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冰窟情侶

他怕衛天翔魯莽出手,趕緊跨前一步,拱手道:“尊駕這身打扮,莫非就是當年名震八荒的雪影飛魔?”

矮老頭兩道目光只是在衛天翔身上不住的打量,對朱棄問話,漫不經心的道:“你知道就好。”

話聲一落,忽然得意的細聲長笑,連連點頭道:“老夫八十年來,從無中意人,不想近日來卻連遇資質極佳少年男女,哈哈哈哈!”

朱棄聽出他果然是數十年前名震八荒的魔頭飛魔,早已暗暗戒備。

此時見他目光一直盯着衛天翔打量,心知對方不懷好意,方想叫衛天翔注意,那知“哈哈”入耳,眼前白影一晃,衛天翔空有一身上乘武學,連瞧也沒瞧清,已被他一把夾在脅下。

白影飄起,一下飛出二十丈外,傳來一縷細聲:“老夫不會虧待娃兒的……”

一點白影,奇快無比往木什塔克主峰馳去,一瞬即逝。

朱棄這可比失去千年雪參還要着急,但雪影飛魔的身手,委實快得令人連注意都來不及,自己蓄勢已久,依然無法攔阻!

當下急吼一聲,也立即展開腳程,緊緊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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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得澈骨奇寒!

全身血液,好像全結成了冰凍!

衛天翔心頭清楚,自己被那個叫什麼雪影飛魔的矮老頭捉來,丟在萬年不化的冰穴之中!

而且周身經脈,悉遭封閉。

不!只有奇經八脈每個穴道,都歙歙自開!

但痛苦也在這裡,一縷縷奇寒之氣,就是從這些穴道中,直鑽體內,冷得像有無數針尖,在周身直扎,使人忍無可忍。

他極力睜開眼來,這是隻有一丈見方,四壁晶瑩如鏡的冰穴,自己正倚壁盤膝而坐!

哦!離自己身邊不遠,也和自己一樣,倚壁盤膝,坐着一個少女!

身上穿着一件紫紅棉襖,還梳着兩條辮子!

她!衛天翔兩眼圓睜,全身陡地一震,她不是凌雲鳳妹子還有誰來?她一直跟在崔大嬸身邊,怎地也會被老怪捉來,關在這冰穴之中?

他頓時忘了自己身上的冷痛,大聲叫道:“鳳妹鳳妹,你怎麼了?”

凌雲鳳姑娘,敢情被關得時間稍久,此時已凍得像一尊木偶似的,衛天翔大聲呼叫,她依然一動不動!“鳳妹,你怎麼了?”

凌雲鳳白慘慘的臉上,微微痙攣了一下,勉強睜開眼來,望着衛天翔,心頭似乎十分波動,有氣無力的道:“翔……翔哥哥,你……你怎麼也會被關到這裡來了?”

衛天翔咬牙齒的道:“這老怪物聽說叫雪影飛魔,武功高不可測,我連瞧都沒瞧清,就被他擒住。哦,鳳妹,你怎會到天山來的?”

凌雲鳳努力想說大點聲音,但依然細聲道:“娘要我上天山叩謁神僧,不想下山之時,就遇上一個白衣矮老頭,他說要收我做徒弟,這樣就被捉來了,一直關在這裡。”

衛天翔問道:“那你被關了多久啦?”

凌雲鳳道:“不知道,恐怕有一個多月了,那老怪物說,要過一百天,才能放我。”

衛天翔憤怒的道:“這老怪物簡直豈有此理……”

“哈哈!”一個極細的笑聲,從前面冰壁上透了進來,接着那堵冰壁,發出“沙”“沙”

聲響,緩緩推開,只見雪影飛魔一個矮小的身形,已含笑走了進來。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瞧着兩人,得意的道:“你們原來早就認識的,哈哈,這倒真是巧合,唔!老夫和你們先說明了也好。”

