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
瑰愛網三把手與二把手攤牌了,然後發現自己纔是被攤牌的那一個,隨即,兩人進入交流的荒漠。
沉默吃飯,沉默坐車,沉默的眼神交錯。
許久之後,當他們抵達博覽中心,鍾志凌站在路邊,終於打破了沉默。
呂海穎聽到了男友的話,淡淡的問道:“你不明白什麼?”
“我覺得一切都不明白了。”鍾志凌悵然,“一切都沒意思了。”
“你指的‘沒意思’是師兄當初不該拉你創業,還是師兄不應該現在給你選擇的權利?”呂海穎認真詢問,又補了一句,“又或者,是師兄不應該把事情告訴我,應該幫你一起瞞着我?”
鍾志凌側頭去看女友,自嘲道:“他真的讓我選了嗎?”
呂海穎靜靜的看着男友,說道:“如果你真要求師兄每件事都做的完美無缺,那我是不是也應該問問你,你有讓我選嗎?”
鍾志凌無言以對,頗爲難堪。
“志凌,之前是你問我,我也說了我的想法,但是,我仍然是尊重你自己想法的。”呂海穎並不糾結自己問出的話,頓了頓,繼續往下說,“你如果認爲回去讀研當醫生是更好的,那我尊重你。”
鍾志凌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嘴脣緊緊的抿着。
呂海穎把話說完:“另外,你也不要爲錢的事擔心,不管瑰愛網賣多少錢,我手裡股份變現的錢全都可以拿出來資助你上學,你完全可以把事情和叔叔阿姨說清楚,這樣的話,他們不用擔心,你以後也不用有什麼負擔,可以好好的當一個優秀的醫生。”
她嫣然一笑,最後說道:“你怎麼選,我都尊重你,情侶之間不就應該都希望對方更好嗎?”
於理,尊重自己的選擇,於情,甚至願意把她股份變現的錢拿出來。
鍾志凌怔怔的看着女友,心情複雜,又覺得聽出了另一層言下之意。
按照這樣的邏輯,彼此都希望對方更好,彼此都尊重對方的選擇,她尊重了自己的選擇,自己呢?
是不是也應該尊重她的?
這錢算什麼?算分手費嗎?
鍾志凌看着女友,看着她赤誠的眼神,轉瞬又懷疑自己的小人之心,是自己多想了吧?是自己情不自禁的多想了吧?
這是她的誠?這是她的制?
師兄呢?
他明明答應了自己,又不知什麼時候告訴了小穎實情,是預料到自己有這個時候,還是他真的待人以誠?
他瞞着自己!不不不,瞞着自己就不是爲自己好嗎?
是制是誠?制中有誠?誠中有制?又制又誠?
一連串的念頭在腦海中急速旋轉。
鍾志凌揉着臉,只想仰天長嘯,制誠,制誠,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了!
正當他心情格外複雜又不知所措之際,兩個月前坐在派出所裡的一個畫面忽然浮上心頭——白大褂的師兄推門而入,隨之便是他投過來的淡定眼神。
鍾志凌想起了師兄把自己撈出去後的兩人對話。
——我一想到我的能力值只有8.6,而你的能力值足足有100……
——未曾清貧難成人,不經打擊老天真。
鍾志凌的激動情緒忽然有所收斂,嘴裡喃喃道:“人的本質是社會關係的總和。”
呂海穎沒聽清,問道:“什麼?你說什麼?”
鍾志凌沒有立即回答,怔然了一會,心情忽然平復了下來,搖頭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寫過的記過的論述,馬、恩在《德意志意識形態》裡說,人們用以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的方式,首先取決於他們已有的和需要再生產的生活資料本身的特性。”
呂海穎有些茫然:“什麼?什麼意思?”
