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興完全沒想到今天一來就碰見了大BOSS。
他本來只是想引個小怪。
這應該算……幸運的。
只是，當他真正的獲得了不被轟出去的示意，整個人還是變得緊張了起來。
投資人，投資人，這是從沒打過交道的投資人，又關乎着網站下一步發展的資金……
俞興緊張了從門口到辦公室這段路程的十五秒鐘，等到坐到沙發上，他忽然因爲一個念頭而變得放鬆下來。
Penta kill！
我曾經連續蓋了你老公5個球！
俞興回味自己在臻愛網簡短但讓人印象深刻的打工生涯。
“請喝茶。”
人到辦公室，儘管先前差點被轟出去，但BOSS秘書現在還是把茶水奉上了。
俞興衝着對方笑一笑，抿了一口茶，給了旁邊的呂海穎一個眼神，來都來了，沒被轟出去就是接觸投資人的第一步。
呂海穎侷促緊張的心情因爲師兄的眼神而緩解不少，天塌下來有師兄頂着，被轟出去也是先拽師兄。
徐欣打量對面的兩個年輕人，沒有客套，開門見山：“劉強東讓你來的？”
“是啊。”俞興確認道，“劉總說徐總是一位傑出的投資人，有着極佳的判斷和極強的投資魄力，所以，我們網站一出現融資需求，我就第一時間來找徐總了。”
確實是劉強東介紹來的，但屬於這種介紹，圓上了先前的說辭。
徐欣自然聽出來了，只是，她並不欣賞這種小花招，甚至連想問的問題都直接不問了。
辦公室裡陷入尷尬的寂靜。
俞興第一次見到“在編”投資人，這不同於劉琬英那種玩票的性質，確實有更多的壓力。
他又抿了一口茶，沒等來徐欣的聲音，但彷彿感覺這次見面已經浮現倒計時的字樣。
來都來了！
俞興心裡出現這樣的聲音，主動打破氛圍，像是往靜謐的湖面砸進一塊石頭，緊接着便是一圈圈的漣漪。
“聽劉總說，徐總也很認同我在金陵互聯網大會上的論述。”
“看來，像劉總，像現場和我溝通的馬總，還有徐總，天下英雄果然所見略同。”
俞興拋出極少的可能讓對方有正向評分的事，果然瞧見了徐欣看過來的眼神，最後補充一句：“百曉生便是基於行業發展判斷的應運而生的產物。”
徐欣皮笑肉不笑，問了句：“那你那個瑰愛網呢？”
俞興沒有要求對方一碼歸一碼，認真的解釋道：“瑰愛網因爲臻愛網給出的誠意太多了，所以，我把它賣給了李總，但我事後反覆思考……”
“我們去年畢竟是第一次創業，那個項目的運營裡有許多經驗教訓是值得百曉生汲取的。”
一推四五六，是你老公非要買的。
上一個已賣，現在的更好，承認存在教訓，已經轉化爲經驗。
徐欣再問：“那你覺得互聯網婚戀行業怎麼樣？”
一個婚戀頭部網站老闆妻子詢問一個剛剛炮轟這個行業的人。
俞興略微猶豫。
從坐進辦公室到現在，徐欣問了三個問題，介紹說辭、瑰愛網、互聯網婚戀，都與自己手頭上的百曉生沒有關係。
而且，能明顯感覺出來這位對自己的印象極其不佳。
再繼續按照自己的路數來回答問題，是不是會更加觸怒她？
俞興摸不準面前的徐總想聽什麼，看了眼對面卻只看到她的面無表情。
他試探着說道：“徐總，是想聽我的真實想法還是我隨便說說？”
徐欣吐出兩個字：“都行。”
俞興來不及多琢磨，心裡就一個念頭，死了算逑！
“既然徐總願意讓我說，那我只能說，互聯網婚戀行業現在所遭遇的風波都是他們應得的。”俞興選擇了直言不諱，“如果徐總認爲是因爲我才導致了臻愛網的風波，而不是他們以及行業裡其他公司的共同做法讓用戶不滿，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徐欣心裡嘆了口氣，好了，關於自己丈夫的事，就到這吧。
