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飄泊在外的日子也不算太苦!娘很堅強!我們是吃了不少苦,可是,吃苦吃慣了,也就不覺得苦了,其實你們不知道,天下有很多人,都像我們這樣活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沈千尋儘量避重就輕,輕描淡寫,爲了怕他們難過,她隱瞞了宛真賣身的事,也沒將母女二人在相府時的悲慘情形說出,畢竟死者長已矣,活着的人,卻得好好活下去。網
二老聽得又是一陣唏噓,三公子那邊勸道:“好了,現在總算了了十幾年的心事,姐姐是離開了,可她留下了一個女兒,這女兒又是這般爭氣,還爲她報了仇,咱們也不能老是這麼哭哭啼啼的!這是喜事,應該慶賀!”
“是!確實應該好好慶賀!”宛夫人抹乾了眼角的淚,又咧嘴笑起來,“這麼說來,我老婆子倒是做了外婆了,死老頭子,你現在是當外公的人了!還有老三,你現在是舅舅了!”
“我這舅舅,尋丫頭可早就叫過了!”三公子笑,“不過,外公外婆卻還沒叫過!”
他說着看向沈千尋,沈千尋有點窘,她真心不太適應這樣的氛圍,但見二老目光殷切,便認認真真的叫:“外公,外婆!”
“哎!乖!”二老同時伸手,將她扶起來,一人握着她的手,左看右看,一忽兒哭,一忽兒又笑,情緒十分激動。
沈千尋心裡卻琢磨着別的事,那件事壓得她心裡透不過氣。
她轉向三公子,問:“舅舅,你那天說,曾有一位朋友,在龍熙境內發現了我們母女的蹤跡,你現在還記得那是什麼地方嗎?”
“自然記得!”三公子答,“是京郊的蓬萊縣,是在一條巷子的第五家,那巷子叫永仁巷!那一帶算是貧民窟!”
“蓬萊縣,永仁巷……”沈千尋苦笑,“我現在方知,什麼叫造化弄人!”
“莫非你們母女,當時確實在那裡?”三公子面色陡變。
“是!”沈千尋苦澀的答,“胡樓村那位婆婆死了以後,我和娘便在一個好心鄰居的幫助下,來到了蓬萊縣,那裡相對繁華一些,娘也能找到事做來養活我,我們在那裡住了差不多有兩三年!”
“那你舅舅找到那裡,爲什麼沒有見到你們?”宛夫人急急問。
“因爲……”沈千尋忍了又忍,眼淚終還是落下來,她拿手拭了去,轉而又問宛榮,“外公,聽說,在龍宛交戰中,您曾生擒過三皇子龍天若?可有此事?”
“有!”宛榮點頭,“不過,我也分不清是老三還是老四,他們實在生得太像!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因爲我想找出一個答案!”沈千尋艱澀答,“那麼,當時你把龍天若關在哪裡?他是否知道我孃的事?又或者,他見過我孃的畫像?”
“這個……”宛榮一臉茫然,“我記不清了!但當時他被我帶到了將軍府,作爲雜役使喚……”
“那麼,母親的畫像,是密不宣人的收藏着,還是懸掛在大廳裡?”沈千尋又問。
“大廳!”三公子篤定的答,“當時娘把姐姐的畫像掛得滿屋子都是,只要是將軍府的人,沒有人不知道,那就是我的姐姐!”
“這就對了!”沈千尋呵呵笑起來,臉上卻一片悲涼酸澀,“你們知道,當初我們母女是被何人帶入相府嗎?”
三人呆呆的看着她。
“龍天若。”沈千尋沉痛道:“是他帶我們母女入相府,要不然,我們如何知道相府的大門往哪開?又如何能知道,我的生父,便是新任的龍熙國丞相!”
“你的意思是……他是有意而爲之?”三公子猶豫着問。
“舅舅還記得,去何時去的永仁巷嗎?”沈千尋又問。
“自然記得!”三公子回,“那天是七月十五,鬼節,出門時朋友還說,鬼節百鬼橫行,不宜出門,可我卻執意前去,因爲就算有一絲希望,哪怕是渺茫的,我也不忍放棄啊!”
“七月十五……”沈千尋語音微哽,“還真是百鬼橫行!我和娘一大早就撞上鬼了!”
“這麼說來,你們在七月十五一早,便已離開永仁巷?”三公子一臉痛苦。
“是!”沈千尋沉痛點頭,“在這之前,母親患了重病,我卻沒錢給她抓藥,正在街上乞討之時,遇到一夥流氓調戲,龍天若救了我,又給我錢,讓我去請大夫,給我娘治病,後來,又認出我娘便是沈慶的妻子,便非常好心的帶我們去相府,入了相府之後,我才明白,我們母女入了狼窩!而龍天若一開始就知道龍雲雁的歹毒,他就是要親眼看着我們在相府裡受盡折磨,爾後慘死!”
