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飛鏢傳信
萌紫玥見他臉色不對,原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像透明的玉一般,她沉默了片刻,還是輕聲道:“我還有些事情要做,你……等我忙完了再來看你吧,你,好好保重。”
說罷,她牽着阿呆就向外走,經過羽千夜身邊,幾乎不敢做任何的停留。
“等等!”儘管她已經走的夠快了,可還未到門邊,身後已響起了他的聲音:“爲什麼突然要走?如果是因爲早上的事,我再一次給你道歉,我保證以後不會犯渾了。”
萌紫玥恍若未聞,腳步不停,手裡的阿呆搞不清狀況,又跟不上她急切的步伐,小小的身子便顯得踉踉蹌蹌,蹣跚不止。
突然,身後有風聲襲來,羽千夜的手緊緊拉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前行,聲聲情急:“給我個理由,昨天,甚至早上我們還好好的,你不能讓我上一刻在天堂,下一刻便把我扔進地獄!”
萌紫玥嘆了一口氣,側頭看着他道:“你想太多了,哪有什麼理由?我不過是想回餅店看看,再說還要把阿呆送回去,你這裡太醫扎堆,奴僕成羣,我無所事事,委實閒得慌。”
“真的?”
“當然是真的啦。”
羽千夜緊盯她的眼睛,見她一臉認真,原本惶惶不安的心情也隨之消彌,他遲疑地湊近,似乎想抱住她:“阿呆可以留在王府,花園佔地很廣,夠它鬧騰的……如果你覺得閒不住,也不是不可以回餅店,我幫你把餅店頂下來,再找人幫你經營,你不必事事親爲,又隨時可以去察看,這主意如何?”
萌紫玥深吸一口氣,慢慢呼出,隨後淺淺一笑,“我要餅店做甚麼?我不過是享受做事的樂趣,體味人生罷了。”
她掙了掙被他握緊的手臂,低聲道:“放開我啊,這成什麼樣子?徒惹阿呆笑話。”
阿呆看看萌紫玥,又看看羽千夜,黑眼解裡滿是不解。然後它不知在哪抓了一顆花生扔進大嘴裡,嘴巴左呶右呶的飛快,還發出喀嚓聲音。
羽千夜放開了她的手臂,卻驟然用力將她摟入懷裡,阿呆被嚇到了,連忙鬆開萌紫玥的手臂跳到一邊。而羽千夜卻一連串地道:“你騙我,你明明說好要來照顧我的,我身體還沒好,可你卻改口了。你有什麼非走不可的理由?你告訴我啊?如果我錯了,只要你說,我一定改,可你要這樣一走了之算什麼意思?”
他如墨的髮絲傾泄下來,如水般又涼又滑,貼在萌紫玥臉上,有絲絲縷縷的香氣將她縈繞。她拂開他的髮絲,在他懷中顯得異常的冷靜,然後沉默。
似乎沉默是她今天做的最多的事。
俄頃,她擡頭望着他純澈魅人,卻帶着一絲企求的雙眼,清清楚楚地道:“我本想和你好聚好散,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那你聽好,我不想和你這樣夾纏不清了,我要和你一刀兩斷!”
她的話毅然決然,擲地有聲,雙眸更是平靜無波。
羽千夜頓時如遭雷亟,他只以爲她是在爲早上的事生氣,在耍小性子,他伏低做小的多哄哄就好了,橫豎是自己不對,卻完全沒料到她竟然決裂至此。
他精緻絕美的臉龐上顯出震驚之色,雙臂慢慢鬆開力道,垂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啞聲質問:“你要和我一刀兩斷?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我做錯了什麼?值得你這樣狠心的對我?”
