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境

獨步天下絕境 獨步天下 看書窩

?沒有太多的時間容我去傷感,去哭泣,黎明破曉,杜鬆將軍便帶領一萬兵馬強行渡過渾河,疾速往東逼近。

我被張銓指派的兩名小兵押着,一路跟隨隊伍東進。爲了方便趕路,我只得把安生用包布裹了背在身後,騎着小白緊綴於部隊後尾。大軍行進速度相當快,看樣子杜鬆當真是想趁夜黑之前出其不意的奪下界藩城。

傍晚時分,方趕到吉林崖下。長途跋涉,我被顛得上身骨架都快散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先頭部隊忽然發出震天廝殺和慘叫聲。

兵卒如潮水般向後方退來,我驚慌無措,忙伏低身子,趴在馬上抓緊繮繩,可背後的安生小手緊緊摟着我的脖子,嚇得哇哇大哭。我主張全無,只得一邊哄着孩子,一邊惶然四顧。幸而小白腳力甚好,又極具靈性,不用我勒繮,便早早隨了退縮的隊伍往後方疾退,奔騰行走在山澗碎石上,跳躍自如。

一時間殺聲震天,我只覺得左邊是人,右邊是人……處處都有人影在眼前不停的晃動,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箭矢如蝗,耳邊不時傳來火銃炮擊,轟轟有聲。

“金兵在東邊……”

“不是啊……西邊也有——”

慘叫聲,喝罵聲,哭爹喊娘……什麼聲音都有!身旁不斷有人倒下去,我失聲尖叫,這樣的可怕場景只會在噩夢裡出現。

小白興奮莫名,在硝煙四起的血腥戰場上,左衝右突,有好幾次它甚至帶着我直接衝向最猛烈的炮火中心去,嚇得我雙手使勁勒繩,掌心因此破皮出血。

“轟——”泥屑翻飛,明軍的火炮威力甚猛,記憶中從沒見過八旗兵用過火炮,大多還是冷兵器面對面力的較量,在武器方面明軍顯然佔了很大的便宜。於是在隆隆炮火聲中,紛亂失控的場面漸漸穩定下來,明軍開始原地調整隊伍,擺開陣勢。

身處戰場,我已茫然不知哪裡纔是安全的,只得咬牙憑感覺沒頭沒腦的胡亂衝撞,沒給亂箭射死,串成刺蝟,當真已是鴻運高照,其實有好多次那些冷颼颼的箭羽已經貼着我的面頰擦過,剮得我皮膚火燒般疼。

眼前一晃,我隱約看到了杜鬆的影子,這就像是人漂在茫茫大海上,陡然見到了一根浮木。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催馬靠了過去,只見杜鬆正騎馬站在一株松樹後,臉色鐵青的哇哇大叫:“給老子衝!衝出去——”

“將軍——”有士兵喘着大氣,滿臉血污,狼狽的衝向他:“杜將軍!不好了!薩爾滸大營遭到金兵突襲,咱們西路軍留守的兩萬人全部……”

“什麼?!”他急紅了眼,一把揪住小兵衣領,“你再說一遍!”

“咱……們……西路軍……薩爾滸,遭襲……”

“混帳!”杜鬆氣得渾身發顫,一把推開那名報訊的士兵,嚷道,“張銓!張銓——”

連叫數聲沒人應,忽然邊上有傳令兵過來,跪地顫聲稟道:“將軍,屬下已探明,東面乃是從界藩城涌出的伏兵,蠻夷打着紅、白旗幡……西面是……從薩爾滸方向繞回的敵人,打了黃色旗幡……將軍!咱們……已被夾擊,腹背受敵……”

“滾!”杜鬆氣急敗壞的一腳踹上那人心口,將他踢翻個跟斗,夾馬踱步,“我不信……那個韃子會有此等本事!我不信——”他神情焦燥,暴怒叱罵,我遠遠的離他五米開外站定,勒馬躊躇不前,他忽然頓住,銳利噬人的目光直剌剌的停在了我的臉上。

“你……”

此時的我按照張銓的吩咐,外頭套上了一身普通兵卒的軍服,暫作男兒打扮。杜鬆目光如電,刺得我心頭慌亂,口乾舌燥間,他已駕馬衝了過來。啪地一甩馬鞭,我頭頂的軍帽被打飛,臉頰被辮梢帶到,火辣辣的疼。