他不待兩人回答,一手一個,提起兩人,向外面走去。

那也是一間堅冰爲壁的冰室,比裡間略寬,中間一張冰榻,榻前放着一張長方形的冰幾,几上冰盤之中,赫然盛着那株晶瑩如玉的千年雪參。

雪影飛魔把兩人放到左首冰牆之下,然後搖搖擺擺的走近冰榻,踞坐定當,望着兩人似笑非笑的細聲說道:“老夫八十年來,始終找不到一個合意之人,不想近一個月,卻一連遇上你們兩個資質極佳的娃兒,而且你們還居然以兄妹相稱,寧非異數?從今日起,你們兩人,就是老夫門下弟子,只等百日之後,再行拜師之禮,目前……”

衛天翔不等他說完,怒叱道:“收徒拜師,須得雙方願意,小爺被你劫持而來,算得什麼?”

雪影飛魔細笑道:“老夫作事,一向言出如山,老夫因你們資質極佳,才動收徒之念,哈哈,這正是你們的福緣!”

說到這裡,接着一本正經的道:“修習老夫獨門神功‘玄冰真氣’,首先要封閉全身脈穴,放開奇經八脈,吸取萬年玄冰之氣,百日之內,寒氣入骨。雖然不易忍受,但只要一過百日之期,由老夫傳授口訣,依訣行功,就不難大成。”

別聽他說話聲音極細,但鑽入耳鼓,卻鏗鏘有物!

說到後來,敢情他一時高興,不禁細聲長笑道:“哈哈,只要你們練成雪影仙翁曠世無儔,睥睨天下的‘玄冰真氣’,縱目武林,有誰能擋?”

“嗤!”極輕的笑聲,在他自吹自擂說話聲中。

雪影飛魔朝衛天翔瞪了一眼,陰笑道:“小娃兒,你當老夫跡近自吹?哈哈,那是你遲出世八十年,沒有聽到過雪影仙翁之名而已!”

衛天翔分明聽到那聲嗤笑,出自裡間,那方圓不及一丈的冰室,就是自己和凌雲鳳被囚之處,雪影飛魔剛把自己兩人,提了出來,那會有人,心中暗自奇怪,聞言大喝道:“雪影飛魔,你不過仗着手法快速,小爺雖被你制住穴道,但區區旁門左道,還不在我衛天翔眼裡,有本領,就解開我兩人穴道,試試‘玄冰真氣’,是否徒託空言?”

雪影飛魔孩兒臉上,突然飛起一絲獰笑,白多黑少的眼中,同時射出森森寒電,但只是一瞬工夫,目光一斂,依然細聲說道:“小娃兒,你真不知天高地厚,老夫如果不念你資質過人,得來不易,你一再出言頂撞,早就死在老夫‘玄冰掌’下。好!你說老夫旁門左道,老夫倒要問你,當今之世,有誰擋得住老夫一擊?”

衛天翔哈哈大笑道:“雪影飛魔,你難道沒聽過方外二奇,天山神僧的‘紫雲手’,和雪山神尼的‘硃砂指’?”

雪影飛魔細笑道:“小娃兒,你當雪影仙翁怕這無垢和尚,雪山老尼?哈哈,八十年前,老夫早巳領教過了,‘紫雲手’,‘硃砂指’,雖然有點門道,但老夫也並沒有輸給他們!”

衛天翔聽得心頭一凜,暗想瞧他說話神色,似乎不假,普天之下,除了這了這方外二奇,自己實在想不出正派中還有什麼厲害人物?

哦!有了,自己何不……

他靈機一動,又道:“那麼你聽說過武林盟主江南大俠的‘太清罡氣’?”

雪影飛魔微微一怔,沉吟道:“武林盟主?武林之中,居然還有盟主?唔!‘太清罡氣’乃是玄門無上之學,老夫確聽人說過,不過失傳已久,你說的武林盟主江南大俠又是何人?”

衛天翔得意笑道:“武林盟主江南大俠姓衛,諱維峻,就是三百年來,繼峨嵋真人之後,唯一練成‘太清罡氣’之人!”

雪影飛魔點頭道:“武林盟主江南大俠衛維峻!唔,‘三百年前宇內三奇儒、釋、道、’,遺留的絕學,老夫會過二個,這姓衛的既會‘太清罡氣’,老夫少不得要找他試試!