她的表情沒什麼波動，也不再繼續深挖詢問，而是把話題過渡到了現在的百曉生：“你剛纔說你這個新網站汲取了經驗教訓？”
俞興敏銳的察覺到氣氛與話題的變遷，認真點頭，列舉道：“是的，像瑰愛網，雖然也有網站，雖然我還憑藉它去參加了互聯網大會，但它實質上更偏向於線下公司，線上的引流也只是爲了淘寶店鋪。”
“瑰愛網憑藉的是高分成的機制來迅速推廣，它的管理制度是很薄弱的。”
“但百曉生這個項目就是很標準的互聯網公司了。”
“它更輕資產，更注重團隊的打造與磨合，也更利用互聯網行業本身的高傳播性。”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原本以爲管理是一件挺簡單的事情，瑰愛網的團隊規模很快擴大，我們只第一個月的營收就逼近百萬，但是……我很快就發現，管理真的像是有個邊際，比如報銷，我也是被收購的時候才從臻愛網的魏佳蘭魏總那裡知道，我們京城市場的團隊報銷都不正常。”
“所以，我們這次做百曉生就進行了改進。”
俞興觀察着徐欣的表情，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的眼神好像變得更專注一些了。
他擡杯喝茶，潤了潤嗓子，進入實操經驗的舒適區：“百曉生這次仍然使用了地推團隊，已經在京城、申城、羊城、鵬城、臨安五個城市投放25個人，他們的任務就是精確的向這五個城市的互聯網公司進行推廣。”
“我們有瑰愛網的操作經驗，實際上是可以快速把用戶數量做起來的，不管是校園用戶還是校園兼職團隊，這都是我們出過成績的區域，但我們沒有那樣做，也在謹慎的控制着公司團隊人數。”
俞興這話是能讓人有理由相信的，他上個項目確實快速把成績拉了起來。
“百曉生的定位是垂直化，是細分化，我們不需要快速的做出大量用戶給別人看，我們追求的是長久的有效的發展。”
“如果說，讓我來比較瑰愛網和百曉生這兩個項目，我在後者的運營時間裡一直告訴自己三個詞。”
俞興緩了一口氣，說出這三個詞：“剋制，垂直，細分。”
徐欣聽到面前的年輕人把“剋制”這個詞擺在最前面，很難不想到自己昨天在“去哪兒”融資會議上的評價——嚐到甜頭的年輕人是很難沉下心來的。
賺快錢，做短線，年輕人。
徐欣這些年見過很多這樣的天才年輕人，但隨着時間過去，他們幾乎都消失在商業的浪潮之中。
嚐了甜頭，還能撒口嗎？
像面前這個俞興這樣的……
尤其，他幾乎是無隙開始第二次創業，是怎麼克服人性的？
徐欣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她首次扣題詢問了百曉生：“垂直細分？這就是你所說的針對行業發展判斷的應運而生？”
“不錯，互聯網主要的賽道已經都被大廠佔據，讓我現在去做電商，我很難有信心，不管是錢還是資源，都差太多了。”俞興說道，“現在這樣的時代，互聯網公司想要取得成功只能更加垂直和細分，我想這也是我們網站上線兩個月就拿下95945個用戶的原因！”
兩個月，95945！
其中，絕大部分還是職場人！
徐欣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很清楚其中的含金量。
“職場社交不是一個新的賽道，但一直沒什麼成功的企業，我認爲，一是互聯網行業過去幾年的高速發展才逐漸奠定了用戶基礎，二是缺少另一塊拼圖。”俞興闡述道，“百曉生這次提供的拼圖就是‘職場話題’。”
徐欣靜靜的聽着。
“單純的做職場社交，這太難了，像那位新浪前副總創立的天際網，他就是想這麼做，但一直做不起來。”俞興放慢語速，“我們過去兩個月主要圍繞三個職場話題，一是大學生的入職，二是互聯網婚戀行業的問題，三是攜城的裁員和假保單，前兩個來自我們的規劃，最後一個則是百曉生這種機制下的必然出現。”