“女人——你竟然是女人!哪個允許女人隨軍的?真他媽的晦氣——”他哇哇大叫,滿面猙獰之色,我心驚膽寒,正欲駕馬回逃,他一鞭子又揮了過來,啪地下打在我肩上,安生的小手無可倖免的也遭了殃。她哇哇大哭,聲嘶力竭,杜鬆火氣更盛,“還有孩子……他媽的,把老子的軍隊當成什麼了……”

我縱馬逃竄,背後不斷傳來杜鬆的厲吼。

“韃子攻上來啦——”突然不知打哪吼出一聲長嘶。遠距離對峙終於變成短兵相接,八旗金兵蜂擁逼近陣地,大明的火藥炮彈完全發揮不出所長,頃刻間,廝殺慘呼不絕於耳。

我心神俱裂,那一刻只願自己倒地昏死,再不用去直顏面對這種慘烈情景。有金兵衝向我,刀斧盾劍,反射着地上的雪光,明晃晃的刺痛眼球。

我提着手裡緊握的長槍,卻不知該如何應對,胡亂的擋了兩下,手指被震得發麻,槍桿落地。小白長聲咴嘶,立起前蹄踹人,在它彪悍兇猛的踢騰下,圍攻我的金兵一時三刻居然拿我沒轍,混戰中,頓時又有其他明兵隨即涌至……

我趁機脫身,大叫:“小白!快跑!快跑——”叫到最後,聲音抖得完全聽不出是自己的。小白驟然發力,衝撞突圍,刀光劍影中我只隱約聽得身側有人大叫:“兀那韃子!有種跟老子決以生死……”

匆匆一瞥,那喊話之人果然便是杜鬆,只見他帽盔失落,鬢髮凌亂的貼在臉上,殺得正是興起,那些尋常八旗小兵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三兩下便被他挑落馬背。

“錚——”三枝顫巍巍的羽箭從我腦後擦肩而過,我瞠目結舌,嚇出一身冷汗。那三枝箭兩前一後,成品字型疾射向杜鬆。杜鬆冷哼一聲,隨手架起槍桿一擋一揮,滿擬能將三枝箭都擊落,可誰曾想,落在最後的那枝羽箭突然加速,竟擦着槍桿直逼其面門。

我“啊”地聲呼叫,聲音尚哽在喉嚨裡未來得及喊出,那枝羽箭的鐵鏃已生硬的釘入杜鬆眉心,穿顱而過。杜鬆翻身落馬,屍首被馬蹄肆意踩踏。

三箭……齊發……

我渾身震顫,急遽旋身回頭,只見十多米開外,一紅衣甲冑披身的大將,正昂然胯坐在高頭大馬之上,一手持弓,一手搭箭……雖然瞧不大清他的臉,我卻再也難以剋制此時內心的激動和緊張——是他!是他!代善……

求生的本能促使我加緊催馬奔向他,正張口欲呼,喊聲未出之際,背上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像是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冷颼颼的透過厚重的棉襖直鑽入我的肉裡,撕裂般絞痛……呼喊聲最後化作一記悶哼低吟湮沒在羣起嘶殺聲中。

我伏倒馬背,全身肌肉抽搐,冷汗涔涔落下:“小白……”嘴脣被牙齒狠狠咬出血來,我強迫自己不能陷入昏迷,必須要保持清醒,然而意識卻漸漸不再受我控制,開始斷斷續續的陷入失聽狀態。

四周的打殺聲時近時遠,我無力再作絲毫掙扎,懵然中我身子一側,緩緩滑下馬背,小白扭頭咬我的衣袖……在我落地前,腰上一緊,一股力道重新將我提了起來,騰雲駕霧般的眩暈感,我的頭無力的靠在了一個結實胸膛上……眼前先是暗下,而後再度恢復亮光,我已經無力再撐下去,交替於黑與白的朦朧之中……

唏——身前的白馬長嘶一聲。

是小白嗎?小白……拼盡最後一分力氣,我勉強撐開眼瞼,在看清那馬的一剎那,緊繃的那根弦終於松下。

不是小白!居然是……大白呵!

心頭一鬆,我頓時徹底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