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再開口,聲音已然哽咽,面色愈發悽楚,她哀聲道:“西柳國已不是三年的西柳國了,自我母妃離世,她的對手上位,奴婢的日子也愈發艱難,所以父皇纔有意將我遠嫁,以避開是是非非,如今奴婢身心受損,再被皇上送回,這日子不知要怎樣煎熬!奴婢所求的,也不過是一個活命的機會而已,偌大一個龍宇國,真的就沒有奴婢的一點容身之處嗎?就非得把奴婢往死路上逼嗎?奴婢但凡有一點辦法,又何必非靠着皇上?奴婢實是無人可靠!奴婢若是一身清白,憑着這色相,倒也可以也另嫁他人,可如今……”
她再也說不下去,雙手捂臉,兩肩急顫,無聲低泣,那柔弱可憐的姿態,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亦要生出憐惜之心。
龍天語見狀忙安慰道:“好了,朕再不趕你就是!”
柳蔓喜極而泣:“多謝皇上!”
龍天語嘆口氣,側頭睡去,然而明明睏倦至極,卻偏偏睡不着,輾轉反側的,只是掛念沈千尋,生怕她一時氣急,又遠遠的逃開了,在牀上翻騰了一陣,柳蔓小聲開口:“皇上,您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沒事。”龍天語搖頭,“就是睡不着!頭腦暈暈的難受。”
“那讓奴婢給您捏捏吧!”柳蔓起身,將小凳搬到牀頭,輕聲道:“您忘了,幾年前在白雲館,您有一回頭痛,還是奴婢給您捏好了呢!”
“是嗎?”龍天語搖頭,“時日久遠,朕倒忘記了!”
“皇上日理萬機,胸懷天下,哪裡會記得這些小事!”柳蔓微笑着撫上他的頭,龍天語下意識的拒絕,可經她揉捏了幾下,頭不似方纔那般沉重,便由得她繼續捏下去。
“皇上睡不着,怕是還爲王妃的事苦惱吧?”柳蔓輕言慢語,語調柔而舒緩,好似一朵解語花。
龍天語含混不清的“嗯”了一聲。
“您總說王妃是因爲您不再是以前的雲王,纔對您這般冷淡,那皇上何不再扮回以前的雲王?”柳蔓又道。
“再扮?”龍天語微怔,“那豈不是又欺騙她了?朕再做不回以前的那個自己了!”
“這怎麼能說是欺騙呢?”柳蔓搖頭,“您得給王妃一個適應的過程!她得先不排斥您,您才能再慢慢的潛移默化的讓她接受您的變化,不是嗎?”
龍天語不自覺點頭:“倒是個好辦法!朕之前怎麼沒想到呢!”
“那是因爲皇上太過心急!”柳蔓掩脣笑,“皇上數月不見王妃,相思若狂,乍見到她,恨不能將她圈在懷中,原也在情理之中!”
“是啊!”龍天語點頭,“就是那樣了!哎,蔓公主,你是能看透人的心嗎?朕的心思,你倒摸得透透的!”
“奴婢哪有那個本事?”柳蔓搖頭,“不過是因爲……”
“因爲什麼?”龍天語隨口問。
“因爲奴婢初見到皇上時,也是一樣的心思!”柳蔓低低道,“所以纔會那麼失態失禮,如今平靜下來,頭腦也清醒了!”
龍天語默然,不知如何應答。
好在柳蔓並不糾結這事,很快又輕快笑道:“皇上要扮回以前的自己,就不能再油嘴滑舌了!莊重深沉一些,像白雲館裡的雲王那樣,跟王妃相處,令王妃憶起舊日之事,情意萌動,便會自然而然的接受你了!”
“你說的對!”龍天語一時又興奮起來,“明兒朕就這麼做!蔓公主,真是多謝你了!”
“皇上可是奴婢的衣食父母,爲皇上排憂解難,是奴婢的本份啊!”柳蔓的聲音越發輕快明朗。
龍天語的心情也陡然好轉,他暗自琢磨着明天見到沈千尋,要如何說,如何做,才能不惹惱她,一時間竟想得癡了,絲毫沒有注意到柳蔓的舉動。
搖曳的燭影中,柳蔓雙手捧着他的頭,以指作梳,輕柔的理着他的發,她出神的盯着他看,她將他的髮絲放在脣間吻了又吻,美眸中滿是癡迷愛戀……
沈千尋衝到外面溜達了一圈,心裡亂糟糟的,獨自在夜色下穿行一陣,心情才略略平靜下來,這時只聽山下人喊馬嘶,火把凌亂,忙衝到峰頂去看,見凌雲峰下包圍的大軍一隊隊散了開來,如一條黑色長龍,向龍宛邊境的方向逶迤而行,很顯然,龍天語的計策已初見功效。
她心裡一喜,迫不及待的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忙又跑了回去,誰承想剛到房門口,便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隔着門縫,她能清楚的看到,龍天語的頭和柳蔓親密的貼在一起,她吻着他的發,滿臉甜蜜的跟他說話:“皇上,您還記得那一年我們結伴春遊時的情形嗎?”