“從用戶數量這個角度進行初步的衡量，我認爲我們的思考是正確的。”
“話題是社交的媒介，社交又爲話題提供了土壤，兩者相互作用，最終就會是我們想要打造的職場平臺。”
俞興闡述到這裡，心裡已經沒有任何的緊張情緒。
徐欣思考着所聽到的內容，問了個數據：“你們現在的DAU是多少？”
DAU是日活躍用戶量。
“我們現在是高速增長期，這個數據每天都在變。”俞興答道，“前天的DAU接近4萬，但這個數值比較失真，昨天的我沒注意，想必是更高的。”
昨天是網易發佈會+攜城員工匿名，由此激活的用戶數量肯定更多。
徐欣又問道：“有算過DAU/MAU的比率嗎？”
俞興答道：“有，但因爲我們的快速增長，這個數據也比較失真，我們在12月10日的時候計算的比率是61%，但不當作參考數據。”
MAU是月活躍用戶量。
DAU/MAU這個指標是Facebook帶火的，它在分析自家表現時使用DAU/MAU比率並且公開討論，所以，很多網站和產品越來越喜歡用它來衡量用戶黏性。
通常來說，像Facebook這種世界級的產品，比率常年在50%以上，早期還一直高到70%、80%，而一般產品能到20%就算不錯。
俞興給出了百曉生的答案，但也很坦誠的強調不具備參考性。
徐欣沒有糾結這個數據，忽然從另外一個角度問道：“據我所知，你不是計算機出身，以前是醫學背景，網站剛開始做就計算這個數據是你們的員工在衡量嗎？”
“我們請了一位貝恩諮詢的員工作爲顧問。”俞興給瞭解釋，“是她在詢問這個數據，我之前確實不清楚，但她說了，這些數據要長期來追蹤才能作爲參考。”
徐欣覺得這就有些合理了。
她問道：“貝恩的顧問？你們還有這方面的預算？”
“她現在已經從貝恩離職了，我們拿到的第一筆天使投資就是她給的。”俞興詳細的說道，“她已經答應繼續提供專業意見，這也是我從上一個項目裡得到的教訓。”
徐欣沉吟不語，客觀來說，面前這個年輕人的一席話越來越像是一個靠譜的創業者。
她問了一個過去這幾年讓不少互聯網創業者越來越難回答的問題，緩緩說道：“如果企鵝也做一個同樣的項目，你要怎麼辦？”
徐欣盯着俞興，注意到對方似乎是有一點點的笑意，緊接着就聽到了五個字的答案。
俞興毫不猶豫的答道：“企鵝有立場。”
作爲一個投資人，作爲一個常年投資互聯網行業的投資人，徐欣近年來既是主動也是被迫的需要關注企鵝這種級別廠商的影響力。
她曾經問過不下於10個創業者，但這是第一次聽到答案後想吸氣。
噢！
不用多解釋，這個項目的現狀與背景確實只要這五個字就是完整又滿分的答案了！
徐欣強忍讚歎的衝動，依舊用緩慢的語氣說道：“不錯。”
隨即，她補了句：“我沒想到這方面。”
“徐總，你只是投資人，又是第一次聽，自然不如我反覆思考網站的競爭來得全面。”俞興笑道，“所以，百曉生應該是少見的不用擔心大廠競爭的互聯網項目。”
他喝完杯子裡最後的茶，加快語速：“我們不會拿大廠的投資，那反而是陷阱！”
“我們拿到融資的錢之後不會去二三線城市做推廣，那同樣是陷阱！”
“我們今年只要能拿到500萬美元就有信心做到100萬的用戶，明年就有信心再融一輪，繼續把用戶數量加速推到500-1000萬！”
“社交是個好故事，而職場社交也是個不錯的故事！”
“我們在初步建立職場社交與職場話題的平臺機制之後，現在只需要一筆錢就能迅速的擴大規模，走向成功！”
俞興目光炯炯，基本完成今天這場意外相遇的闡述。
他還有一些話想講，還有餅想畫，但是，今天可能就這樣了。
