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似曾相識

諸葛逸點頭說道:“話雖不錯,但天涯之大找人極難!目前種種變故又似乎無頭緒可尋……”話音到此略頓,驀地想起“東僧”醉頭陀的竹上留書,“咦”了一聲,問天癡道長問道:“方纔醉和尚竹上留書,最後兩句:‘南筆歸來?九幽聚議’之中的‘九幽’二字,是不是指的上官靈曾與‘獨腳追風仁心神丐’方琦一向去過的‘萬姓公墳’以下的‘九幽地闕’?”

天癡道長也聽上官靈說過“九幽地闕”巧會“幽冥神君”閻元景之事,認爲諸葛逸所料不差,點頭說道:“‘九幽’二字,可能指的是‘九幽地闕’!但醉和尚何以如此顛倒?‘九幽聚議’一語,用得未免太已不祥!……”

諸葛逸不等天癡道長話完,便即厲聲狂笑道:“事到如今,還管它什麼祥與不詳?我就不信江湖中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人物?藝業心機,能夠超越‘乾坤五絕’!你方纔所調侃我的‘家遭西道東僧毀,人被江湖魑魅欺’,諸葛逸只承認一半,天台雁蕩兩處舊居,雖然全毀在你們這蠻不講理的道士和尚之手,連我那頭心愛青驢,也弄得不知去向?但諸葛逸絕不會被江湖魑魅所欺,從今以後,我要憑藉一身所學,重振二十年前雄風,再入江湖,盡掃奸邪魑魅!”

天癡道長見“南筆”諸葛逸怒憤填膺,豪情勃發,不由高興得拊掌大笑!但笑聲才發便收,轉身對着“北劍”蒲琨聲那六尺孤墳,語音變得又有點嗚咽似地悽聲說道:“蒲琨老兒的英靈如在,暫請抱屈一時,我們這幹老友,必然各盡所能,協助你獨子蒲鏗,重振‘北劍’威名,爲你報仇雪恨!”祝禱完畢,“南筆”諸葛逸、“西道”天癡,兩位絕代高人,親手在這位老友墳頭,加上兩掬黃上,然後毅然離開天台山吟風嶂弄月坪,直奔湖北江西安徽三省接壤之處的“萬姓公墳”而去!

他們自然不知道“萬姓公墳”以下的“九幽地闕”,如今已歸新主,並重加改建,變成步步危機,寸寸死域!更有“九毒書生”姬天缺,在其中助紂爲虐,難免也自落入敵暗我明,事事受制的絕對不利地步!

但“南筆西道”究竟有無兇險,以及“東僧”醉頭陀有何遭遇,“北劍”蒲琨怎樣被害等情,且容筆者少事懸宕,先行表敘那策馬西行,意欲遠上西崑崙小琅環仙境,參謁“逍遙老人”鍾離哲的小俠上官靈方面。

上官靈與“閃電神乞”諸明,在河北薊縣,憑着“北劍”蒲琨的一封書信,向“寶馬神刀”萬子蒼,借得一老一少兩匹千里神駒以後,便自揚鞭絕塵,電疾西去!

“閃電神乞”諸明因上官靈要上西崑崙小琅環陳述“九幽地闕”之變,請“逍遙老人”鍾離哲再履中原,並順便參謁他恩師“南疆隱俠”謝陽,自己遂奔向阿爾金山,搬請“東僧西道”!

他們這段路程,本來要等西出陽關,到了大漠以內,才彼此分途,但方到山西境內,上官靈竟在一個夜間,連人帶馬,悄悄失蹤,不知去向!

這種岔事突生,自然使“閃電神乞”諸明,心急如焚,但仔細衡量輕重,覺得上官靈如今一身內外功力,已比自己差不許多,除非遇上“九幽地闕新主人”、“九毒書生”姬天缺、“笑面閻婆”孟三娘等,不會吃甚大虧?而這三個蓋世魔頭,一個尚未出世,兩個深居“九幽地闕”之中,故而上官靈雖與自己失散,暫不致有何兇險?還是趕緊奔往西陲,把鍾離老人、“西道”、“東僧”、“南筆”等人請來,與“北劍”蒲琨,同心協力,制壓羣邪,免得貽禍江湖爲要!

輕重既然分清,“閃電神乞”遂在周圍略爲搜索,並提氣高呼“上官靈”頗久,不見絲毫蹤跡迴音以後,鋼牙猛挫,襠內施功,**神駒,雙耳豎起,“希聿聿”地一聲長嘶,四蹄如飛,依舊絕塵西去!

“閃電神乞”諸明蹄聲,消失身形不久,上官靈手牽那匹毛色如雪的“千里玉龍駒”,便自一個小山洞中,眉宇含愁地緩緩走出!

原來上官靈在山西河北交界途中,曾經瞥見一位白衣少女身影,酷似被“笑面閻婆”孟三娘擄去,與自己分別已久,但旦夕繞心頭的常碧雲姊姊!

既有這種發現,上官靈自想停蹄察看,“閃電神乞”諸明卻因急事在身,不許他招惹麻煩,*着上官靈不顧而去!

上官靈與常碧雲雖然相交不久,但彼此真誠率直,一往情深!自從常姊姊被孟三娘擄走以後,“羅剎教”旋即解散,上官靈慾救無從,趁着行俠江湖,時時處處均在留心打探,好容易如今纔有這點蛛絲馬跡可尋,教他怎能斷然不顧地,安心上路?

所以乘着“閃電神乞”諸明途中靜坐行功,祛勞養神之際,上官靈便悄悄托起那匹“千里玉龍駒”,並以截脈手法,暫時使它不能嘶啼,連人帶馬,藏進山洞以內!

如今上官靈輕撫馬背,卓立山崖,眼望“閃電神乞”諸明去處,喃喃自語說道:“‘九幽地闕新主人’與‘九毒書生’姬天缺,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不過倚仗地利,藏在暗中弄鬼而已!有一位‘北劍’蒲琨,可能已足夠鬧得他們天翻地覆,再加上‘西道東僧’之中的任何一位,便定然掃穴犁莛,哪裡用得着驚動所有‘乾坤五絕’?再說鍾離老人,長隱西崑崙小琅環,只要不怕路遠隨時都可前去看他,倘若錯過途中所遇白衣少女,卻叫我海角天涯,到何處找我的常姊姊去?”

上官靈越想越覺得西上崑崙絕頂,參謁鍾離老人,及恩師謝東陽之事,稍緩無妨,但若不立時回馬尋訪那位酷似常碧雲姊姊的白衣少女,恐怕又將鴻飛冥冥,無從尋覓!

主意既定,飄身從上“千里玉龍駒”馬背,繮繩微領,正待轉向東行,但忽然目注左側山崖,一小片樹林以內,沉聲問道:“林內何人?不必躲躲藏藏,請出一會!”

上官靈語音才落,林內傳出一陣銀鈴似的嬌笑,有人接口問道:“方纔是誰在這裡用內家‘千里傳音’功力,大叫‘上官靈’這名字我怎麼聽起來好像很熟?”

語音入耳,上官靈已自驚心,再看到由林中婷婷嫋嫋走出來一位秋水爲神玉爲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絕代風華的白衣少女,不是自己朝思暮想,刻骨縈心,正欲去找尋她的常碧雲姊姊,還是哪個?

這白衣少女,語音是常碧雲,貌相是常碧雲,但一雙盈水雙眸中的目光,以及吐自櫻脣中的語氣,卻不像還認得上官靈是她曾經同走長途,互共患難的舊時相識!

上官靈何等聰明?與白衣少女目光一對之下,便看出有異,把初見她時的極度驚喜,變成滿腹疑雲,又得翻身飄下馬背,向站在中隔三五丈寬深壑對崖崖邊的白衣少女叫道:“常姊姊,我就是上官靈,你怎麼好像不認識我了?”

白衣少女聞言,怔了一怔,秋波深註上官靈有頃,搖頭緩緩說道:“你這人看來雖然不太討厭,但我不認識你,我不姓‘常’,我姓‘孟’!”

上官靈急得跳腳叫道:“你過來讓我仔細看看,你一定‘姓常’,怎麼會姓‘孟’?你不是我‘常碧雲’姊姊麼?”

白衣少女聞言柳眉微蹙說道:“過來就過來,讓你仔細看看,就讓你仔細看看,難道我還會怕你?”

語音落處,人已如一朵白色浮雲,橫飄四丈有餘,極其美妙輕靈地,落在上官靈身前三尺!

這手“凌空虛渡”輕功,看得上官靈心中一驚,暗自欽佩對方功力,似乎決不在以輕功名世的“閃電神乞”諸明、“八指飛魔”司空曜等老輩人物之下?

白衣少女俏立上官靈面前,風揚衣袂,清麗如仙,又複音迸銀鈴地微笑說道:“你問我爲什麼姓‘孟’,未免問得太已滑稽!告訴你因爲我師傅姓‘孟’,所以我也姓‘孟’,我不叫常‘碧雲’,是叫‘浮雲’飛揚飄蕩,舒捲自如,是天上最自由和最舒服的‘雲’你懂得麼?”

