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確實是個好主意。
自從加入三公子的醫館,沈千尋再也沒功夫去糾結自己的那些心事了。
醫館幾乎每天都人滿爲患,前來尋醫問‘藥’的人,都快把‘門’檻踏破了,每到中午,便會排成長龍,到下午方散,沈千尋坐了一天診,累得‘腿’酸背痛嘴‘抽’筋,連嗓子都啞了。
“你的醫術,特別好?”好不容易得了空,沈千尋趕緊坐下來喝杯茶潤潤嗓子,邊喝邊問:“爲什麼醫館的生意這麼好?”
三公子施施然答:“醫術高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一點是,青城鎮附近,只有我一家醫館!”
“你怎麼不說,爲什麼會只剩下你一家呢?”宛夫人在一旁‘插’嘴。
三公子笑而不答。
沈千尋問:“爲什麼?”
“他開醫館,不收診費,所用‘藥’草,亦是微利出售,你別瞅這一天到晚‘門’庭若市的,他賺不了幾個錢的!不往裡頭賠,就謝天謝地了!這樣子開法,哪個能跟他耗下去?只好關‘門’大吉嘍!時日久了,再沒人到這裡來醫館了,當然就是他一家獨大!”宛夫人笑嘻嘻的說,“瞧這人,多壞啊!”
“娘,我這怎麼能叫壞呢!我一家獨大,也沒見風漲價,還是老樣子對病人,我這明明是大善人好不好!”三公子一本正經的回。
“是呢!確實沒漲價!遇到那些個連‘藥’都買不起的人,還得倒貼人家!”宛夫人轉向沈千尋,笑道:“尋丫頭,你瞧他,是不是傻?我這個當孃的,都懷疑他腦子被驢踢了!”
沈千尋莞爾:“乾孃,三哥是想造福一方百姓,青城縣的人遇到他,也算是天大的福氣!”
“這話聽起來舒服!”三公子笑,“娘,你瞧瞧你‘女’兒,平時話不多,可一說就說到人心坎上,不像你,哪兒塞人心,你就往哪兒說,跟你‘女’兒學着點吧!”
“死小子,你一把年紀不娶親,還能怪我說嗎?懶得理你!”宛夫人伸手拉過千尋,貼在她耳邊說:“我給你做了好吃的,咱們偷偷的吃,不理他!”
沈千尋忍不住又要笑,她本是不愛笑的,可面前這對母子之間的互動,實是令人倍感溫馨,說話都要損着對方,但其間流溢的,卻是濃濃的親情,令她不自覺便要彎起
‘脣’角。
她終其一生,真正想要的,也不過是一個溫暖的家吧?像所有普通又正常的家庭那樣,互親互愛,和睦融洽。
如今身處這樣的家庭之中,又得到這樣的關愛,雖然是有特殊的原因,仍讓她覺得溫暖無比。
沈千尋就這樣在青城鎮住了下來,一住便是一個月。
山中不知歲月長。
每日在醫館裡忙碌,渾然不覺時光流逝,更沒有心情傷‘春’悲秋,每天天明即起,每晚疲累後倒頭便睡,而宛夫人的手藝又極好,無論做什麼飯菜,都是口味絕佳,沈千尋吃吃睡睡忙忙,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因爲情傷而掉的‘肉’,飛快的漲了回來,原本瘦削的兩腮也變得紅潤光滑,整個人倒似吹氣似的胖了一圈。
也不知是因爲人胖了些,還是因爲日子平靜,再沒人勾心鬥角,又或者是,做大夫做久了,習慣了輕言慢語,醫館裡的沈千尋身上少了一絲冷冽,多了一分溫和,倒更可親可近。
爲掩飾身份,她一直穿着男裝,慣常一身深藍錦袍,外罩白‘色’輕紗,相素簡潔,卻自有一種翩翩美少年的風姿,惹得到醫館來看病的‘女’病患‘激’增,來了也不說什麼病,就只‘花’癡般的瞧着她,嘻笑個不停。
沈千尋大感無奈,三公子卻覺得有趣,有事沒事,拿她尋個開心,而宛夫人則忙着在這些被沈千尋招來的‘女’人中尋找自已合意的兒媳‘婦’人選,並大力推薦自家兒子,把他誇得天下無雙。
三公子本就是一表人材,只是一向對‘花’癡‘女’患者冷淡,那些‘女’人們纔會一齊涌向沈千尋,如今一聽三公子居然還沒成親,這位老太太居然還是三公子的母親,這下可熱鬧了,都一齊向宛夫人獻好,恨不能將自身的十八般武藝全部拿出來,一時間,醫館東邊是醫館,西邊廂房卻成了婚姻介紹所。
宛夫人看‘花’紅柳綠,綠瘦紅‘肥’,看得十分快樂,沈千尋和三公子也在這場烏龍鬧劇中笑得前仰後合。
青城鎮的時光,就這樣在家長裡短的瑣碎小事中渡過,某一天傍晚,沈千尋從‘藥’方中擡頭,見窗外綠葉如蓋,一樹茶蘼開得馥郁芳香,而一旁的桃‘花’卻是殘紅滿地,竟然已經到了暮‘春’時節。
開到茶蘼‘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
如今再憶起舊事,竟似恍如隔
世一般,過去的一切愛恨情仇,一切恩怨糾葛,好像從來就不曾在她的生命中存在過,她好像一生下來,便在這個繁‘花’似錦的小鎮,過着再平淡閒適不過的生活。
