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此時已然大亮,遙遠的天際處,一輪耀日灼灼,初春的陽光明媚,鋪灑大地之上,卻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去那戰場上的血腥。
入目處,連土地都是沾染着深沉的暗紅,殘肢斷臂隨處可見,刀劍靈力所留下的痕跡狼藉不已。
此刻戰場上寂靜無聲。
無數人獸的目光,都是停留在那跪了一地的柳家人身上,死死地盯着,恨不得將這些柳家人屠戮個乾乾淨淨。
原本他們所形成的包圍圈,是完全可以將那些前來侵犯的紅衣人給留下的,可就是因爲這麼一個柳家,放走了將近一半的紅衣人,連那個紅衣人首領,也是趁亂逃離了去
柳家,罪該萬死
“嗒,嗒,嗒。”
漸漸的,有腳步聲傳來,將柳家人團團圍住的軍隊立即自主地散開一條道路來,齊齊行禮,恭迎着到來的四人。
而隨着這四人的到來,那些跪伏着的柳家人,頭愈發的低了,眼睛也是緊閉着,等待着最後的審判。
這來的四人,走在最前的自然是那年輕黑衣女子,其後是並肩着的洛逸、千落和墨澤。
在這場戰爭之中,那個人的地位就不用說了,就算是光明之子本尊在這裡,也不敢與她搶風頭;洛逸本就是其父母所命定的全權負責人,且此次戰爭的計劃也是由他發起的,他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光之殿殿主都不敢在他面前多加造次。
而另外兩個,白千落不必多說,她的安危幾乎是繫着整個九州大陸的,本身又是上古神獸一脈,自能擔得起衆多人獸強者的尊敬;墨澤,當年萬重森林一場第二次全族大會,就已是鋒芒初露,後隱世數年,在華夏皇朝的靈師大會上再度出世,以神獸的狼王身份與白千落簽訂主僕契約,如今又在戰場之中擔任指揮統領軍師,那等能力風采,秉着強者爲尊的原則,也值得受到敬重。
這四人走來,周身是無數軍隊,那等經歷了一夜的戰場廝殺,仍未退卻的滔天的殺伐之意足以將心志強大之人給壓倒。然,那四人面色卻俱是波瀾不驚,而後便停在了柳家人的前方。
不太敢去看那獨自行在前方的人,不少人只敢看後面那三個小輩,目光裡頓時都滿含着讚歎。
洛逸洛少主與白千落還都是沒到成人禮的年齡,那墨澤也只是剛到成年期不久,這般年紀輕輕便已有如今的作爲和風範,當真是天賦異稟。
在無數道視線之中,那四人剛停下,尾隨其後的光之殿殿主立即搬來一方軟椅,待那年輕黑衣女子坐下後,又立即奉上一杯剛沏好的熱茶,供其暖手,方纔退下。
她滿意地捧着茶杯暖手,微微眯眼看了看天邊那輪耀日,似乎是陽光有些刺眼,她擡手揉了揉眼角,動作間無不帶出一股隨意慵懶的意味。那雙漂亮的眸子尾梢上挑,伴隨着她的動作,顯出一絲魅惑的風情來。
戰場上衆人衆獸幾乎要看呆了去。
洛逸見了,輕咳一聲,聲音不大,卻是讓衆人衆獸立即回神,當下都是吶吶不已,不敢再去看。
而完全無視了旁人目光的她,揉完了眼角,又去揉太陽穴,一夜未睡讓她的精神不是特別好。她輕啜了口茶,然後甚是漫不經心地看着匍匐在腳邊的柳家家主,旋即竟是調整了一下姿勢,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還翹起了二郎腿,淡淡睨着柳家家主,終於是開口了。
“既然洛逸出來了,那這裡的事就不該歸我管了。”
她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將所有的事扔給了洛逸,自個兒閒得自在,捧着一杯香茗邊暖手邊飲着,翹着的二郎腿一晃一晃的,純粹是準備看戲了。
而聽到她這麼一句話的柳家家主,頓時身體一顫,卻是悄悄鬆了一口氣。
她不管的話,他們柳家就還有出路可言。
洛逸自是不敢違抗她的命令,走過來,先對她行了一禮,而後才轉身看向跪伏着的柳家家主。
少年面色仍然是溫潤的,眸光淺淡,漆黑的色澤裡,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在想着什麼。
良久,他微微俯下身來,聲音溫和得再正常不過,彷彿只是在談論天氣一般平淡:“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
