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正前方的臺階上擺着一張御案,上面卻沒有她想象中堆積如山的奏摺卷宗。反倒滿當當擺着各色的小瓶子,與她說話的時候,皇帝剛放下其中一隻瓶子。
而那原本該出現的奏摺卻都堆在東牆邊軒窗下頭的一張桌案上,後面坐着的人正是樂正容休。
老變態彷彿並沒有瞧見她,一雙鳳眸眨也不眨盯着桌案上的奏摺,手中的硃筆時不時在上面做着標記。
唐韻只覺得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知道樂正容休深得聖寵,卻從沒想到能叫皇上信任到這樣的程度。竟是連奏摺都交給他批閱了?
那麼,叫自己來究竟是皇上的意思還是他的?
“你是唐韻?”正上方傳來皇帝的聲音,唐韻立刻回了神:“正是。”
“唐鳳吟是你娘?”
唐韻一愣,好端端怎的提起她娘來了?那人還是當今皇上?不會是……
如她前世看到那些狗血小說一般,皇帝和自己那不負責任的娘還有些什麼不得不說的故事?
“果真有幾分相似,不過……”皇帝自顧自說道:“與當初蕭王妃的風儀還是差的遠了,蕭廣安將你養的太差了。”
“額……?”話題展開的簡直詭異的過分了,這怎麼聽都不是一個皇帝和臣女之間的對話模式。
“皇上與我母妃相識?”唐韻眸光微閃,莫非真叫她猜對了?皇帝對她娘有意思?
“蕭王妃那樣的女子……”北齊帝幽幽住了口,唐韻忍不住飛快打量了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不過看了一眼,便趕緊垂下了眼瞼。上面那人怎的會那般蒼老?
算起來北齊帝如今不過四十出頭,看起來竟是比祖父建在之時還要老邁。雖然明黃的帝王冠帶很有幾分威嚴,那人周身上下也帶着長久以來養成的上位者的威壓。
但是,卻怎麼都無法叫人忽視他眼角邊的細紋,尤其是那一雙眼眸當中半點沒有帝王該有的精明冷厲。渾濁中竟帶着一絲……呆滯?
“你是蕭王府嫡女?”
頭頂上靜了半晌,猛然間響起的聲音叫唐韻嚇了一跳。忍不住擡頭望去,北齊帝正眨也不眨盯着她看,那一雙眼眸精光四射,方纔的呆滯已然半分不見。
“蕭大小姐,皇上問你話呢。”萬公公飛快低聲提醒了一句。
唐韻瞬間驚醒趕緊答了聲:“是。”在皇上面前發呆,她果斷是嫌棄自己命太長了。
“你叫唐韻?”
唐韻:“……”這問題不是才問過一次?怎麼……?
唐韻側目瞧去,老變態運筆如飛全神貫注的全在手中奏摺上。萬公公則抱着拂塵屏息凝神的站在北齊帝身側。顯然,對眼前的詭異除了她根本沒有人上心。
唐韻低頭掩住眸中思量:“臣女名喚唐韻,乃是我父王與母妃唐鳳吟所出唯一的嫡女。”
看這情形,北齊帝也不知出了什麼問題,時不時的腦子就會斷片。這與她前世所知道的老年癡呆有幾分相似,這種人最大的特點就是經常會忘記身邊發生的事情。
所以,她還是趕緊交代清楚自己的身份。免得剛纔那無聊的對話再重複一次。
這一回,北齊帝果真沒有再追問唐鳳吟的事情:“聽說,凌霄碧玉花是你找來的?”
“額?”唐韻一愣,皇上宣她入宮是爲了這個?
她忍不住朝旁邊瞟了一眼,樂正容休辦絲眼風也不曾看過來。
她嘴角抽了一抽,凌霄碧玉花的來歷除了她自己就只有樂正容休最清楚。所以,自然是他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了皇上。
老變態這麼做一定是又計劃着給她挖個什麼大坑呢,這會子倒是裝什麼清高?
“回皇上,正是。”
“你怎知需要凌霄碧玉花的是朕?”北齊帝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唐韻只覺得心中一震。
她這幾日感官不知爲何異常敏銳,分明感覺到方纔北齊帝周身上下那一絲毫不掩飾的殺氣。
揣測帝王,窺探皇家辛密,這可是妥妥的死罪。
唐韻握緊了拳頭暗暗咬牙,死妖孽大變態別以爲她就是那麼好坑的!
“臣女見識淺薄根本不知道那竟是朵絕世奇花,這花也是臣女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的。父王便將它當做賀禮送與了國師大人,臣女這才得知此花的名字。卻始終不知,這東西恰好是皇上需要之物。”
眼看着東窗下的如玉男子手指微微一頓,手中硃筆下一滴濃墨便落在了桌案上的奏摺上。瞬間暈開碩大一朵紅色的墨花,那人鳳眸一眯,周遭的空氣似乎驟然間冷了幾分。
唐韻低着頭,脣角卻不可遏制的勾了起來。別以爲只有你能坑人,說謊不打草稿,這可是她前世職場上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所以,東西的確是她得來的沒錯,但交給樂正容休的卻是她那敬愛的父親大人。
至於什麼絕世奇花啊,煉製仙丹啊什麼的她可就不知道了。
“哦?”北齊帝聲音一轉,眼眸看向樂正容休:“這竟是愛卿的賀禮?”