嘿!憑他一個後起之秀,焉是老夫對手?小娃兒你再想想,還有誰來?”

衛天翔也知道如果天山神僧,雪山神尼,當年真如他所說,還贏不了他,那麼當今之世,確也找不出和他對手之人!

心中想着,驀地記起一個人來,擡頭說道:“那麼你總知道還有一位天壤奇人……”

雪影飛魔似乎也被提起興致,急急的道:“你說,你說!”

衛天翔道:“他老人家就是侏仙翟醉翁……”

話聲才落,陡聽耳邊有人“咄”了一聲道:“小娃兒,你別把我老人家拖上,我可擋不住老怪物的‘玄冰掌’!”

這聲音細如蚊叫,清晰入耳,衛天翔聽得大喜過望!

“哈哈!”雪影飛魔打了個哈哈,道:“你說翟老頭?當年江湖上雖稱他爲少林一絕,他焉能和老夫相提並論?”

“那也不見得?”

人影一閃,突然從裡鑽出一個人來!

此人頭盤小辮,五官擠在一起,頦下留着小把山羊鬍子,那不是自己在雁蕩山遇見的侏仙翟醉翁是誰?

他身法奇快,衝着衛天翔一笑,伸手搶起冰几上的那株千年雪參,一下就往洞外跑去!

雪影飛魔做夢也想不到正在大吹大擂,自鳴得意之際,居然會說起曹操,曹操就到,自己冰室中平空鑽出人來,而且還順手牽羊,搶去雪參。

但雪影飛魔,總究名下無虛,盤膝踞坐的人,一聲細笑:“翟老頭,你還不把雪參留下!”

不見他有動身晃肩,一點白影,已隨聲飛出,說到最後一句,人怕不早在三十丈外了!

這當真像電光石火之事,兩人身形,全都一閃而逝!

衛天翔只覺侏仙閃過身前,自己只覺全身一震,被雪影飛魔封閉的穴道,忽然解開。

心中不禁大喜,急忙回頭瞧去,只見凌雲鳳原本靠壁坐着的身子,此時反而氣息微弱,萎頓於地!

不由吃了一驚,慌忙站起身子,陡覺自己十二經脈,閉穴雖解,但奇經八脈,卻凍得麻木不仁,身子不動,倒也並不覺得,這一動,竟然澈骨奇寒,難以忍受。

這才知道自己最多也只是一晚光景,便有如此厲害,凌雲鳳被雪影飛魔囚了將近一月,奇經八脈所受寒氣,自然更多,難怪支持不住。

當下咬緊牙關,把凌雲鳳嬌軀扶起,低聲道:“鳳妹,你怎麼了?”

凌雲鳳心頭清楚,只是渾身麻痹,冷得不住的顫抖,聞言零零碎碎的道:“翔……翔……

哥哥,我……我……冷……”

衛天翔瞧得好生憐惜,只得抱着凌雲鳳,偎在自己懷中,一面低聲道:“鳳妹,你快調氣運功,先活活血再說。”

凌雲鳳星目微揚,牙牀捉對打戰,幽幽的道:“不……不行,我……我奇……經八……

八脈,已經凍僵……了……翔……哥哥,你……趁老魔……不在,先……逃……罷,再遲……

來……來不……及了。”

衛天翔搖頭道:“鳳妹,你不要說話,快養養神,我抱你出去!”

凌雲鳳除了還能說話,手足全僵,她悽苦一笑,繼繼續續的道:“翔……哥哥,不行,你……快走吧……”

衛天翔瞧她模樣,好不悽楚,鼻端一酸,雙目不期溼潤,驀地,他想起自己,懷中還有一顆功叄造化的“雪參丸”,自己怎地忘了!

心念一轉,正待伸手入懷,瞥見洞外人影一閃,鑽進一個人來!

衛天翔心頭大恐,無暇再掏,右手一豎,勉強運集不能凝聚的真氣,要以“玄天一掌”,和來人硬拼!

“小娃兒,是我老人家!嘻嘻!快吃下去!”