柳家家主嚥了口唾沫,額頭上豆大的汗水滾滾而下,打溼了他眼前的暗紅土地。他仍然是那般跪伏着,沒有去辯解,也沒有去證明自己的清白,只是那般跪着,沉聲道:“洛少主,此事全是我一人下的命令,與我柳家其餘人絕無半點關係。”
說着,他顫巍巍伸出一隻手來,拇指與小指內扣,中間三指併攏,作出一個起誓的手勢:“我以柳家的名義發誓,此次放紅衣人離去,乃是我一人的決定,柳家人全都不知情”
這一誓言發出,戰場上衆人衆獸臉色都略微好看了些。
九州生靈從不輕易發誓,一旦發誓,若是違背,那後果是連魂魄都將不復存在的。
所以,眼下柳家家主以他們家的名義起了這樣一個誓,十有八九就真如他誓言裡所說的一樣,成爲紅衣人的內奸,放紅衣人逃離,的確全是他一人的決定。
“然後呢”
洛逸不爲所動。
柳家家主立即“砰砰砰”連磕了幾個響頭,轉手凝力於掌心,狠命拍向自己的天靈蓋。
不少人見了,瞳孔都是陡然一縮。
這柳家家主當真是連對自己都這麼心狠手辣,無怪乎能隱忍這麼多年,成爲紅衣人安插的內奸了。
一掌拍下,柳家家主生息立時就斷絕了,天靈蓋碎成了粉末,鮮血四濺,白色的腦仁都是流出來,滑了一地,那坐着的人腳前頓時一片紅白相間。
面對如此場景,那人卻仍是悠遊自在地持着杯盞,面不改色地品着茶,甚至有心人還觀察到,她還多看了幾眼那摻雜着血液的腦髓,看得那叫個津津有味,一副非常感興趣的樣子。
不少人突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爹”
柳家人裡突然響起一聲低吼,柳雲絕面色慘然,幾乎是控制不住要站起身,卻被旁邊的人給死死按住。
他遙遙看着不過瞬息時間裡就變成了一具屍體的父親,眼眶通紅,淚水打着轉,卻是被他強硬着不肯落下淚來,拳頭攥得死緊,有鮮血從指縫間流出,滴落到地面上,繪出一道道驚心的血紅。
爹爲了他,在他面前自盡了
他只覺得頭腦不停地嗡鳴,眼前一陣的發黑,卻仍是堅持着張開眼睛,去看他爹的屍體。
他們柳家的家業,從今天起,就再也不同往日了吧
柳雲絕的指尖深深插進掌心裡,血肉模糊間,他幾乎要戳到自己的手骨,那死死盯着他爹屍體的眼珠子都是變得血紅。
就爲了那麼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爹死了,他們柳家也即將付出慘痛無比極大的代價。
以他們區區一個柳家的力量去和整個大陸對抗,背棄光明之子爹他居然就看不明白這種背棄的後果
明明戰爭開始之前,他就已經在勸服爹,這場戰爭,完全是爲了找到他們的存在
柳雲絕狠狠的喘息,五指猶自緊握着,深可徹骨。
洛逸淡淡看着那柳雲絕的反應,脣角略略揚起,不復剛剛的一派溫潤。
此刻的少年笑容有些邪氣,一雙漆黑的眸子深邃到看不見底,一種不同於他往日的氣質,張狂,邪肆,全然的體現在了他的身上。
這種氣質上完全的轉變,不僅讓得周圍人都是忍不住的注目,就連那年輕黑衣女子都是饒有興致地看過去,等待着接下來事態的發展。
洛逸小子眼下恢復成這樣的本質,倒不知是打算怎樣折磨柳雲絕了。
真是好像很久都沒見過他這樣了
她微微搖頭失笑,單手託着下顎繼續看戲。
幾乎是一瞬間裡,就從一個形象轉換到了另一個形象。少年銀髮白衣,本是聖潔高雅的,卻因了他此時邪佞張揚的性子,而顯得矛盾,但卻出奇的並不衝突。他一手牽過身後少女的手,將她帶到自己身邊,隨後走向柳雲絕。
在場衆人衆獸皆是不自覺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洛少主這是要做什麼
“來。”
到了柳雲絕的面前,洛逸不過是淡淡掃了前者一眼,前者就已狼狽不堪地跪倒在地。他隨手拿出一把青鋒長劍,略小,五大守護神獸的樣貌雕刻其上,正是多年前他送給千落練手的那一柄劍。
他帶着千落的手撫上劍柄,緩緩將劍自劍鞘中拔出。
“鏘”
一抹銀亮乍現,在那緩慢拔劍動作之中,嘹嘹一聲劍鳴響起,洛逸的手包裹住千落的,千落的手再握住劍柄,兩人共同握着劍,將劍尖送到了僵硬着身體的柳雲絕的脖頸旁。
鋒銳無匹的劍刃貼着柳雲絕的脖子,如同親吻一般無比的親近。
那已是一身邪肆的少年此時貼着少女的耳畔低語。
“來,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