上官靈聽白衣少女說他師傅姓“孟”,不由憬然頓悟,失聲叫道:“你師傅是不是‘笑面閻婆’孟三娘那邪惡妖婦……”

話猶未了,自稱孟浮雲的白衣少女,便即滿面怒容地嗔聲叱道:“我師傅是這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你再敢對她老人家出言無禮,我就打你!”

上官靈既已證實這白衣少女的師傅,正是當年擄走常碧雲姊姊的“笑面閻婆”孟三娘,自然更認定孟浮雲就是自己魂牽夢縈的常碧雲,急得不知如何纔好地亂搓雙掌,頓足叫道:“常姊姊,你到底怎會被孟三娘那妖婦,害得這等神智……”

他所說“神智喪失”的“喪失”二字,尚未出口,眼前香風一動,白影電飄,右邊臉頰上,脆生生地,便自捱了一記耳光,並聽得白衣少女怒聲叱道:“告訴你我姓孟,偏要叫我常姊姊,告訴你尊重我師傅,偏要出口傷人,這樣不聽話的小鬼,該不該打?”

上官靈始終認定對方是自己心中朝夕思念的常碧雲姊姊,故而絲毫未加提防,況且白衣少女孟浮雲的身手,也委實太快!所以被打得凌空翻了一個筋斗,舌底生鹹,牙花奇痛,連那匹“千里玉龍駒”,也驚得前蹄人立,昂首長嘶,“騰騰騰”地,往後退了幾步!

這是上官靈生平所挨的第二記耳光,第一次是被“逍遙老人”鍾離哲所打,但那只是輕輕一記,並還因之學會了奇妙無方的“雲飄電閃”身法,故而毫不吃虧!這次卻大異其趣,手撫腫起好高,火辣辣的右邊面頰,張嘴吐出一口鹹鹹鮮血,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齊翻,說不出是怒?是悲?是酸?是苦?

白衣少女孟浮雲本來還在妙目含怒,玉面生嗔,但看見上官靈吐出這口濃濃鮮血,又似有點過意不去?眉梢微蹙說道:“我力氣太大,這一下子大概打得過重?但看起來你也武功不弱,爲什麼白白捱打,不會躲呢?”

上官靈向來伶牙俐齒,如今卻被對方問了個啼笑皆非!但聽得孟浮雲自稱力氣太大之語,不由激發靈思,心中一動!

暗想自己巧服“三目蟾蜍”丹元所化豎目,並經鍾離老人在那古洞之中,以隔空認穴手法,代爲打通“督”“任”二脈,衝破“生死玄關”,真氣內力之強,被“乾坤五絕”等人,許爲小一輩中的無雙人物!何不設法激惱這自稱力氣甚大的孟浮雲一試,她若能與自己彷彿,或是勝過自己,便定是曾經服食那枚足抵廿年日夕年苦練之功“三葉仙蘭實”的常碧雲姊姊?否則也許真遇上了一位貌相身材,均太酷似的其他奇女?

主意既然打定,目光微注面前這位神情高傲無倫,但似乎又略帶幾分歉疚的白衣少女,用一種調皮語氣,緩緩說道:“姊姊既然生氣,讓你打上一下也好!不過這記耳光,我似乎還捱得不太過癮?尤其不相信像姊姊這樣風華絕代的女孩兒家,力氣會有多大?”

白衣少女孟浮雲聞言柳眉微剔,一雙妙目以內,又射神光,詫然問道:“小鬼不要調皮,難道你還想捱上一下試試?”

上官靈暗地留心這孟浮雲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覺得分明確與當年的常碧雲姊姊,一般無二,遂應聲笑道:“姊姊不要過於自信,倘若我不想捱打,你未必準能打得上我?”

孟浮雲高傲無倫,哪裡經得起上官靈這等撩撥?輕叱一聲,左腕倏揮,一招“兜羅散花”,又向上官靈左頰拍到!

這次上官靈早有提防,並誠心略爲激怒對方,纔好令其施展全力!所以明明看出孟浮雲這招“兜羅散花”,變化無窮,可實可虛,威大極大,依然卓立不動,直等她玉指即將沾頰的剎那之際,方突展“逍遙老人”鍾離哲在“羅浮元己宵大會”以上,親傳的“雲飄電閃”身法,足下微一錯步,便自極其輕靈的,閃出五尺!

孟浮雲認爲這一招“兜羅散花”,十拿九穩,必然打中,因第一次打得太重,故而這一次尚想略卸三成真力,稍微留情!哪知指尖尚未沾頰,對方業已經輕閃出五尺,所用身法之奇,竟然從來罕見,神妙無比!

這一來,果然激起了她女孩兒家的好強天性,玉頰微泛紅雲,猱身進步,足下暗踩三星,右手一招“鍾離揮扇”,左手一招“拂袖驅塵”,依然合擊上官靈雙頰,但手下已未留情,凝足了八成以上真力!

上官靈故意氣人,哈哈笑道:“姊姊何必手下留情?你若不用足十二成真力,絕對打不到我!”

語音猶在盪漾,身形已如蝴蝶穿花股,在孟浮雲左右兩掌的掌風交會之中,一閃一飄,翩翩退出丈許!

孟浮雲柳眉含煞,鳳眼龍威怒叱一聲道:“小鬼頭,你妄自輕薄,無非找死,恩師說我功力之強,除了‘乾坤五絕’以外,當世無人能敵!你如不信,且試試我這十二成真力的‘羅剎陰功’滋味怎樣?”

說完,雪白羅衣大袖,猛然一拂,一股看來並不怎強的陰寒勁氣,便向上官靈胸前,凌空涌到!

上官靈見狀,微微一笑,默運十成真力,雙掌齊推,想把孟浮雲所發袖風,中途遏阻!

他這樣打法,是見孟浮雲拂袖所生勁氣,來勢不強,生怕自己萬一也以十二成真力對敵,可能使這位心目中始終認爲是常碧雲姊姊化身的白衣少女,有所傷損?故而雖然雙掌齊推,卻只用了十成真力!

哪知這一來上當卻不在小,雙方所發勁氣罡風,才一接觸,上官靈便知不妙!因爲對方看來不太強的“羅剎陰功”所化勁氣,不但奇強,並能源源不絕地繼續傳送,自己則是輕率隨意地驟然一發,以十成力對十二成,未能將孟浮雲“羅剎陰功”遏阻,跟着便是千鈞勁氣,壓到胸頭,連再度提聚真力相抗,或施展“雲飄電閃”身法,都來不及,便自悶“哼”一聲,整個身軀被人家震得飛出七八尺外,暈死在地!

孟浮雲對上官靈印象本來不壞,只是氣他屢屢出言辱及恩師孟三娘,及倚仗神奇身法,耍弄自己,才含忿全力出手!如今見對方被自己的“羅剎陰功”,擊飛八尺,暈死在地,口鼻之間,均似乎微見血漬,不由又覺得有點不忍起來,蹙眉頓足叫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上官小鬼,告訴你我力氣太大,恩師說除了‘乾坤五絕’以外,無人能敵!你偏偏不信,豈非找死?如今被我打成這樣,臟腑間必然受傷不淺,我囊中只有一粒恩師特賜保命,不準輕用的‘續命金丹’,到底救不救你?”

孟浮雲一面自語,一面走到上官靈身旁,見他口鼻之間,果已漸漸沁出血絲,知道若不早救?此命必休!加上對上官靈那副英挺身材,俊美貌相,似乎特具好感?遂在略一遲疑之下,銀牙暗咬,自懷中取出一枚白玉瓶,傾出瓶內僅有一粒異香撲鼻的金色靈丹,席地盤坐,俯身扶起那氣息奄奄,人事不覺上官靈的上半身來,並替他略試脣角血絲,把那粒金丹,喂進口內!

這粒“續命金丹”,是“笑面閻婆”孟三娘依照“玄玄真經”所載,採集一百零八種珍貴藥物,特爲得意愛徒衣鉢傳人孟浮雲所煉的防身保命靈藥,年餘光陰晝夜苦守爐火,僅僅煉成兩粒,自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能!曾經一再叮囑孟浮雲,不到身受重傷奇毒,生死一發之際,千萬不許輕易用去!

孟浮雲如今是因與上官靈一見投緣,覺得這位年齡與自己彷彿的英俊少年,極其風趣可愛!但又偏偏彼此鬥氣,被自己失手打成重傷,所以纔在略爲躊躇以下,毅然用這粒珍貴無比的“續命金丹”,餵給上官靈服用!

靈丹入口,果然效驗立生,但孟浮雲天賦異稟,真力之強,出人意料!上官靈被她打傷得委實太重,服藥以後,人雖無妨,但尚未清醒,偎在孟浮雲懷中,神志猶自模糊地,喃喃囈語說道:“常姊姊,這近兩年來,我想得你好苦!爲什麼一見面之下,你不但不認識我,還把我打得這麼重?”

