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句話也沒說,但是,不知怎麼的,卻像說了好多話一般 ,沈千尋歪頭打量着龍天若,黑暗中,他的剪影有雕塑般的厚重和 堅韌,這個男人,遠比她想像得厚重深沉,只是,他身上的那股子 浮滑放蕩,給人的感覺卻也同樣真實,他輕浮卻又深沉,他放蕩卻 又清澈,這幾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格,卻在他身上合二爲一,完 美且毫無違和感。
她以爲她足夠了解他,可是,他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讓她明 白,她其實從未真正瞭解過他,他對她來說,從一開始,就是一個 謎!
這世間的謎太多,不是每一個都能解得開,有時是你無能爲力 ,無法破解,而有的時候,則不想去破解,不想去追蹤,真相往往 都是殘酷又醜陋的,它有人令人顛狂和軟弱的強大力量。
比如姜家的這個謎,謎底揭曉之後,真相可怕得令人冷汗出了 一層又一層。
看着面前的姜博容,沈千尋不得不承認,在把握人心方面,龍 天若確實技高一籌。
姜博容一直在發抖,他劇烈的喘息着,隆冬季節,頭上臉上俱 是熱氣騰騰的汗珠,五毒在一旁不斷的拿帕子幫她拭汗,邊拭邊低 低道:“容兒,你要冷靜,千萬要冷靜!”
沈千尋作愕然狀,急急問:“這是怎麼了?查出什麼了?”
姜博容呆呆的看着她,欲言又止,五毒在一旁道:“有那些物 證在,以姜家和五毒教的手段,要查出什麼一點也不難,只是,這 個結果,太可怕!”
“會不會是,我們搞錯了?”姜博容急急插口,“王妃,我們 是不是搞錯了方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我姑母的那個……情 人,就一定是殺她的兇手,不是嗎?一切都是推斷,不是嗎?”
“是推斷!”沈千尋篤定的答,“但這個推測,是建立在合理 的推理之上,有證據支持這個推斷!比如,你姑母死時,身上的衣 裳盡數褪於一旁,如果是不相干的人殺了她,何必多此一舉呢?還 有,那條紅絲線也是貼身佩戴的,若兇手衣貌整齊,你姑母扯到的 ,至多是他的衣衫而已!”
“可是……”姜博容還想再說什麼,但顯然他自己也不能認同 自己的想法,他的嘴脣輕顫,突然捂住頭大叫:“可是,爲什麼要 這樣?爲什麼要這樣做?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啊!”
“你們到底發現了什麼?”沈千尋皺眉,當然,她知道他們發 現了什麼,從她和龍天若討論案情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出了大膽推 測,只是,她並不確定,她的極爲大膽的推測,跟姜博容發現的是 否是同一個方向。
五毒張口就要說,姜博容卻猛地捂住了她的嘴,他急促叫:“ 姑母,小心禍從口出!”
“這麼說來,你們確實是查到了什麼,卻不敢面對真相!”沈 千尋面色淡漠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那麼,這便是你們的事了! 雖然我很好奇,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真兇到底是什麼人,可是,姜大 人說得這般嚴重,我覺得,我還是不知道爲好!”
她站起身來,面色一如既往般平靜淡然,沒有一絲一毫異樣的 情感摻雜在裡面,她淡淡道:“既然如此,這案子便到此爲止吧! 姜大人,婆婆,你們多保重,我回府了!”
她轉身離開,未及走出玄關,身後姜博容悲聲喚:“王妃留步 !”
沈千尋轉頭:“嗯?”
“姜某有句話,想問王妃!”姜博容聲音微顫。
“講!”沈千尋淡淡回。
“王妃……是誰的人?”姜博容終於問出口,“是龍熙朝的人 ,還是龍潛門的人?”
“依姜大人看呢?”沈千尋脣角微勾。
“王妃莫測高深,豈是我等庸俗之輩可以看得透的?”姜博容 苦笑,“在沒有與王妃相處之前,姜某以爲,王妃淡漠寡情,應該 已倒向了龍熙朝,可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姜某覺得,王妃不是傳 說中的那麼軟骨頭!”
“姜大人猜對了!我的骨頭,一直很硬!”沈千尋轉過頭,問 :“那麼,姜大人是誰的人的呢?”
“姜家自遭連番慘禍,早已看淡這世間紛爭,只求給家人一方 淨土而已。”姜博容笑得苦澀,“所以,我只屬於姜家,不屬於任 何一個派別!”
“姜大人被可怕的颶風,折斷了翅膀,不敢面對現實,倒也在 情理之中!”沈千尋微笑,“姜大人多保重!”
“姜某並非不敢面對!”姜博容雙眸紅得似能滴下血來,他一 字一頓道:“只是,這真相實在太過驚悚!事關重大,姜某實在不 敢相信推斷,姜某想要實實在在的證據!”