衛天翔人影沒有瞧清,但聲音聽得出來,來的不是侏仙翟醉翁,還有誰來?

他連“老前輩”都沒有喊出,侏仙一下閃到自己面前,一股清香撲鼻,冷冰冰的東西,已經塞到口裡。

只聽侏仙又道:“快吃,快吃,老怪物雖然被我引出數十里之外,但他飛行絕跡,找不到我,趕回來就不好辦啦,你們運一會功,就得趕快離開這裡,我還要和他捉迷藏去。”

說着把另外一段,一下塞到衛天翔手裡,又道:“這一半快給女娃兒喂下。”

衛天翔接到手裡,侏仙早已躬身,又鑽出洞去。

衛天翔只覺侏仙翟醉翁塞到自己口中之物,清脆甜香,入口即化,一股玉漿化成一縷陽和之氣,立即灌溉臟腑,布達全身!

低頭一瞧,原來自己手上拿着的,正是自己和朱叔叔發現的千年雪參,此時已只剩了半株!

原來他給自己吃下去的,就是半枝雪參,難怪這一陣清香,自己覺得極熟!

但他無暇多想,立即依言把半枝千年雪參,緩緩遞到凌雲風口邊,低聲道:“鳳妹,你快吃下。”

凌雲鳳玉頰微紅,讓翔哥哥喂着吃下!

這千年雪參,乃是天地間罕世難見的靈藥,不但延年益壽,大補真元,且有返老還童起死回生之功,兩人這一服下雪參,當真神效無比。

凌雲鳳只覺凝留在奇經八脈的奇寒之氣,立即化解無餘,周身血脈流通,氣機一暢,口中“嚶嚶”了一聲,便從翔哥哥懷中坐起。

兩人不敢怠慢,各自調息運功。

半盞茶的工夫,體內熱流,已導入四肢百骸通過十二重樓,兩人雙雙躍起,走出洞外。

原來此時已是黑夜,星辰滿天,衛天翔縱目一瞧,只覺四周全是懸巖削壁,晶瑩嶙峋,敢情就在那座插天冰山的半腰之上!

“啊!翔哥哥,我可以黑夜裡瞧得老遠了呢!”凌雲鳳拉着衛天翔衣袖,驚喜地說着。

當然,衛天翔也有這種感覺,以前自己只能瞧到八九丈遠的,如今二三十丈以外,還清晰可見,知道自己兩人,分服了一枝千年雪參,功力已驟增數倍之多!

衛天翔心中不由大喜,一面回頭笑道:“鳳妹,你試試你的功力,比以前不知增加了幾倍呢!”

凌雲鳳嫣然一笑,蓮足輕點,往峰下掠去!那知這一縱,竟然毫不費力的一下掠出去十丈有餘!

“啊!翔哥哥,這是怎麼一回事?”凌雲鳳睜大眼睛,喜得不知所云。

衛天翔跟着落到她身邊,輕聲笑道:“鳳妹,你知道方纔吃的是什麼東西?”

凌雲鳳臻首輕搖,喜孜孜的道:“那好像是水蜜桃,又香又甜,好吃極啦,翔哥哥,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有這般功效?”

衛天翔道:“那是千年雪參!”

凌雲鳳道:“千年雪參,哦,翔哥哥,方纔救我們的是誰?”

衛天翔簡單說出侏仙醉翁的來歷,一面又把自己別後情形,扼要說了一遍。

凌雲鳳想起那天叩謁天山神僧,看到門外跪着的瘦長老人,手中捧着一個大棉包,不由哦了聲,道:“原來那大棉包裹着的是你,這可多麼危險,要是朱叔叔遲到幾天,神僧已經坐化了,又怎麼好?”

說到這裡,又嫣然笑道:“翔哥哥,你練成‘太清心法’,如今又增加了幾倍功力,大概可以和南宮老賊放手一搏了。”

衛天翔笑道:“我想找大吹法螺的雪影飛魔試試呢!”

凌雲鳳吃驚的道:“使不得,方纔仙翟老前輩不是要我們儘快離開這裡嗎?別招惹他啦!