孟浮雲聽上官靈仍把自己當做什麼“常姊姊”,不由又覺好笑!但看見他那副天真俊美的慘白麪容,以及被自己第一記耳光,打得浮腫多高的紫紅右頰,心中憐愛之念,油然頓生,暗想自己與這少年,莫非真是有緣?否則怎會在數十丈外,隔着一座山峰,聽得有人用內家罡氣傳聲高叫“上官靈”三字,便覺極其耳熟,並怦然心動!

尤其聽得上官靈這幾句情真意摯的喃喃囈語以後,孟浮雲芳心以內,居然而然地泛起一陣奇酸?妙目之中,也溼潤異常,彷彿有點珠淚盈眶地泫然欲泣!

暗想不管怎樣,還是先哄哄上官靈,使他所受“羅剎陰功”震傷,早點復原,即令真結交這麼一位弟弟,作爲武林遊俠伴侶,也不見得辱沒自己?

念頭既然這等想法,遂伸手輕輕撫摸上官靈那浮腫右頰,把櫻脣湊在他耳邊,柔聲說道:“靈弟弟,只要你不再罵我師傅,做姊姊的就不打你了!”

上官靈此時神智猶自未清,也不知聽見孟浮雲所說之語真否?又復順喃說道:“常姊姊,你被孟三娘捉去這久,吃苦沒有?如今既然練成這好一身武功,我陪你去找仇人,報復你三個哥哥遇害,及伯父被氣死之仇好麼?”

孟浮雲聽得不覺一愕,暗想自己自幼便蒙恩師調教撫養,哪裡有甚父兄,及殺家之仇?怎的這上官靈,越說越令人難解,到底這是他心底之言?還是神志模糊以下,所發囈語?

孟浮雲微愕片刻,依舊低頭柔聲問道:“靈弟弟,你所說殺死我三個哥哥,及氣死我父親的仇人,是哪一個?”

但上官靈此時想系“續命金丹”藥力,漸在體內發散,臉上那種慘白神色,業已消失,冠玉雙頰,除了右頰略爲浮腫以外,紅得像蘋果般的,竟半倚孟浮雲懷中,酣然熟睡,嘴角之間,並含着半絲笑容,但不知是甜笑?還是苦笑?

孟浮雲越看越覺這位硬把自己叫做“常姊姊”的上官弟弟,太以天真可愛!他既然睡熟,只有等他醒後再問,加上不忍心將上官靈放在硬石地上,遂靠在一塊岩石之上,也自垂簾假寐。

約莫過了頓飯光陰以後,孟浮雲芳心之內,忽然思潮起伏起來,暗想自己平素傲骨天生,眼高於頂,除了師叔“玉簫郎君”潘午,因經常隨侍之外,對任何男子,均不屑一顧!怎的今天任憑一位素昧生平的英俊少年,在自己懷中熟睡,居然不曾感覺到有何羞窘?及不太自然之處!

哪知她不想還好,這一想之下,綺念突生,再加上忍不住又看了懷中含笑酣睡的上官靈兩眼,越發腮上霞飛,心頭鹿撞!

孟浮雲是“笑面閻婆”孟三娘鍾愛無比的衣鉢傳人,認爲僅需讓她在江湖中,自行磨練個三年五載,便足可傲視武林,獨秀天下!

孟三娘既對孟浮雲如此期望,所以在教導她一切內外功行時,均精細慎重之至!故孟浮雲除了武功極好以外,內家定力,一樣無比堅強,綺念才生,靈心立覺,趕緊攝思靜處,寧神內視,用起“玄玄真經”之中的“無我坐功”,片刻過後,果然返虛入渾,神與天會!雖然香懷以內,仍然摟着一位英俊少年,但方寸之間,業已一片天機,毫無渣滓!

他們二人,女的坐忘入定,男的夢魂熨貼,這一覺直由麗日當午,睡到晚霞滿天,孟浮雲猶自寶相莊嚴,上宮靈卻已神思漸復!

“續命金丹”藥力,經這長長酣睡,早已到達上官靈的周身百穴,所受傷勢,已告無妨,不過元氣尚未完全恢復而已!

上官靈不知作了什麼甜夢?臨醒之前,臉上尚自笑意頻添,但神思一復,覺得自己竟躺在軟綿綿香馥馥的少女懷中,不由心頭大驚,足下微運功力,便如飛絮輕煙般地,自孟浮雲玉手半捧半抱以下,橫飄八尺!

孟浮雲自然被他這種舉動驚醒,吁了一口長氣,杏目微開,看着上官靈含笑問道:“靈弟弟,你看你這一覺睡了多久?所受我‘羅剎陰功’內傷,不妨事了麼?”

上官靈傲骨天生,心高無比,起初把孟浮雲認做自己魂牽夢縈的常碧雲姊姊,自然款款情深,百般容忍!但孟浮雲既堅不相承,自己又在略爲輕敵以下,吃了這大苦頭,心中未免有氣?再聽對方提起自己被“羅剎陰功”震傷之事,不由俊臉飛紅地,冷然說道:“你既然不是我的常姊姊,卻配叫我靈弟弟麼?”

孟浮雲看出上官靈與自己一樣氣傲心高,知道他吃虧以後,難免有餘忿,遂不以爲忤地,依舊含笑說道:“你難道除了一個常姊姊以外,就不能再有一位孟姊姊麼?”

上官靈“哼”了一聲,傲然說道:“摟着陌生男人在懷中睡覺的女孩子,不配作我姊……”

一語未了,突然心頭生悔,因爲自知這話譏刺太重,對方既有那強真力,可能真是曾經服過“三葉仙蘭寶”的常碧雲姊姊,不過不知怎會失去記憶而已,自己何必把她挖苦太甚?

上官靈雖然生悔,但話出如風,停口已遲,這幾句話,果然把位本來嬌靨堆笑的孟浮雲,氣得通身發抖,煞聚蛾眉地,戟指上官靈顫聲叱道:“我……我不惜捨出一粒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續命金丹’,救了你的性命,你……你……你怎的不知好歹,如此信口雌黃,莫非還想捱打?”

上官靈見孟浮雲被自己氣得這等模樣,本在暗悔,但聽得對方的語氣,好像只一動手,自己便非捱打不可?不由一股好勝之念,化成怒氣,充滿心頭,劍眉雙挑地朗聲哂答道:“你得了便宜,莫再賣乖,剛纔我若不是存心相試,略爲輕敵,你休想打得上我?便算讓你打上,也休想打得傷我!”

孟浮雲被上官靈一激怒之下,身形略晃,縞袂電飄,一招“羅浮掃雪”,便隱挾勁風地,自橫方襲到。上官靈極其自在從容地,肩頭一閃,便使對方勁氣襲空,但孟浮雲跟手招化“拂袖驅雲”、“莊周夢蝶”、“丹鳳掠羽”等連環三式,幻出一片掌山,以及陰寒徹骨的勁氣狂飆,把上官靈身形,密密罩住!

她這三招,雖是“笑面閻婆”孟三娘秘傳“玄玄掌法”之中精粹,迴環併發,威勢宛如天風海雨,咄咄*人,但上官靈也施展出得自真“奪魂旗”“逍遙老人”鍾離哲的曠世絕學“雲飄閃電身法”,極度輕靈美妙地一閃一飄,便又復脫出孟浮雲的如山掌影,及徹骨寒風以外!口中並得意叫道:“想作我姊姊的孟姑娘,你是不是打不上我?”

孟浮雲確實驚服上官靈所用身法,過分巧妙神奇,但因生性高傲,已被對方激得大動嗔心,遂停手冷然道:“僅僅這樣像猴子般的躲來閃去,便閃得再妙,恐怕也不己在武林爭雄,你方纔不是說我即令打得上你,也未必打得傷你麼?敢不敢再接我一記‘羅剎陰功’試試。”

話音落後,孟浮雲料定上官靈與自己一樣好強,決不會倚仗神奇身法再躲,遂猛拂羅衣大袖,一股隱蘊陰寒的勁氣狂飆,便自排空涌出!

果然上官靈一聽“羅剎陰功”四字,心頭惡氣立生,足下暗合子午,卓立如山地,欲待凝聚十二成真力,與孟浮雲一較強弱!

哪知他生死呼吸的重傷新愈,元氣尚未全復,雖輕拚力提功,也僅能提聚到八成左右!上官靈驚得“呀”’了一聲,悔已無及,知道孟浮雲爭強好勝,必以全力施爲,這次自己恐怕要在傷上加傷,難逃一死!

但孟浮雲聰慧無倫,聽得上官靈這失聲驚呼,立知所以,右手業已拂出的白色羅衣大袖疾收,並以左掌凝力,劈空一擊,硬把自己“羅剎陰功”的寒風勁氣,*偏三尺,把上官靈右側方一塊四五尺方圓的巨石,擊得石雨星飛,裂成數塊!

上官靈見狀,向孟浮雲愕然問道:“你不是要打我嗎?爲甚臨時收式卸力?”