萌紫玥惟有再次沉默,許久才咬牙道:“事已至此,我就明說吧……”
實際上,嘴裡成串的話語傾泄而出,她卻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反正她不敢看羽千夜那雙專注盯着自己的燦燦黑眸,那裡面隱隱流露出脆弱和驚痛會令她的心也被扯痛。
也不敢看他滿是無辜之色,卻又流露着痛楚的臉,怕自己會心軟:“其實事情是這樣的,我並非你們這裡的人,我是孤魂野……唉,一句兩句的說不清楚,橫豎我一開始就錯了,從頭到尾,我的想法都是錯的……許是我給你了錯誤的暗示,但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還沒有適應過來,往後,我……”
“你說這麼多,我一句都聽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想知道,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爲什麼要一刀兩斷?”羽千夜嘶聲打斷她的喋喋不休。他胸口劇烈起伏,顯見是氣得不輕,而原本含情脈脈的美目此刻全是受傷的痛楚和迷惘。
萌紫玥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許久,見他眼圈微微泛起紅色,終究是抵不過心軟,忍不住低聲道:“我必須要離開,不管我身份多麼低微,但首先我是個有自主意識的人,你都要選……妃……”
“啪!”雕花大門突然被人踹開,打斷了萌紫玥話,她將舌尖上的那個吐了一半的“妃”字嚥了回去。
緊接着,一道挾帶着凜凜寒風的高大人影,氣勢如虹的闖了進來。他的身後緊緊跟着一臉左右爲難的王嬌嬌、一副焦頭爛額狀的傅逸雲,還有手持武器,嘴角殘有血跡的風胤顥和陌縹郜。
羽千夜驚訝地看着來人:“四哥。”
萌紫玥趁機退出他的懷抱,然後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這位湮國素有戰神之稱的錦王殿下。就見他刀裁長眉斜飛入鬢,朗目星眸,鼻挺脣薄,鋥亮銀甲加身,一身繡蟒紋的玄色披風隨着他勇住直前的步伐獵獵飛揚,端地是英氣逼人,豪氣萬丈。
萌紫玥得出結論,錦王和羽千夜不愧是一個媽生的。兩兄弟不但頎長俊美的不似凡人,還美的不帶重複,各有各的味道。小的衣袂蹁躚,風華絕代,人似欲乘風的謫仙。大的英姿颯爽,威風凜凜,鐵血氣勢十足。
羽寰一身冷絕孤傲,星眸漆黑得猶如一汪萬年深潭,先是冷冷看了萌紫玥一眼,旋即對着羽千夜叱道:“聖旨早下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給我婆婆媽媽,兒女情長!你是想抗旨不遵?還是想仗着他的寵愛持寵生驕?”
羽千夜面不改色地揮手揮手,王嬌嬌和傅逸雲抹着額頭的冷汗,躬身退出。
風胤顥和陌縹郜一臉愧疚之色,想要請罪,羽千夜豎着一根玉雕似的手指搖了搖,輕描淡寫地道:“四哥要做的事,天下沒人攔得住,除非你們敢犯上殺了他。”兩個侍衛深深低下頭,錦王殿下要硬闖,他們投鼠忌器,只有捱打的份,自是擋不住。
屋中只剩下三人一猴,萌紫玥無意逗留,再呆下去,她便要被扣上紅顏禍水的大帽子了,這個責難太沉重,恕她受不起。她對怒氣勃發的錦王抱了抱拳頭,也不管錦王樂不樂意,接着向搖頭晃腦、呆呆看戲的阿呆招招手,轉身向門邊走去。
“玥玥,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要離開我嗎?”羽千夜睫毛輕顫,眉鋒斂聚重霧,聲音依舊那麼清澈乾淨,卻透着幾絲讓人心疼的苦澀。
萌紫玥沉默着往前走。
羽寰卻悖然大怒:“羽千夜,你夠了吧,當我是死人啊?你還有大事要做,待事成後,你想怎麼樣都可以,但現下,不是你任性的時候,你必須跟我走。”
羽千夜置之不理,彼時他着一件繡金織錦面的紫貂皮大氅,只見那華麗的衣襬一旋,他幾步越過兄長擋在萌紫玥身前。
他脣瓣抿緊,垂目看着她,不發一言,倔強執拗。
萌紫玥微微嘆了一口氣,認命地想,錦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她想說的時候來,這就是命!她嘴角微彎,向羽千夜淺淺一笑:“你先去忙,回頭我再給你解釋。”
“我現在就要聽解釋!”羽千夜靜靜地看着她,眼睛亮的出奇,猶似蒙上了一層溼霧。
驀然,一股強烈的勁風襲向萌紫玥的後背,伴隨着羽寰怒不可遏的聲音:“紅顏禍水!我現在就替你殺了她,如此一來,你便心無旁騖,了無牽掛了。”
“四哥,你不要太過份。”羽千夜眸色一寒,聲音冷如冰棱齊驟。只見他飛快地將萌紫玥往懷中一攬,寬大的袍袖一揮,一股不遜於錦王的內息擋回萌紫玥背後的勁風。
他氣勢駭人,黑眸中風雲翻滾不息,一步不退地逼視着兄長,一字一句清澈若滴泉:“你要怎樣做都可以,惟獨她,你不能碰!”
