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你莫屬》的錄製出現了唐駿和俞興明裡暗裡的交鋒,但前者明顯落在了下風。
第一位求職者沒有因爲港澳通訊的留燈就選擇接受這份工作,他不管這BOSS那BOSS的經歷,也不管什麼臺上的交鋒,確實是心裡迷茫。
四位發言的BOSS角度各異,而越是這樣,他也就越是想不明白。
所以,孟皓宇還是決定下去沉澱了。
現場除了12位BOSS嘉賓,還設置2位教育與心理顧問,他們針對第一位嘉賓的情況同樣給予了分析。
一直到孟浩宇鞠躬下臺,臺上尷尬的孤燈才得以熄滅。
唐駿的心情沉重,但面上仍舊在最後保持了體面,主動鼓掌並鼓勵這位留學生繼續努力。
只是,儘管他努力維持體面,卻仍舊能感受到現場不少人戲謔的眼神。
憑心而論,他覺得先前自己的發言是很有章法的。
可是……直接被姓俞的亂七八糟的碾過去了!
唐駿能感受到洗白的機會窗口正在縮小,提前準備的橋段與想法似乎都不適用了。
他用餘光觀察另一邊的俞興,發現對方好像就是在饒有興趣的錄製節目。
唐駿的念頭轉了又轉,漸漸趨於奮力一搏來解決這個問題。
不要談雞湯,不要說意義,還是就談人人都身處其中的現實吧。
雞湯與意義在現在這個局面之下能起的作用很小,它們的適用範圍也有侷限,只有每個人都能看到的現實才是一把最鋒利的武器。
唐駿一邊在心中應變考慮,一邊應付式的繼續參與節目錄制。
第一期的《非你莫屬》一共有5位選手,因爲剛開始錄製,主持人、選手、嘉賓和觀衆們都需要熟悉整個流程與尺度。
所以,中間2、3、4位求職者的錄製過程就出現了一些冗雜的花絮。
現場的12位BOSS裡,有競爭者,像百合網與珍愛網,有類似角度創業的項目,像垂直電商的樂淘與樂峰,大家在經過前兩位求職者之後就逐漸摸清了玩法,也就不吝於展示自己的看法與嘗試塑造形象。
畢竟,來錄節目的一大目的就是來宣傳的。
好在,流程雖長,最後都能剪輯,節目組和主持人都不急。
俞興嘛,他也不急,反而還覺得挺樂呵。
這是第一次參與電視臺這樣的活動,從心裡就感覺新鮮,更別提現場還有幫網站攢流量的人,那心態就更放鬆了,倒是唐駿,他似乎突然的沉寂下來。
俞興不知道唐駿是放棄還是在醞釀,但證書在手,也沒什麼好怕的。
從下午一點半錄製到傍晚五點,三個半小時的時間裡有求職者的據理力爭,有BOSS嘉賓從剋制到激動的吵架,也有現場觀衆的笑聲和噓聲。
俞興覺着這樣剪一期出來,節目效果應該會挺不錯的。
第五位也是今天最後一位求職者登臺,距離今天錄製的結束已經沒有太多時間。
俞興想到這裡,扭頭看了眼另一邊的唐駿,恰好碰見他同時看過來的眼神,心裡便是一振,師兄還沒放棄?還想再掙扎掙扎?
掙扎好啊,越掙扎越有效果。
俞興稍微坐直了一些,打算站好第一期的最後一班崗。
最後一位求職者嚴嘉豪的簡歷比較出彩,自稱有電商的創業經歷,又在上一家公司做到管理層,今天登場的目標薪資是年薪30萬。
然而,這份簡歷存在明顯的水分。
因爲是最後一位,在場BOSS們都打起了精神,很快就挑出他簡歷和履歷裡的問題,而嚴嘉豪並沒有那種應付多位審視的能力,最終承認了自己在簡歷裡注水。
俞興同樣問了兩句,但很早就滅了燈,表示了態度。
另一邊的唐駿只是旁觀,但他還留着燈。
在場的BOSS面對選手簡歷造假的態度比較統一,不過,除了唐駿,還有兩位BOSS也給這位留了燈,一個是樂淘網的畢勝,一個是珍愛網的李鬆。
9盞燈滅,3盞燈亮。
就在即將進入下一個求職者反選環節之時,樂蜂網的李靜舉手發言。
她表達了強烈的不解:“我不明白爲什麼像嚴嘉豪這樣當着我們面撒謊的選手還能得到留燈,我想知道理由,而且,他已經表示今天是奔着電子商務來的,唐駿和李鬆又爲什麼還在亮燈?”