孟浮雲微掠雲發,傲然說道:“我看出你元氣未復,真力難提,縱然再度把你打傷,你也不會心服口服!”

上官靈聞言,不禁大笑說道:“上官靈生平除對我受業恩師,以及‘乾坤五絕’,尤其是那位真‘奪魂旗’‘逍遙老人’鍾離哲之外,決不再對旁人心服口服!想不到如今又將添上一位驕狂少女,咆哮紅妝,我倒看你是怎樣叫我服法?”

孟浮雲覺得上官靈替自己加的這“咆哮紅妝”四字,極其新穎有趣,不禁微笑說道:“這‘咆哮紅妝,四字,極其新穎有趣,我以後行俠江湖,就用作外號好麼?”

上官靈感覺這位酷似自己常碧雲姊姊的孟浮雲,有時驕狂無匹,咆哮如雷,有時卻又嬌憨天真,風華絕代,遂點頭答道:“你既然喜歡,就算我送你的外號好了!不過我所亟於要聽的,還是打算怎樣把我打一個心服口服?”

孟浮雲也自越來越覺得上官靈倔強可愛,微綻嬌靨,笑聲說道:“你服食我那粒‘續命金丹’,傷勢雖愈,真氣內力方面,卻約需三日,才得復原!等你完全復原以後,我再把你打敗,總該別無藉口,服輸低頭了吧?”

上官靈頗爲佩服孟浮雲光明磊落的胸襟,應聲問道:“彼此風萍一散,海角天涯,三日以後,我到何處找你?”

孟浮雲想不到上官靈會有此間?低頭略爲沉思,妙目流波,含笑答道:“你真氣內力方面,只需三天,便可復原,我便陪你三天,等這場架打完,彼此再分手!”

上官靈喜得叫道:“這樣說來,我們是先交三天朋友,然後再互相拚命一搏,打場熱鬧大架?”

孟浮雲微笑點頭,上官靈又復問道:“打完架以後呢?”

這兩位年貌相當的男女英傑,雖然彼此胸中尚存爭勝好強之念,但因惺惺相惜,情思愛意,早茁心頭,不過萍水相逢,門戶又復有別,再加上爭端未了,不便互相表達而已!

如今孟浮雲見上官靈那副調皮神色,櫻脣微抿,忍俊不禁地笑聲答道:“我要是把你打服,你就得叫我姊姊!”

上官靈那雙大眼皮連眨,接口問道:“假如我真被打得心服口服,亟願認你這個姊姊!但事有反覆,禮尚往來,你要是服了我呢?是不是叫我哥哥!”

孟浮雲玉頰飛紅,佯嗔輕啐說道:“呸,小鬼頭纔有多大,就想……”

話猶未了,上官靈忽然驚得跳起身來,失聲叫道:“我的馬呢!”

原來那匹“千里玉龍駒”,被上官靈孟浮雲交手所驚,再加上上官靈受傷服食“續命金丹”,由正午睡列黃昏的這長時間,無人理會,業已跑得不知去向?

孟浮雲見他這等情急之狀,哂然笑道:“丟了一匹馬兒,有什麼大不了得?何況你輕功極好,也不一定非它代步……”

上官靈“唉”了一聲,截斷孟浮雲話頭說道:“你哪裡知道,不僅這匹馬不是我的,是‘乾坤五絕’中的‘北劍’蒲琨,代向河北薊縣‘寶馬神刀’萬子蒼所借的一匹‘千里玉龍駒”,丟了怎好向原主交代?並且我還有急事,要仗它的千里腳程,橫穿中國,遠赴大漠!”

孟浮雲聞言訝然問道:“你有什麼急事,要橫穿中國,遠赴大漠,跑那麼多路?”

上官靈方待照實直言,但忽然想起若能由孟浮雲身上,引得“笑面閻婆”孟三娘,與“九幽地闕新主人”、“九毒書生”姬天缺等,成仇火併,豈不大佳?

何況“閃電神乞”諸明,既然發現自己失蹤,則必然兼赴阿爾金山、西崑崙小琅環兩地!自已即令不作西行,也似無甚大礙?何不與孟浮雲偕返“萬姓公墳”,或可俟機到“九幽地闕”之中,設法弄回“北劍”蒲琨的“三指劍”,及“閃電神乞”諸明的“風磨銅奪魂寶旗”,也未可知?

主意既然打定,遂向孟浮雲笑道:“馬兒既已丟失,這漫漫長途,我也懶得再跑!不過我方纔想起,我們三天後的這場惡鬥,似乎無甚打頭?因爲無論是我傷在你手內,或是你傷在我的手內,均不太好!”

孟浮雲體會出上官靈的言中情意,微笑說道:“那你乾脆投降,拜我做姊姊好啦!”

上官靈俊目之中,神光一閃,搖頭笑道:“上官靈向來聽不懂‘投降’二字,我們鬥是必‘鬥’,不過最好換種方法!你如真想作我姊姊?也無不可,但須等我贏了以後,自動叫你,纔有意思!”

他這最後的“纔有意思”四字的意思彷彿極其深長,倒弄得孟浮雲有點不大好意思起來,佯作不懂,但芳心微跳,玉頰飛霞的低聲問道:“你說說看,要想怎樣鬥法?”

這時夕陽早墜,夜色已深,冰盤似的皓月,斜掛碧空,月邊雖有幾片浮雲,但仍清輝不減,照得遠近山林,景物如畫!

上官靈衷懷極其坦白,態度也極其大方地,拉着孟浮雲同在一塊大岩石上,並排坐下,指着碧空皓月笑道:“你看今夜這月色多美?”

孟浮雲也不羞澀推辭,與上官靈並肩坐下,微一矚目四周,搖頭笑道:“這月色太亮,月亮太圓,不夠詩意,怎比得上羅浮山‘萬梅谷’,的百頃暗香,一鉤新月,那般幽雅絕倫?以及武夷絕頂的雲漫萬峰,微沁月色,那般高華脫俗?”

上官靈仔細打量孟浮雲,覺得她無論風神相貌,均絕似常碧雲,再加上又系“笑面閻婆”孟三娘得意弟子,更應是自己的常姊姊無疑!爲何她不但忘了自己,甚至連她的父兄深仇,也忘得一乾二淨?

聽她這兩句話中之意,孟三娘離去羅浮以後,定然隱居福建武夷絕頂!此番引她去會“九毒書生”姬天缺,試試可能激發她對往事回憶?如果她與“九毒書生”姬天缺這等深仇,會面之下,仍自漠不動心?則可能真是一位與常碧雲極其相似之人!自己也想趁機與她同去武夷,探查探查常姊姊的確實下落!

上官靈主意既然打定,遂向孟浮雲笑道:“你所說的‘羅浮’‘武夷’等兩處月色,聽去雖頗幽美高舉,但我還見過有一處所在,每逢上下弦月夜的那種悽迷景象,簡直令人傷心斷腸,欷噓欲絕!”

孟浮雲聞言,妙目中射出一股好奇眼光,向上官靈問道:“這所在離此多遠?你能不能帶我前去看看!因爲我生來最愛月光,曾經立願賞盡天下名山的新奇月色!”

上官靈笑道:“這所在的月色,雖極新奇,但卻不是什麼名山大川,只是一片亂葬荒墳而已!”

孟浮雲聽得頗覺詫異地“哦”了一聲。

上官靈又復說道:“這片亂葬荒墳,連綿數裡,斷碣殘碑,荒煙蔓草,景色本極淒厲,再如黃昏細雨初歇,夜月朦朧以下,敗棺朽骨,觸處悲涼,鬼火飛螢,望之斷腸,再強烈的英雄壯志,若在該地流連一久,亦將爲之全消!這種所在的悽迷月色,你也願意與我前去一賞麼?”

孟浮雲似乎被上官靈這篇鬼話,勾動愁思!微喟一聲說道:“蓋代英雄,百年後一壞黃土,傾城紅粉,到頭來六尺桐棺,人鬼之間,原來差得有限!我跟你去賞鑑這片鬼國風光也好!”

上官靈聽孟浮雲肯去,不由微笑說道:“你只要膽大而不怕鬼,敢去就好!我們不但去賞鑑那種新奇森厲的悽迷月色,並就在斷碣殘碑,荒煙蔓草之間,了斷我們的比鬥之事!”

孟浮雲訝然問道:“我們爲何要到亂葬崗中比戰,難道你要和我比賽打鬼不成?”

上官靈“嗯”了一聲說道:“打這種人,跟打鬼本來就差不許多?那片所在,是在湖北江西安徽三省交界之處,名叫‘萬姓公墳’,但‘萬姓公墳’以下,還有一座建築奇異的宮闕,叫做‘九幽地闕’!”

孟浮雲聽到此處,忽然叫道:“我知道你想到‘九幽地闕’之中去斗的是什麼人?但已不必去了!”

這回倒是上官靈被她說得一愕,劍眉微蹙問道:“你說說看,我要‘九幽地闕’之中去鬥什麼人?”