萌紫玥從未見過那樣的羽千夜,他異常俊美的臉冷的猶如雪山頂長年化不開的積雪,還帶着一絲傲然不羈,眉宇間似斂聚了天地光華,霸氣橫生,睥睨萬物,讓人恨不得對他府首稱臣。星子般璀璨地眸子裡盛滿怒火,隱隱閃過一抹嗜血的紅光,令人不寒而慄。
對面的羽寰收回手,皺了皺眉,論武功,他便是再練八十年也不是弟弟的對手,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羞愧的。但他惱火的是弟弟爲了一個女子公然對他出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哼,他還非要一爭高下不可,難不成他就比不上那個女子?思及此,他翻手又一掌,這次,他不打萌紫玥,他打羽千夜。
長兄如父,羽千夜將萌紫玥護在身後,不避不讓,打算生生受了他這一掌。
萌紫玥一看這勢頭不對啊,讓人家兄弟鬩牆,罪過罪過,偏偏這盆狗血還不是因愛生恨。她連忙擋在羽千夜身前,對着錦王喊:“停,停,錦王,千萬莫傷了兄弟情份,我馬上離開。”
“玥玥,不可!”羽千夜被她冒冒失失的動作嚇得心膽俱裂,他內息深厚,四哥打他跟撓癢癢差不多,但她素來嬌滴滴的,怎堪受四哥一掌?半掌都會要她的命。
他想也不想的向羽寰揮出一掌,也不知用了幾成功力。
“噗!”羽寰被他如海潮般澎湃的掌風掃到,整個人飛了起來,撞到了對面的黃花梨木翹頭案。他艱難地翻身坐起,胸中氣血翻滾不止,當場噴出一口鮮血。
畫面似靜止了一般。萌紫玥撫額長嘆,簡直不忍目睹,心中叫苦不迭。她推了推呆怔住的羽千夜:“快去……”
“四哥!”羽千夜連忙向錦王跑去,還不忘拉上她。
被悲劇的錦王不幹了,他抓起翹頭案上的卷冊,筆墨,紙硯,古琴,細瓷瓶——但凡能抓到的東西,統統向羽千夜砸去,並不顧風度地傷心大吼:“你他孃的能幹了?武功好了不起啊,就是用來打自家兄弟的?”
若是沒有玥玥在身邊,砸也就讓他砸了。羽千夜不動聲色地揮開那些如雨點似的雜物,不但萌紫玥沒受一絲傷害,他自己依舊纖塵不染,風姿飄逸……
“噗噗……”羽寰越發惱怒了,目眥欲裂,氣急攻心之下又連噴幾口熱血。他用顫抖的手指指着羽千夜,吼得地動山搖:“你是想氣死我呀,我現在就死給你看!這個女人,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看着辦!”言罷,他兩眼一翻,乾脆暈了過去。
“四哥!”
