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世間多少斷腸人

諸明見“東僧”醉頭陀爲老友之死,而弄得自己這般摸樣,心中感佩萬分。怕他見水則傷情,遂提議棄舟登陸,同赴中原,尋找鍾離老人及“南筆”、“西道”。兩位武林奇人遂捨去小舟,相偕登陸,覓地暢飲。

不提“東僧”與“閃電神乞”,用飽酒菜,共赴中原,及途中細敘前因等情,故事轉到武夷山“斷魂谷”內,剛與“斷腸人”分手的小俠上官靈方面!

上官靈因深知環境險惡,一線生機,稍縱即逝,故而匆匆與“斷腸人”分別,展足鍾離老人所授的蓋世輕功,“雲飄電閃身法”向“斷魂谷”另一出口,電疾飛馳!

這條“斷魂谷”果然極長,雖然始終均是兩旁峭壁插天,一徑如線,但路徑依舊頗爲迂迴曲折!

以上官靈那等功力,整整疾馳三日,方始筋疲力盡,千辛萬苦,並運用了內家絕技“縮骨神功”,通過了黑暗幽深,逼仄狹隘的“黑風陰穴”!

出穴所在地是在武夷山另一座絕峰半腰的奇險之處,上官靈仰視天時,業將子正!

喘息猶自未定,背後“黑風穴”內,便即響起一種聽來頗覺低沉,但隱含洪厲的奇異聲息!

上官靈知道這種低沉洪厲的奇異聲息,出穴以後,便化作“斷魂谷”內,陰寒無比,威勢罕儔,人力難拒的“黑眚陰風”,不由暗驚“斷腸人”一線生機稍縱即逝之語,果然絲毫不差,自己若非拼力施爲,途中絕未停留,輕功身法又極高妙,此時豈不正好做了“黑風穴”中的孤魂屈鬼?

大難得脫,心頭一寬,精神一懈,加上連日狂奔,上官靈遂感覺極度疲乏地,找了一塊平坦青石,躺下呼呼大睡!

這一覺好不香甜!上官靈睡足醒來,雙眼微睜,只見碧空萬里,星月晶瑩,不禁暗暗好笑,自己居然整整睡了一日一夜!

但睡興方過,猶未坐起身形,鼻中便聞見一股香味,這味中不但有酒,並似還有薰雞烤肉之類?

上官靈此時已然腹飢欲死,故而這種酒肉香味,對他的引誘之力,委實太大!

輕按青石,起身一看,只見石旁數尺,果然擺着半隻薰雞,半隻鹿腿,以及一罐美酒!

上官靈不看見這些東西,還能暫時忍耐,這一看之下,立時腹中雷響,口吐涎流,哪裡還顧得考慮酒食來源?飄身端起酒罐,便欲狂飲。

酒罐剛到口邊,距離三丈來外的一片小林之內,有人用一種奇異口音說道:“餓極乏極之下,不宜狂飲,你先把那半隻薰雞吃掉!”

上官靈翻着兩隻大眼,向小林略爲一瞥,也不理會發話者究屬何人,便如言抓起那隻薰雞,塞向口中大嚼!

這半隻薰雞,大概是臨時弄就,雞既嫌老,佐料又無,但上官靈業已覺得生平從未吃過這等美味之物。

不過半隻薰雞吃到一半之時,上官靈臉上業已微現困惑神色,感覺身邊所藏玉扇、鉢盂、石硯、玉簪、葫蘆、絲絛、墨琴等“斷腸人”送給“乾坤五絕”、“閃電神乞”諸明,及自己的七件金天龍遺寶,似乎均已不翼而飛,空空如也!

上官靈雖知失竊,但絲毫不動聲色,又咬了一大塊薰雞,一面咀嚼,一面語音略爲含混地,向林中間道:“謝謝你的薰雞鹿腿,和一罈美酒,你姓名怎樣稱呼?可以告訴我麼?”話完,因實在口渴難熬,遂端起酒罐,大大喝了一口!

林中人聽上官靈問起自己姓名,遂應聲答道:“我叫‘斷腸人’!”

“斷腸人”三字入耳,上官靈不禁大吃一驚,驚得竟把口中的一口美酒,及一大塊雞肉,一齊嚥下喉頭,幾乎噎得半死。

趕緊再喝了兩大口美酒,把那塊卡在喉頭尚未嚼爛的雞肉,送入腹中,心神也略爲一定,用一種懷疑口吻問道:“你也叫‘斷腸人’?”

林中人語音淒涼地接口答道:“聽你這等問法,可能我這‘斷腸人’,還不是第一號麼?”

上官靈“嗯”了一聲說道:“三日以前,我在這‘斷魂谷’內,便遇到一位‘斷腸人’,故而你最多隻能排到第二號!”

林內人聞言不禁微嘆,並悲聲吟道:“天下幾何傷感事?世間多少斷腸人!……”

吟聲未了,上官靈一式“雁渡寒塘”,橫飛四丈,雙掌蓄足內家真力,目光籠住林內人語之處,半空中發話說道:“我不管什麼‘傷感事’、‘斷腸人’,你難道就憑這半隻薰雞,半條鹿腿,及一罐水酒,便想換取我的‘天龍七寶’?”

上官靈雖然發難得出人意外,但林內卻靜悄無聲,密葉繁枝之間,也未見有絲毫晃動?

但等上官靈身形撲到,林內卻哪裡有人?只在一個大樹上端蠕正正地放着自己所失的玉扇、鉢盂、石硯、玉簪、葫蘆、絲絛、墨珠等所謂的“天龍七寶”!

上官靈由於墨珠能御奇寒,幫助自已得脫“黑眚陰風”之厄的一事以上,猜度出這其餘六物,件件均是罕世奇珍!對方業已得手之下,居然竟肯絲毫不取地全數璧還,而身形又遁脫得那等神奇迅疾,不可思議,不由呆立當地,有些莫名其妙?

這時那種奇異語音,又自林深之處響起,說的是:“你這幾件東西,確實件件不凡!扇是‘溫涼寶玉’所制;鉢盂是宋代“丐仙”許宣遺物;石硯上有駱賓王辛棄疾題詞;玉簪似玉非玉,頗像罕世難尋、功能吸毒的‘通天犀角’;葫蘆及墨珠的來歷妙處不知;絲絛則系‘天蠶絲’所織,任何寶刀寶劍難斷!你是從哪裡弄來這些東西,爲什麼要叫‘天龍七寶’?”

上官靈聞言又是一驚,暗訝此人怎的如此淵博?除了葫蘆、墨珠二者以外,竟將其餘五件寶物來歷,-一認出!

驚訝之餘,應聲答道:“這些都是明初海盜金天龍的遺物,所以叫做‘天龍七寶’!”

林中人“哦”了一聲,又復問道:“金天龍橫行海上,寶積如山,但所藏之處,極爲秘密,世間極少人知,你卻怎樣弄到手內?”

上官靈答道:“這就是我方纔所說那位住在‘斷魂谷’中的‘斷腸人’所贈,但他只送給一顆墨珠,其餘六件,卻要我代他轉送‘乾坤五絕’,及‘閃電神乞’!”

林中人也似出意外地訝然問道:“這位‘斷腸人’倒蠻有意思,他要你怎樣送法?”

上官靈答道:“扇贈‘鍾離’,硯贈‘南筆’,簪贈‘北劍’,葫蘆贈‘東僧’,絲絛贈‘西道’,鉢盂送給‘閃電神乞’!”

林中人說道:“他倒分配得頗爲妥當,可見得這位‘斷腸人’,心腸雖傷,尚未全斷!”

上官靈此時頗對林中這位自稱“斷腸人”之人,感覺興趣,聞言遂接口問道:“你也是‘斷腸人’,難道你的心腸,業已全斷?”

林中人語音又變淒涼,長嘆一聲說道:“我心腸尚剩一絲未斷,但倘若無人相助……”

上官靈一面把“天龍七寶”收好,一面笑聲叫道:“你既需人相助,我又吃了你的酒肉,無以爲報,能不能就讓我幫你的忙呢?”

林中人嘆息一聲說道:“難……難……難……”

只說了三個“難”字,下面話尚未出口,上官靈便自叫道:“你有事儘管說出,不要怕難,越難才越有興趣!”

林中人沉默片刻,緩緩說道:“倘若我說將出來,你卻畏難不敢幫忙……”

上官靈劍眉雙軒,朗聲叫道:“我既已自動答應幫你的忙,便再不會畏難,除非你要我殺害無辜之人……”

林中人不等上官靈說完,便即接口叫道:“誰要你幫我殺人?只要你幫我去偷一件東西而已!”