徐欣微微點頭，評價道：“要的錢不少，胃口很大。”
500萬美元在當前的環境下是需要慎重考慮的。
像昨天的“去哪兒”，它希望拿到的C輪融資是1500萬美元，而百曉生僅僅是一家成立不到3個月的公司。
這是獅子大張口了。
徐欣沒有奚落，心中的念頭與思考混合在一起，足足過了兩分鐘才說道：“帶意向書了嗎？”
俞興示意呂海穎，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應該第一時間就先遞到投資人的桌上。
呂海穎從包裡拿出融資意向書，把它遞給了徐欣的秘書。
徐欣沒有翻看，只是說道：“我會看看，我等下還有個會，電話聯繫。”
俞興起身，禮貌的感謝道：“好，徐總，百曉生希望能拿到徐總這樣優秀投資人的幫助。”
他和呂海穎告辭離開。
等到都進了電梯，呂海穎說了句：“師兄，我好像纔敢喘氣……”
“原來，這就是與投資人見面的感覺。”俞興似乎應該高興，但這會奇怪的無悲無喜，只是說道，“今天的見面交流應該還不錯。”
呂海穎看着電梯下行，開了個玩笑：“肯定不錯！徐欣開始和最後的態度完全不一樣啊！這是……這是我和師兄共同遊說了投資人……”
俞興哈哈一笑，當前走出了電梯。
呂海穎走了兩步才忽然注意到前面的師兄，他的後背似乎是汗溼了一片。
……
今日資本的辦公室。
來自百曉生的融資意向書只翻了一頁。
徐欣看了兩眼就沒繼續看，手指不斷的輕輕敲着桌面。
秘書羅淑靜見狀，說了句：“徐總，百曉生聽起來還不錯。”
徐欣回神，問道：“你在旁邊一直聽着，你覺得俞興介紹的怎麼樣？”
羅淑靜斟酌道：“好像還可以。”
徐欣笑道：“我經常說，一個優秀的投資人必須具有像殺手一樣的直覺，我當年很快就投了丁磊，碰見劉強東的時候和他聊到了凌晨兩點，1000萬美元從見面到資金到賬沒超過24小時。”
“但今天，這種直覺有些模糊。”
“你說，這是爲什麼？”
羅淑靜覺得老闆的話有些玄乎，但她說的案例確實是事實。
她搖了搖頭，知道是已經有答案的，捧哏道：“爲什麼？”
徐欣皺了皺眉，評價道：“因爲，他說的太好了，太清晰了。”
羅淑靜驚訝，太好太清晰，這也不行？
“丁磊足夠出色吧，劉強東也很不錯吧，但我當年和他們聊，他們也是有很多困惑和不確定性的。”徐欣說道，“創業者面對的是一個不確定的市場，俞興又沒有這方面的履歷，他的回答……”
“只能說，我們是看不到整體的，那拋開我們能看到的部分事實，今天的這個感覺總有點不太對。”
徐欣最後評價道：“這個人奇奇怪怪的，可以再看看，讓劉總他們調研調研這個網站。”
羅淑靜已經當了很久的秘書，知道老闆對珠寶、化妝等女人津津樂道的話題沒有興趣，她似乎把投資視爲樂趣，經常研究不同的企業家，熱衷與創業者進行交流。
也就是，老闆看人是很準的。
她點點頭，走出辦公室，心裡卻突然浮現一個念頭，徐總見過俞興前後的態度已經不同了。
徐欣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許久的思考之後還是翻開了百曉生的意向書。
但她還沒看多久，桌上的手機就響了。
徐欣看到是丈夫李嵩的也就接了電話。
十秒鐘後，她詫異道：“你飛來申城幹什麼？”
李嵩笑道：“看看我們公司在申城的市場推廣，看看申城有沒有什麼值得買的過年禮物，怎麼，不歡迎啊？”
“歡迎，你來。”徐欣看了眼桌上的文件，“我年前也就要收工了。”
李嵩確定時間：“好，我明天到，親自到今日資本拜會徐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