李鬆不等主持人就直接答道:“我們有線上的業務,我覺得和電子商務是有共通之處的,我當然可以留燈啊。”
同樣被點名的唐駿沒有聲音。
李靜見狀又把矛頭對準實際更適合求職者的樂淘網,質疑道:“畢勝,畢總,你可以給我一個還留燈的理由嗎?我實在看不懂。”
畢勝拿起話筒,答道:“我只是覺得,他既然承認了錯誤,既然也願意降低薪資,那就可以給他一個機會,他如果能在我們公司從基層做起,以後也不一定做不好業務。”
他今天想把自己塑造爲一個寬容的老闆形象。
一直沉默的唐駿聽到這裡,眼裡閃過一絲決意,拿起話筒,同樣表述了自己留燈的理由:“我不覺得有什麼看不懂的,嚴嘉豪還是有一定能力的,他的英語不錯,表達也還行,既然他知錯能改,我願意給他一個機會。”
唐駿這麼一碰題,不少BOSS和觀衆都把視線轉向了另一邊的俞興,俞總,別睡了,來活了!
俞興捏着話筒,沒有把它舉起來,也沒有示意發言。
唐駿頓了頓,沒有等到預期的打擊,又見李靜等人收聲,也沒什麼好猶豫的,直接闡述了自己的想法:“一個人做了很多事,然後做錯了一件事,他就永遠不能繼續往前了嗎?”
“我覺得沒有這樣的道理。”
“所以,我現在看着嚴嘉豪比較能感同身受。”
“我必須強調這一點,嚴嘉豪是有一定能力的,但他這次來節目上確實犯了錯,可是,簡歷上的水分據我所知是很多人都會用的。”
“他是簡歷,我在前段時間被指出學歷存在問題。”
“確實,我在學歷上造了假,我深深的反思並且對受到影響的人抱有歉意。”
唐駿公開承認了學歷造假,以及,還道了歉。
後面的節目組團隊聽到這裡已經在狂喜,不管怎麼樣,唐駿的這個道歉已經能拉住話題了!
“可是,我現在看着嚴嘉豪,我聽到大家的想法,我也有一個疑惑,犯了錯的人在他今後的人生要怎麼處理?”唐駿緩緩說道,“今天我們一羣老闆不願意錄用他,然後呢?”
“是不是也要昭告天下,讓所有的老闆都不錄用他?”
“我一直覺得能力是大於學歷的,嚴嘉豪有能力,只要他願意改,我就願意用!”
唐駿仍舊是在借用求職者的問題來闡述自己的問題。
俞興飛快的轉動着想法。 這時候,主持人張少剛cue到了已經滅燈的百曉生CEO:“俞總,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按照流程,滅燈的BOSS實際是不用再說話的,但是,主持人和節目組都知道如何把話題拉滿。
俞興穩了穩情緒,開麥道:“我覺……”
唐駿這一刻突然出聲,打斷了俞興的開口,拋出一個問題:“其實,大家都知道我的學歷問題當初就是由俞興指出來的,但我今天在這裡遇見他,我還是挺驚訝的。”
“師弟……”
他啓用了先前被陰陽怪氣的稱呼:“你既然那麼看不慣造假,你今天又爲什麼坐在這裡,我聽說你是這個節目的贊助商,你坐在這裡就是爲了幫助網站引流吧?”
俞興先前秉承了正義之名,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但唐駿知道,社會上許多人的想法是,一旦你啓用了正義之名,那就不能沾銅臭之利,不然,前面的形象也就坍塌變質了。
既然你要引流,既然你會變質,又憑什麼來對我不依不饒?
唐駿的話很直白,又迅速的重複了一遍剛纔的問題:“師弟,你覺得一個人犯錯之後,他是不是就無可救藥了?”
打工皇帝的語氣並不嚴苛,反而表情和語氣都有點可憐巴巴,姿態很低。
他公開承認了學歷造假,表示了歉意,本身年紀不小,資歷很深,事業很成功,此時此刻竟然顯得有些被逼到了牆角。
主持人、節目組、BOSS們、滿場觀衆以及鏡頭都把目光看向了被要求回答問題的俞興。
這種局面是沒有彩排的,製片人當初聊節目的時候就認同過,不同公司、賽道、老闆的異同就能製造足夠的衝突,所以,幾乎也不提供臺本。
俞興沒有想到唐駿會這樣一點不留餘地的把話挑明到這種程度。
他短暫的沉默五秒,心裡暗歎,終究是免不了路徑依賴。
“不要喊我師弟。”
先前喊師兄,現在唐駿認下師弟,他又否認了這種身份。
這能怎麼否啊?這合理嗎?
