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春,小巷青石板道路上,青苔在濛濛細雨中顏色深了幾許,飽經年華洗禮的院落,被歲月溫成了煙色迷離。
阿笙昨晚做了若干個小夢,混混沌沌的,後來不知怎麼的就連成了一個夢。
早晨醒來,生病頭髮懵,情緒很糟糕,試圖微笑隱藏,卻發現有些欲蓋彌彰。
起*時,有人發來了手機短信。
“快起*,有人找。”是依依。
同學們知道她今年在家過年,會不時的過來找她,阿笙並未深想,簡單洗了把臉,把水煮上,這才邁步去開門。
開門,阿笙停了一瞬間。
庭院很深,廊檐下的雨水異常歡快的滴落着。
門外,有人停留。
既是院落,幽深,但不靜謐。觸目所望,院裡溼漉漉的,滿目清新,但阿笙的心卻無法安寧柔和。
凝固的時光裡,阿笙恍然若夢,以爲猶在睡夢中。
五米遠的地方,昨晚睡前方纔通過話的男人,此刻竟出現在她的面前。
一身黑色衣服,膚色白希,在寒涼的細雨中越發顯得眼睛如墨,初看會覺得疏淡無比,但他本人長相又是極爲清雋的,氣質稍顯冷冽。
短短時間內,阿笙腦子放空。
依依站在一旁,笑道:“傻了吧!”
確實有些傻了,對上他的視線,那雙黑眸在注視她的時候猶顯深邃。
“怎麼來了?”阿笙聲音有些啞,已經很難得了,至少她還能在這種情況下找回自己的聲音,當真是不容易。
陸子初盯着她看,見她氣色不太好,眸色又深了幾分,語氣卻聽不出絲毫情緒:“聽說生病的人很脆弱,一個人呆在家裡會哭。”
一旁有淡淡的笑聲響起,是依依。以前沒發現,陸子初這個人淡漠歸淡漠,但說起話來,有時候還是挺幽默的。
也許這樣的幽默只是針對阿笙而言,平時他跟人說話,通常都是冷淡疏離的……
阿笙倚着門口,有些遲鈍,電視劇裡都是怎麼處理這種鏡頭的呢?擁抱,還是深情凝望?這些事情,她做不來,但心裡卻有着暖暖的溼意。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陸子初淡然出口,好心提醒她。
阿笙反應過來,出門下臺階,陸子初見了緩緩邁步,伸出了手。
阿笙握着他的手,很涼,“什麼時候來的?”
“凌晨三點左右。”並未告訴阿笙,這裡並不好找,車子入了縣城,僅是找這條巷子就驅車來回繞了好幾圈。
“……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她皺了眉,從t市驅車過來,需要七個小時左右,看到他,有驚喜,但更多地是感動,那種心情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
“你在睡。”輕描淡寫的三個字,卻從中傳遞着溫情般的*溺和縱容。
依依臉上原本一直都掛着笑容,聽到兩人最平淡無奇的對話,忽然內心溼潤成災,歡喜有人可以待阿笙至此,感觸自身情路迷茫。
“見到我,不高興嗎?”那人聲音在雨幕中響起,宛如輕聲呢喃,近在耳邊。
“……高興。”他長途驅車來看她,又在外面守了好幾個小時到清晨,縱使高興,這些高興裡也不期然沾染了幾分觸動心扉的疼。
他是那麼瞭解她,伸出手臂攬住她的肩,把她圈在臂彎裡,低頭看她,眸子黑的彷彿能滴出水來,笑道:“家裡藏着男人嗎?”
“呃……”阿笙滿臉通紅,若不是依依在場,真想抓着他的手,狠狠的咬上一口。
陸子初嘴角揚起,擡眸掃了一眼四周:“不跟鄰居們打聲招呼嗎?”