娘就在廬山等我們呢,快趕回去,纔是正經。”

衛天翔遲疑的道:“那我也要找到朱叔叔才行。”

凌雲鳳道:“朱叔叔如果找不到你,也會進關去的,五老峰這場大會,關係各大門派安危,目前已只有兩個月光景,從這裡趕去,已嫌急促,我想你目前武功大進,乾脆,不要再掩飾行藏啦,一路上就堂堂正正的用衛天翔本名,路上也儘管伸手管幾件閒事,這樣,朱叔叔會很快聽到你的消息,就會趕去找我們了。”

衛天翔覺得有理,連連點頭道:“鳳妹,你說得對,咱們就這麼辦。”

於是,兩條人影,疾如星丸,從木什塔克的山腰上,疾瀉而下,漸漸消失在朦朧夜色之中!

這且按下不表,卻說南宮婉姑娘,自從中了毒叟唐炎常的“無形之毒”,昏倒在峨嵋山下,等她悠然醒轉,只聽耳邊有人喊道:“好啦,好啦,婉姐姐醒過來了!”

南宮婉揉了揉眼睛,正待翻身坐下,肩頭已被人捺住,一個極熟的女子聲音,輕輕說道:

“婉姐姐,你中了唐炎常‘無形之毒’,剛剛醒轉,還是再休息一會吧!”

南宮婉驀地睜開眼睛,只覺自己身在一間佈置雅潔的石屋之中,榻前圍了三個少女,關切的望着自己!

這三人,自己全都認識,纖手按着自己肩頭的,正是修羅玉女修玉嫺,另外兩人,一個是崑崙門下的掌上珠宋秋雲,一個是青城門下的青城飛燕!

這兩個人,就是當日藉故親近衛哥哥,自己才負氣而去,迴轉黔靈。

女人的氣量,總究狹仄,她想起往事,要是不是她們,自己不會和衛哥哥負氣,也不會不別而行,等金陵事完,自己和衛哥哥一同回山,那麼也許衛哥哥就不會喪在爹的手下了。

她一念及此,兩顆眼淚,不禁奪眶順腮流下!

修羅玉女修玉嫺也鼻子一酸,忍淚道:“婉姐姐,你身體要緊,可別傷心。”

南宮婉勉強笑了笑迫:“玉嫺妹子,這是什麼地方?你怎地也趕來了?”

宋秋雲、白飛燕,只道她與修玉嫺較熟,是以並未介意,白飛燕一見南宮婉醒轉,興匆匆三腳兩步,口中嬌聲喊道:“爹!婉姐姐醒過來了,你快來呢!”

修玉嫺卻在榻前坐下,把南宮婉昏倒地上,蒙青城簡真人相救,以及自己和宋白兩位姐姐在途中巧遇,準備同上峨嵋馳救,約略說了個大概。

這時,白飛燕已引着一個頭挽道髻,身披鶴氅的道人,走進房來。

南宮婉知道這道人就是白飛燕的父親青城簡真人了,心中一急,慌忙向修玉嫺低聲說道:

“玉嫺妹子,快扶我起來。”

修玉嫺低聲回道:“婉姐姐,簡老前輩不是外人,你還是躺着吧!”

白飛燕接口道:“婉姐姐,你就躺着咯!”

簡真人臉含微笑,點頭道:“毒叟唐炎常的‘無形之毒’,無色無臭,中毒之人,不待發作,誰也無法發覺,但一經發作,奇毒已深入臟腑,清理餘毒,較爲不易。姑娘居然能在六個時辰之內醒轉,實是異數,不過餘毒未消,不宜多動,讓貧道切脈之後,再服上兩粒‘蓮芝回春丹’,當可無事。”

南宮婉瞧到簡真人,只覺這位老前輩目光慈祥,滿臉關切,心頭另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關切感覺,好像遇上了親人似的,這就趕忙答道:“晚輩多蒙老前輩賜救……”

簡真人不待她說完,藹然笑道:“姑娘不可客氣,武林中人,那有見危不救之理,哈哈,先前貧道還把姑娘當作龐道友呢。”

白飛燕急忙取過一條椅子,讓父親在榻前坐下,好替婉姐姐切脈。

簡真人切過南宮婉脈息,臉露出一絲訝容,擡頭道:“姑娘雖曾服下貧道的‘蓮芝回春丹’,但‘蓮芝回春丹’,必須每隔三個時辰,服用一粒,最少也得服上五粒,始能清除餘毒。姑娘一共只服了兩粒,居然奇毒已全祛,除非體內,另有抗力,不克臻至,莫非姑娘以前曾服過什麼靈藥不成?”