整個九王府好一番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氣勢恢宏的寶睿王府大門口,萌紫玥牽着低頭打量虎皮背心的阿呆站在臺階下。
羽千夜站在臺階上,長身玉立,優雅清絕,身後是鑲嵌着碩大的金色銅釘的硃紅大門。陽光輕灑,風撩起他如絲的黑髮,紫色大氅翻飛,依舊風姿繾綣,虛無飄渺,宛如神祗般俊美。
他清澈的目光靜靜地凝望着萌紫玥,聲音依舊清若幽泉,卻帶着前所未有的認真:“玥玥,你等我。”
萌紫玥向他揮揮柔荑,笑意宛然:“回去吧,錦王見不到你,又不知道要鬧成哪樣了。”
羽千夜瞬也不瞬地望着她的笑臉,目光變得朦朦朧朧,似帶上了濃重的水色,喃喃地道:“你要等我……”
萌紫玥恬淡一笑,聲音竟帶着優雅和調侃:“等你一萬年。”話落,她回身帶着阿呆向前走去。
身後,羽千夜一直站在那裡,目光綿長幽遠,雙手卻不知不覺扣進身後的大門裡,指甲翻起,鮮血橫流,而他,猶自未覺。
……
回過頭來,再來說說宣安候府。
月院內,沈氏的斷腿還未癒合,元夔仍未來看她。她氣悶心煩之餘,幾乎將全部的心神放到兒女婚事和萌紫玥身上。
待聽到女兒帶回來的消息後,她臉上才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且發自內心:“真是太好了,只要她能去參加,淑貴妃一定會言出必行,到時雪兒便會成爲人人稱羨的九王妃了。”
她哈哈大笑,得意不已:“屆時,我一雙兒女,兒子是當朝駙馬,又有張大將軍府作依恃。而我的女兒,更是地位尊貴的九王妃,哎呦,我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一瞬間,她得意忘形,覺得傷腿都痊癒了。
但元朝雪下面的話卻讓她臉色又陰沉下來:“娘,你不知道,那賤人現在變得可兇悍了,她在外面做事,又不見的多高貴,還要吃苦受罪,可她竟然樂此不疲,居然大放厥詞,道她如今過的日子強過在我們府中一千倍。”
“她真這麼說?”沈氏怒火從生,眼神陰森的可怕:“這小賤人不會將我們府中的事泄露出去吧?她一日不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一日如鯁在喉,芒刺在背,不除之而不後快。”
“娘,小聲點,當心哥哥聽到。”她們娘倆正在裡屋說體己話,元朝暮在外面的偏丁喝茶。
元朝雪壓低聲音道:“您不知道那賤人將紅袖整治的多慘啊!說起來就叫女兒噁心……”她將萌紫玥用牛糞替紅袖洗臉的事這麼一說,連沈氏聽的都咋舌不已,恨不得自嘆不弗。
元朝雪撇了撇嘴,又道:“真是叫人不服氣,她做的這樣過份,哥哥非但沒怪罪她,反而一直代丫頭給她賠不是。紅袖氣的都沒臉見人了,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去向公主告狀,結果公主聽了,不但不替她出頭,還讓她以後把那爆炭脾氣改改,莫像個爆仗一樣,一點就炸,總有一天會壞了大事的。紅袖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她是想爲誰出氣?還不是想爲公主,可落到最後,她哪邊都沒撈着好處,氣得只差跳河抹脖子。”
說起這話,沈氏心頭也燥火,按她的盤算,本來就是隻要兒子的病一好,便不留萌紫玥了,或弄瞎弄啞了遠遠的賣了,或直接找個錯處打殺了事,橫豎她如今沒了正妻的身份,想怎麼處置她,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兒。
可千算萬算,她沒算到兒子心裡竟然悄悄的有了萌紫玥,寧願得罪公主也要留她做個妾。
你說天下的女子或其多?何必非要留這麼一個惹貨的根苗在身邊?倘若有一日事情穿了皮,固然能想方設法的瞞過去,但總是留了個話頭給人拿住,怎麼想怎麼失策。
心裡想着,她煩悶地道:“若是她去見了淑貴妃,被淑貴妃問出實話,也對我們家大大的不利,還怕殃及你的和九王爺的婚事,總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成。”
元朝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不能嫁羽千夜,但凡能影響她當九王妃的事,她都會慎重的對待。
她立即開始思索,還真想起一事:“娘,哥哥不是說他手中有那賤人的身世嗎?娘何不招哥哥來問個清楚,看她究竟有個什麼身世?也好對症下藥。”
“她區區一個孤女,能有個麼身世?保不齊你哥哥就是想騙她回來罷了。”
元朝雪嘀咕道:“哥哥說的煞有介事,不像做假。但似乎那賤人對其身世也不在意,竟然沒有和哥哥回來。”
沈氏立即一臉驕傲地吩咐秋桂:“去請咱們的準駙馬進來。”
元朝暮進來向母親施了一禮,沈氏忙讓人看座,看茶,又言笑晏晏地道:“你和公主來年三月便要大婚,欽天監日子定的有些倉促,再加上孃的腿不好,這許多事情倒是累着你妹妹幫襯着,你也要多上上心。”
元朝暮謝過妹妹,才道了一句:“兒子知道,勞母親費心了。”言畢,便心事重重的坐下,似無意多說的樣子。
元朝雪開門見山地道:“哥,妹妹聽說你手中有個荷包,是關於萌紫玥身世,可有此事?”