上官靈聽得林中人要自己幫他偷件東西,不由頗覺新奇有趣,應聲答道:“我雖然從來沒有偷過人家東西,但這種事料來不會太難……”

林中人接着嘆息一聲說道:“偷東西雖然不難,難的是這件東西的持有之人,太已厲害,難纏難鬥……”

上官靈生平絕不服人,截斷對方話頭,傲然問道:“什麼樣的難纏難鬥之人,我也會過鬥過,你說的是誰?難道會比‘九毒書生’姬天缺,更爲厲害?”

林中人狂笑一聲說道:“姬天缺算得了什麼?他不過是秋螢爝火,微弱之光!”

上官靈早就聽出林中人語音沙啞,似在故意掩飾,便疑心或是自己熟識之人?如今這聲狂笑,本色稍露,果然覺得有點耳熟,但倉促之間,卻想不起究竟是哪位舊時相識?眉頭略蹙,佯作未覺地又復間道:“姬天缺還不算難纏?難道你說之人竟是‘笑面閻婆’‘羅剎掌教’?”

林中人似乎警覺適才一聲狂笑,業已微露本相,遂又恢復了那種沙啞口音,冷冷答道:“孟非煙雖然也可算是出類拔萃的武林魔頭,但與我要想請你幫忙偷他東西之人相較,卻最少還要差了半籌以上!”

上官靈越聽越覺惑然,也越聽越有興趣,劍眉雙挑,朗聲問道:“比‘羅剎教’掌教‘笑面閻婆’孟三娘,還要難纏,並高出半籌以上之人,當世恐怕絕無僅有?你總不會指的是那位威震八荒,名滿乾坤的真‘奪魂旗’、‘逍遙老人’鍾離哲吧?”

林中人低低“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回總算猜對,但要偷鍾離老人身邊之物,自然難於登天!你是不是依舊幫忙?還是知難而退?”

上官靈萬想不到林中這位“斷腸人”,居然是要自己幫忙偷取鍾離老人的身邊之物,不由沉吟難答!

林中人久久未聽上官靈答話,遂嘆息一聲說道:“我早就知道白費脣舌,一說出對方是誰,你便會知難而退!”

上官靈眉頭深蹙,無可奈何地發話說道:“我並不是畏難,更不會說話不算,只是與鍾離老人的關係太深,不好意思偷他的身邊之物!”

林中人冷冷說道:“小娃兒貌相聰明,怎的這等笨法?若不找與鍾離老人關係極深之人,怎樣偷得到他的身邊之物?”

上官靈被對方說得苦笑難答,但忽然想起林中這位“斷腸人”既知自己與鍾離老人關係極深,必如所料,是位舊識前輩!

林中人似乎已猜出上官靈心頭所想,又復說道:“你不要胡亂猜測,我自然是你的舊識之人,不過在你未曾幫我把這件東西,偷到手內以前,決不會讓你見面,及把姓名告訴你!”

上官靈覺得林內這位“斷腸人”,口氣漸漸越來越託大,氣焰極高,不由囁嚅問道:“你究竟要我去偷鍾離老人身邊的什麼東西?”

林中人說道:“你儘管放心,我決不讓你去偷對鍾離老人有損之物,只是與他毫無利害關係的兩張小小宣紙而已!”

上官靈聽說林內人要自己偷的只是鍾離老人身邊與他毫無種害關係的兩張小小宣紙,不由勾起興趣,並猜出其中隱事重重,揚聲叫道:“假如完全照你所說,我或許可以幫忙,但鍾離老人遠往岳陽洞庭,會晤‘萬相先生’百里獨,如今何在?卻不大容易找呢!”

林中人“哼”了一聲說道:“我既要你去偷他東西,自會幫你與他見面,你不必去找鍾離老人,鍾離老人已來找你,如今正在前面這座高峰峰腰,與‘羅剎教’掌教‘笑面閻婆’孟非煙,互相答話!”

上官靈聽說鍾離老人,居然來到武夷,而“笑面閻婆”孟三娘,亦復自羅浮迴轉,兩人並均在前面峰腰答話,不由身形略晃,閃出林外,一面向前撲去,一面叫道:“好好好,我答應你盡力去偷,但必須確實如你所言,是與鍾離老人毫無利害關係之物!”

林中人見上官靈說走就走,如此性急,遂高聲叫道:“你且稍等一等再走!”

上官靈愕然收勢卻步,林中人繼續問道:“你與我少時怎樣相會?”

上官靈被問得大笑答道:“你這種人,詭秘飄忽,來去無蹤,從現在開始,還不是一直暗中跟在我的背後?少時怎樣相會,操之在你,似乎不必由我決定!”

林中人應聲說道:“你這些話,講得頗有道理,但我要你在下手去偷鍾離老人身邊那兩張小小宣紙之前,先行立誓!”

要別人幫忙去偷東西,還要先行立誓,這種道理,委實太講不通!但上官靈卻越聽越覺新鮮,反而含笑間道:“你要我怎樣立誓?”

林中人緩緩說道:“我要你立誓不向鍾離老人說出你我相遇之事,並在未曾把那兩張小小宣紙,弄到手內,交我以前,不要向鍾離老人打聽這兩張宣紙,究是何物?”

上官靈此時早巳被林中人這種神秘氣氛,深深吸引,點頭起誓說道:“我若不如你所言,便令我死在明年元宵舉行的‘第二次羅浮大會’以上!”

說到此處,語音略頓,目光一注林中,又復微笑說道:“如今你可以放心,不過這半隻鹿腿,半隻薰雞,及一罐美酒的代價,似乎太貴了呢?”

一面含笑說話,一面肩頭晃處,“野鶴孤飛”改化“黃鶯度柳”,便已凌空飛出六七丈外,但耳邊卻仍依稀聽得林中人那沙啞語音說道:“小娃兒莫發牢騷,我要你們這兩張宣紙的代價之高,才真正稀世難得,恐舊至少比你那‘天龍七寶’高出百倍!”

上官靈雖然聽得微愕,但心急與鍾離老人見面,也就未曾深思,只顧向前面那座高峰峰腰疾馳而去!

到了高峰腳下,上官靈暗忖鍾離老人既與“笑面閻婆”孟三娘相遇,他們二人全是當世武林之中的頂尖人物,倘着互相一較神功,豈非罕世奇觀?遂儘量輕提氣,躡足潛蹤地,往上攀援,想要不加驚動,偷偷一觀究竟!

援上約莫二十來丈,便聽得鍾離老人以一種極其奇異,而又頗覺模糊的語音,哈哈笑道:“孟非煙,我們把一切軟硬輕功,及真氣內力,均留到第二次‘羅浮元宵大會’,再行較量,今天湊巧相逢,先作這樣一場生面別開的賭命遊戲,倒也委實有趣!”

“賭命遊戲”四字,更使上官靈感覺新奇,方自-面慢慢上爬,一面忖度之際,孟三娘也以那種奇異而又模糊的語音,冷笑答道:“鍾離老鬼,何必故炫功力?難道你以爲我不能開口答話!”

上官靈越聽越怪,猜不出這兩位蓋代奇人的一場賭命遊戲,究竟如何舉行?怎的說起話來,都變得這等怪聲怪氣?

這時鐘離老人又復怪笑說道:“我們在這種情形之下談談,倒也不錯,我在你‘玄玄別府’之內,暗暗細搜一週,未曾發現上官小鬼蹤跡,只知他確已到過‘玄玄壑’內,你……”

“笑面閻婆”孟三娘不等鍾離老人話完,便即接口說道:“我剛自羅浮山‘萬梅谷’轉來,尚未進入‘玄玄別府’,便與你這老鬼遇上,怎知‘玄玄壑’內情事?不過照孟浮雲對上官靈那等傾心相愛,我當年又曾經賜過這小鬼一面功能免死的‘閻婆血令金牌’看來,潘午等人,大概不至於將他殺害?就怕上官小鬼,恃強傲性,誤走‘斷魂谷’,則一條小命,定已虛無縹渺!”

上官靈越聽這種語音越怪,並似就在右前方十幾株參天古木叢中發出?遂一步一步地,靜悄無聲,向前掩去!

掩到古木叢中,藏入豐草,屏息靜氣地偷偷一看之下,上官靈不禁引手障脣,幾乎失聲發笑!