南宮婉想了想,才道:“晚輩襁褓喪母,身體羸弱,自家父練成‘百盈丹’後,就不時喂以藥丸,直到目前,晚輩每屆冬令,還得服上一粒,老前輩說的靈藥,大概就是指此而言了。”

簡真人隱居青城摩天嶺,差不多已有二十年沒在江湖走動,黔靈神君南宮紇練制的‘百盈丹’,他自然感到陌生。

南宮婉忙道:“家父的‘百盈丹’原是依照天山師祖‘雪參丸’的原方配製,只有雪參一味,遍求未得,家父不得已只好以長白人蔘代用,功效也就比師祖的‘雪參丸’差了些。”

簡真人呵呵笑道:“雪參丸乃是天山神僧用百種罕見靈藥配製而成,目前已成武林奇寶,解毒療傷,起死回生,令尊只缺雪參一味,足見功效也非同小可,難怪姑娘會好得如此快法。”

說到這裡,不禁神色一黯,嘆息道:“要是十七年前,貧道得到的一枝九葉靈芝,不被惡人盜走,貧道這‘蓮芝回春丹’,功效也許還不止強過五倍呢!”

說話之際,一張清瘦臉上,似乎流露出無比隱痛!

南宮婉瞧得奇怪,一面伸手從懷中掏出一令錦盒,遞到簡真人面前,道:“老前輩,這裡面是家父練制的‘百盈丹’,晚輩身邊,共有十二粒之多,老前輩隨便取上幾粒,留作不時之需吧。”

她這一攤手掌,掌心赫然露出一顆硃砂紅痣,簡真人先前切脈之時,倒也並沒留意,此時瞧到朱痣,全身猛然一震,雙目之中,射出異樣神彩,盯着南宮婉不住打量,臉上神色,也隨之一變,顫聲問道:“姑娘貴庚今年多少了?”

南宮婉瞧得心中奇怪,簡老前輩怎會無緣無故,突然問起自己年齡來了?心中想着,不由臉上一紅,回道:“晚輩今年一十七歲。”

簡真人望了白飛燕一眼,點頭道:“唔,你是和飛燕同年的!”

白飛燕噘嘴道:“爹,人家婉姐姐拿着‘百盈丹’叫你老人家隨意取上幾粒呢!”

簡真人微微搖頭,道:“貧道用不着此物,姑娘請收起來吧!唔,你中毒之後,體力未復,倒要服上一粒纔好!”

修玉嫺聞言接過錦盒,取出一粒“百盈丹”,白飛燕起身倒了一碗溫水,讓南宮婉服下。

簡真人沉吟有頃,忽然又道:“姑娘可知令堂是何時過世的?”

南宮婉眼圈一紅,道:“晚輩曾聽家父說起,晚輩出不到週歲,先母即已棄養。”

白飛燕幽幽的道:“唉,婉姐姐,你和小妹一樣命苦,襁褓之中,就沒有了親孃。”

簡真人突然仰天發出一聲長笑,聲若巫峽啼猿,嘹亮悽切,震得石室中迴音不絕!

白飛燕偎在簡真人肩旁,不依的道:“爹,我不來啦,你在笑我。”

簡真人滿臉悽色,右手緩緩撫摸着白飛燕秀髮,顫聲道:“孩子,你可知道你娘是如何死的?”

