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最黑暗的一天之懲戒方式

“冬祭哭廟”一案的後果是極爲嚴重的。嚴重到了許多年以後還是餘波未了,許多人在家譜和自己的年譜、筆記當中對此事記憶猶新,更有無數江南士子、官紳對權奸的飛揚跋扈殘害忠良咬牙切齒。

負責南京城內警備、治安事務的李華寶,爲確保此次祭祀大典不出問題,早就在朝天宮內外佈置了一個警備旅的兵力,更有兩營廣西狼兵就在文廟內殿宇內待命。

一聲令下,警備旅包圍了朝天宮,將文廟圍了一個水泄不通,狼兵從殿宇內衝出,用刀鞘和銃託將正在大打出手的兩批人分隔開來。

秦法系的官員許多人雖然沒有直接上過戰場,但是畢竟是在大順軍中生存,對於觀望風色的能力遠非這些士子能比。見有大隊人馬出來彈壓,立刻脫離戰團,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做出一副乖孩子、受害者的神情來。

而那些江南士子和科甲出身的官員們,可就是有點豬油蒙了心了。見對手突然停止了動作,退後站立。頓時士氣大振,一窩蜂的涌上去,拳頭腳尖,笏板書籍,甚至是孔夫子的牌位都成了打擊對面這羣流賊爪牙的利器。

可是,雨點般的拳頭腳尖、笏板、書籍、孔聖人的牌位還不曾落到秦法系官員的頭上,狼兵們的刀鞘銃託卻已經抽上了江南士子們的身體。

“丟雷個老母!老子讓你們住手,還敢動手!”

一千多如狼似虎的狼兵,將原本羣情洶洶躍躍欲試,準備大幹一場的文官和士子們的氣焰打壓了下去。看着這羣面色黧黑,肌肉結實,似乎有無窮無盡精力在身體裡蘊藏着的士兵,平日裡自詡能夠筆掃千軍的讀書士子和官員們,很是識相的收斂了自己的行爲。

可是,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捱了銃託和刀鞘,被打得鼻青臉腫,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不止。正是所謂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何況是一羣連漢話都說不太利索的苗瑤溪硐士兵。

“全數拿下!”

被這些士子和文官的所作所爲氣得滿臉黑線的首輔馬士英,見守備府徐公爺和李華寶迅速調動人馬將騷動勘平,頓時底氣足了不少。手持笏板,高聲斷喝。

李守漢倒是沒有他那麼激動,接過施琅遞過來的一塊上面沾滿了血跡泥土的大成至聖先師孔子牌位,用袍袖輕輕拭去上面的血污,“首輔大人,各位大人,這班賊子在祭祀聖人大典上如此放肆作亂,公然毆打朝廷命官,背後想必是有人組織指示。施琅!爲了確保沒有賊子亂臣繼續作亂,你請示一下守備徐公爺,將五城兵馬司和守備府、水師的兵馬調進來。會同警備七旅和御林軍人馬,加強朝天宮和宮城的護衛,防止有奸佞趁機作亂!傷害各位大人和皇上!”

守備府徐公爺在一旁聽得清楚,早就是頻頻點頭稱是。

於是乎,在得到了首輔馬士英和守備徐公爺的同意下,施琅和李華寶這對郎舅,調動各路人馬將整個朝天宮圍了一個水泄不通。街上戒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不說,更是對往來行人車輛嚴格盤查,防止有作亂之徒趁機逃走。

茶棚裡的何止世臉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渾身顫抖不止。他看得清楚,無數身穿秀才服飾,做讀書人打扮的人被如狼似虎的兵丁們喝令蹲在街角,打開隨身攜帶的物品進行檢查。那些南粵軍的兵馬還好些,只是檢查行李而不做別的。可是,南京本地的五城兵馬司和守備府下轄的各衛兵馬就沒這麼客氣了。不但檢查搜身,順便看到了什麼好東西自家有用之物便順勢裝到了自己的口袋裡。稍有不滿和反抗,立刻便是一頓拳腳棍棒下來。