而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她再不會‘浪’費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去與那不值得的人一爭短長,他自走他的陽關大道,她自過她的獨木橋,他自乘風破‘浪’,她自散發‘弄’扁舟,自此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便最好。
黃昏時分,沈千尋和三公子關上醫館的‘門’,穿過街道,沿着幽靜的山間小徑,向山腳下的家走去。
這一個月來,兩人早出晚歸,生活規律而平靜,三公子三十有五,便按實際年齡來算,亦年長她許多,便一直拿她當孩子看,不光衣食住行照料得仔細,也常帶着她在山裡散心,知道她喜歡‘花’‘花’草草,閒暇時常帶她去深山裡挖些奇珍異草,平日裡聊天,也純粹是逗孩子的口‘吻’,時不時的開玩笑,讓沈千尋叫他三舅舅。
沈千尋長那麼大,一向獨立自主,何曾被人這麼周到體貼的照應過?更不用說宛夫人那無微不至的關心愛護,宛老爺雖然生得威嚴,但每次看到她,亦是十分溫和,只是,表達的方式比較笨拙,惹得三公子狂笑不止。
這位老人在生活上確實是個低能兒,時常丟三落四,可一旦舞起劍來,卻是雄姿英發,氣勢‘逼’人,儼然有大將之風。
此時此刻,宛老爺便正在舞劍。
宛夫人很不喜歡他那把劍。
她端着一盤菜,在他的劍影中穿梭,有意搗‘亂’,凜冽的劍影‘混’着家常的飯菜香,‘混’成一股奇怪的味道,惹得一邊駐足相看的沈千尋和三公子都不自覺笑起來。
“這老太婆,礙事兒!”宛老爺很無奈,只得將他的寶貝劍收起,咕噥着回屋。
“我缺一隻鐵鍋!”宛夫人偷偷的對沈千尋說,“尋丫頭,你就瞧着吧,總有一天,我把他那把劍給融了,拿去做只漂亮的鍋子!”
沈千尋笑而不語。
一家人團團圍坐在一起吃飯。
一個多月來,一直是這樣,坐在葡萄架下,沐着清新的山風,吃最家常卻最有滋味的飯菜,邊吃邊聊,當然,更多時候,是一家人聽宛夫人聊。
只是,這一天,有些不一樣。
飯剛吃到一半,外面有人敲‘門’,三公子以爲是鄰居,便起身去開‘門’,不想,‘門’一打開,看到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說陌生,是因爲許久未見,說熟悉,是因爲,這張臉,便算這輩子都不見,也絕不會忘記。
三公子怔了怔,飛快的將他關到‘門’外。
但這是徒勞的。
因爲他自己也知道,這人若想進這院子裡,根本就不需要從‘門’進入。
果然,下一瞬,他回頭,那人已輕飄飄的落在庭院當中,對着宛老爺和宛夫人深深一揖,恭敬道:“將軍,夫人,別來無恙?”
將軍?
沈千尋眨眨眼,原來她真的沒猜錯,這位宛老爺,真的曾是一位威風八面的大將軍。
再看那位不速之客,卻是位美髯飄飄的中年男子,雖只着簡單的麻布長袍,但那舉手投足間的雍容氣度,卻讓沈千尋明白,此人非富即貴。
宛老爺顯是一驚,就要起身行禮,卻被宛夫從一把扯住,她大刺刺道:“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一言難盡啊!爲找你們,在下可是苦尋數年啊!”男子唏噓不已,“將軍和夫人選的這處隱居之地,真正是隱秘至極,若非有人提點,在下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你們會在這兒!”
沈千尋略略不安,這人是來尋仇的?可是,也不像啊,宛老爺對此人明顯很尊敬,而這人比宛老爺還要小上十歲八歲的,此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她看向三公子,三公子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上前一步道:“我們一家三口已歸隱山林,不再過問世事,閣下請回吧!”
中年男子歪頭瞧他,臉上滿是驚喜的笑容,他歡欣道:“三公子,你長大了!”
三公子輕哧:“我離開時已然年近三十,你該說我老了纔對吧?”
中年男子搖頭:“如今你三十有五,正是年富力強之時,要說老,是我老了纔對啊!宛將軍,自你們辭官掛印而去,我便日益蒼老,當年的事,是我對不住你們!”
“這些話,便不用說了!”宛老爺輕嘆一聲,“今日你若是來看望老夫的,便坐下來喝一杯薄酒,若是有其他的想法,
便不必說了,自去吧!好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