白飛燕睜大眼睛,驚奇的道:“爹,你不是說過,娘死,女兒還只有十個月,娘是產後體弱多病死的。”

簡真人面色倏轉蒼白,顫聲道:“孩子,那是你小時候問爲父要娘,爲父才這樣說的。”

白飛燕急急問道:“爹,那麼你說娘不是生病死的?”

簡真人目中隱含淚光,一時只覺萬箭攢心,微微搖頭道:“你娘是被仇人害死的。”

白飛燕突然撲入簡真人懷中,哭道:“爹,你老人家一直瞞着女兒,爹,你快說仇人是誰?女兒好替娘報仇!”

簡真人黯然點頭,一面說道:“好孩子,爲父因你那時年紀還小,沒告訴你,其實到目前爲止,爲父還想不出仇人是誰來?”

他們父女兩人訴說往事,宋秋雲、修玉嫺、和南宮婉三人都猜想簡真人二十年不出青城一步,也許是因仇人武功太高,才帶着女兒,隱跡避仇。

那知簡真人卻說到目前爲止,還不知仇人是誰,不由大出意外,一時屏息凝神,靜靜諦聽。

石室中一時靜寂得沒有半點聲息,白飛燕仰起頭來,淚流滿臉的道:“爹,你怎會不知道,你騙女兒的,怕女兒找去尋仇,打不過人家。”

簡真人悽然的道:“好孩子,爲父沒有騙你,爲父真的想不出仇人是誰來?乖孩子,別急,聽爲父好好的說。”

白飛燕果然忍住悲切,坐到榻上。

簡真人嘆了口氣,問道:“孩子,爲父姓簡,你怎會姓白的?”

白飛燕道:“爹,你以前說過,女兒姓白,就是爲了紀念娘啊!”

簡真人點點頭,道:“不錯,你娘是姓白,唉,這是三十幾年以前的事了,咱們青城一派,和其他門派不同,其他門派,弟子衆多,只有咱們青城,收徒極嚴,歷代以來,一向抱定寧缺毋濫的宗旨,所以師祖相傳,都只有一個弟子,傳接青城香火……”

白飛燕道:“爹,你說孃的事咯!”

簡真人道:“爲父總要把話說清楚,你才聽得懂。”

接着瞧了宋秋雲一眼和修玉嫺一眼道:“你們也坐下來聽吧!”

宋秋雲、修玉嫺,果然依言在木榻橫頭坐下。

簡真人又道:“爲父當年原名簡飛虹,拜在你師祖門下習藝,咱們青城門下,十年習藝,必須再有十年曆練江湖,積修外功,非有重大事故,不準回山。徒兒外出的十年,也就是師傅閉關之期,爲父仗劍江湖,也做了不少行俠尚義之事,因此大家都以青城飛虹相稱……”

白飛燕“哦”了一聲道:“爹,所以你老人家要女兒以‘青城飛燕’爲號,原來還有這個淵源,爹,飛虹是你老人家的名字,女兒怎好取名飛燕?”

簡真人又道:“你別打岔,聽爲父把話說下去。那年爲父正好三十歲,也是十年期滿之日,迴轉青城上清宮……”

“上清宮?”白飛燕急急問道:“爹,上清宮在那兒?”

簡真人目射精芒,隱含悲憤,接着搖搖頭道:“上清官原是青城派的根本之地,但在十七年前,毀於大火!”

他說到這裡,無限痛苦嘆了口氣,道:“爲父真是青城罪人,接掌了第十七代門戶,竟然連師祖歷代相傳的基業都保不住!上清宮,除了你師祖,只有幾個香火道友,他們不是本門的人,是不會武功的。那年爲父迴轉宮中,叩見師傅,忽然見到你師祖身邊,隨侍着一位二十來歲的妙齡女郎。

師傅見到我回來,十分高興的道:‘飛虹,難爲你十年江湖,不負爲師期望,好,你起來,唔,燕兒,這就是你大師兄簡飛虹,你快去見過了禮。’我聽得十分驚奇,咱們青城,從不收女弟子,她……