文廟內,氣氛更是緊張到了要爆炸的地步。

南粵軍水師陸營、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守備府各衛抽調上來的人馬,和御林軍、警備七旅的兵馬混雜在一處,每十人爲一隊,護衛在趙之龍、王鐸、錢謙益、劉宗周等朝廷一品大員的周圍,理由是冠冕堂皇的,“防備歹人作亂,傷害到了大人。”至於說那些各部院衙門的官員,身邊也或多或少的有兵丁在“保護”。

周圍多了這些眼睛,錢謙益便是再號稱是足智多謀的天巧星,也不敢在二十隻虎視眈眈盯着自己的眼睛注視下,和同僚們進行溝通聯絡。只能是規規矩矩的站在那裡靜待形勢變化。

他不敢動,不等於別人也不敢亂動。最起碼,當朝首輔馬士英和徐公爺、劉孔昭等人便是得意洋洋的帶着這些臨時護衛聚集到了一處議事。

“國家正是多事之秋,這般賊子們卻又出來在聖人大祭的時候公然作亂。分明是不把朝廷、不把聖人禮法放在眼裡!本官懷疑他們與江北的流賊、遼賊有勾結!”

“本官附議!首輔大人,此等賊子,不嚴加懲處,如何能安定天下?如何能令聖人含笑於天際?如何能令天下士子安心爲國家出力?”

“首輔大人,雖然聖上這幾日身體有恙,但是,此等大事,涉及到了的人實在牽扯太廣,以本官看,不如我等入宮請示一下陛下的旨意,您看如何?”

雖然早就在朝野上下有着李馬二人沆瀣一氣的說法,但是,涉及到朝廷政局的走向,李守漢還是很客氣的同馬士英商議。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馬士英的大聲贊同,不但是他,劉孔昭等南京勳貴們也是齊聲贊同。爲了表示文武齊心,劉宗周、錢謙益、趙之龍、王鐸等人也被半請半拉的一道入宮面聖。

朝天宮這邊則是交給了李華寶和施琅兄弟兩個人對在押的人犯和留在這裡的官員們進行看管。既然是山中無老虎,那麼,施琅和李華寶這兩頭豹子便是可以肆意施展了。衆目睽睽之下,倒也是不敢太過於造次。只不過命人燒了熱水來,給各位官員和讀書士子們暖和一下身子。自然,這裡面也是有名堂的。給官員們的是熱水無疑,給那些手捧靈位在文廟苦鬧的士子們,卻是一律的剛剛從井裡打上來燒了一下便端上來的溫水,喝到肚子裡不鬧鬼才怪!可是,秦法系的那些官員們喝到嘴裡的卻是滾熱的糖茶和熱湯。

給這些官員送糖茶和熱湯的水師陸營官兵,朝着這些官員們促狹的擠擠眼睛,悄悄的伸出一根大拇指!

弘光皇帝朱由崧確實是病了。而不是像外界有人惡意散播流言,說他在宮中每日裡飲酒大醉,然後臨幸童女這些。

他患了重感冒。從一入冬開始,就開始生病,除了風寒帶來的發燒咳嗽之外還伴有頭痛、肌肉疼痛等症狀。爲了能夠在弘光元年元旦之日正式的以弘光皇帝的身份接受百官朝拜,宣佈改元大事,朱由崧同學這些日子一直在宮中潛心養病,好讓自己到時候有一個良好的身體和精神狀態。

但是,今天卻沒有這個可能了。在宮中靜養的他,被數十位大臣勳貴遞上來的求見請求嚇壞了,以爲江北的戰事又有了不利的消息傳來。

當朝首輔馬士英,樑國公李守漢,誠意伯劉孔昭,左都御史劉宗周,內閣大學士王鐸,禮部侍郎錢謙益,草草一眼望去,朝中的文武勳貴大臣當中的重量級人物盡數到了。不由得讓朱由崧眼前一黑,險些昏過去。

不過,好在他也是經歷過國破家亡妻離子散的大變故,經歷過風浪的人,當即便定住了神。“卿等至此何事?”