“實實在在的證據?”沈千尋問,“你指的是什麼?現場的目 擊證人?又或者,兇手親口承認?”
姜博容點頭。
沈千尋笑:“姜大人在說笑話!看這情形,那疑兇定然是惹不 起的大人物,所以,才令姜大人心生驚懼,這樣的人,我也沒有能 力讓他親口承認十年前的連環殺人案!至於目擊證人,這個姜大人 也知道的,都死了,一個沒剩,根本就找不到!”
“可你一定有辦法的,不是嗎?”姜博容死死的盯住她,“你 是沈千尋,是神斷,不是嗎?”
“所謂的神斷,也不過是根據案件所留下的線索,順藤摸瓜, 抽絲剝繭,再根據殺人動機和企圖,來論斷真相的可能性,說白了 就是一個綜合分析的過程,可姜大人不相信綜合分析出來的結論, 我也沒有辦法的!”沈千尋一臉爲難,“畢竟,這是十年前的案子 !如果當初沒有把姜太后和姜家人死亡的案子並在一起,我壓根就 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可問題就在這裡!”姜博容急急道:“我找不到兇手的殺人 動機!他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非要這麼對我姜家?”
“爲什麼?”五毒嘲諷一笑,“容兒,你是還沒有看透嗎?還 能爲什麼?因爲姐姐和姜家的存在,令他受到了威脅!你不是女人 ,不瞭解女人的心思,若一個女人爲一個男人傾盡所有,最後,卻 得不到她想要的溫情,還有可能備受冷落的話,女人是會怨的!普 通的女人再怎麼怨懟,在男人眼裡,也不過是個笑話,可姐姐不是 普通女人,她是太后!”
“可她不過是前朝太后!”姜博容強調,“她能拿他怎麼樣? ”
“怎麼樣?”五毒呵呵笑起來,“姜家的勢力,你是體會不到 ,又或者,是後來姜家的迅速頹敗,讓你忘記了姜家鼎盛時期的情 形!你爺爺當初可是兵馬大元帥,你的那些叔叔們,亦佔據朝中要 職,他們都是姜太后的子侄兄弟,姜太后無子,一向看重孃家人, 孃家人也自然唯她的馬首是瞻,她能做什麼?她能呼風喚雨,能掀 起一股巨浪!”
“可若她真有這麼大的本事,姜家又何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姜博容苦笑,“我確實是記不得姜家的鼎盛情形了,在姑母離 世之前,我的那些叔叔們,大多戰死沙場,姜家的勢力,已然江河 日下!”
“正因爲戰死沙場,所以那奸賊才愈發可恨!”五毒咬牙切齒 ,“他生怕姜家的勢力再度崛起,因爲姜家還有一個佔山爲王的老 二,所以他才痛下殺手!又生怕別人查到他,這才使出那麼多陰毒 下作的辦法!姜博容,你拿出姜家人的骨氣來!被人害得家破人亡 ,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便算那奸賊大如天又如何?我們照樣可以把 天捅個窟窿!”
“把天捅個窟窿,也未嘗不可,只是,這是要拿姜家幾十口人 的人頭作籌碼!”姜博容神情肅然,“姑母,侄兒目睹親人一個個 慘死在自己面前,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仇要報,可要明明白白 的報,不能稀裡糊塗的,就把全家人的性命葬送!”
他們激烈的討論着,沈千尋則冷眼旁觀,聽到把天捅個窟窿時 ,她輕吁了一聲,聽到把全家人的性命葬送,她便知道,自己那個 近乎大膽的推斷,是沒有錯的,而姜博容這個人,正如龍天若預料 的那般,老成持重,絕不是那麼好忽悠的,所以,他後來提出來的 那個建議很好,沒有目擊證人,姜博容確實是不肯相信的。
她安靜的聽這姑侄倆爭論,說到最後,兩人一齊向她拱手:“ 求王妃再幫幫我們!”
“怎麼幫?”沈千尋反問。
“你所說的目擊證人,並沒有死光,還剩一個,不是嗎?”姜 博容看着她,“那就是我二嫂!你能令二嫂說出當時的大致情形, 那有沒有辦法,讓她指證兇手?”
沈千尋沉默,半晌,道:“我試一試吧!”
其實試的方法,早已和龍天若議定,兩人在清漪苑內也演示過 好幾回,方方面面的細節都已考慮到。
次日晚,月朗星稀,是個安寧沉靜的夜晚,而安樂殿姜太后的 臥房外,卻是電閃雷鳴,大雨滂沱。
當然,這一切,都是人工所造,姜博容的侍衛們站在屋頂上, 把桶中的水不停的往下傾倒着,雨水很像,電閃雷鳴什麼的,則不 過是些白色的煙火。
但站在姜太后的臥房裡往外看,效果依然十分逼真,而黑洞洞 的房間裡,那盞飄搖的燭火,更令人有身處其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