的利益和鬥爭,棋盤上多出一枚小兵不耀眼,但多出一個皇帝就非常耀眼了。
很莫名的,鳳晴朗有點神經兮兮的笑了,過去他曾經無數次在猜,自己到底爲何被追殺?
天賦?家族鬥爭?與太子爭女人?
猜測過無數種荒謬的可能,但無論怎麼荒謬,也牽涉不到迪阿倫的身上,偏偏成爲最有可能的真相,現在王座的主人不喜歡有第二個主人,未來王座的競爭者們,也不喜歡有人插隊……
他有點意興闌珊的站起來,覺得腦袋異常的沉,導致身軀也晃了晃,才察覺自己實在喝多了,東方沛撫平了他的恐慌,卻沒有撫平他的悄然涌起的憂傷,於是他回來後想睡,結果睡不着就接着喝,不知不覺,已是滿地酒瓶,就像是滿地散落的回憶。
明明該醉了,偏偏仍毫無睡意,尤其連綿不斷的雪花就像連綿不斷的回憶,總在天空裡涌出不斷,他覺得,他應該換一個地方,繼續喝,說不定就能將回憶暫時切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