原來那位名滿乾坤的真“奪魂旗”、“逍遙老人”鍾離哲,及威震黑白兩道的“羅剎教”掌教,“笑面閻婆”孟三娘兩人,均以一根極細絲繩,懸吊咽喉,面面相對,雙手下垂,直挺挺地,各自吊在一株古木的橫枝之上!

上官靈這才明白,他們所謂的“賭命遊戲”,就是同時上吊!要看誰先吊得忍受不住。怪不得語音變得有點奇異模糊,這種比賽功力之法,委實稱得起是石破天驚,別開生面!

鍾離老人蒼顏鶴髮,布襪芒鞋,吊在樹上,倒還稍爲受看,-那位黑衣覆體,長髮齊腰的“羅剎掌教”“笑面閻婆”孟三娘,直挺挺掛在橫枝之上的那神情,卻太以令人望之生怖!

這時鐘離老人,又已身形紋風不動地,發話問道:“‘斷魂谷’是個什麼所在?上官小鬼那身武力不弱,一條小命,未必……”

“笑面閻婆”孟三娘,截斷對方話頭,冷“哼”一聲答道:“這‘斷魂谷’中,除了我曾經入谷三日,安然退出以外,從來只聽說有入谷之鬼,未聽說有出谷之人……”

上官靈知道常人上吊自盡,只要雙足懸空,便難自主,若無人及時相救,縱然悔恨,亦無法求生,只有等待絕氣而已,如今這兩位奇人,懸頸相對,並能隨意談笑,簡直罕世難睹,奇趣橫生,本待悄悄偷聽,倒看他們誰先解索認敗?但孟三娘所說這幾句誇耀,“斷魂谷”厲害之語擴卻激發自己天生傲性,忍不住自豐草以內,一躍而出,高聲叫道:“孟三娘你不要胡吹,我便是通行‘斷魂谷’後,纔到此地!那谷中不過有幾種‘鐵線青王鏟’、‘七星蜃’等奇毒惡物,及三日一次的‘黑眚陰風’,但依我看來,卻好似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呢!”

“笑面閻婆”孟三娘起初不信上官靈能自“斷魂谷”內,通行至此,但聽了“鐵線青王鏟”、“七星蜃”,及三日一坎的“黑眚陰風”等語,卻不禁奇詫驚慚交迸,向鍾離老人厲聲說道:“鍾離老鬼,我急於迴轉‘玄玄別府’查問經過,今日便從此別過,來歲元宵,羅浮山‘萬梅谷’內候教!”

話音方了,雙手雙足均未見有絲毫動作,全身居然仍是那般直挺挺地自動脫離吊索,向外平飄,並在空中連翻三個車輪,宛如一具活殭屍似地,便往深達數十丈的絕壑以內墜去!

這種絕世輕功,不僅看得上官靈目瞪口呆,連鍾離老人也自怪聲叫道:“孟三娘,不怪你狂,這一手‘殭屍飛’,恐怕當世武林之中別無人擅!”

上官靈見鍾離老人彷彿興猶未盡地仍自吊在那古木橫枝以上,不由失笑道:“鍾離老前輩,孟三娘已走,你還吊在樹上作甚,這種滋味,不見得會好受吧?”

鍾離老人“哈哈”一笑,身形飄然落地,舉手摸摸咽喉,搖頭說道:“孟三娘所想的這個新鮮花樣,總算沒把我難住,明年元宵會上,我也得想個更新鮮的花樣,與她鬥鬥纔好!”話音略頓目光一注孟三娘去路,及復微嘆說道:“不過這位女魔頭,也真是罕世奇才,不見得比‘萬相先生’百里獨弱過多少!”

上官靈聽鍾離老人提起“萬相先生”百里獨,遂接口問道:“鍾離老前輩,你們與‘萬相先生’百里獨的岳陽洞庭之會,結果如何?‘南筆’諸葛及‘西道’天癡兩位老前輩呢?”

鍾離老人嘴皮微動,正待敘述,忽又搖頭苦笑說道:“洞庭之會,少時再談,你先把適才孟三娘形容得人間少有,世上難尋,陰風慘慘出‘斷魂谷’中景況,及你如何通過情形,對我講講!”

上官靈回憶谷中所經,也覺心有餘悸,看了鍾離老人一眼,緩緩說道:“這‘斷魂谷’三字,確實名不虛傳,我若不是巧得住在谷中的一位‘斷腸人’之助,早就作了谷內數以百計的白骨之中的一具白骨!”

鍾離老人聽得“斷魂谷”內,居然還住有“斷腸人”,不由越發感覺興趣了遂自身邊取出一隻七寸來高的白磁小瓶,拋與上官靈道:“上官小鬼,你一臉疲憊之色,想系迭經奇陰,元氣未復?且把這瓶溶入靈丹的‘益元玉露’飲下,再對我細談經過。”

上官靈接過磁瓶,方拔瓶塞,便覺清香挹人!遂將瓶中靈藥,一飲而盡,並微凝真氣,導使流轉周身,果然片刻過後,精神頓復,百骸皆舒,雙臂一振,骨節格格作響地,向鍾離老人笑道:“鍾離老前輩,你聽完這樁經過之後,且幫我猜上一猜,那位住在‘斷魂谷’中,寧以白骨爲糧,埋名隱姓的‘斷腸人’,到底是哪-個?”

鍾離老人此行除了心懸上官靈獨闖“玄玄壑”,趕來接應以外,並亟欲尋找“東僧”醉頭陀,及“北劍”蒲琨下落!如今聽得上官靈說是“斷魂谷”內,住有一位埋名隱姓的“斷腸人”不由心中一動,靜聽他敘述在“玄玄壑”內受傷,被胡飄雲遇到“斷魂谷”口的經過。

上官靈說到獨行黑洞,那些兇毒絕倫的“鐵線青王鏟”、“七星蜃”等,均莫名其妙地反似畏怯自己,不加襲擊之際,鍾離老人微笑插口說道:“這種原因,我倒知道,當年九華幽谷之中的那隻‘三目蟾蜍’,號稱‘百毒之王’,你既吃了它的丹元所化豎目,從此一般蛇蟲,均將對你遠避數尺!”

上官靈這才恍然大悟,遂及將以後情事,繼續敘述。

鍾離老人聽到“斷腸人”出現,並勸上官靈以白骨爲糧,不由暗歎宇宙之大,委實無奇不有,百年短暫人生,哪裡能見識得盡?感嘆之餘,又向上官靈隨口問道:“你對那位‘斷腸人’,可曾從各方面細心推測?會不會是‘東僧’、‘北劍’的其中之一?”

上官靈搖頭答道:“不會是‘東僧’醉大師,及‘北劍’蒲老前輩!因爲這位‘斷腸人’,曾以明初海盜金天龍藏寶之中的寶物七件,託我分送‘乾坤五絕’,及‘閃電神乞’諸明,故而我頗懷疑他是昔年在武夷絕頂,與‘羅剎教’副掌教‘玉簫郎君’潘午惡鬥,墜身絕壑,生死未明的‘九幽地闕舊主人’、‘幽冥神君’閻元景!只是他始終否認,不肯相承而已!”

說完,便自身旁取出“天寶七寶”,把那柄色澤微黃的古樸玉扇,遞與鍾離老人,含笑說道:“鍾離老前輩,這柄扇兒,便是那位‘斷腸人’,託我送你之物!”

鍾離老人接過玉扇,反覆一觀,訝然說道:“金天龍真會蒐集,那位‘斷腸人’也真大方!這柄玉扇的來頭不小,有點像是漢代遺寶,‘和闐溫涼玉扇’?”

上官靈聽鍾離老人居然與林中所遇的那第二位“斷腸人”一樣,看出扇是“溫涼寶玉”所制,不由暗佩這些前輩高人,果然見識高超,遂微笑說道:“既是漢代遺物,就更爲湊巧,老前輩持在手內,委實真像是八仙渡海之中的‘漢鍾離’呢!”

鍾離老人再看其他幾件寶物,知道件件俱是稀世奇珍,不由長嘆一聲說道:“那‘斷腸人’一番盛情,確實可感,但這‘天龍七寶’之中,玉簪、葫蘆,及石硯三物,卻叫你怎樣尋人交付?”

上官靈聽得訝然問道:“玉簪、葫蘆等二物,還可說是因爲‘東僧’‘北劍’兩位老前輩暫時蹤跡難尋,不便交付!但是這方上有駱賓王幸棄疾題詞的石硯,是‘斷腸人’指名贈送‘南筆’諸葛老前輩……”

鍾離老人因“乾坤五絕”之中,“東僧”、“北劍”的生死蹤跡,業已撲朔迷離,不忍心再向上官靈說出“南筆”諸葛逸在洞庭與“萬相先生”百里獨一會以後投湖自盡之事,遂微嘆一聲,接口說道:“你諸葛老前輩在洞庭一會之後,看透世事,淡盡名心,業已覓地隱跡,自葆真如!以宇宙之大,江湖之廣,知道他究竟藏身何處名山大川?豈非無法把這方石硯交付?”