樂正容休擱下手中硃筆微微擡起頭,瀲灩的鳳眸掃過唐韻沒有半分停留,最終落在北齊帝臉上。
“確是如此。臣最近煉製不老金丹卻遍尋不到凌霄碧玉花,恰好蕭王府世子身份特殊,手下能人輩出。臣便多少向蕭王透露過要尋花的意思。如今看來,蕭王府果真是沒有辜負了皇上的厚望。”
唐韻迅速低頭,老變態果然句句話都是藏着利劍的。什麼叫蕭王府世子身份特殊手下能人輩出?這果斷不是夸人的好麼?
誰當了皇帝也不會希望自己手下有這麼特殊又能幹的臣子!
果然聽到桌案之上傳來一聲悶響,北齊帝一掌重重拍在了桌案上。
“朕看蕭王府也是徒有虛名,竟只得來半朵花!北齊水師交給蕭王府到底不能叫人放心!”這便是打算要借題發揮了?
“請皇上饒恕父王和世子哥哥。臣女得來的花的確是好好的一朵,並非蕭王府辦事不利。”
樂正容休酒色瞳仁如同兩汪深潭,冷厲幽深中帶出幾絲興味毫不避諱的盯着唐韻。
小東西坑人的功夫真是叫人驚喜。坑起自己的爹爹和哥哥來半點不手軟,真是越發叫人……喜歡的緊。
那一頭,唐韻已經施施然再度開了口:“早在國師大人壽辰前五日,臣女已然將花交給了父王。臣女也不明白世子哥哥因何定要等到五日之後纔將花獻給國師大人。過了那麼久,花會有所枯萎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樂正容休替起硃筆眼中卻是精光一閃,蕭景堂有這麼一個妹妹真是大不幸,小狐狸這是分分鐘想要弄死他的節奏啊。
明知道東西是皇上要用的,卻一定要拖到五日之後等花枯萎了半邊才交出來。這原本也不是個什麼大事,只可惜,聽着的那人,心思可不是一般的深呢。
果然聽見北齊帝冷冷哼了一聲,眼眸當中蕩起一絲猩紅。連捏着瓶子的手都微微抖了起來。
萬公公俯下了身子,也不知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眼看着北齊帝脣角便勾了起來。
“北齊水師竟光天化日出現在蕭王府?愛卿可曾替朕下過這樣的旨意?”
樂正容休容色清冷:“不曾。”
“這事,便交給愛卿去查辦吧。”
“臣遵旨。”樂正容休如玉長指緩緩摩挲着手中硃筆,鳳眸中一片璀璨流光:“按律,這事要是坐實了便是誅九族的罪過。不知皇上打算查到何種程度?”
北齊帝聲音頓了頓,眼眸在唐韻身上一掃,神色間顯然有幾分焦躁:“蕭王府着實可惡死有餘辜。但唐韻獻花有功,按理卻是該賞的,真是惱火。”
“有何爲難?”樂正容休淡淡說道:“賞罰分明也就是了。”
北齊帝眼眸一亮:“愛卿所言極是。丫頭你是蕭王府正經的嫡女,朕記得你生辰那一日,皇后下了懿旨爲你和太子賜了婚?”
唐韻眼中閃過一絲冷厲:“似乎有這麼一回事,但臣女駑鈍向來沒人將這事當過真。何況當初娘娘也不過是當玩笑來說,並沒有真的下過旨。”
這是什麼節奏?不是說着怎麼處置蕭景堂呢麼?怎麼好端端提起和太子那檔子事來?
“胡鬧。”北齊帝聲音一冷:“皇室豈可有兒戲?這事,朕自會替你做主,你只管放心便是。只是你如今的身份確實低了些。”
唐韻:“……”放心?就是有你做主才越發不讓人放心好麼?她半點都不想嫁給太子!
“你既是蕭王府的嫡女,因何到現在都沒有將請封郡主的摺子呈上來?”
唐韻嘆口氣:“這事……臣女……”
“朕明白了。”北齊帝卻打斷了她的話,擡眼看向樂正容休:“你速速替朕擬道旨意來。蕭王府嫡女唐韻蕙質蘭心,忠孝仁義。敕封正一品惠義郡主。賜食邑五百戶,並郡主府一座。擬好以後,你親自派人去傳旨。未來的太子妃豈可叫人看低了?”
“臣遵旨。”樂正容休拱了拱手,眼風不着痕跡掃向唐韻。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榮耀,他倒要看看榮寵之下,這小狐狸會不會樂的暈了頭?
“請皇上收回成命。”唐韻卻突然跪了下去,一個頭重重磕在了地上。
樂正容休眼皮一挑,她竟然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