“記得!”龍天語愉快的回,“那時你扮了男人,哥哥偏要耍寶,扮成個女人,你們這一路,不知招惹了多少是非!你招了一窩花癡女人,哥哥更妙,居然招了一堆男人!現在想來,朕仍覺得好笑,你扮男人極美,女人瞧不出來倒也罷了,可那些男人的眼睛也不知怎麼長的,這世間,哪有哥哥那麼大個的女人啊!”
“是啊!我一想到那些登徒子,就覺得好笑!”柳蔓輕笑道,“可是,我們兩個招的人,加在一起,還沒有跟在你後面的女人多呢!以前我常聽母妃講,果擲潘安,看殺衛階,只以爲是傳說而已,不曾想,世間還真有這樣的人!當時就想,能跟這樣的人同行,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
龍天語輕哧:“你少拍朕的馬屁!當年的蔓公主纔是風華絕代呢!這京都之中,不知有多少少年郎,爲你爭破頭!可你偏偏怪異,整日裡跟在朕的後頭,朕不是被那些女人們看殺的,是因爲你,被那京中的少年郎看殺的!”
聽到這句話,柳蔓的笑意自脣角擴散開來,她剛想再說下去,忽覺窗外人影閃動,心念電轉間,聲音突轉嬌媚。
她把頭往下俯了又俯,將龍天語的髮絲繞在指間親吻玩弄,低笑道:“你還說呢!當初我們訂婚之時,那京中的女子,哪個不是嫉妒得要發瘋,看我那眼神啊,都恨不能咬我一口呢!”
龍天語呵呵笑了兩聲,唏噓道:“時間過得真快,一晃三五年就過去了!蔓公主,是朕和哥哥對不住你,讓你受了那麼多委曲,朕心,實是難安!”
“是他的事,跟你沒關係!”柳蔓輕撫上他的頭,柔聲道:“皇上,過去的事,便如一張紙翻過去,不用再說了,夜深了,您休息吧!奴婢再給您揉揉肩,很快就能睡着了!”
龍天語“嗯”了一聲,只覺得柳蔓一雙手柔若無骨,按壓在頭上,說不出的輕鬆,他折騰了一天,身心俱疲,此時渾身舒泰,睏意很快便襲來,不過片刻功夫,人已香甜睡去。
沈千尋僵硬的站在那裡,不動不移,只是定定的盯着房中的兩人瞧,她看着柳蔓緩緩的俯下身去,在龍天語脣角印了一吻,又看着她一臉甜蜜的幫他掖被子,隔着被子擁抱他,她做什麼,龍天語似是都不曾拒絕,沈千尋心裡一陣抽搐,幾乎站立不穩。
柳蔓做完了這些,便“噗”地一聲吹滅了燭火,獨留沈千尋立在無盡的黑暗之中,遍體生涼。
不知道站了多久,沈千尋總算回魂,她木然走到安排好的房間,倒頭便睡,可是,胸口堵得厲害,哪裡睡得着?只是大睜着眼兒,等待着天明。
這種感覺,倒讓她又憶起春日裡的情形了,那時她茶飯不思,精神萎靡,整個人便似靈魂出竅一般,不知何時醒,亦不知何時眠,整人人都似飄浮在一片虛空之中。
那樣的難受,那樣的悲哀傷痛,那樣的絕望,那樣的焚心之痛,真的還要再來一遍嗎?
沈千尋在黑暗中對自己搖頭。
不要了!
在感情中,她一向是個笨拙又膽怯的孩子,她真的沒有那樣的心智,再經歷一次徹骨之痛!
所以,別再去糾結那些成亂七八糟的事,也不要再被那虛無的幻影迷惑,更不要在這種怪圈中無限輪迴了!
她獨坐在黑暗之中,愈夜愈清醒,等到黎明前的黑暗過去,曙光照耀大地,她亦做好了決定。
只是,當務之急,是要把龍天錦和三公子身上的蠱毒解除。
次日清早,她面色沉靜的出現在龍天語面前。
龍天語見到她,一臉歡喜,張嘴要說什麼,忽又記起昨晚的計劃,雲王可是沒有這麼饒舌的,他忙又閉了嘴,只微笑着看她。
沈千尋心意已定,反沒有那樣糾結了,她盡職的履行自己大夫的職責,她試了試他的額頭,那裡一片冰涼,看來燒是退了,她又查驗他的傷口,一切狀況正常,她開出一張單子,交給柳蔓去配藥。
柳蔓飛快的去了,沈千尋坐下來,開門見山道:“做個交換怎麼樣?”
“什麼?交換什麼?”龍天語看着她。
“我給你瞧病,保證治癒你,你把天錦和舅舅的蠱毒解掉!”沈千尋說。
本以爲以他的無賴,肯定又得找理由推搪,誰想龍天語一口應承下來:“好!”
“那麼爽快?”沈千尋伸出手,“那把解藥給我!”
“傻丫頭!”龍天語笑,“你當蠱是什麼?光有解藥不行的!須得下蠱之人親自動手,將蠱蟲逼出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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