上官靈聰明絕頂,一聽便知“南筆”諸葛逸決不會在“第二次羅浮元宵大會”之前,無端看透世情,突然歸隱,定是岳陽洞庭一會,又在“萬相先生”百里獨的陰謀以下,受了什麼意外挫折,才使這位高傲絕倫的一代奇人,冷盡雄心,消沉遁世!

但鍾離老人既然不願明言,自己又怎能直言無忌地追問到底?只得低低“啊”了一聲,滿面悽迷悵惘神色!

鍾離老人緬懷老友,不由也是一陣心酸,但他畢竟胸襟豁達,只擡頭仰望天際一條孤飛白雲,出聲長吁,暫驅悲鬱,向上官靈緩緩說道:“你諸葛老前輩,因你酷似他幼年情性,特別垂青!故在臨去之前,託我贈你一冊小書,書上所載,便是他震懾武林,成名‘南筆’,三般絕學‘坎離真氣’、‘坎離指’及‘生花七筆’的精微奧秘!”

這三般冠冕武林的罕世絕學,上官靈平素委實夢寐難求,-日獲傳,自應喜出望外!但奇怪的是他聽完鍾離老人話後,臉上居然毫無忻幸之色,神情反而異常沉重地,雙眉微蹙說道:“諸葛老前輩對我恩師及我,嘉惠已多,我等‘第二次羅浮元宵大會’了結以後,縱然踏破海角,走遍天涯,也要尋他拜謝,並呈獻一樁禮物,略表心意!”

鍾離老人眼光,方往那方古石硯上一瞥,上官靈又復說道:“這方石硯,只是‘斷腸人’送給諸葛老前輩之物,我自己立誓再加獻一顆‘萬相先生’百里獨的項上人頭!”

鍾離老人聽上官靈如此說法,知道這娃兒聰明伶俐,已由自己口中,約莫猜出一些洞庭之事,遂點頭正色說道:“以你目前這點功力,想取‘萬相先生’百里獨的項上人頭,簡直宛如蜉蝣撼樹,不下莫大苦功,絕難如願!這冊小書拿去,好好精研,倘有什麼不能領會之處,我隨時加以指點!”

說完,便自懷中取出一本絹質小書遞過!

上官靈正待接取,鍾離老人忽然又似想起甚事?自書中取回夾在其內,兩張微有字跡的白色宣紙!

上官靈心頭一動,知道這兩張宣紙,便下林中所遇第二位“斷腸人”,要自己所偷之物,故而接過那本上載平日夢寐難求三般武林絕學的絹質小書,並未翻閱,目光反而註定宣紙,以一種疑惑神情問道:“鍾離老前輩,這兩張宣紙的紙上所書,難道也是什麼絕世武功的精微奧秘?”

鍾離老人搖頭苦笑,把那兩張宣紙,向上官靈略一展示,便自揣回懷內,微嘆說道:“這紙上所書,哪裡是什麼絕世武功的精微奧秘,只不過兩人對局的五十着圍棋棋譜而已!”

上官靈目光瞥處,因鍾離老人僅僅略一展示,便即收藏,只瞥見兩張紙上字跡的第一句,均是完全一樣的“十十天元”四字,已自惑然不解,又聽鍾離老人說明紙上所書,是兩人對局的五十着圍棋棋譜,不由暗罵林中所遇那第二位“斷腸人”,簡直亂開自己玩笑,指使自己設法偷取這兩張閒情逸致的棋譜則甚?

故而聽完以後,劍眉微挑,立即起身向鍾離老人說道:“老前輩,你且此地,等我片刻,我還有一件東西,忘記在‘斷魂谷黑風穴’的出口之處,必須前去取回!”

鍾離老人目光一轉,微笑點頭,上官靈身形閃處,宛如電掣雲飄,又復向自己來路,疾馳而去!

到了遇見第二位“斷腸人”的那片小樹林的林口,上官靈便即凝氣傳聲,向林內憤然叫道:“斷腸人……斷腸人……”

那位語音沙啞的“斷腸人”,果然仍在林內未去,應聲答道:“小娃兒你怎的這快就復回轉,難道已經把那兩張宣紙,偷到了手中了麼?”

上官靈憤然答道:“我以爲這兩張宣紙,極其重要,真個有關你的傷心往事,斷腸隱痛?誰知道你竟故意尋我開心,叫我去偷兩張閒情逸致的圍棋棋譜!”

林中那位“斷腸人”,聞言似乎大吃一驚?急聲問道:“你怎會知道那是兩張圍棋棋譜?”

上官靈恨恨答道:“鍾離老人曾經微微展開,被我看見第一句便‘十十天元’……”

林內人彷彿連語音也顧不得再加掩飾,更爲迫切地接口問道:“一張寫的‘十十天元’,另一張呢?你可曾……”

上官靈哪知利害,也不等對方話完,便即答道:“我真弄不懂你們搗的甚鬼?兩張宣紙以上的第一句話,全都寫的是‘十十天元’四字……”

言猶未了,林內一聲悲呼,跟着便是勁風颯然,銳嘯破空,-條人影,自林深之中,穿林而出!

上官靈正弄得如墜五里霧中,糊里糊塗的莫明其妙之際,人影一現,不由更覺愕然?原來穿林而出之人卻是適才與自己在前峰談話的“逍遙老人”鍾離哲!

大惑不解之下,失聲叫道:“老……前……輩……”

鍾離老人此時臉上那種暗暗的沉鬱神情,業已盡解,高興得哈哈笑道:“上官小鬼,你且進林去,看看你要踏遍天涯海角相尋的‘南筆’諸葛前輩!”

上官靈越聽越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如言縱身入林,閃目看時果然看見那位名滿乾坤的“南筆”諸葛逸,昏臥林間地下,儒衫肋際,嵌着一片竹葉,是被人用什麼極其神奇的“借物傳力隔空打穴”手法所制?

原來諸葛逸當日在洞庭洞上,因見“書畫琴棋詩酒花”七陣之中,最後一陣的“花”字比賽,“萬相先生”百里獨居然也能與自己一樣的做到“散花聚花,凝勁嵌壁”地步,認爲除了“酒”字一陣,自己落敗以外其他陣陣成和,自己代表“乾坤五絕”出戰,結果竟將五絕威名,一齊斷送,何顏再復偷生,遂將那冊遺贈上官靈的絹質小書,拋與鍾離老人,悲嘯一聲,驀然施展絕世輕功,飛縱出六七丈遠,投入洞庭湖的浩渺煙波以內!

他在“酒”字一陣以上之所以致敗之由,就是腦中想起與“萬相先生”百里獨那局別開生面的“預測落子,閉目弈棋”,自己第一着棋便是出人意料的“十十天元”。此點一佔,其次更是着着奇兵,極可能佔得勝面?人在得意之下,往往失神,遂未曾注意到百里獨暗以真火煉酒,以致疏虞鑄恨!

當時羞憤交集,熱血沸騰地,縱起空中,委實懷着殉名必死之念!但人一入水,頭腦便告清醒,忽然想起倘若這局圍棋,自已真能因出入意表的那着“十十天元”,佔得勝面?豈不仍可與“萬相先生”百里獨,秋色平分,“乾坤五絕”的盛名,依舊毫無所損!

諸葛逸雄心蓋世,曠代霸才,既然想出這一線生機,自即不肯如此平白死去!但當着鍾離老人、天癡道長,及“萬相先生”百里獨,躍入水中,再厚臉皮,也不好意思立即出水,幸而素識水性,遂靜靜潛伏水內,等鍾離老人、天癡道長所乘畫舫,離開這段水面以後,才露頭換氣,遊登岸上,但取出身邊“萬相先生”百里獨所書的那五十着棋譜,一看之下,不由眉頭深蹙,原來那張宣紙,業已被水泡壞,字跡模糊,無法辨認!

這樣一來,諸葛逸要想研究這局圍棋,自己是否佔得勝面?便非設法把鍾離老人身邊所藏另兩張棋譜,偷到手內不可!

但自己除非有絕對把握勝得這局圍棋,否則根本無顏出面與鍾離老人、天癡道長等老友,作劫後重生之會,故而只得悄悄尾隨鍾離老人,自洞庭直赴武夷,等待機緣,再作打算!