鍾志凌抿了抿嘴,緩緩說道:“這種生產方式不應當只從它是個人肉體存在的再生產這方面加以考察。它在更大程度上是這些個人的一定的活動方式,是他們表現自己生命的一定方式、他們的一定的生活方式。”
呂海穎仍舊不理解,看着面前的男友。
“所以……”鍾志凌看向傍晚已經出來的互聯網大會嘉賓和觀衆,“人是什麼樣的,和他的生產是一致的,既和生產什麼一致,也和怎樣生產一致,這就是取決於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
呂海穎微微皺眉:“所以?”
“所以,我想成爲什麼樣的人,就要做什麼樣的生產。”鍾志凌露出一個笑容,問道,“聽明白了嗎?”
呂海穎不太明白,她只是感覺,男友好像從《德意志意識形態》裡汲取了營養,大概是這樣吧。
她凝眉,搖頭,眺望馬路對面:“我好像看到師兄了。”
鍾志凌也跟着眺望,瞧見了師兄由遠及近的站到馬路對面的紅綠燈下,說道:“不知道有沒有和那三個買家有溝通。”
呂海穎看着紅燈的數字跳躍轉綠,這會慢慢有點理解男友剛纔在說什麼,問了句:“一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就看他做的是什麼事,又怎麼做這個事?”
鍾志凌側頭一笑:“差不多,如果還要補充的話,一個人的行爲、活動和社會角色很大程度上就可以揭示他的本質特徵,諸多因素共同塑造這個人的特性。”
他舉了個例子:“我們簡化一下的理解,如果要評價百度的李彥泓,當然離不開審視百度這家公司都做了什麼。”
匆匆走過來的俞興聽到這話,愣了愣:“你們評價他幹什麼?”
鍾志凌問道:“興哥,你今天有在會場看到他嗎?”
俞興點點頭:“看到了,距離很遠。”
他又隨口說道:“評價一個人是要多維度的,咱們都是小蝦米,有什麼好評的,走吧,走吧,先吃飯,我和鋒哥在中午和剛纔都沒找到珍愛網他們,但我已經問了組委會。”
俞興一馬當先,剩下三個人也就跟在身邊。
“組委會能給聯繫方式嗎?”呂海穎問道。
“正常應該不會給吧。”俞興笑道,“但我說我明天要登臺演講,我一個大學生創業者沒有底氣,想找行業前輩再斧正斧正內容,電話那邊就答應了幫我找找,過會找到了用短信發我。”
呂海穎和鍾志凌盡皆點頭,師兄總是能找到奇奇怪怪的解決方法。
四個人沒有太講究,仍舊是找了個街邊小館子。
只是,等到俞興坐下,他就聽到了二把手的彙報。
“師兄,志凌和我聊了聊未來。”呂海穎直接說道,“我現在的想法就是還繼續跟着師兄做公司。”
俞興掃了一眼二把手的神色,又瞥了眼三把手,估摸着兩人是把話說明了。
他微微點頭,並不詢問溝通過程,而是問決定:“志凌,你怎麼說?”
鍾志凌這次沒有猶豫:“我也跟着繼續幹。”
“來。”俞興乾脆的舉起剛倒了啤酒的塑料杯,“賣公司再就業小團隊成立,同飲此杯!”
三人都舉起了杯子,同飲此酒。
鍾志凌終究還是問了句:“興哥,你也不問問我和小穎怎麼聊的?不問問我怎麼想的?”
“過去的事挺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立足當下,展望未來。”俞興沉靜的說道,“咱們幹這個公司也才三個月,變化已經很大,再往後三年呢?甚至十年,三十年,那時候又是什麼光景?”
他看着師弟,嘴角浮現一絲笑意:“當然,我不是說就不和你溝通過去的事,但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有問題,你先自己找原因,然後咱們再聊。”
宋宇鋒在旁邊聽的有些迷糊,但對於這句就覺得……過於霸道了吧。
鍾志凌卻沒有駁斥或不滿,只拿瓶子倒酒,站起來說了句:“興哥啊,這三個月到現在這一刻,我的心真像是在油鍋裡滾了三滾,我敬你。”
俞興拿杯一碰,喝完之後笑着問呂海穎:“小穎,你有沒有覺得志凌今天不太一樣?”
