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苾芃壓抑着內心的那股子厭惡之情,直視着面前的君騫緩緩說道:“這功名榜分爲三部分,獸,鳥,蟲。坐在高位的,便吃人,吃飽了就回山,是獸部。”
她的話一出口,君騫眼神猛地一愣,四周竟然沒有剛纔的喧譁跳脫,這丫頭是在罵他們嗎?
“得了科名,教他說廉便是廉,教他說義便是義,真叫他做卻是不廉不義,人云亦云罷了此謂之鳥部。”
君騫緩緩摸着拇指上那塊兒翠玉扳指,神色寧靜地看着對面的沈苾芃,周圍人已經瞭然君二爺這是惱了。
“皓首窮經,百試不舉,偶爾高中,卻又顧此失彼謂之秋鳴之蟲,可憐可嘆的虫部!”
這一說不要緊,連着身居高位的君謇等世家公子同那身後趨炎附勢的讀書人一併罵了進去,周圍的人幾乎都驚呆了,這個小丫頭的膽子不小啊,誰都知道在京城得罪了靖安侯府的君二爺那是要死都來不及的呀。
陳杞默默嘆了口氣,這丫頭瘋了嗎?怪不得那日將她擒在懷裡,竟然不會害怕,簡直是人間少有的奇女子。
一邊的沈筠也是臉色劇變,五妹明天就要被送進靖安侯府,今日得罪了侯府權勢熏天的二公子,以後豈不是更加吃虧,忙要走到君騫面前賠罪,誰知沈苾芃將他的胳膊拉住,親暱笑道:“哥,我們回家吧!天色不早了,芃兒累了想要休息了。”
“呃……”沈筠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誰能想到帶着這丫頭出來逛街散心竟然惹出這麼多事情來,可是剛纔她這麼做也是爲了維護自己,只得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沈苾芃若無其事地經過了君騫的面前,頭高高擡起帶着一種別樣的清高風華。
“姑娘請留步,可否留下姓名,”君騫看向她的眼神中帶着玩味。
沈苾芃壓低了聲音湊到他面前:“不好意思,忘記告訴你了,明天我就是靖安侯府世子爺的妾室了,這樣說來,公子還應該稱呼我一聲嫂子纔好。”
君騫的眼神猛地一緊,閃過了星星點點看不分明的東西,突然漏齒一笑也是壓低了聲音:“姑娘好似有一件事情還沒有搞清楚,妾室和正室好似不是一回事吧?既然如此喊你一聲嫂子豈不犯了禁忌?”
“呵!”沈苾芃微微一笑,“二爺會有那麼一天的!我這嫂子絕不會浪得虛名!”
周圍人詫異的看着兩人在那裡小聲的說話,也不敢打擾,沈筠更是驚奇莫名,此時沈苾芃該說的都已經說完,緩緩走到他身後垂下了頭:“哥,我們回去吧!”
君騫看着那抹清荷色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羣中,舒緩的手掌猛地握成了拳,臉色恢復了之前的清冷,轉過身一言不發的離開。
第二天清晨,靖安侯府的幾輛馬車停在了沈苾芃居住的小院落之外,因爲是侍妾,沒有全福夫人,沒有幾擡的轎子,沒有惹人注目的一切禮儀繁瑣,只有幾個侯府的家奴和着一些穿着紅色褙子的丫頭老媽子們等候在那裡。
沈苾芃穿了一件大紅遍地金水草紋喜服,臉上沒有一點兒新嫁娘的喜悅,平靜猶如古井中的水,翻不起絲毫的波瀾。
沈苾芃攪動着手中的帕子,竟是第二次嫁入侯府了,上一世的自己這個時候充滿了忐忑和對未來世界不可知的迷茫,這一世再也不會了,既然不能選擇出生,能選擇的便是自己的未來。
沈筠站在屋外,輕輕敲了敲門,本就是送過去的小妾,也沒那麼多計較了。
潤春打開門,驚訝的喊出了聲:“少爺?”
沈筠點了點頭,邁步走了進來,沈苾芃忙垂下頭行禮:“兄長爲上,受小妹一拜!”
沈筠臉上掠過一絲悽惶,很快斂去,笑的很苦澀:“五妹此去務必要萬事小心,靖安侯府不比咱沈家,累世公卿的豪門望族,規矩多,一定要步步當心,這些瑣碎銀子五妹暫且收下,侯府裡面丫鬟僕從少不得要打點一些。”
他將一個包裹遞到了沈苾芃面前,沈苾芃接了過來,分量絕不是瑣碎銀子,應該是一筆不少的數目,惶恐道:“哥,這個萬萬不可,如今父親的案子還不明瞭,需要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我不能……”
“收下吧,銀子的事自有我來操心,沈家……這次愧對了你……”
沈苾芃輕咬着脣不讓自己哭的太過狼狽嗚咽道:“父母不在身邊,長兄爲大,小妹給兄長磕個頭吧!”
“好!”沈筠眼眶微紅,只恨自己沒有本事不能爲沈家出頭,還連累了妹妹,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沈苾芃緩緩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站了起來,帶着潤春和鬱夏坐進了外面停着的馬車裡,悄無聲息的離開。
馬車走了約兩盞茶的功夫,向左拐了一個彎兒,進了一條寬闊的街道,兩旁都是大屋高樓,極盡氣派之能事,一看便是公卿世家的聚集地,一直往北走緩緩到了城郊的玉華山腳,擡頭望去巍峨的靖安侯府躍然眼前,身邊的鬱夏和潤春均是吸了口冷氣,竟然說不出話來。
一陣簫聲嗚咽,沈苾芃眉間一蹙,輕輕掀開簾子,梧桐樹下立着孤零零的一個人,一襲青色衣衫,黑髮隨風飛揚,俊雅的臉茫然的看向她這邊的馬車,歐陽雲闊脣邊的翠玉簫刺了沈苾芃的眼眸,她輕輕嘆了口氣放下了簾子。
馬車並沒有在侯府的正門停了,而是上了一條夾道,靠牆而立的四方青石燈柱,點着大量的松油。這大概便是要小妾們進的偏門了。
馬車終於停在了一個砌着臺階兒的蠻子門前,一人高的石獅子靠立在門檻邊。迎面走來兩位三十歲左右,穿着靛藍色襖褂,宮綠色比甲的婦人,殷勤地走了上來。
“李全家的,許四家的給姨少奶奶請安!”
沈苾芃吩咐鬱夏:“打賞!”
“是!”鬱夏沉穩的走下車,將兩個小銀錁子放進兩位婦人手中,“姨少奶奶請二位媽媽們買茶吃!”
“謝姨少奶奶!”兩人均是眉眼帶笑,這新來的姨少奶奶倒是禮數周到,“夫人交代過,今日不必去前院立規矩,請姨少奶奶直接去世子爺的半月汀安置,明早奉茶。”
沈苾芃早已料到這樣的安排,那個惡毒的女人根本就沒把她放在心上,只是一個世子爺的侍妾而已,犯不着親自接見。
沈苾芃很快斂去了眼眸中的冷意笑道:“有勞二位了!”
潤春扶着她下了車,趕馬的車伕,隨行的護院,拉車的駿馬很快退去,李全家的和許四家的親熱的扶着她走進了偏門,迎面一字影壁前並排停着三輛內院代步的青帷小油車,車門掛着五彩琉璃珠鑲嵌的紅色繡帶,四角是大紅織金香囊,紫紅色錦緞迎枕,坐墊兒上繡着喜鵲銜梅。
沈苾芃微微擡頭看着那深深的通向內院的夾道,抿了抿脣,這一世的路要好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