我心中想着,那妙齡女郎,已向我斂衽爲禮,口中叫道:‘大師兄’,我慌忙還禮,只聽師傅笑着說道:‘飛虹,她是你小師妹白燕娘,原是爲師方外至友川東大俠白景瀾的女兒。

白大俠四年前去世,臨終非要把他掌上明珠,拜在爲師門下不可,爲師顧念老友,不得不破例收列門牆,哈哈,今後,你替爲師多花點心血,指點指點小師妹。’白飛燕破涕爲笑,插口道:“哦,我知道啦,她就是我娘。”

簡真人沒有作答,續道:“此後師傅就要白師妹跟我練習拳掌,空下來一起到‘日觀亭’、‘鴛鴦泉’、‘天師洞’等處,瀏覽名勝,討論武學。男女相處,日久生情,這是自然之理,師傅瞧在眼裡,也只會心微笑,非但不加干涉,而且好像有意促成,我們情投意合,愛之以誠,純出自然,雖然花前月下,儷影雙雙,卻並無兒女之私……”

宋秋雲、修玉嫺,南宮婉三個姑娘家,聽簡真人娓娓談着當年兒女私情,也不禁粉臉微酡。

白飛燕卻咬着櫻脣,心中很是高興。

只聽簡真人繼續道:“那是回山的第二年春上,有一天,師傅把我們叫到榻前說道:

‘古禮男子三十而婚,女子二十而嫁,你們都到了婚嫁之年,應該成家立室了,現在就由爲師作主,結爲夫婦,此後光大青城之責,就落在你們肩上,爲師也了卻了一樁心願。’於是,我們就在師傅榻前,正了名份。就在我們結婚不久,青城第一峰的鴛鴦泉邊上,忽然發現了一支九葉靈芝,按說,九葉靈芝,乃是無上仙品,也被世俗目爲祥瑞之徵,那知它竟是不祥之物……”

說到這裡,敢情這位一代宗師,觸及心頭創痛,臉色十分陰沉,黯然嘆了口氣又道:

“不久,師傅道成飛昇,師妹也懷了身孕,唉,這段時間,說起來該是爲父最美滿的一段人生,夫婦恩愛,有甚於畫眉者?這年九月,你娘,十月臨盆,生下一個女嬰。”

白飛燕喜得叫道:“爹,那就是女兒咯!”

簡真人微微搖頭,目光似有意,又似無意的瞥了南宮婉一眼,道:“那知第一個女兒生下之後,你娘腹部依然隆起,過了三天,又生下一個女嬰。”

白飛燕道:“爹,娘生雙胞胎,哦,不知女兒是姐姐還是妹妹?”

簡真人道:“你娘孿生了兩個女兒,失血過多,產後身體顯得十分虛弱,幸虧爲父略擅醫道,又摘了一片芝葉讓你娘服下,纔算無事,這兩個嬰兒,因是孿生姐妹,面貌長得一模一樣。”

南宮婉聽得心頭驀地一動,但立即想到這是不可能的事,自己雖然和白飛燕生得一般無二,可是天下相貌相同的人,未嘗沒有。

只聽簡真人又道:“就因爲孿生之故,姐妹相貌雖然相同,但姐姐體質較好,不到週歲,已能丫丫學語,笑靨索抱。妹妹出生之時,受了母體失血過多的影響,體質較弱,襁褓之中,不解啼哭,只是昏昏睡眠。當時你娘爲了兩個孩子相貌相同,曾叫我替兩人在集上制了兩片金鎖,掛在她們胸前,以志識別。唉,其實沒有金鎖,兩個孩子也有些區別……”

南宮婉聽到“金鎖”兩字,心頭又是一震,自己貼身,不是也掛着一面鎖片嗎?她服下“百盈丹”,這一陣工夫,身子業已復原,不由緩緩坐了起來!

簡真人臉色蒼白,聲音漸漸發顫,續道:“不祥之日,終於來臨,那是十七年的中秋前一天,我爲了讓你娘好好過一箇中秋節,特地下山去採購過節的東西,那知回到家中,已然發生了大禍……”

四位姑娘聽到這裡,大家都感到心頭沉重,空氣都好像凝結起來!

白飛燕忍不住道:“爹,你快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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