孟浮雲柳眉雙揚,梨渦微現地含笑說道:“我當然猜得出來,你是要去鬥那‘九幽地闕’主人‘幽冥神君’閻元景!”

這“‘幽冥神君’閻元景”七字,着實使上官靈心中暗吃一驚,他仍裝着強自鎮定地隨口問道:“你認識這位‘九幽地闕’主人,‘幽冥神君’閻元景?”

孟浮雲搖頭答道:“我不但不認識他,也不曾見過此人,只是聽我師叔‘玉簫郎君’潘午說是閻元景曾率領‘重泉秀才’甘化桂、‘紅衣火判’穆雷、‘大頭鬼王’焦魁、‘勾魂使者’酆傑等人,在武夷絕頂,和我師叔打過一架。”

孟浮雲話音略頓,上官靈卻因心懸那位直到如今尚不知下落的“幽冥神君”閻元景安危,迫不及待地,急忙問道:“這一架打得勝負如何?”

孟浮雲櫻脣微說道:“閻元景武功不弱,還有什麼‘修羅三寶’,更是厲害!我師叔便中了他的‘修羅九寒沙’眇去一目,本門‘十大遊魂’也爲‘冷焰修羅網’所傷,死了四個!”

上官靈聽她這樣說法,面上方自現出一絲喜色,但孟浮雲卻又繼續說道:“但對方也未得佔便宜,‘勾魂使者’酆傑、‘大頭鬼王’焦魁、‘紅衣火判’穆雷三人,當場死在我潘師叔‘七情簫聲’、‘十魂妙舞’意想不到的妙用,及‘羅剎陰功’以下!‘九幽地闕’主人‘幽冥神君’閻元景,與另一名‘重泉秀才’甘化桂,也雙雙被迫落武夷絕頂三仰峰右側的千丈幽壑之內,碎骨粉身,毫無生理!”

上官靈驟聞“幽冥神君”閻元景等人,如此噩耗,不由轉喜爲驚地失聲一嘆!

孟浮雲妙目流波,看見上官靈面帶重憂,不禁柳眉微蹙,“咦”了一聲,訝然問道:“你不是要和找到‘萬姓公墳’去鬥這位‘九幽地闕’主人!怎的聽得他死在我師叔手下,又復嘆氣?難道除了這種方法以外,我們就無法比鬥了麼?”

上官靈不願把詳情直告孟浮雲,遂暫抑愁懷,搖頭緩緩答道:“‘幽冥神君’閻元景是‘九幽地闕舊主人’,我要和你去斗的是‘九幽地闕新主人’!”

孟浮雲聽得頗覺新奇,接口含笑問道:“‘九幽地闕主人’,居然還會有新舊之分,確實有趣,你說說看,這位新主人叫什麼名字?。”

上官靈哂然失笑說道:“誰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這也是我想和你比斗的其中原因之一!我們這次同去‘萬姓公墳’,硬闖‘九幽地闕’,共以三件事情,作爲勝負之判!”

孟浮雲實際年齡,只比上官靈略大半歲,稚性猶存,天真未泯,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好似聽得非常高興地含笑說道:“你所安排的,一定極其有趣!但最好要難一點,倘若過份容易,既分不出勝負,也沒有多大意思!”

上官靈暗想這位孟浮雲倒真和自己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大喜事,遂微笑說道:“第一件事是我們進入‘九幽地闕’以後,因爲‘九幽地闕新主人’向來鬼鬼祟祟地,藏在暗中,不肯見人,誰能把他*將出來,看看他是什麼形狀?及問出姓名來歷,就算得勝!”

孟浮雲櫻脣-噘,柳眉微蹙說道:“這第一件事,聽起來好似並不甚難,第二件呢?”

上官靈應聲答道:“第二件是我們比賽誰能打敗,或是除去替‘九幽地闕新主人’幫兇濟惡的‘九毒書生’姬天缺!”

孟浮雲失驚叫道:“‘九毒書生’姬天缺?”

上官靈“嗯”了一聲,眉梢雙揚問道:“你是不是對這位名驚天下的兇惡魔頭,有點害怕?”

孟浮雲一雙妙目以內,突射神光,恨聲叫道:“我怎麼會怕他?只是驚奇以他那等桀傲性格,怎會隱身‘九幽地闕’,依附‘九幽地闕新主人’而已!當年我師叔‘玉簫郎君’潘午,神功未就以前,曾經吃過‘九幽書生’姬天缺一次大虧,我下山之後,便想找他替潘師叔出氣報仇!此次若能在‘九幽地闕’相遇,最少也要重重地打他三個耳刮!”

上官靈聞言不禁摸摸自己那曾經捱過孟浮雲一記耳刮,但紅腫已消的右頰,微笑問道:“你師叔‘玉簫郎君’潘午,當年是爲何事?吃了‘九毒書生’姬天缺大虧,你知道麼?”上官靈因始終認爲孟浮雲就是自己朝夕牽掛的常碧雲,所以凡遇這種有關她家世的前塵往事,均想旁敲側擊地,慢慢誘發她心頭回憶!

但孟浮雲依然無動於衷地隨口答道:“我知道潘師叔吃過‘九毒書生’姬天缺一次大虧,卻不知此事始末!但我師傅經常告我,羅剎門中,恩怨分明,睚眥必報,故而不僅爲了我們比鬥,就是替我師叔出氣報仇,我也要把這‘九毒書生’姬天缺,好好打上一頓!往事不必多談,你那第三件事,還未講呢!”

上官靈見孟浮雲連聽了父兄深仇“‘九毒書生’姬天缺”姓名,神色均未稍變,知道除了她真個只是與常碧雲面貌風神,以及一顰一笑完全相同的另外一人,否則必被“笑面閻婆”孟三娘,用了什麼特殊狠辣手段?使她完全失去記憶,一時決難恢復!

思念到此,聽他問起第三件事,遂接口答道:“第三件事是‘九幽地闕’以內,有一杆‘風磨銅奪魂寶旗’我們誰能把此物得到手中,就算得勝!”

上官靈這幾句話,是擡頭仰望中天皓月而發,但說完未聽孟浮雲作答,不禁訝然偏頭看去,只見孟浮雲突似受了極大感觸般的嬌軀微顫,目光茫然,也自仰首雲空,極爲緩慢地喃喃自語說道:“‘奪……魂……旗’……‘奪……魂……旗’!這……這……這三個字,爲……爲……爲什……麼這……這樣可……可怕?”

上官靈驀然心頭雪亮,斷定這孟浮雲確是失去記憶的常碧雲無疑,但也暗罵自己糊塗到了極點!

因時當初常碧雲全家遭害,“真假好壞奪魏旗”之謎,正鬧得滿天風雨,尚未揭穿!“九毒書生”姬天缺的本來面目,更直到羅浮大會,才經證實,這姓名外號,自對常碧雲化身的孟浮雲,毫無感應驚觸之處!

至於“奪魂旗”三字,則因常碧雲的三位兄長,全是被上綴骷髏白骨紅綢的三寸“奪魂金針”,插入天靈致死,老父“皓首神龍”常子俊也連驚帶氣,一命嗚呼,極其美好的十份快樂家庭,整個毀在“奪魂旗”之手,心頭腦際,無疑印象極深,縱令她記憶業已喪失,這三字入耳,依舊自然而然地爲之心驚體顫!

上官靈既然有此發現,遂立即把握時機,輕輕拉住孟浮雲一雙柔荑,-望着她那蒼白玉頰,用一種低緩深沉而極帶關懷的聲音說道:“‘奪魂旗’有真假,有好有壞,真‘奪魂旗’‘逍遙老人’鍾離哲,神功絕世,風趣可親!三位假‘奪魂旗’之中,‘閃電神乞’諸明,與‘幽冥神君’閻元景,均極正直,只有‘九毒書生’姬天缺,兩手血腥,一身孽債,殺人無算,喪盡天良!雲姊……你不必怕他,應該恨他,我們一同前去,替江湖中除去這個兇魔巨害好麼?”

孟浮雲自上官靈握住自己雙手以後,立有一種溫暖感覺,電布周身,芳心逐漸寧靜下來,那不知怎樣興起的奇異恐懼,也自淡然消失,恢復了正常神色,玉頰飛霞地搖頭笑道:“我生平膽量極大,決不會對任何人,或任何事加以畏怯!但‘奪魂旗’三字,不知怎的,卻對我有異常感觸!在武夷山中,每逢師傅提到,總會心跳幾下,先前聽你說是隻對真‘奪魂旗’‘鍾離老人’心服口服之時,也有同樣感應,如今更這樣的不能自制起來?真可算得怪事!就好像我從來不曾與你相識,驀聞有人傳聲高叫‘上官靈’,便覺極其熟悉可親一般,幾乎是無法加以理解的呢!”

上官靈見孟浮雲神志一清,又是這等說法,不禁暗作苦笑,知道自己見識經驗不夠,無法幫他恢復記憶,只有將來向“逍遙老人”鍾離哲,及“南筆”諸葛逸兩位胸羅萬象,學究天人的老前輩討教,或許有望?