偏偏事有湊巧,鍾離老人獨行千里,心中雖對老友“南筆”極端懷念,但洞庭湖中的那段經過,卻始終保密,未向人言,遂使暗中尾隨的諸葛逸,無法得知與“萬相先生”百里獨“書畫琴棋詩酒花”七字較功的最後一陣,“散花聚花,凝勁嵌壁”,竟是自己得勝!

直等到了武夷,鍾離老人潛入“玄玄壑”內,諸葛逸才知他遠來之故,是意圖接應上官靈,遂乘着鍾離老人與“笑面閻婆”孟三娘相逢,兩人生面別開地比賽上吊之時,也自搜索武夷,卻無巧不巧地看見上官靈酣睡在“黑風穴”外岩石以上!

鍾離老人把洞庭經過,向上官靈講完,上官靈目光又往昏臥地上的“南筆”諸葛逸一瞥,詫然問道:“老前輩,你是否早就知道諸葛老前輩暗地相隨?不然怎會尾隨我來此,把他點倒?”

鍾離老人搖頭笑道:“我若早知他在後相隨,只要把第七陣‘散花聚花,凝勁嵌壁’,是‘萬相先生’百里獨落敗之事,故意覓機說出,豈不便可使你諸葛老前輩死志全泯!雄心復振!”

上官靈聞言方自一愕,鍾離老人又復說道:“我識破機關之由,是你與我相遇以後,因爲你平素好勝心高,嗜武如命,居然在獲得諸葛窮酸送你那冊上載‘坎離真氣’、‘坎離指’、‘生花七筆’三項絕世神功的秘笈之時,未加翻閱,反對那兩張棋譜,特別注意,臉上也現出一種奇異神色……”

上官靈聽得不由失笑點頭,鍾離老人繼續說道:“我見你這種神色,便知有異,細一推斷,認爲普天之下,除了‘南筆’諸葛逸,與‘萬相先生’百里獨二人以外,決無人會對這兩張棋譜關心,而他們二人之內,諸葛窮酸如尚未死,自比百里獨關心尤切!推斷至此,覺得這位被認爲絕無還魂之望的老友,居然尚有一線生機?而你又在看了那兩張棋譜以後,藉詞抽身,遂越發認定其中有變,暗暗尾隨,終於在諸葛窮酸聽說五十着圍棋內,第一着便彼此落點相同,全是‘十十天元’,這兩張棋譜,已告不能成立,悲憤難忍,舉掌自盡的剎那之際,利用一片竹葉,隔空凝氣,點了他的暈穴!”

鍾離老人說到此處,突然轉對昏睡地上的“南筆”諸葛逸,哈哈笑道:“諸葛老友,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你大概均已聽明,‘乾坤五絕’名頭,絲毫無損,從今後莫再悲憤,大家好好協力同心,共御強敵……”

上官靈聽得好生詫異,正在暗想鍾離老人怎不替諸葛逸解開暈穴,只是自言自語地發話之際,鍾離老人又復哈哈笑道:“諸葛窮酸,你不要裝得太像,怎的還不起來?我這一片隔空打穴的小小竹葉,真個製得住你這內功已達爐火純青,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周身穴道虛實,均可控制自如,名滿乾坤的‘南筆’諸葛逸麼?”

話音了後,那位躺在地上的“南筆”諸葛逸,果然出聲長嘆,一躍而起!

鍾離老人慰然笑道:“諸葛窮酸,洞庭湖水的滋味,究竟如何?癡道士在得知你最後‘散花聚花,凝勁嵌壁’的那場‘花’字比賽,勝過‘萬相先生’百里獨時,即以真氣傳聲相告,你是否未曾聽得?”

諸葛逸這時臉上神色,仍自一片悲悽,緩緩搖頭答道:“真氣傳聲,送音雖可及遠,穿波卻未必能深?那時我恰在洞庭湖心的十丈湖披以下,雖然嗡嗡鬱郁,似有所聞?但哪裡聽得清癡道士說的是何言語?……”

語音略頓,換了一副懷疑神情,向鍾離老人問道:“鍾離老鬼,你方纔對上官靈敘述,其實暗中是說給我聽的那些情節,可有虛僞?‘萬相先生’百里獨除了心機卓絕,詭譎無儔以外,一身武功,也決不會比較我們,有所多讓!他怎會用力稍過,凝勁不勻,把那朵‘蟹爪黃菊’的一二花瓣,弄得瓣尖微折?”

鍾離老人哈哈笑道:“諸葛窮酸,慢說當時你因‘酒’字失利,懸憂太過,神思不清,就連身爲評人的天癡道士,也未能立即看出!以百里獨功力而論,誠然不至如此,但千算萬算,不如蒼天一算,任憑他用盡心機,佔盡便宜,報應卻立即臨頭。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諸葛逸聞言,依舊茫然不解。鍾離老人遂將百里獨因前一陣提聚丹田真火煉酒,微有醉意,以致後一陣調氣難勻,用力稍過之故,細加分析推斷,話完並向諸葛逸微笑問道:“諸葛窮酸,我們今日索性把心頭所疑,弄它個明白!我也有話問你,你在與百里獨比賽‘酒’字一陣之時,心中究竟想的何事?以致對他提聚丹田真火煉酒之舉,疏神失察!”

諸葛逸聽完鍾離老人那段分析推斷,心中已自安寧,立時恢復了他那宛如霽月光風般高華衝朗的瀟灑風神,搖頭微笑答道:“世間事往往都有先機預兆,一語成讖!已得我與癡道士在君山酒樓聯吟,曾有‘棋局人生多劫數,酒杯歲月有閒愁’之句,誰知‘棋’‘酒’二字,便幾乎斷送了我的一世名頭?百里獨的以酒勝,以酒敗,固然眼前報應,奇巧無倫!但我何嘗不是因爲想起一着妙棋,疏神鑄恨,而又因覺得只要這着妙棋得手,仍可扳和,才於自沉洞庭湖水之後,復行悄悄偷生浮起!”

諸葛逸說到此處,突然一陣震天狂笑,笑聲中情緒紛雜,有喜有愁,有悲有傲,遠峰近壑,迴響嗡嗡,笑完繼續說道:“我所想的妙棋,便是譜上第一着‘十十天元’,誰知百里獨這個老鬼,居然又復與我不約而同,針鋒相對!在這種‘盲目弈棋,預測落子’的情況之下,彼此第一着便落點相同,自使其後的四十九着,無法爭勝,均告作廢!”

鍾離老人微笑說道:“這件事固然奇巧無倫,但也怪你們雙方,及我與天癡道士,當時全有疏忽!因爲五十着之內,只要有任何一着,落點相同,便告滿盤均廢,故而‘盲目弈棋’雖可舉行,‘預測落子’,卻根本不能成立!”

諸葛逸微一尋思,也覺失笑,上官靈遂把“斷魂谷”內“斷腸人”特囑自己轉贈“南筆”那方上有駱賓王辛棄疾題詞的石硯,恭敬遞過,並拜謝賜書傳授“坎離真氣”、“坎離指”及“生花七筆”等三般武林絕技之德!

諸葛逸接過石硯,向上官靈凝視有頃,微笑說道:“把這冊小書,轉贈給你!但書上所載‘坎離真氣’、‘坎離指’,系內家極高神功,你此時火候不夠,尚不必急於鍛陳,萬一有所謬誤,反易弄巧成拙!至於‘生花七筆’,文武雙修,融唐鑄宋,以你姿質悟性,倒可朝夕精研,一旦遇上強敵,頗足出奇制勝!”

上官靈渴慕“南筆”諸葛逸這三種絕世神功已久,尤其對“生花七筆”,嚮往更深,聞言不由心花怒放地,恭身領命,唯唯受教!

諸葛逸微微摩撫手中石硯,頗爲心愛地揣向腰間,並對鍾離老人含笑說道:“上官小鬼所說住在‘斷魂谷’的那位‘斷腸人’,盛意殷勤地,送了我們不少東西,我們應不應該去探探他到底是不是‘幽冥神君’閻元景,及有無需助之處?”

鍾離老人搖頭笑道:“此人既然甘以白骨爲糧,忍受陰風襲體,而住在這條淒涼恐怖的‘斷魂谷’中,苦練‘陰風煞氣’,及‘白骨玄功’欲報深仇,足見心志堅絕!是閻元景也好,不是閻元景也好,我們似乎不必擾他?而應竭盡全力,搜尋那兩位突在人間失蹤的老友,‘東僧北劍’!”