俞興下一秒再次請出皺巴巴的博士學位證書,果斷一撕,再又一撕,最後展示給鏡頭。
他保持淡淡的表情,從容的說完這句話:“喊我俞總。”
沒了,證書沒了。
我不是西太平洋大學的博士了!
也就不是唐某人的師弟了!
滿場譁然和哄笑。
俞BOSS的這句話和這種動作似乎可以有很多理解,但又已經針對唐駿剛纔的兩個問題表明了自己最堅硬的立場。
你現在想認關係,我還不屑於與你師兄弟呢!
俞興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描述了自己來節目的背景:“我對上不上節目確實很猶豫,倒不是對引不引流存在疑慮,而是擔心自己的性格反而會傷害網站。”
“百曉生拿到了投資人的錢,但投資人對我提出了一個要求,讓我不要太尖銳。”
“事實上,自從我創建網站以來,不止一個人這樣對我說,連我自己也變得猶疑,太尖銳了是不是不行?”
“但我很奇怪的是,在我建站之前的人生裡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評價與警告,現在,我做了什麼?”
俞興攤手,恍然道:“哦,我只是指出了問題!”
他笑道:“我只是指出了問題,大家忽然呼啦啦的又要勸我溫良恭儉讓,又讓我讓別太尖銳,好像是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俞興不去看唐駿,看向的是臺下年輕的觀衆,奇怪的問道:“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奇怪不奇怪?
很多觀衆瞬間就想到了“皇帝的新裝”,皇帝沒穿衣服被小孩子指了出來,反而是小孩子的眼光太尖銳了。
俞興安靜幾秒,把話題往回拉:“當然了,社會是很複雜的,現實就是現實,我的尖銳可能無法取得成功,而有的人反而能穿上成功的新裝。”
“這奇怪嗎?”
“這太不奇怪了。”
俞興指出現狀,繼續娓娓道來:“法學裡有兩個名詞,‘應然’與‘實然’。”
“應然就是應該是什麼樣,實然就是實際是什麼樣。”
“前者側重大家對一件事的期待和要求,後者側重一件事實際狀態的客觀反映。”
俞興認真的說道:“我的理解是,現實和理想是有偏差的,現狀就是對理想的妥協。”
“拿我舉例,我實際不太想來,但作爲創業者,我希望自己的網站取得成功,所以,我應公司內部的要求,妥協了。”
“這麼說好像很喪氣,但是,拿唐駿唐總的事舉例,我又看到了讓人欣慰的地方。”
“有的人憑藉造假確實很成功,甚至認爲,能欺騙所有人就是成功的標誌。”
俞興說到這裡便把目光看向唐駿,這是打工皇帝曾經面對媒體時的拙劣迴應。
他繼續說道:“但是,你可以暫時欺騙所有的人,你甚至可以永遠欺騙一部分人,但你不能永遠欺騙所有人!”
“回到‘應然’與‘實然’之上,我想回答唐總的是,正是因爲有‘應然’的存在,你過去的‘實然’變成了現在的‘實然’,‘實然’不是永恆不動,它變化了,它被推動着變化了!”
“正因爲大家認爲這件事應該是什麼樣,儘管它現在沒達到,但它依然在朝着理想前進。”
“沒有我,也有別人。”
“既然一個人犯錯,他就應該承受後果。”
“既然一個有廣泛影響力的人犯錯,他就應該意識到他犯錯的後果更爲兇猛,這裡面就包括了延綿許久的指責。”
“我並不強烈要求別人和我同樣的立場,我只是指出問題。”
“你覺得我尖銳也好,覺得我圖名圖利也罷,我只是指出問題。”
“你要原諒也好,你要同情也罷,我只是指出問題。”
俞興的語速加快,收回看唐駿的目光:“我表達我的觀點和看法,別人也可以表達他的,我不過多評價,我只是指出問題。”
他最後迎着鏡頭笑了笑:“我只是指出問題,原諒問題是別人的事情。”
伴隨着節目錄制以來最熱烈的掌聲,唐駿的喉頭滑動,閉了閉眼,心裡竟然升起一絲欣賞之情,只是,他想到被撕掉的證書,欣賞轉瞬變爲憎惡。
然而,唐駿在掌聲中的憎惡又化爲自嘲,俞興不會搭理自己的憎惡,他只是……指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