你們今天不是冬至祭孔嗎,怎麼不好好的在朝天宮文廟祭祀然後分着吃冷豬肉,卻是急三火四的跑來見朕是何意?難道說當真是有什麼大事?

“陛下,臣等本不敢打攪陛下,但是,茲事體大。倘若是臣等擅專,未免有欺君擅權之罪。”

聽了馬士英的奏報,頓時讓朱由崧同學心理懸着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馬士英稱他爲陛下,又說唯恐有欺君之罪,那就是說他這個弘光皇帝的威權在馬士英等人心中還是很重的。不會上演權臣擅興廢立之事。

這個擔心去掉了,頓時朱由崧心中一片清明。

“何事?只管奏來!”

從馬士英、錢謙益、王鐸等人的神色上,朱由崧本能的感覺到,這件事絕對是件打擊東林,有助於他加強君權的事。否則,馬士英不會眉梢眼角都是掩飾不住的喜色,而錢謙益王鐸趙之龍等人卻是一副死了老子娘勉強打起精神的樣子。

“不知道這羣東林奸黨又有什麼事情被馬愛卿、李愛卿抓到了手裡。這才如此的如喪考批!”朱由崧先在內心裡給這件事定了一個基調。

果然,隨着作爲當朝首輔的馬士英口齒清楚言辭清晰的將這樁驚天大事向弘光皇帝朱由崧做了稟告,雖然沒有添油加醋,歪曲事實,但是,作爲一個在朝堂上摸爬滾打多少年的官員,馬士英很能把握言辭的尺寸,讓同僚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是,卻讓聽彙報的朱由崧有一個明顯的傾向性。

在馬士英身後肅立的趙之龍、劉宗周等人,聽得清楚,明明知道馬士英的話有意將朱由崧對哭廟事件的理解進行誤導,但是,礙於禮儀制度,當朝首輔君前奏對,別人是不能隨便插話的。否則,就算是你說得有道理,首先卻有一件失儀之罪。

不得不說,馬士英的口才不錯。將哭廟這一事件說得清清楚楚,而且得到了在場諸多大臣的贊同,誠意伯劉孔昭甚至表示:“馬首輔宅心仁厚,不忍指摘那些蠹蟲。這羣無視天地君親師的敗類,公然用聖人牌位毆打朝廷官員!”

“這還了得!”朱由崧終於找到了一個爆發的理由。用手啪啪的猛力拍打桌案,駭得一旁伺候的太監們臉都白了,“皇爺!皇爺!保重龍體!”

“馬士英!李守漢!趙之龍!王鐸!這些人公然在祭祀聖人大典上肆行放縱,哭鬧嚎啕,更以聖人牌位毆打朝廷命官,你們居然還不立刻嚴辦,還跑到宮裡來向朕要主意!你們忒以的怯懦!”一邊激烈的咳嗽,朱由崧一邊拍打着桌案訓斥着幾位朝中重臣,將自己的意思表達的淋漓盡致。

“如此罪行昭彰,你們居然不立刻將他們盡數鎖拿下獄,嚴刑拷問追查幕後指使之人,嚴查餘黨。反而只是將他們禁足於文廟之中,還讓他們有茶水點心?要是長此以往下去,只怕朕的良民以後也都去做了賊了!”

這話說的慷慨激昂,聲振屋瓦,讓原本有些看不起朱由崧的趙之龍等人不由得心中一凜,能夠擡出聖人、百姓,江山社稷等堂而皇之的理由,足以見得這位皇上不是個省油燈。

“陛下訓斥臣等,臣等汗顏。臣這就回去,令部下會同有司嚴查,務必查一個水落石出。”李守漢弓下腰,手中擎着笏板,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查!好好的給朕查!東廠、錦衣衛一起上!一定給朕查出來!不得令一個餘黨漏網!”

“請陛下放心,內閣一定飭令有司嚴辦。效仿當年二祖列宗制度,嚴辦逆黨!行瓜蔓抄!”