諸葛逸聞言點頭笑道“不去擾他也好,但醉和尚與蒲琨老兒,可能也和我一樣?在‘萬相先生’百里獨手下,糊里糊塗,冤裡冤枉地受了挫折,因而遁世逃名,恐怕難得找呢!”

鍾離老人眉頭方自微蹙,上官靈卻接口笑道:“兩位老前輩,我在‘斷魂谷’內,及‘斷魂谷’外,竟接連遇見了兩位‘斷腸人’,大概這武夷山中,斷腸之人特多?我們何不再把此山細遊一遍,也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會再遇上幾位‘斷腸人’,其中或有‘東僧’醉大師與‘北劍’蒲老前輩?”

鍾離老人點頭說道:“細遊武夷,原無不可,但在‘第二次羅浮大會’之前,我們似乎不必與‘笑面閻婆’孟三孃的‘羅剎教’中人物,有所衝突!”

諸葛逸等鍾離老人說完,含笑說道:“‘羅剎教’中人物,除了‘笑面閻婆’孟三娘、‘玉簫郎君’潘午師姊弟外,餘人哪裡值得我們出手?倒是我先前瞥見你與孟三娘那種生面別開的懸索賭命,雙方對耗時間極長,可見這位婆娘,委實不愧名驚四海,一身功力超羣脫俗的扎手難鬥!”

鍾離老人“哈哈”一笑,尚未答言,上官靈卻忽然想起一事,忘了稟告,遂插口說道:“兩位老前輩,你們要找‘北劍’蒲琨蒲老前輩,也許天涯海角,難得相尋?但蒲老前輩的獨子蒲鏗,卻就在那‘玄玄壑’下,‘羅剎教’的‘玄玄別府’以內!”

這幾句話,果然使得鍾離老人、諸葛逸等“乾坤雙絕”,大吃一驚,雙雙目註上官靈,似叫他詳細敘述。

上官靈暗忖恰巧;“乾坤五絕”中,兩位胸羅萬象,最最高明的“逍遙老人”鍾離哲,及“南筆”諸葛逸,均在武夷,大可藉機把蘊積胸中已久的無數疑團,一一求解?遂故意緩述詳情,搖頭嘆道:“我那位蒲鏗師兄,不但人在‘玄玄別府’以內,並且與孟三娘大弟子董飛雲配成夫婦,連姓名全改了呢!”

鍾離老人爲了接應上官靈,曾潛入“玄玄別府”,聞言訝然說道:“我在‘玄玄別府’以內,果然曾見一雙男女,對坐調情,男的背影,並還頗熟,但因急於找你,遂未細察!此人若是蒲鏗?卻未免太以喪心病狂,下流可恨!”

上官靈搖頭說道:“認爲此事決非蒲師兄甘心情願,可能他在不慎之下,誤飲了一碗‘孟婆湯’,因而改名‘艾雲飛’,迷失本性!”

諸葛逸詫然問道:“‘孟婆湯’?”

上官靈這才把“玄玄別府”以內,那些不可思議之事,以及自己在“羅剎神幡”前,毀去“先秦古盞”,潑去“孟婆湯”,與“羅剎門”下,翻臉交手等情,並告知鍾離老人及諸葛逸,孟浮雲、艾雲飛兩人的忘記本來,極爲類似!

鍾離老人沉吟片刻,緩緩說道:“這種現象,不僅怪異無倫,並頗難推測!最好能面見艾雲飛、孟浮雲……”

上官靈不等鍾離老人說完,便即接口說道:“老前輩要見他們還不容易?我們重入‘玄玄別府’再探‘玄玄壑’……”

鍾離老人搖手說道:“‘笑面閻婆’孟三娘已與我定約明年元宵,再在羅浮山‘萬梅谷’一會,則此時攪鬧她‘玄玄別府’,豈不食言貽譏?”

上官靈“哦”了一聲,恍然說道:“原來老前輩是要我設法把孟浮雲,及艾雲飛,誘出‘玄玄壑’,由你暗中細察因由,看看可不可能爲他們恢復本來,明心見性!”

鍾離老人微笑未答,上官靈遂低首沉吟,但想了好大一會,也想不出怎樣才能把人在“玄玄壑”底的孟浮雲及艾雲飛,誘出之法。

諸葛逸見上官靈無法可想,遂向鍾離老人笑道:“你與孟三娘訂約,我卻來曾與她見面,不如由我去往‘玄玄壑’上,假意叫陣,你們則隱身暗中,見機行事!”

鍾離老人微笑點頭,但忽似想起甚事?向諸葛逸說道:“諸葛窮酸,‘乾坤五絕’之中,若論博古通今,仍得推你第一!你可看出那‘斷魂谷’,內‘斷腸人’,命上官小鬼轉送我們的‘天龍諸寶’,件件均非凡物麼?”

諸葛逸眉頭略蹙,應聲答道:“那七件東西之中,雖然多半均被我看出來歷,但仍有兩件,不知妙用何在?”

說到此處,轉對上官靈說道:“上官小鬼,你把那粒墨珠及那隻葫蘆,取出來給這胸羅萬有的老頭兒看看!”

上官靈聽這“乾坤雙絕”互相推崇,鍾離老人誇讚諸葛逸博古通今,諸葛逸則誇讚鍾離老人胸羅萬有!不由暗暗好笑,遂自身邊取出“斷腸人”送給“東僧”醉頭陀的那隻葫蘆,及自己想轉送孟浮雲的那粒墨珠,一齊遞過。

鍾離老人把葫蘆、墨珠,微一摩撫,也自蹙眉尋思,沉吟未語。

上官靈見狀說道:“兩位老前輩,葫蘆有什麼用處?我雖不知,但這粒墨珠,卻能禦寒,若不是有它放在懷中,‘斷魂谷’內的那陣‘黑眚陰風’早就把我凍死了呢!”

鍾離老人聽得珠能禦寒,不由目中神光一閃,把那粒墨珠,再復略爲掂量,偏頭向諸葛逸笑道:“諸葛窮酸,據我看來,這粒珠兒,決不應該會是黑色!”

諸葛逸眉頭微軒,含笑說道:“你是不是由上官小鬼功能禦寒一語之上,觸動靈機,猜想這是武林中曾有傳說,但從未有人見過,闢寒御熱,解毒療傷,無所不能的‘如意天蜈珠’麼?”

鍾離老人點頭笑道:“我心中所想,委實瞞不過你這窮酸,但‘如意天蜈珠’光作火赤,怎會變成這等黑墨顏色?”

邊說邊指上暗施功勁,微捻墨珠外皮,但卻發覺珠堅似鐵,毫無異狀!

諸葛逸微笑說道:“不管這粒珠兒,是不是‘如意天蜈珠’,我倒因而想起另一件故事,似乎與這隻葫蘆略有關係!”

諸葛逸微一尋思說道:“當年‘玉鼎真人’在崆峒幽壑,以玄門絕學,苦鬥‘天蜈’,結果雖然殺蜈除害,並得了兩粒寶珠,但左半身因此亦中劇毒,癱瘓難動!直等他衣鉢傳人清寧子,覓來曠世聖藥‘獨葉仙芝’,服食芝寶以後,方告全愈,並把那根極其難得的芝葉,種植在一隻異種葫蘆之內,以靈藥和泥封口,密不通風,希冀過了百年,再復結實!”

“南筆”話音至此略頓,鍾離老人指着葫蘆對上官靈說道:“這隻葫蘆,確係用泥封口,足見諸葛窮酸推測之語,不爲無因。但恐泄露其中靈氣,無法剖視,只有等待百年期滿,再作研判的了!”

上官靈接口問道:“鍾離老前輩,自那‘玉鼎真人’種植芝葉,到現在有多久了?”

鍾離老人搖頭笑:“這件事也只是一種江湖傳說,確否根本無法考證!那位‘玉鼎真人’究竟何時始在葫蘆之中種植芝葉,更所難知,不過依照傳言含含糊糊地推算起來,如今似乎恰在百年左右而已。”

上官靈也知這種機緣,極爲虛無飄渺,但因自己生平奇遇甚多,遂興匆匆藏好葫蘆、墨珠,準備遵照“斷腸人”所囑,及自己心中原意,將來呈獻“東僧”醉頭陀,並轉送孟浮雲,說明究竟,由他們去試驗考證是否鍾離老人與諸葛逸所推斷的“如意天娛珠”?及葫蘆中是否種有芝葉?是否業已結實?