元朝暮看了妹妹一眼,又看到母親也是一副感興趣的模樣,倒也沒有隱瞞:“是有個荷包,許是跟她的身世有關,但兒子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想來用處不大。若是真能憑這個荷包找到身世,她爲什麼表現的是完全無所謂的樣子,壓根不關心?”
“哦?暮兒,荷包給爲娘瞧瞧。”
“是啊,哥哥,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我們都看看,說不得能瞧出點端倪。”
元朝暮將荷包拿了出來,交給秋桂呈給母親。
沈氏見那個荷包雖然舊舊的,但洗的很乾淨整潔,石榴紅的顏色。荷包上用金色的線繡着一朵花。
沈氏正過來,反過去,反覆端詳了好幾遍。又遞給元朝雪,讓她也看看,母女倆皺着眉頭,打量了半天也無果,那金花極爲眼生,好似並沒有見過,就算見過,也定是不常見的花。
“這是什麼花啊?還有這裡面都裝着些什麼啊?”看不出是什麼花,沈氏皺着眉頭,解開荷包的扎頭,往裡細細查看。
看了之後更迷惑了:“這都什麼啊?這裡面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夫人,候爺來了,候爺來了!”忽然,外面傳來丫鬟一迭聲的稟報。
沈氏一驚,手上的荷包叭嗒一聲掉到鋪上而不自知,她心裡有驚、有喜、有怨,一瞬間百種滋味涌上心頭,竟讓她不知所措,呆木若雞
元朝暮和元朝雪連忙起身去迎接父親。
元夔大步進屋,見兩個兒女向自己行禮,又見沈氏似大夢初醒,想要從牀上爬起來的模樣。他擺了擺手,沉聲道:“你還是莫要動了,歇着吧。”
他解下披風,撩袍坐下,接了丫鬟奉上的熱茶,剛要開口,眼角餘光卻瞥到一物,一時便忘記了要說的話,只管盯着那物出神。
沈氏原本還以爲他在看自己,慌忙的伸手抿頭髮,撫鬢角,生怕自己儀容不整惹他嫌棄。還是元朝暮發現蹊蹺,指着鋪上那個荷包道:“娘,荷包掉了,給兒子吧。”
元夔卻突然道:“什麼荷包?拿給爲父瞧瞧。”
元朝雪拾起荷包,一邊奉給父親,一邊道:“是萌紫玥那小賤……她的荷包,哥哥在她的衣箱裡找到的。”
元夔好似沒有聽到她的話,捏着拳頭大小的荷包細細的瞧,眼裡的光芒忽明忽暗,高深莫測。沈氏見他看的認真,忙將荷包裡掉出來的一物遞上:“這也是這個荷包裡的東西,妾身將將打開看,不妨這東西掉出來了。”
元夔對她的話聽而不聞,兀自瞧着紅色荷包面上那朵金線繡的花,臉上的神情既驚又喜,又駭又怕,一一交錯變幻不停,良久,喃喃地道:“金色曼陀羅花!沒錯,是金色曼陀羅……”
他倏地攥緊荷包,對着衆人道:“這荷包,是萌紫玥的?”見衆人無不點頭,他又取走沈氏手中的物品,發現就是一顆指頭大小的木頭珠子。打開荷包,裡面還有六顆同樣的木頭珠子,大小沒什麼區別,僅是顏色略有些不同。
元朝暮細細瞧着父親的神色,不由詢問:“爹,有什麼不對嗎?還是紫玥她……”
“沒什麼不對,甚好!”元夔臉上驟然現出了開心的笑容,他撫掌哈哈大笑,捏着那荷包好似如獲至寶:“極好,極好!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金色曼陀羅,哈哈!”