這時孟浮雲雖已心寧氣靜,但一雙玉手,卻仍由上官靈握在掌中,未曾收回,上官靈因不願涉及輕薄,遂輕輕放手,俊目凝光,看着孟浮雲那比花解語,比玉生香的嬌靨,微笑說道:“你要是不喜歡‘奪魂旗’,我們第三件比鬥之事,可以另換那的題目!”

孟浮雲又恢復了她那高傲神情,收回玉手,微掠雲鬢,妙目中迸射神光,朗然道:“不要另換別的題目,我定要把那杆‘奪魂旗’弄到手內,仔細看看它有什麼特殊魔力?會使我心靈之中,產生一種奇異感覺,然後把它撕成粉碎!”

說到此處,換了一種溫柔語調,向上官靈繼續說道:“我們互相比鬥之舉,就這樣決定,先到‘萬姓公墳’,賞賞你所說的新奇悽迷月色,然後硬闖‘九幽地闕’,鬥鬥‘九幽地闕新主人’,和‘九毒書生’姬天缺!三件事中,誰做到的多,就算誰勝!”

上官靈一含笑點頭,孟浮雲那雙長長睫毛的妙目微眨,又復說道:“但賭約必須償還,可不許賴!我贏了你便拜認姊姊,你贏了……”

話音未了,突然玉頰一紅,停口不語。

上官靈被孟浮雲這副嬌媚丰韻,逗得暗覺蝕骨銷魂,含笑問道:“一句話怎不講完?你說下去呀!”

孟浮雲嬌羞無比,窘得滿頰飛霞,佯嗔說道:“說,說你個鬼!想不到你人小鬼大,一肚子都是壞心眼兒!來來來,我們說走就走,先和你比陣輕功試試!”

嬌聲清脆,宛如語燕啼鶯,最後那‘試試”二字餘音,猶在上官靈耳旁盪漾之際,孟浮雲羅衣飄舉,人如白雲輕揚,業已美妙無儔地,縱出四丈!

上官靈被她罵得全身一陣輕鬆,喜發心頭地哈哈大笑說道:“比輕功你可準輸,我學自鍾離老人的‘雲飄電閃身法’,舉世無倫,足可讓你十丈!”

一面含笑發話,一面站起身形,正待如言等孟浮雲馳出十丈以外,再復提氣追蹤之時,眼前忽然白影電飄,香風一散,孟浮雲竟又復縱回,看着上官靈深情無限地,柔聲說道:“我忘了你元氣未復,不宜勉強提力,我們先慢慢走,隨興流連,等過了三天,再和你比比腳程,領教領教什麼得自鍾離老人‘雲飄電閃’的絕世輕功身法?”

上官靈覺得這孟浮雲,人豔於花,神情如水,情能刻骨,意足銷魂,不禁癡望着對方嬌靨,自然而然地信口而出,又復叫了一聲:“常姊姊……”

孟浮雲似喜似嗔地瞟了上官靈一眼,說道:“你怎麼又來了?告訴你我不姓常,並在未曾鬥得你心服口服之前,也不要你叫我姊姊!”

上官靈方自窘得俊臉一紅,孟浮雲又復向他笑道:“你老是常姊姊長,常姊姊短的,把有關她的故事,告訴我好麼?”

上官靈自極多細微之處視察,知道孟浮雲對她的本來面目,已極迷惘,自己目前縱然把她身世複述一遍,亦必無益,不如留待向鍾離老人,或“南筆”諸葛逸等,請教以後,再作處理爲妥?

故而一面與孟浮雲並肩緩步,踏月而行,一面含笑說道:“有關我常姊姊身世的那段故事,淒涼無比,聽了一定會掉眼淚!我現在不說,等鬥完‘九幽地闕新主人’,與‘九毒書生’姬天缺以後,再找個適當的時間和地點,詳詳細細地告訴你!”

上官靈越是不說,孟浮雲越是好奇,但又不便勉強追問,只得微噘櫻脣,佯嗔示意!

上官靈看在眼中,也自佯作癡呆,不予理會,暗想令對方悶葫蘆悶得越深,將來一旦揭開她那沉痛身世,纔可能收效越大-

對英雄兒女,就這樣或喜或嗔,互相引逗地緩緩同行,加上夙有因緣,情感方面,居然進展極速!

三天過後,上官靈所受傷勢,及真氣內力,完全恢復,孟浮雲那等高傲性格,自然忘不了他那句“雲飄電閃身法,絕世無倫”之語,*着上官靈先在輕功以上,一分強弱!

上官靈拗她不過,只得點頭,但“笑面閻婆”孟三娘準備傳以衣鉢的這位得意愛徒,果然異稟超人,狂奔百里之下,僅僅比上官靈落後了十一二丈!

經過這樣一來,那位心比天高,目空一切的孟浮雲,自然更對上官靈在油然孕育的愛意之中,添了幾分心折!而上官靈亦自心驚孟三娘有徒如此,可見她本身功力,決不會遜於“乾坤五絕”!加上“九幽地闕新主人”之突然出現,只怕武林以內,非再經過一番動地驚天的奇災浩劫,不會清平無事!

兩人一路急趕,已近湖北安徽江西三省的交界之處,上官靈因時逢五月,梅雨瀟瀟,特地在初更左右,雨霽雲開,鉤月微吐之際,與孟浮雲共赴“萬姓公墳”,使她可以盡情領略這一片連綿無際,只墳高冢,蔓草荒煙的淒涼景色!

果然梅雨初霽,雲低月黯,分外悽迷,加上到處都是些敗棺朽骨,委實令人觸目傷懷,惘悵無已!孟浮雲略爲四眺以後,便自柳眉雙鎖地搖頭說道:“這裡的月色景物,委實宛如鬼域,過分幽悽,我不要看了!你所說的‘九幽地闕’,卻在何處?”

上官靈用手往南一指,低聲說道:“南方二三十丈以外,那座隱隱約約的高大墳冢之下,便是‘九幽地闕’,但對方在那左近,似乎設有潛聽竊望機關?我們到後,最好用‘傳音入密’功力,彼此問答,免得讓對方預先測知我們的一切舉措!”

孟浮雲和上官靈一路同行,便已知道他與自己一樣膽大包天,目空四海,如今居然這等慎重,可見“九幽地闕新主人”與“九毒書生”姬天缺,必極扎手難鬥?遂點頭微笑答道:“這地方我是初來,一切聽你招呼安排就是!”

上官靈因自己嘗過“九幽地闕新主人”厲害,確實擔憂孟浮雲傲不服人,輕身犯險,如今聽她這等說法,略爲寬心,身形微展,便如夜鳥摩空般,往南方凌空飛縱!

孟浮雲羅衣飄舉,與上官靈一齊騰身,但到了那座高大墳冢之前,上官靈不禁滿面驚奇地,愕然卻立!

原來這座高大墳冢的左右兩側,本各有四具石人、四具石馬,如今卻在墳前正中的石階以上,又添了一具比較瘦小的石人,這具石人右手執着一枝黑杆白毫的巨大毛筆,左手執着一枝長尾雲拂,筆桿及拂杆以上,並述依稀鐫有字跡?

上官靈微愕以後,先行打量四周,見毫無異狀,遂閃身近前,辨認字跡,只見那長尾雲拂及黑杆白毫大筆,均是石制,拂杆上鐫着:“明夜先埋西道!”

筆桿上鐫的則是:“後夜再葬‘南筆’!”

上官靈看完,不禁雙眉緊鎖,滿腹疑雲,暗想“九幽地闕新主人”爲何又弄這等玄虛?難道“西道”天癡,與“南筆”諸葛逸,已然到過此地?

但算算日期,縱令快馬西行,橫穿大漠,去請鍾離老人、“西道”、“東僧”、“南筆”等人的“閃電神乞”諸明**的千里神駒再快?此時最多也僅到達地頭,“西道南筆”等“乾坤雙絕”,怎會已到“九幽地闕”?

孟浮雲見上官靈對着這具石人,垂首深思,不禁奇怪起來,緩步走過問道:“你在想些什麼?這座墳冢左近,並沒有看見敗棺朽骨,我怎的聞到一股極淡極淡的腐屍氣味?”

上官靈起初因意有專屬,冥心思索何以“九幽地闕新主人”,突然多造這麼一具石人,邀鬥“西道南筆”之故?致對其他事物,未深注及!但經孟浮雲這樣一提,鼻中果然聞見-股極淡極淡,若有若無的腐屍氣味!

腐屍氣味入鼻,上官靈自然而然地,與那長尾雲拂及黑杆自毫大筆桿上所鐫“先埋西道,後葬南筆”之語,發生聯想,不禁驚得全身一震,暗運“傳音入密”神功,練氣成絲,專向孟浮雲耳邊說道:“我向右,你向左,搜一搜這座高冢的十丈周圍,看看可有什麼泥土鬆動的埋屍之處?”

孟浮雲自然弄不清上官靈葫蘆之中,賣的甚藥?只得悶在心頭地如言搜索!