諸葛逸見上官靈收好葫蘆、墨珠,遂向鍾離老人笑道:“事不宜遲,我們且再向‘玄玄壑’口走走!”

三人身形展動,宛如流水行雲,未消多時,便又援登武夷絕頂“三仰峰”頭,到了那霧鬱雲蓊的“玄玄壑”上!鍾離老人及上官靈,相好地勢,藏起身形,諸葛逸則卓立壑口,低頭對那沉沉霧影之中,凝氣長嘯!

嘯聲收歇以後不久,壑下霧影之內,也傳出一絲頗具功力的凝氣語音說道:“三仰峰頭的發嘯之人,是武林中哪派朋友?”

上官靈到耳便即聽出,這是“羅剎教”副掌教“玉簫郎君”潘午語音,正悄悄告知鍾離老人,便聽得諸葛逸高聲吟道:“名排西道東僧後,家在天台雁蕩間!”

“玉簫郎君”潘午聞言,語音詫然說道:“原來‘乾坤五絕’中的‘南筆’諸葛先生,駕臨武夷,待潘午……”

話猶未了,又傳出種清朗的女子口音叫道:“‘南筆’諸葛,威震天下,名滿乾坤,是我景仰已久之人,潘師弟且留在壑中,主持‘玄玄別府’事務,由我親到‘三仰峰’頭,一瞻‘南筆’風采!”

諸葛逸知道“笑面閻婆”孟三娘即將親自上壑相會,遂低聲笑向鍾離老人等藏身之處說道:“老頭兒,倘若孟浮雲或艾雲飛隨同‘笑面閻婆’孟三娘上壑,你卻須設法誘她與上官靈單獨一會!”

鍾離老人低聲相應,並隨手在身旁樹間,摘了-張樹葉,用指甲在上略寫數字。

上官靈閃目偷看,未曾看清,卻已聽得“笑面閻婆”孟三孃的語音,又在“玄玄壑”中傳出說道:“孟非煙率小徒孟浮雲,恭迎名滿乾坤的‘南筆’大駕!”

上官靈見孟三娘果把心上人孟浮雲帶來,不由心中微跳!暗想自己在“羅剎神幡”之前,給她刺激太深,她已聲明以後再見面時,便成不世之仇敵,甚至胡飄雲並在“斷魂谷”口,指點自己應付孟浮雲之法。難道她果能如此絕情?言行下致?

念猶未了,兩位容光絕代的美貌佳人,已雙雙在霧影之中,宛如凌虛躡步般,冉冉而上!

右邊一個,便是上官靈心上人孟浮雲,左邊一個,長髮垂腰,風神絕世,看去頂多二十七八芳齡,誰知是號稱武林第一魔頭的“笑面閻婆’、“羅剎掌教”!

諸葛逸見“笑面閻婆”孟三娘,與孟浮雲,似在“玄玄壑”蒸騰雲霧之中,憑虛而立?先頗暗暗驚奇,但立即猜出霧內定有石樑,不過這師徒二人,一般美豔無倫的絕世風姿,卻委實太以難得!

孟三娘一見卓立三仰峰頭,儒衫迎風飄拂,器宇高華、軒拔無比的“南筆”諸葛逸後,便在霧影之中,微一襝衽爲體,曼聲發話說道:“乾坤佳客,武林高人,寵降我南荒幽壑,孟非煙迎接來遲,尚請諸葛大俠,恕我師徒不恭之罪!”

話音方了,真氣忽提,竟攜帶着孟浮雲自那疑真疑幻的霧影之中,宛如絕世飛仙,美妙無儔地,平升四五丈高,飄墜在三仰峰頭,“南筆”諸葛逸的身前七尺以外!

諸葛逸見狀不由一驚,他驚的不是孟三娘所炫露的這手“凌空虛渡”絕頂輕功,而是對方似乎對自己稱呼禮貌,既特殊恭敬,而又不含絲毫敵意!

人家既如此客氣?自己也不便過分狂傲凌人,遂還施一揖,微笑說道:“諸葛逸冒昧相擾,怎敢當孟掌教及令高徒遠迎壑上,這廂先自謝過!”

孟三娘嫣然一笑,百媚叢生地,目注諸葛逸說道:“諸葛大俠,不在天台雁蕩之間,嘯傲煙霞,突然不辭千里,遠來武夷,必有要事!彼此俱非凡俗一流,無論何事,均請進言,孟非煙恭聆雅教!”

孟三娘外號“笑面閻婆”,據江湖傳言,她那美豔如花,冷峻如冰的嬌靨以上,從來不帶笑容,倘若笑容驟現,往往跟着便是辣手立施,與她面對之人,不惹飛災,便遭橫禍!但孟三娘今日對於“南筆”諸葛逸,所流露的滿面笑容,卻不僅不帶絲毫凶煞之氣,反而顯然發自內心,桃腮微綻,笑靨堆春,尤其兩道秋波,看得這位不知會過多少絕頂英雄的“南筆”諸葛逸,竟有點不敢與她目光相接!

諸葛逸何嘗不立即警覺到對方的奇異神情,及自己的反常態度?趕緊微一定心,雙目精光炯炯地朗聲答道:“諸葛逸千里遠來,擾及孟掌教清修之故,只爲了尋找一老一少二人。”

孟三娘依舊以一副和藹無比的神情,接口笑道:“這兩人我大概全能猜到,少的是上官靈,老的則是名震天下的真‘奪魂旗’、‘逍遙老人’鍾離哲?”

諸葛逸此時被孟三孃的異常客套所拘,已不欲徒顯小家氣派地,與她動手相鬥,只是有意拖延,好使藏在隱處的鐘離老人,對孟浮雲暗作手腳,故在聞言以後,又復微笑說道:“孟掌教既知此情,他們二人可曾到過你‘玄玄別府’以內?”孟三娘微理垂腰長髮,嫣然一笑答道:“鍾離老人與上官靈曾到過我‘玄玄別府’,但如今卻俱已安然離此而去!”

諸葛逸“哦”了一聲,朗聲笑說道:“既然如此,諸葛逸不再打擾,且往他處找尋,我們明歲元宵,羅浮山‘萬梅谷’再會!”

話完抱拳施禮,方一轉身,卻聽得孟三娘曼聲叫道:“諸葛大俠,暫留貴步!”

諸葛逸以爲孟三娘不願讓自己輕易離去?眉梢微剔,停步回身,向她含笑問道:“孟掌教留我何意?莫非想與諸葛逸談談手學?”

孟三娘搖頭笑道:“孟非煙在‘乾坤五絕’以內,不服‘東僧’、‘西道’、‘北劍’,不怯‘奪魂旗’,而獨慕‘南筆’之俊逸風流,允文允武,今日好容易纔在武夷相會,未能到我‘玄玄別府’中,小作嘉賓,已覺悵悵,怎敢在這三仰峰頭,恃技慢客?再說我們切磋武學的時間地點,不是業已定在明歲元宵,羅浮山‘萬梅谷’了麼?”

諸葛逸見自己猜錯對方心意,不由略作沉吟,孟三娘又復風情萬種地,手理長髮,柔聲笑道:“但我請諸葛大俠,暫留貴步,卻有兩件小事!”

諸葛逸生平心胸蓋世,傲骨嶙峋,孟三娘同樣以-副“羅剎掌教”之尊的驕狂神態相對,可能早就引得“南筆”以絕世武學,與她一鬥?但如今孟三娘出人意外地,柔情似水,笑語相溫,遂使得這位空自頂天立地,卻幾乎從來未曾遇到這種場面的“南筆”諸葛逸,眉梢暗蹙,滿懷傲氣雄心,而告無從發作!

孟三娘見對方似乎有點失神?遂繼續笑道:“諸葛大俠,你看我這徒兒孟浮雲的人品資質怎樣?”

諸葛逸乘孟浮雲上下,細加註目,不禁失聲讚道:“玉骨冰心,神情氣爽,是一朵濁水青蓮,也是武林中極爲罕見的奇材美質!”

孟三娘目注孟浮雲,點頭一笑說道:“她雖是無垢‘青蓮’,但‘羅剎教’中,卻並不一定全是‘濁水’?諸葛大俠,孟非煙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煩你屈尊替我這徒兒,作一次良媒大妁!”

這幾句話兒,又大出這三仰峰頭,除去孟三娘以外的明暗四人意外!

孟浮雲低鬟含羞,紅雲滿面,諸葛逸愕然擡頭,目注孟三娘,隱身暗處的鐘離老人及上官靈,也聽得心中好不詫異?