屋內的人皆看着他發呆,自打德馨軒被燒燬,元夔的臉上就只剩下重重的陰霾,再沒開懷大笑過,因爲這個毫不起眼的荷包,他卻笑得宛如得了失心瘋,衆人心裡驚異莫名。
元朝暮忍不住道:“爹,是因爲這個荷包您才這樣高興嗎?可紫玥她並不重視這個荷包啊。”
元夔聞言,停止大笑,撫着下頜上的短鬚在屋中走了兩步,揮手摒退下人,這才正色道:“暮兒,你怎知她衣箱藏有此物?”
元朝暮躇躊片刻,斟酌着道:“兒子無意中發現的,兒子想既然她放在夾層,那肯定是重要的東西,便擅自揣測與她身世有關。”
實際上,元朝暮並沒有說出實話。以前,他病的昏昏沉沉,總是會聽到那個沖喜的少女在他耳邊絮絮叨叨,道是衣箱夾層有一物,與她的身世有關。彼時他並沒放在心上,但架不住她重複說,心裡就有了個模糊的概念。
這次紫玥離開,他突然想到她不會是找到自己的身世了吧?待打開衣箱夾層,卻只發現一箇舊荷包。他也不知這東西是不是她口中說的與身世有關的一物,左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想用這個試試,看能不能讓她跟着自己回來。
但紫玥壓根本不在意,對這個荷包瞧都沒瞧一眼,倒弄得他也沒了章法。
元夔捋須沉思,緩緩地道:“如此說來,你也不知道這荷包是不是她的,但不要緊,問她本人行了。不過,本候大膽猜測,這荷包**不離十是她的了。哈哈!”說着,他臉上又露出了被元寶砸中的癡傻笑容。
元朝暮看了那荷包一眼,眼神閃了閃,嘴辰翕了翕,欲言又止。
……
自打那天離開寶睿王府以後,萌紫玥便將阿呆送回白馬寺,交予釋圓大師,跟着就回到後山的小屋收拾了一番。
趁着難得的太陽,將被褥等物搬出來曬了曬,又重新繪了幾份圖,寫了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待自己的心情完全平靜下來後,已是兩日之後了。
她先去首飾鋪交了一張項鍊圖,收了上一張圖的銀子,再拐去成衣鋪如法炮製。事畢後,便去菜場買了兩對蹄膀,然後回到樑記。
樑老闆和樑夫人見她安然無恙的回來了,明顯鬆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了慈詳的笑容。樑夫人接過她手中的蹄膀,便命下人去燉湯,直道大夥晚上加餐。
而樑大可見到萌紫玥回來,高興壞了:“小月,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你沒事吧?我好擔心你被那位大人刁難,還有,那個王爺沒有爲難你吧?”
他聒噪不休,萌紫玥卻含笑不語,直到他拉了拉她的衣袖:“小月,你穿上這身衣物就像一位貴公子,不,比那此貴公子還漂亮高貴。”
萌紫玥恍然想起,自己居然忘了換回舊衣,還穿着羽千夜爲她準備那套藍色的衣物,她默了默,心道,以後再還給他吧,誰叫他把自己的舊衣扔了呢。
她眼角掃過院子,發現有個錦袍加身的陌生人站在那裡,正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目光諱莫如深。她不解地問樑大可:“院子裡那人是誰?是你帶回來的朋友嗎?”
