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葉託

就在吉桑領回頓珠後的第二天清晨,家裡忽然來了人,據說是從“上面”下來的人,他們西裝革履,手裡拿着大包小包的慰問品,面帶微笑,模樣很是親切禮貌。

寒暄過後,他們圍坐到葉託的病牀前,說着推心置腹的話,說到激動處,只見葉託伸出枯樹一般還在發顫的胳膊,緊緊握住對面坐着的那個矮胖男人肥厚的手。

“老人家,你放心。”胖男人的另一隻手輕輕拍打着葉託的手背,微笑着點頭。

秦朗下學回來的時候,正好撞見這一幕。

胖男人向他招手:“小子,過來。”

見秦朗一時站着沒動,葉託撐着身體,有些着急的道“厄姆,快,快過來,王主任叫你。”

秦朗放下書包,挺着身子,不緊不慢的踱到胖男人身前。

胖男人讚許的點頭,重重打在秦朗的屁股上,“真是好小子,模樣俊,腦子也活,那亞寨出了你這號人物,還真是祖宗保佑,天神顯靈那。”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了。

葉託笑得氣喘,“阿姆,快叫王叔叔。”

秦朗沉聲道“王叔。”

“頓珠那丫頭是你救下的?”

秦朗皺眉道“頓珠怎麼了嗎?”

王主任嘆了口氣,道“頓珠的父母傷的太重,不幸都已經過世了。幸好,你把頓珠救回來,還給他們巴桑家留了個血脈。不然,上頭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安撫羣衆的怨怒。”

“哼,怨不得別人,怨他們自己!心腸壞了,要鑽營外門邪道,死了好,日神眷顧我們的那點東西,遲早也要毀在他們手裡…”葉託恨得咬牙切齒。

王主任拍拍老人的手,“老寨頭,你覺悟高,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能想到這一層。這次事件影響非常惡劣,兩個寨子爲了掙土地鬧到火併的地步,還鬧出人命,簡直是聳人聽聞!政府體貼民衆啊,知道你們苦,上一輩的事,就在上一輩了。年輕一代纔是希望。厄姆,你就是日落族的希望,也是政府的希望。我這次來,主要就是爲解決你的出路問題。你們學校校長跟我說,你這次數學奧賽,又在市裡面拿了個獎回來,小子,了不起啊!我跟你阿甲也商量了,上頭也是這個意思,一是因爲你人才出衆,二是爲了表彰你在這次事件中的重大立功表現,決定等你初中一畢業,就保送到省裡最好的重點中學讀書,將來爭取考最好的大學。”

葉託也許是過於激動,劇烈的咳嗽起來,顫巍着抓過秦朗的手,“厄姆,厄姆!阿甲我是不中用了,兩個寨子的人都得指望你!你要聽你王叔的話,別聽那些人亂嚼舌根,黑角和那亞在我那輩,那可是親兄弟分的家,要這樣鬧下去,那都是個死。”

衆人聽到老人這話,都不住的點頭,有幾個甚至豎起來拇指。

“厄姆,你看你阿甲,這覺悟,真不愧是老寨頭!這次,還是兩個寨子的現任寨頭鬧起來的,達瓦和巴桑家,都死了人,這裡最忌諱寨頭結仇,要不說還得你阿甲出來鎮場子呢!”

“可不是,多虧葉託阿甲!還拖着病的這麼重的身子…”

王主任不斷點頭:“是啊,上面非常看着葉託的意見。既然葉托出面要兩個村講和,聖地還是老規矩,誰也不能動。但是考慮到巴桑家兩個年輕人都遭了難,我們決定在那裡闢出一塊地,給頓珠家修棟新房子,安置她們婆孫倆個,只允許她們在那裡採松茸,但也要嚴格控制量,夠他們生活就行。唉,頓珠是個可憐孩子,聽說現在腦子已經燒壞了,學也沒法再上。”

王主任一行人走後那天晚上,葉託的病忽然就好了,人變得格外清醒,一手抓着秦朗,一手握着莫滿,雙眼明亮的幾乎發光,口裡不斷講述着他的過去,秦朗的過去,已經擺在秦朗面前那條通向未來的路。

莫滿默默轉着佛珠,念着經文,直到天邊的圓月落下,葉託終於闔上雙眼,嘴角甚至還帶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