一左一右的密搜多時,不僅未曾發現什麼泥土鬆動的埋屍之處,竟連那股極淡的腐屍氣味,也已消失!

上官靈見孟浮雲回到新添那具石人以下,眉籠慍色,月射神光,知道她業已不耐,即將發作,暗想“九幽地闕新主人”的舉措,越來越是神秘,今夜兆頭又不太佳,還是勸孟浮雲不要氣動心浮,授人以隙!

一面思索,一面往盂浮雲身側縱過,孟浮雲忽然似有所覺,訝然叫道:“咦!這裡的事情,真有點怪,方纔那股腐屍氣味,業已消失,如今怎的又復出現?”

話音甫落,上官靈也縱到孟浮雲身旁,仔細一嗅,果然那股極淡極淡的腐屍氣味,又復若有若無,侵入鼻觀!

上官靈忽然想起雕琢這樣一具石人,需要不少光陰,“九幽地闕新主人”何必要費這多心力?在已有的石人石馬以外,再復添上一具,其中不無疑竇,可以尋思。

他想到此處,孟浮雲居然也想到此處,湊過頭去,在墳前石階正中新添的那具石人身上,嗅了一嗅,倏然香肩微晃,閃退三尺,臉上神色在興奮中帶點驚惶地,向上官靈失聲叫道:“這石人大概是具真人,那種極淡極淡的腐屍臭味,就是從它身上發出!”

上官靈自從看了那“先埋西道,後葬南筆”之語以後,心中始終在替這“乾坤雙絕”擔憂,生怕“南筆”諸葛逸、“西道”天癡,人地生疏,恃藝託大,致受“九幽地闕新主人”的陰謀暗算!

如今既經孟浮雲證實自己所猜不差,新添石人的身體之上,果有蹊蹺?上官靈心頭遂如小鹿亂撞,頗想設法認認新添這具石人的本來面目!

但事不關心,關心則亂,上官靈功聚右掌,居然凝眸注視石人,遲遲不敢下手!

孟浮雲看得奇道:“你爲什麼不下手碎石,看看我所說是否猜對?難道憑你這樣功力,還不曾學過破皮而不傷肉的內家陰柔綿掌掌力麼?”

上官靈嘴皮微動,尚未答話,孟浮雲更自暗提真氣,用纖纖玉指,搭向石人持着那杆黑杆白毫驚神筆的右腕,潛施綿柔暗勁,震酥右塊,然後飄身後退,向上官靈叫道:“這石人右腕以下,已被我用‘羅剎陰功’柔勁,把表皮震酥,爾去揭開看看,是不是當中有一具真人屍體?”

上官靈見孟浮雲用功力震酥石皮,卻叫自己揭開觀看,知道畢竟女孩兒家,對這等疑神疑鬼,腐屍朽旨之事,有些膽怯,遂略定心神,屈指輕彈石人右腕,果然指風過處,石粉隨起,那種腐屍臭味,也立即加濃數倍!

這樣一來,無疑是有巧手名匠,雕石爲棺,而把一具真人屍體,封埋其內,上官靈因受不住那股中人慾嘔的屍臭侵襲,晃身縱退五尺,然後才突聚神功,雙掌齊推,向石人迎面全身,發出一片功能破皮而不傷肉,內家綿掌的劈空勁氣!

孟浮雲隨在上官靈掌風以後,也自羅袖輕揚,拂出一股“羅剎陰功”,立時石雨狂飛,奇臭撲鼻,*得二人雙雙又復往後退了一丈!

這時那具石人,業已面目全非,除了背後石質,因上官靈不知其中屍骨身份,有意保存,未被震毀,仍自巍然無恙以外,迎面石質,全化粉雨星飛,赫然現出一具完完整整的人體骨骼!

這具人骨,想是被封埋石內之時,血肉尚來化盡,再經一悶一漚,纔會如此奇臭。孟浮雲以手掩鼻,側顧上官靈低聲問道:“你知不知道這具人骨是誰?彼此縱有天大仇恨,既然身死也當了結!爲何‘九幽地闕新主人’卻把已死之人,如此作弄?”

上官靈起初在石內人骨初現之時,確實暗自心跳,但忽地想起這石人左右手所持黑杆白毫大筆,及長尾雲拂以上,既鐫有向“西道”、“南筆”挑戰字樣,可見這具人骨,是死在天癡道長,與諸葛逸來此之前,絕非“西道”、“南筆”等“乾坤雙絕”的其中之一!

遂向孟浮雲答道:“我也不知道這具人骨,到底是誰?反正我們在此的一切言行,‘九幽地闕’以內,均可察知,不如直接向‘九幽地闕新主人’及‘九毒書生,姬天缺挑戰叫陣便了!”

孟浮雲高傲好事,自然不耐這等捉迷藏式的到處摸索,上官靈遂提氣揚聲,對着地面叫道:“‘九幽地闕新主人’及‘九毒書生’姬天缺聽真,上官靈皆好友孟浮雲,特來領教,何不開放門戶,讓我們入內一會?”

上官靈滿心以爲定然仍與上次一樣,自己發話過後,“九幽地闕新主人”哪種冷冰冰的淡漠語音,便即自荒煙蔓草這中,四面八方,隱隱約約的透地而起!

哪知大謬不然,上官靈空白提聚真氣,發話傳聲,這片彷彿滿布危機,及奇異情況的高冢低墳之間,卻靜寂沉沉,毫無迴響!

上官靈連問三遍,始終得不到對方的隻字迴音,孟浮雲卻手指那具石中枯骨說道:“你所說的什麼‘九幽地闕新主人’及‘九毒書生’姬天缺,怎的全不出頭?若非發現這具石中枯骨,證明了此處確有玄虛,我還以爲你是鄉壁虛構,空穴來風的開我一場大玩笑呢!”

上官靈被孟浮雲問得苦笑連聲,無言可答,但忽然想起自己與“閃電神乞”諸明,自“閻王甬道”以內,脫身之事,不由劍眉雙挑,目射神光地恨聲叫道:“他不開門,難道我們就不會自己衝將進去?”

孟浮雲看他一眼,訝然問道:“我們怎樣衝法?總不能硬從荒墳朽骨之中,掘地而入!”

上官靈手指西南方兩丈來外,另一座高大墳頭說道:“那座墳頭以下,有一暗門,名爲‘閻王甬道’,就是通至‘九幽地闕’的唯一道路!”

孟浮雲聞言不禁莞爾笑道:“你既知有此通路,何必費那大精神,去向‘九幽地闕新主人’及‘九毒書生’姬天缺,一再叫陣?乾脆各運神功,替他把那座墳頭,整個扔去,不就痛快了麼?”

上官靈雖然曾經嘗過“閻王甬道”厲害,但因此時疑雲恨火,齊集心頭,哪裡還有何顧忌?驀地一聲長嘯,與孟浮雲同時拔起三丈來高,空中掉身倒撲,四掌霽推,十二成真力所化的勁氣狂飆,雙雙出手,猛向下有“閻王甬道”暗門的那座墳頭掃去!

誰知如此強烈,幾乎足以撼山震獄的勁氣狂飆掃處,居然只見不多浮土,飛揚滿空,整座墳頭,仍自安然無恙!

上官靈、孟浮雲大詫之下,身形落地,仔細矚目,恰好此時長空雲散,天霽月明,又覆在這座墳頭以上,發現了意外怪事!

原來整座墳頭,除了表面薄薄一層浮土以外,全被人用大量鐵汁,澆鑄成一塊極厚整體,上面並鐫有細微字跡,在月光朗照之下,可以辨出寫的是:“‘西道南筆’誓爲‘北劍’復仇,生葬‘九幽地闕新主人’及‘九毒書生’姬天缺!”

上官靈看清以後,不由又喜又驚,喜的是“西道”天癡道長、“南筆”諸葛逸,果然已來“萬姓公墳”,並不曾被那“九幽地闕新主人”暗算,反而穩*勝算地,用大量鐵汁,把“九幽地闕”的唯一出口門戶,“閻王甬道”封死!

驚的則是字跡之中,居然有“誓爲‘北劍’復仇”字樣,難道以“北劍”蒲琨那等一身絕世武功,竟爲“九幽地闕新主人”所害?

但憑空臆斷,哪裡會想得出所以然來?不由凝目墳頭,悵然若失!

連他都弄得糊里糊塗,孟浮雲自然越發難明就裡,柳眉微蹙,發話問道:“喂!你怎麼了?我們究竟還進不進‘九幽地闕’?見不見‘九幽地闕新主人’?鬥不鬥‘九毒書生’姬天缺?以及想不想搶回‘風磨銅奪魂旗’呢?”

這一連串的問題,把上官靈自驚疑迷惑中喚醒,苦笑幾聲,手指那被大量鐵汁澆封的墳頭說道:“‘九幽地闕’的唯一門戶,已被‘乾坤五絕’中的‘西道南筆’封死,進不得進,出不得出,我們自然是空跑一趟而已!”