瓜蔓抄?一聽馬士英說出了這個名詞,頓時讓幾位東林大佬渾身打顫。

所謂的瓜蔓抄,起於永樂皇帝朱棣。

在清人樑章鉅:《稱謂錄》第八卷有這樣的描寫:永樂族景清,轉相支連九族之姻親,門生之門生,名瓜蔓抄。

起因是景清藏着兇器入朝,想刺殺明成祖朱棣,爲明惠帝朱允炆報仇,事情敗露。成祖大怒,下令將景清磔死,並將他的家族全部株連,後來還不解恨,把與他相關的鄉親與鄰居全部處死,於是整個村子變爲廢墟。凡是與他有一點關係的,都是悲慘的下場。

這招便叫做瓜蔓抄。意思就是像西瓜的枝蔓一樣,牽絲扳藤,只要有一點關係,便是鎖拿下獄。這招,對以同鄉、同年、同學、同社爲關係紐帶組建形成的東林來說,無疑是一件殺傷力巨大的武器。

這個時候,與馬士英李守漢兩大權奸配合的十分默契的朱由崧很恰當的表現出了仁君氣度。“執行瓜蔓抄搜捕亂黨逆賊可以,但是不可以亂殺人。對於那些參與鬧事的官員和士子,懲戒是必要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着內閣辦理。不得超過流放刑罰便是了。以剝奪功名,家族十年內不得科舉爲主。”

“不但要革除他們的功名,還要令有司按照優免則例清繳歷年來的積欠錢糧,將他們有功名後投獻的田土發還本主!”朱由崧的話每一個字都露出了巨大的獠牙。革除功名、清繳積欠錢糧、剝奪投獻土地,那一招都是比殺了這些被罷黜的官員和士子還要嚴重的懲處。但是,這樣的懲處你還得磕頭表示感謝。

“陛下,臣有一事請示。”劉宗周有點看不下去了。作爲左都御史的他,本能的覺得,不能光是懲戒那些鬧事的官員和士子。一個巴掌拍不響,那些出來同士子們對罵,曲解歪曲聖人言行的官員也是要嚴加懲處纔是。

不等朱由崧說話,李守漢便站出來表示,這些從山東來的官員,是李華宇的部下,那自然也是他的部下。所謂的正人先正己,爲了一碗水端平,李守漢慨然向內閣首輔馬大人表示,願意將這數十名參與吵罵羣毆的官員一律流放遠惡軍州,三千里都是起步價!至少五千裡!

這個假動作做得十分漂亮,讓朱由崧和馬士英、劉宗周都覺得臉上有面子,紛紛稱讚樑國公公忠體國的高風亮節。只有錢謙益在一旁肚裡罵街:“流放三千里?五千裡?那些流賊餘黨本來就是要去你的老巢的!如今更是可以廢物利用了!他們去了你的老巢,你還能讓他們受了一星半點兒的罪?!果然是好手段!”

可是,錢謙益也無法站出來指責李守漢的假公濟私行爲,也只能是隨聲附和着,稱讚國公爺的風度。

於是,文廟內被禁足的那些官員學子們的好日子便到了頭。隨着傳旨太監的到來,一道內閣擬定,朱由崧親筆書寫的特旨被宣讀,判了這些人和他們的家族政治經濟生命的死刑。

不過,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原則,在這道馬士英起草的特旨裡,也沒有斷絕了官員和士子們的自新之路。只要他們有反戈一擊舉報他們背後的指使者、聯絡者的行爲,便算是立功贖罪了。檢舉揭發三人以上,家族便可不受牽連,揭發檢舉五人以上,本人便可免除懲罰。

這一來,原本心如死灰一般的官員和學子們,頓時眼睛裡發出了餓狼一樣的綠光。

“華寶,哥先給你提個醒。”同內地官員打交道比較多的施琅冷笑着看着被押送走的隊伍,對自己的內弟提出建議。

“多備些紙筆給這些人,然後,把城內外的各種宮觀廟宇都徵用了。我擔心他們揭發檢舉起來,關押人犯的地方不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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