孟三娘輕撫孟浮雲香肩,又向諸葛逸含笑問道:“諸葛大俠,依你眼光看來,當世武林的後起之秀以內,誰的資質人品,能與我這徒兒,互相匹配?”

諸葛逸心頭,這時才突現靈光,眉梢雙挑,毫不沉吟地,朗聲接口答道:“上官靈!”

孟三娘點頭說道:“對,對,對,能和我這徒兒配得上的年輕人物,只有上官靈!但雙方門戶不同,我們若不替他們盡些力量,只恐怕他們會把一段好姻緣,弄成花殘月缺,彼此遺恨萬古!”

諸葛逸心中一盤算,目注孟浮雲,緩緩說道:“諸葛逸生平最愛成人之美,這樁事極願效勞!但上官靈未必肯與一個迷失本性……”

孟三娘不等諸葛逸說完,便即暗運內家“傳音入密”神功,避開孟浮雲,專向“南筆”耳邊笑道:“諸葛大俠,倘若真能爲此事鼎力玉成,則孟非煙願在他們洞房花燭之時,還給孟浮雲的本來面目!”

諸葛逸聞言,軒眉朗笑答道:“孟掌教倘若真能如此作法?這樁美事,諸葛逸願以身任!”

這時伏在暗處的上官靈,聽得心頭充滿了一片又似喜悅?又似感激?又似微覺羞澀的奇異滋味!

諸葛逸語音了後,目光微掃孟三娘、孟浮雲師徒,繼續含笑問道:“孟掌教適才曾說留我之因,共有二事,這第一件事,我們雙方已有默契,第二件又是何事?且請說出。”

孟三娘妙目微揚,彷彿含有無限情思地,向諸葛逸緊盯幾眼,嫣然笑道:“第二件事,更爲簡單,只是我看你在明歲元宵大會之時,略微提前蒞止,早到我‘萬梅谷’中三日!”

諸葛逸毫不考慮地應聲接口答道:“好好好,諸葛逸準與其他‘東僧’、‘西道’、‘北劍’、‘奪魂旗’等‘乾坤四絕’,提前三日赴會!”

孟三娘似嗔似笑地,“嗯”了一聲,搖頭答道:“誰要他們早來?我只要你獨自一人早到三日!”

諸葛逸聽孟三娘這等說法,不禁大出意外,喃喃自語說道:“要我獨自一……人?”

孟三娘凝眸一笑,點頭說道:“這三日之間,孟非煙要盡拋俗事,與你對坐‘萬梅谷’中,幾株絕世異種‘綠萼香梅’之下,以一張琴、一罈酒、一局棋、一爐香,相互清談,聽聽你這位號稱胸羅萬有,學究天人的‘南筆’諸葛大俠,除了一身曠代武功以外,關於其他的書畫琴棋詩詞歌賦金石絲竹等等,是否名副其實的,件件均參上乘妙諦!”

諸葛逸知道孟三娘名雖考較他人,實則顯露自己,但覺得這位名滿江湖的紅粉魔頭,確實不俗,無論風華氣質,均遠勝“九毒書生”姬天缺多多,與那神出鬼沒的“萬相先生”百里獨,同是一流人物!

心頭生敬生佩,目中也越發覺孟三娘一言一笑,均極可人,遂應聲接口讚道:“孟掌教這種想法,倒真高雅風趣……”

孟三娘春山帶俏,秋水流情地,緊接着含笑問道:“請問諸葛大俠,既覺孟非煙此議不俗,則到時你敢不敢獨自來我‘萬梅谷’中,湊湊這番風趣?”

諸葛逸雖然明知孟三娘弦外有音,並警覺對方神情過份柔媚,但卻被那“敢不敢”三字,激得豪情萬丈地,軒眉朗笑說道:“諸葛逸生平憑一身武學,敢闖虎穴龍潭,憑一點定力,敢入脂粉地獄!何況孟掌教只不過約我清談三日,有甚不敢前來?你且於明歲正月十二,焚香備棋,張琴置酒,在‘萬梅谷’內的‘綠萼香梅’以下,等我便了!”

話完,長揖一禮,回身緩步,極其瀟灑從容,宛如行雲流水般地,向三仰峰下飄飄走去!

孟三娘手攜孟浮雲,凝目相送,直等諸葛逸的身影,完全消失於奇鬆怪石之間,以後,才微嘆一聲說道:“這才真不愧爲名滿乾坤的絕代風流人物!”

孟浮雲因無法插口,只得始終保持沉默,孟三娘遂惆悵無窮地,手牽愛徒,惘然躍入“玄玄壑”中的蒸騰雲霧以內!

諸葛逸到了三仰峰腰,正選了一塊背鬆傍泉的青石小坐,並暗自忖度“羅剎教”掌教“笑面閻婆”孟三娘對自己的神情語氣,何以如此溫柔親切之際?峰頭“哈哈”一笑,人影雙雙,鍾離老人與上官靈,同自飛身而下!

諸葛逸含笑問道:“老頭兒,你可曾乘着我與孟三娘那紅粉魔頭,互相答話之間,在孟浮雲身上,作好手腳,約她與上官靈悄悄一會?”

鍾離老人笑道:“這點小事,還不容易?我已以樹葉傳書,飛入孟浮雲手中,不過她未曾獲機展視,業已帶入‘玄玄壑’下而已!”說到此處,忽然換了一副神秘目光,看了諸葛逸幾眼,微笑說道:“諸葛窮酸,你似乎應該好好請我一請?”

諸葛逸聰明絕世,一聽便知鍾離老人要向自己調侃,不禁眉頭略蹙,佯裝未覺地淡淡問道:“老頭兒又要想作甚怪?好端端的要我請你則甚?”

鍾離老人怪笑一聲說道:“孟三娘請你替上官靈、孟浮雲作媒,你難道不要請我替你作媒?”

諸葛逸知道一場奚落難免,搖頭苦笑說道:“老頭兒留些口德,不要爛嚼舌頭……”

鍾離老人大笑說道:“諸葛窮酸,我們既以絕世高人自許,‘窮’則無妨,‘酸’則不可,靈山嘯傲,葆命修真,‘侶’字何等重要?……”

諸葛逸越聽越不像話,趕緊轉變題目,向鍾離老人蹙眉說道:“老頭兒,你在那張樹葉以上,寫些什麼?約孟浮雲於何時何地與上官靈相會?”

鍾離老人見諸葛逸平日何等瀟灑,如今居然面呈窘色,不由暗暗好笑,也就適可而止地應聲答道:“我約孟浮雲於今夜初更,在我與孟三娘比賽上吊的林中相會!”

諸葛逸聞言,目註上官靈笑道:“今夜你出面與孟浮雲相會,我及鍾離老頭兒,則藏在林中,看看她究竟迷失本性到什麼程度?再行設法!”

上官靈兩隻大眼一翻,發話問道:“今夜只有孟浮雲一人前來,兩位老前輩不是依然見不到那艾雲飛麼?”

諸葛逸眉峰微蹙,略一沉思道:“在未曾研究出使他們恢復本性之策以前,先不見他也好,免得目睹故人之子,不肖下流,反而多生閒氣!”

鍾離老人半晌未發話,聽到此處,忽然微笑說:“由孟浮雲、艾雲飛雙雙迷失本性,徹底忘卻來因,可以推知孟三娘‘羅剎教’中這種迷魂秘藥,不僅藥力特強,並還極其難解!我們不如雙管齊下,你隱身林中,仔細觀察,我則悄悄再入‘玄玄別府’一探,或有所得?”

諸葛逸聞言笑道:“話雖有理,但孟非煙先前與你比賽上吊,來分勝負的中止分手之時,曾經互相約定‘萬梅谷’中再會,如今當夜便入她‘玄玄別府’,豈非有點食言背信之嫌?”

鍾離老人知道自己適才建議誘出孟浮雲、艾雲飛時,曾有與孟三娘彼此業已定約,不應事先擾鬧她玄玄別府之言,諸葛逸遂特地據以反詰,想使自己發窘,不由失笑說道:“諸葛窮酸,別想用話堵我?‘逍遙老人’鍾離哲雖與孟三娘有約,難道我不能以‘奪魂旗’面目,一遊她‘玄玄別府’?”

諸葛逸拊掌笑道:“我確實未曾想到這點,真‘奪魂旗’鍾離老人、好‘奪魂旗’諸明、壞‘奪魂旗’姬天缺,以及那第四‘奪魂旗’閻元景,假假真真,神出鬼沒,早把武林中攪得眼花繚亂,莫名其妙!你只要換衣易容以後,孟三娘便根本無法認出你的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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