阿笙順着他的視線,這一看可不得了,只見大院不少鄰居站在自家陽臺或是窗前好奇的看着他們,阿笙望過去的時候,有人甚至還擡手在打招呼。
“阿笙,男朋友啊?”有人俯視觀望,朝下喊道。
這聲還真是石破天驚,一語出,一樓院落裡很多門都打開了,有人陸續從屋裡走出來,阿笙開始笑顏牽強了。
她自小在院裡長大,被這麼多長輩看着,多少有些不太自在,再看陸子初,就比她冷靜自持多了,淡定從容的站在那裡,任憑他人打量,平時他對外人很少展露微笑,但今日卻是笑容淡淡。
就是那抹笑,屢獲了阿笙的心,也屢獲了隔壁老阿婆的眼。
阿婆晨起刷牙,小小的個子,弓着腰走近,眯着眼打量着陸子初,然後又返身朝水池走去,阿笙伸手要扶她,被阿婆拒絕了,壓低聲音嘟囔道:“長點心,漂亮的人不可靠。”
阿婆耳背,自己還以爲這話聲音很小,殊不知全都被陸子初聽了去。
某人失笑,這算不算是一種變相的誇獎。
劉媽媽站在自家窗前看到這一幕,小小驚訝,沒想到那人會和阿笙認識,推開窗戶,朝依依喊了一聲。
依依跑過來,劉媽媽問:“那人和阿笙是什麼關係?”
“戀人關係。”
劉媽媽“哦”了一聲,這才把目光從陸子初身上移開,“你請他們來家裡吃飯,我再炒幾個菜。”
依依趕在阿笙和陸子初進屋前,把這事給他們說了,阿笙說:“算了,還是不去了,太麻煩。”
“就家常小菜,又不是美味珍餚,一會兒我來叫你們。”依依沒等阿笙拒絕,就轉身踩着輕快的步子回家了。
阿笙有些無奈,眸光不經意間對上陸子初,見他含笑看着她,有些臉紅,聲音很輕:“怎麼了?”
“你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隨着反諷話語落定,阿笙感覺脖子裡被輕輕咬了一下,不會痛,反而有些癢。這人啊!就連表達不悅都喜歡咬她,原來咬人和被咬,有一天也可以成爲一種習慣,好比此刻,被咬的人,心內溢滿了喜悅。
……
那是陸子初第一次走進顧家老宅,室內光線較暗,阿笙打開燈,於是潔白的燈光照在原木傢俱上,反射出柔和的光。
進門就是偌大的書架,幾乎佔據了一面牆,原以爲滿滿的書全都搬到了客廳,誰曾想書房也竟然全都是書,房間裡隨處可見書法作品,有《蘭亭序》,有《出師表》,有《沁南春?雪》,有《滿江紅》。
書法有甲骨文,有大篆、草書、隸書,形態不一,意趣迥異。
阿笙幫陸子初掛好外套,見他看得頗有興致,有心考他:“猜猜看,哪幅作品是我寫的?”
倒也不難猜,這些作品極具個人特色,筆墨轉換間,揮毫自如,神韻俱佳。顧行遠曾經當着陸子初的面寫過字,氣勢豪放,所以他指着那幅《沁南春?雪》,對阿笙說:“這幅應該是你爸爸寫的。”
“……”阿笙微怔,只當他是瞎蒙猜對,便讓他繼續說下去。
陸子初沒見過顧老爺子,也沒見過顧城,但阿笙曾對他提起過家人,好在書法可表現一個人的性情。
《出師表》字體宛如奇峰突起,草書作品,隨意揮灑,應該出自顧城之手。
《蘭亭序》宛如玉龍琢雕,可見筆功蒼勁有力,肅穆沉鬱,應該是顧老爺子閒暇時寫的。
最後那幅《滿江紅》,選用的是篆書,用筆簡約,雖筆法力圖凝練略顯笨拙,卻又靜謐如煙,因爲風雅,韻味非凡。這幅作品的主人應該是阿笙,書法比他之前看的要差很多,但卻透着天真爛漫。
“小時候寫的嗎?”陸子初側眸看她。
阿笙對陸子初的欽佩之情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先是驚訝,後是搖頭嘆息:“子初乃神人也。”
這句話,阿笙是用地方方言說的,略顯俏皮,陸子初初次聽她說方言,覺得有趣,見阿笙朝廚房走去,也沒跟上去,看向客廳裡擺放的黑白照片,眸光有剎那凝滯。
無疑,他們應該是阿笙的爺爺和奶奶了。
這邊,阿笙端着一杯水從廚房走出來,就看到陸子初站在客廳裡,把香點燃,然後插在香爐裡……
阿笙止了步,站在不遠處看着,心彷彿跌入了柔軟的湖水。
她不經意間認識他,時至今日,竟已變成了心懷溫軟的人。
覺察到她的目光,他轉眸望去,疏淡的眉眼間注入了溫情。歲月溫柔,驚豔了他和她,這一刻因爲太溫暖,所以彷彿擁有了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