“哎,瞧我這記性,怎麼把這茬給忘了。”樑大可一拍自己的腦袋,懊惱不已。
他丟下萌紫玥,跑去院子裡將那人拉到她面前,“小月,這位是張大哥,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哦。前兒個,我上街的時候,一輛馬車的馬匹突然發狂,馬車向我撞來……小月,你是沒有看到,當時的情形好危急!好嚇人!我被嚇得不能動彈了……多虧張大哥他及時的推開我,我才保住了小命,要不然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但是張大哥爲護着我,自己卻受傷了。”
他口中的張大哥中等身材,約摸二十出頭的樣子,眉眼疏淡,相貌也還周正,偶爾目中露出精光閃閃,顯示出他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普通和斯文。
萌紫玥瞭解了事情的始末,對張大哥肅然起敬,拱手道:“多謝張公子義薄雲天,救人於水火之中,也算大可遇上了貴人相助。”
張公子拱拱手,聲音中氣十足,豪氣干雲:“微末小事,不必掛齒。張某雖然和大可賢弟沒結交幾天,但已聽他提過小月公子不下數十次了。他對小月公子你推崇備至,佩服不已,也令張某好奇萬分,總想親自結交一番,可惜一直無緣相見,今日才得償所願,小月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萌紫玥連忙客氣的拱手一禮:“張公子愧煞我也,不必一口一個公子,叫我小月吧。”
張公子也豪爽地笑起來:“這樣最好了,張某原名張耀,癡長兩位幾歲,如小月賢弟不嫌棄,隨大可賢弟稱我一聲張大哥就好。”
樑大可和萌紫玥都笑了起來。當即叫了聲張大哥。隨後樑老闆命人整治了一桌灑席,自已一家人,還令萌紫玥相陪,以謝張耀對其兒子的救命之恩。
這頓酒席倒吃的其樂融融,歡聲笑語不斷。張耀並非本地人氏,但他談吐風趣,兼之少年遊歷時去過不少地方,性格又不拘小節,很快便與樑家人打成一團。便是連萌紫玥也覺得樑大可能交得這麼一個朋友,真心不錯。
日子平淡如水,一晃幾天過去了,其間傅逸雲來傳過信,道是王爺領了聖上的旨意,當天便帶着人馬去慶海肅貪了,不日便要回來,請她耐心等待即可。彼時她正在用小石磨慢慢磨着胡麻粉,寒冬裡,能喝上一碗胡麻糊,那也是不錯的享受。聞言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樑夫人最近愁的不行,以前挺白皙的一張臉,隨着年齡的增長,斑點也跟着增長了不少。其實這是個極爲普遍的問題,誰還能永遠保持美麗年輕啊?
但女子皆希望自己今年二十,明年十八。所有愛美人士都不遺餘力通過各種方法來延緩自己衰老的步伐。
萌紫玥前世還沒有老便死了,不曾有這樣的經歷,但身爲女子,心情是一樣的。她想起看到過的一些超簡單的祛斑方法,據說長期堅持會有效果。她細細回想了一遍,慢慢寫在宣紙上。
新鮮茄子祛斑:選用新鮮茄子,用刀把茄子切成小片,擦面部有雀斑的位置,直到擦紅爲止。然後再用清水洗去殘留蔬菜汁。堅持一段日子,兩頰的雀斑就不知不覺消失不見了。
青菜汁祛斑:洗臉後,可用一些青菜汁拍面部。(這是因爲斑點大多時候就是黑色素的沉積,而長斑點的肌膚一般都偏酸性,菜汁中所含葉綠素被皮膚吸收,使之呈中性。)
蘿蔔祛斑美白:新鮮的蘿蔔,也有祛斑增白,補水潤膚的功能。蘿蔔洗淨後榨汁,早晚洗臉後,用汁液拍在臉上即可。
暫時只想到這麼多,她擱下毛筆,吹了吹紙上的墨汁,待其幹得差不多了,便拿起宣紙,從寒風蕭索的院子裡穿過。
院子裡空無一人,她垂着頭,默默想着心思。
就在這時候,“嗖!”的一道破空之聲傳來,她吃了一驚,驀然側頭——但見一枚小小的飛鏢紮在院子裡的一棵大樹上,鏢身上穿透着一張紙條。
“誰?”她輕喝一聲,靈動的雙眸中凌厲之色一閃而過,擡眼打量了四周一眼,周圍一片寂靜無聲。她走到樹下,拔出飛鏢,取下紙條,打開來。
原來是飛鏢傳信,信上只有四個字,潦潦草草,卻令人悚目驚心——錦王,快逃!