呂海穎想了兩秒,評價道:“像是心從那邊又滾回來了。”
俞興一陣笑。
小餐館上了涼菜,沒一會又迅速的上了熱菜。
俞興小吃一會,又聊了聊今日見聞,然後談到新公司的股權,給出與宋宇鋒商討的方式:“我們準備按照投入資金的比例來分配股權,另設10%的期權池,怎麼樣?”
鍾志凌與呂海穎對視了一眼,都沒有立即說話。
宋宇鋒這時候說道:“這是很合理的分配方式,不光是我,俞總接觸的天使投資人也是這麼想,你們拿50萬,我拿12萬,咱公司做起來再接受天使投資。”
瑰愛網二把手與三把手又是一個眼神交換,這和師兄說的似乎有點出入,最起碼,這個50萬的金額並沒有提前確定,而涉及到天使投資人……
呂海穎動念之間立即把筷子往小碗上一放,強烈反對道:“我不贊成!這不合理!”
宋宇鋒驚愕:“怎麼不合理了?”
“資金是資金,還有人呢!”呂海穎堅定的說道,“首先,這樣的設置就忽略了人的價值,然後,我認爲師兄在投資比例之外還應該有必要的加成!”
宋宇鋒目瞪口呆,看着面前這位堅定的俞總擁躉,又看了看沒說話的俞總,反應過來:“好啊,你們提前說好了來唬我是吧!”
呂海穎早就在踐行“待人以誠”的理念,此時也充分展示自己的坦誠,毫不猶豫的發誓道:“我要是提前和師兄溝通唬你,我生兒子沒皮燕子!”
宋宇鋒:“……”
鍾志凌忽然咳了兩聲,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啊!
俞興這時候簡潔的說道:“確實沒提前聊過。”
鍾志凌把話接了過來:“股份要是體現不了興哥的價值,那還有什麼意思?難道是誰都能創業嗎?要是我出10萬,興哥出10萬,難道我有臉和興哥拿一樣的股份嗎?”
“這意思,難道是讓興哥既出力又出錢,但又只按出錢的方式算嗎?”
“我是萬萬不能認同的!”
俞興沉吟:“這……”
他看向了宋宇鋒。
宋宇鋒的臉已經黑了,但沒想到俞總開口沒有對準自己。
“這倒不是鋒哥非要這麼要求,是我接觸的投資人那邊也是這個意思。”俞興把矛頭指向了沒有到場的投資人。
呂海穎臉色稍微緩和:“我還以爲是鋒哥要這麼做,師兄,天底下投資人多的是,我們公司的靈魂卻只有一個,如果這樣的定位得不到認可,那我寧願換個投資人,哪怕沒有投資人,難道我們就沒把瑰愛網做起來嗎?”
瑰愛網二把手擲地有聲。
鍾志凌也立即說道:“是啊,天底下的投資人那麼多,只要咱們項目好,還怕找不到嗎?瑰愛網什麼都沒有都能硬生生做起來,我不信我們現在有錢有人,這個項目做不起來,誰要是不同意,那就不是跟我們一條心,也沒必要硬湊在一起!”
瑰愛網三把手鏗鏘有力。
縱使俞興是項目靈魂,他也不得不認真考慮大家的意見。
宋宇鋒臉色難看,這倆人把自己逼到角落了……
正在這時,俞興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正是組委會發來的聯繫信息。
“喲,順利哈。”俞興把號碼記在通訊錄,沒什麼猶豫的撥打了世紀佳緣的龔海燕,她是創始人,當年號稱“網絡第一紅娘”,這次直接過來參會了。
餐館桌邊的股權議論很自然的平息,三個人都等俞興打電話聯繫。
電話很快就通。
“龔總,您好,我是明天要在網絡社區發展論壇登臺發言的俞興。”俞興沒拿瑰愛網介紹,而是提了大家平等的參會身份,又熱情的說道,“明天下午四點半,我想邀請您來分會聽聽我的發言。”
龔海燕十分意外,笑道:“還有這樣邀請的嗎?”