“真相……居然是這樣!”宛榮喃喃道,“這個龍天若……他是在報昔日我凌辱他之仇!”
“天哪!爲什麼會這樣!怎麼竟會是這樣!”三公子擂胸頓足,滿臉痛悔,“我現在總算明白,爲什麼我到了那條巷子,每個人都像見鬼了一般,滿臉驚悸的看着我,不管我問什麼,他們都只是搖頭,現在看來,他們是已被封了口!我早該發現的,如果我再機靈一些,我就該發現事情不對,可是,我只想着找人,卻沒想着防人,就只差一步,便只能眼睜睜看你們墜入地獄……”
三公子痛悔莫名,宛夫人則破口大罵:“這奸賊,若不是他將你們母女帶走,玉貞和尋丫頭早已回到我們身旁,子孫三代,共享天倫之樂!這惡賊當真該死,老三,你去殺了他,去殺了他爲你苦命的姐姐報仇!”
“老婆子,夠了!”宛榮痛楚叫,“龍天若如今已爲一國帝王,老三去找他,豈不是自尋死路?再者……這孽根種在我這兒!若不是我與宇文家結下死仇,又將龍天若擄至府中肆意羞辱,他又如何會知道玉貞的事?都怪我!老婆子,你若真是恨意難平,你便殺了我吧!我這一生,罪孽深重,百死難贖其一啊!”
宛榮捶着胸口,老淚縱橫,他悲聲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就讓仇恨就此終結吧!不要再繼續下去了,不要再讓我們子孫後代,在痛苦與復仇中活着,永無安寧之日!老婆子,你難道忘了,我是因何放棄將帥之位,迴歸鄉野山林的嗎?”
宛夫人微怔,隨即捂住了嘴,再不說一句話,一對老人抱頭痛哭,面上卻滿是傷心愧疚,沈千尋看得驚疑不定,三公子扯了扯沈千尋的衣角,將她叫了出來。
兩人走出庭院之外,天色已然黑透,晚風陣陣,拂得葡萄葉子沙沙作響,三公子對着黑沉寂靜的夜空,長長的籲出一口氣。
“外公外婆他們……是怎麼了?”沈千尋小聲問。
三公子避開不答,反問:“尋丫頭,你恨龍天若嗎?你想向他報復嗎?”
沈千尋微怔,半晌,老實答:“三舅舅,我說不好!”
“嗯?”三公子看着她,面上露出心疼憐惜的神色,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緩緩說:“經過一個月的平靜生活,你應該能理清自已的情緒了吧?”
“表面上似乎理清了,可是,每到夜深人靜一人獨處之時,哪怕在睡夢之中,依然會糾纏不休!”沈千尋將心事坦誠而出,再不避忌,此刻對她來說,三公子不光是她的長輩是親人,還是良師益友,而她的這番心事,也確實需要向人傾訴宣泄。
她坐在葡萄架下,將和龍天若龍天語之間的糾葛托出,那些過去的時光,在深山安靜的院落裡流淌,直至月上中天,沈千尋終於講到火海中的對望。
“我本來深恨他的,恨他欺我騙我利用我,背後卻又和別的女人,那樣算計我,可是,他最後那一撲,卻讓我莫名覺得,或許,他終究不是那樣無情,我心裡突然就不那麼難受了,其實,從頭到尾,我愛上的,只是龍天語,是龍天若製造出來的幻影,我從來沒有愛過他,既然沒有愛過,又何來背叛之說?他利用我,我又何嘗不是在利用他?既然如此,我爲什麼要恨他?”
三公子微笑點頭:“是啊,你看,你自己不是已經想通了嗎?尋丫頭,一個野心勃勃的人,能不顧自己的安危,爲你擋開那根樑柱,已算他能做到的極致了,你看到的或者聽到的,只不過是他的伎倆罷了,所以,放過他吧,放手那段虛幻的情感,放過別人,也是放過自己,想一想,當年若不是你遇到他,只怕你早已喪身於流氓之手也說不定!”
沈千尋點頭,微笑:“是啊!本來糾結得要命,跟你這麼一說,突然就覺得天清月明瞭!”
“本來就是天清月明啊!”三公子擡頭看天,半晌,突然喃喃道:“這月色,讓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夜晚,那晚的夜色也是這麼美,原該坐在花架下賞月吹風,可那一夜,沒人看一眼月亮,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收割人頭!”
“收割人頭?”沈千尋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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