她不動聲色地將飛鏢藏於袖中。
逃?她也想逃啊!日夜都想逃走,銀子都準備好了。
她不知道給她傳信的人是誰,消息真實可靠不?但如果是錦王要對付她,恐怕她的一舉一動早落入錦王眼中。還有,她若是逃了,淑貴妃和福昌公主會放過樑家嗎?而釋圓大師會失信於元夔而放她離開嗎?
就在前兒夜裡,她睡在屋子裡都能聽到坡下傳來清晰的打鬥聲。但用不了多久,打鬥聲便消失了,世界一片安寧。
她墨玉般的雙眸無波無瀾,面無表情的將紙條緊緊攥在手掌中。片刻之後,她放開緊握的拳頭——紙片已成粉末,揚揚灑灑地隨風飄走了。
“小月?你怎麼在院子裡發呆?多冷啊”
忽然,樑夫人端着針線笸籮從東廂房出來,她望着她,一臉的疼惜之色:“看你小臉都凍成青白色了,天可憐見地,快跟我進屋子吧,暖暖手。”
萌紫玥倏地驚醒過來,臉上露出了甜笑容,“不了,夫人,這是祛班的土方子,你先用着試試,都沒什麼副作用。等晚上我得閒了,再幫你寫幾張美白方子,日後你也可以用得着。”
她將宣紙交給樑夫人,轉身便向前面而去:“我彷彿聽到鋪子裡有人在找我,我先去瞧瞧。”
“這孩子!跑這麼急做什麼啊?”樑夫人搖了搖頭,不以爲意的笑了笑。
還真別說,前面的鋪子裡還真有人來找萌紫玥了。不是旁人,正是元朝雪和元朝雨。
元朝雪的眉毛修的短粗,畫的黑黑的,臉上塗着白白的粉,嘴脣點着鮮紅的一點胭脂,額頭貼着梅花鈿,身披大紅羽緞貂皮的披風,正是九王妃選妃畫像上的那一件,紅的似火,又似血,刺的人眼前一片紅光。
萌紫玥覺得她臉上的妝容甚是眼熟,除掉梅花鈿,拿上一把扇子,整個一島國的藝妓形像。元朝雨今兒一反常態,不再濃妝豔抹,僅薄施朱粉,顯得非常素靜,倒像和她姐姐掉了個兒。
“怎麼是你們?”萌紫玥微蹙着眉,淡淡地道:“不是說過,莫要再來找我了。”
元朝雪瞟了一眼萌紫玥身上寒酸的舊衣,嘴角撇出一抹譏笑,伸出纖纖玉指,狀似不在意的撫了撫自己頭上的累絲金釵,又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翡翠葫蘆耳環,再傾身拂了拂自己新做的石榴裙,露出綴滿明珠的精緻繡花鞋。
然後她下巴微擡,斜斜看着萌紫玥,眼神帶着不屑一顧的輕蔑,還有陰冷:“我說,你還扮上癮了?一個女子做男人,見天這樣裝模做樣的不累嗎?”
萌紫玥不冷不熱地道:“我累我快樂,這無須元大小姐操心,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們所爲何事而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如果不是要命的事,恕不奉陪。”
“哼!當真粗鄙不堪!”元朝雪揮了揮帕子,香氣襲人,她一臉高高在上地道:“你以爲我們願意來啊,還不是迫不得已。”
她用下巴點點妹妹,頤指氣使地道:“你同她說,我懶得和這種身份低賤的人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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