孟浮雲聞言,不禁微覺失望,一雙大眼連眨,看着上官靈問道:“那你是不是還要橫穿中國,西奔大漠?”

上官靈搖頭答道:“我要到南疆去找的,便是這兩位前輩高人,如今他們既在‘萬姓公墳’現身,當然不必再跑那麼多遠路,咦!你願不願意,再陪我浪跡中原,以圖瞻仰瞻仰這‘乾坤雙絕’丰采?”

孟浮雲好似並不爲“西道南筆”之名所動,櫻脣微噘,哂然答道:“‘乾坤五絕’有什麼了不得?過些時候,我師傅還要以翠鳥傳書,約他們再會羅浮,你自己去找?我不陪你去了!”

新交好友,將告分離,上官靈卻又有點依依不捨起來,目光凝視孟浮雲,緩緩問道:“你……你不陪我去,要去往哪裡?”

孟浮雲也似有點難禁離情,眉梢愁聚,眼角波明地低鬢幽幽說道:“我想回去看看師傅,你找到‘西道南筆’以後,敢不敢到福建武夷山的三仰峰頭看我?”

一面說話,一面緩緩擡頭,兩道淹得死世上任何英雄豪傑的明媚秋波,凝往上官靈一瞬不瞬!

上官靈一半因於這兩道眼光太美,及其中所含的情意太真,另一半因於孟浮雲那“敢不敢”三字,激發英雄豪氣,遂自劍眉雙揚地微吟答道:“人間有約須當踐,世上無方不可行!”

孟浮雲目光一閃,點頭微笑說道:“你倒真是高傲,你幾時來?”

上官靈想了一想道:“不論找不找得到‘西道南筆’我定在三月以內,趕到福建武夷山的三仰峰找你!”

孟浮雲聞言,一雙妙目,淚光連閃,似乎盈盈欲墜地低聲說道:“我相信你說話一定算數,從今天開始,數過八十天後,我便在武夷山三仰峰頭,朝朝凝眸,暮暮延趾!”

上官靈見她這等神情語意,也覺一陣心酸,悽然欲泣,急忙偏頭看着天邊明月,強自提起英雄意氣,朗聲笑道:“但你在這八十天以內,可得費點腦筋,想些新奇有趣的花樣出來,因爲‘萬姓公墳’之行成空,我們兩人還有一場未曾鬥呢!”

孟浮雲畢竟是女孩兒家,難於控制情感,粉頰上業已流下兩行淚珠,一面引袖拭淚,一面微咬銀牙,向上官靈似嗔似怨地,幽幽說道:“你何必笑?笑得多不自然,簡直比哭還難聽!像我這樣要流淚便讓它流多好?武夷山千奇俱備,三仰峰百怪齊全,只要你來,包管讓你鬥一個痛痛快快就是!”

話音到此略頓,帶淚眼光,重又向上官靈凝注有頃,悽幽無比的說了一聲:“我要走啦,八十天後,在三仰峰頭等你!”

一面說話,一面忍不住的淚珠,又復紛紛並落,猛揮羅袖,電疾騰空,化成一朵白雲,消逝在“萬姓公墳”一望無際的蔓草荒煙之內!

可憐那平素豪氣如雲的上官靈,此時哪敢和孟浮雲目光相對?強制心酸,低頭忍淚,直等面前香風拂動,白影電飄以後一盞茶時,才自擡頭凝目,但伊人早杳,呈現在眼前的,只是一片敗棺朽骨,鬼火青磷,景感於外,情動於中。上官靈“唉”地一聲長嘆,大眼眶中,珠淚泉流曠把胸前青衫,溼了好大一片!

孟浮雲既走,自己自然也應該離開這片“萬姓公墳”,及與人世永絕的“九幽地闕”,去找尋不久之前曾經到過此地的“西道南筆”!

“西道”雲蹤無定,“南筆”則到底還有雁蕩大龍湫,及天台山吟風嶂弄月坪兩處,可以尋找!故而上官靈微一躊躇以下,便自身形晃動,奔向東南,但剛剛馳出五六丈遠,即聽得夜風撼樹之內,彷彿有一絲極細人聲,說的是:“上官小鬼,你莫往東南,且向西北!”

這絲人聲,因太過微細,致使上官靈聽在耳中,半覺廝熟,半覺陌生地,辨不出究系何人所發?

但此時此地,忽然會有人叫自己“上官小鬼”,委實太不尋常,上官靈自然眉梢微剔,足尖才-點地,便即倒縱回身,半空中發話答道:“哪位前輩在此相呼?請現金身,容上官靈參謁!”

荒墳寂寂,了無迴音,只是西北方七八丈外,似乎有白影一閃。

上官靈雖畏對方有意捉弄,但因對自己所用的那種稱呼,不敢出言不遜,鋼牙暗咬,提氣凝功,身形電閃雲飄,一連疾躍過四座墳頭,果然瞥見一條白衣人影!

這條人影,雖是一閃即隱,但那種身材姿態,卻對上官靈印象太深,入目以後,不禁幾乎喜得打跌地,高聲叫道:“鍾離老前輩,我想死你了,近來中原武林,迭出怪事……”

上官靈邊喚邊縱,聲隨人落,但剎那間,臉上的那種無比欣悅,又化驚容,語音也自行截斷地,倏然而住!原來他落處是在一座高墳之後,夜風狂拂,墓樹搖搖,哪裡還有適才所見那位“逍遙老人”鍾離哲的半點蹤影?

上官靈本就極度思念這位彷彿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令人心服無已的絕代奇人,再加上“九幽地闕”之中,所聞所見,及孟浮雲突然忘卻本來面目等各種謎般情事,彙集心頭,越發渴盼向鍾離老人求教研參,以便把這些費人尋思的悶葫蘆一一打破!

但如今好容易纔在“萬姓公墳”以上,見他一瞥,卻又如神龍變化般隱跡無蹤,怎不把上官靈急得跳腳叫道:“鍾離老人,你不要亂鑽亂跑,要知道這‘萬姓公墳’之間,如今已成了悽迷鬼惑,步步危機!萬一中了‘九幽地闕新主人’的暗算,被他剝了皮去,才冤枉呢!”

話聲落處,彷彿聽得左前方一株高大墳樹以上,有人低聲失笑?上官靈故作不覺,反向右前方注目,緩步找尋,但暗地算準距離,猛然偏頭轉身,一式“黃鶯度柳”,再化“潛龍昇天”,委實捷如石火電光般地,撲上那株大樹!

誰知樹上根本無人,只有一隻極大夜鳥驚得,“桀桀”高鳴地衝天飛起,上官靈氣無可出,正待揮掌毀去那座鳥巢,但目光掃處,卻瞥見鳥巢之中,留有一封柬帖!

上官靈見狀.不禁由氣轉笑,暗想這位老人家真比自己還要玩皮,有事何不面授機宜,偏要賣弄心思,算準一切,在鳥巢中留封柬帖則甚?邊覺好笑,邊自拾起那封柬帖,果然不出所料,柬上正是“逍遙老人”鍾離哲的那種龍飛鳳舞字跡,寫道:“上官小兒開拆!”

上官靈雖然不曾追上鍾離老人,但既看見他在“萬姓公墳”現身,及獲得他這封手書,心頭業已大慰,遂坐在樹枝以上,拆開柬帖細看,上面寫的是:“‘九幽地闕’雖封,但‘地闕新主人’與‘九毒書生’姬天缺未死,正籌毒計,圖謀‘乾坤五絕’。故見字後,速尋‘西道南筆’,及‘東僧’醉頭陀,在兩月以內,與我會聚於九華山舊居幽谷,合議破敵之策!”末後並有數行小字,大意爲:“‘風磨銅奪魂寶旗’既失,毋須縈懷,但能將‘笑面閻婆’孟三娘所藏的一枚‘雙心碧玉’,弄到手中,則‘九幽地闕新主人’必肯自動把‘風磨銅奪魂寶旗’,持來相換!”

上官靈看完以後,委實弄不懂鍾離老人,既對這“九幽地闕”內外先後所生變故,事事如見?卻又何必故作神奇地,要自己把“西道”天癡道長、“南筆”諸葛逸,及“東僧”醉頭陀等“乾坤三絕”,找到他昔年被“九毒書生”姬天缺幽禁的那條九華幽谷之中相會?

再三揣摩,也揣摩不出鍾離老人的意旨所在?上官靈無奈之下,只得拿定主意,遵照他柬帖以上的指示辦理!但兩月限期不寬,而“西道南筆東僧”等“乾坤三絕”之中,僅僅“南筆”諸葛逸有固定住所可尋,自己究應先奔天台?還是先奔雁蕩?

萬一兩處均告跑空,必然不但超過鍾離老人時限,也耽誤了自己與孟浮雲的八十日相會之期,所以上官靈想來想去,終於想出要想盡快找到“西道南筆東僧”等“乾坤五絕”,必須重展昔年隨恩師“南疆俠隱”謝東陽,初入中原,在甘涼道上,所施故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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