俞興這時候才說道:“哎,龔總,我是大學生創業,特別擔心明天發言的時候臺下沒有嘉賓,所以,這才厚着臉皮找到業內前輩。”
龔海燕更意外了:“你也是做互聯網婚戀的?”
“我沾點邊,是做‘戀’的,現在創辦的公司是瑰愛網,業務主要是大學生戀愛合約。”俞興正式介紹了身份,“說起來,世紀佳緣還在和我們談收購呢。”
龔海燕隱約記起在報告上提過的事,好像是有這麼一出。
她略略思考,笑着答道:“明天下午四點半,嗯,你這個時間嘛,我明天下午要去數字媒體營銷論壇那邊,已經答應朋友了。”
俞興沒有失望,把要求縮了縮,依舊熱情好似一位純粹的大學生:“好的好的,龔總,您要是能抽出時間就儘量來幫我斧正,我知道像您和阿里的馬總、百度的李總他們都非常忙,他們也是有約,只能儘量抽時間。”
龔海燕念頭轉了轉,說道:“行,那我儘量,到時候看數字媒體營銷論壇那邊精不精彩。”
“好嘞好嘞,謝謝您,謝謝您。”俞興保持姿態,結束了通話。
旁觀的三人聽着俞總的邀請,只覺……行雲流水。
宋宇鋒忍不住問道:“你是早在心裡編排好了嗎?”
俞興詫異的看了眼宋宇鋒:“編什麼?”
他搖搖頭,手上已經撥了百合網的慕巖電話,這位是公司的聯合創始人。
近乎是同樣的說辭,先表明參會發言身份,再用業內同行拉近關係,然後提瑰愛網的收購談判,最後降低要求並拉出大佬,但這次多出了真聯繫過的友商創始人龔海燕。
在三人的注視之下,俞興馬不停蹄的把珍愛網的創始人李鬆也聯繫完畢,最後+龔+慕。
正當宋宇鋒想開口的時候,他卻聽到俞總翻手機通訊錄的自語聲。
“好了,可以給阿里的馬總打電話了。”
他和鍾志凌、呂海穎不約而同的屏氣凝神。
俞興按了電話,放在耳邊聽了兩秒,忽然放下手機,笑道:“逗你們的,還真以爲我有他的電話啊?”
三人同時出了一口氣,這人……
呂海穎說出雷同的心聲:“師兄,你弄到誰的電話,我都不奇怪了。”
鍾志凌及時的說道:“就衝着這一套的聯繫,都得值個1%的股份。”
俞興看着兩位師弟師妹,只覺盛情難卻,又看向臉色陰晴不定的宋宇鋒,無奈的問了出來:“鋒哥……”
宋宇鋒深深皺眉:“俞總,你也是這麼想的唄?”
“我沒這麼想。”俞興先否定,後認真,“但聽小穎和志凌這麼說,我倒也不是承受不起。”
宋宇鋒看着這三人,看着這三個從醫科大學冒出來的創業團隊,束手就擒:“行行行,就你們這一套,就你們這一套啊,也值個5%的股份了!”
呂海穎趕緊開了瓶啤酒,鍾志凌立即起身爲宋宇鋒倒酒。
俞興舉起了杯子:“好,既然這麼說了,既然都先君子後小人,那我們就明確一點,投票權與股權比例分離,我這邊掌握着控制權,然後初期持股比例按照資金與個人的共同價值來分配。”
投票權是效仿多家大公司的設置,可以用很少的股權來控制董事會,比如谷歌的AB股。
不同於瑰愛網,百曉生的控制權與股權模式必須明晰。
呂海穎贊成道:“好,幹了!師兄,明天演講順利!”
鍾志凌笑道:“幹了!明天談價順利!”
宋宇鋒知道幹了就是贊同,但這又新冒出來一個投票權,雖然和自己似乎沒有太大關係。
他有點難受又不得不贊同道:“幹了!”
俞興仰脖飲盡,再看同座三人,只覺人心可用。
人心可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