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韶華不緊不慢的巡完糧倉,纔回縣衙。
楊政在寫給楊侍郎的信裡大吐苦水,當着郡主的面屁都不敢放一個,恭恭敬敬地迎了出來。
盧玹也一併拱手相迎,口稱郡主。
怎麼說呢,這樣的情景一開始有些違和,時日長了,衆人也都很習慣了,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倒是年輕有爲的崔縣令,忍不住多看了盧郡馬一眼。
一個做父親的,對自己的女兒卑躬屈膝畢恭畢敬,心裡會是什麼滋味?
再想到懸而未審的周英殺父一案,崔縣令心裡又是一番思慮考量。
“諸位路途辛苦,都請起。”姜韶華淡淡道:“此時離天黑還有一兩個時辰,請崔縣令開衙升堂吧!”
衆人皆是一驚,卻沒人出言反對。
崔縣令還不熟悉郡主的脾氣,大着膽子進言:“郡主巡了大半日糧倉,不如稍事歇息,明日一早再開堂審案。到時候也讓百姓們都來瞧瞧郡主審案。”
完了!這個崔縣令定要被郡主斥責難堪了!
衆人心中不約而同地閃過這個念頭。
未曾想,郡主竟將這些話聽進耳中了,略一思忖道:“崔縣令言之有理,那就明日一早開堂審案。讓衙役們張貼公告,百姓有空閒的,都可來公堂外看審。”
崔縣令忙拱手應下。
楊政暗暗舒一口氣。離明日審案,還有不少時間,正好私下去請教陳長史,問明郡主心意。
至於親自去問郡主這等事,誰愛去誰去,總之他沒這個膽子。
在郡主的示意下,接風宴頗爲簡單。不能飲酒,沒有歌姬助興,衆人草草吃了幾口,也就散了。
散席後,盧郡馬來見郡主。
新上任的陳舍人進去通傳,很快又出來了:“郡主正和陳長史議事,請盧郡馬稍候。”
盧玹溫和一笑:“多謝陳舍人。”
心裡卻冷哼一聲。一個黃毛丫頭,有什麼能耐本事,分明是陳長史私心作祟!
陳瑾瑜自幼在王府長大,對盧玹自然熟悉,自家祖父私下裡也曾說過盧郡馬數回。她對這位盧郡馬印象平平。
陳瑾瑜在書房外等了半個時辰,待陳長史離去,纔去通傳盧郡馬。
盧郡馬進了書房後,陳瑾瑜再次守在門外。百無聊賴之下,悄悄猜測起來。郡主讓盧郡馬來葉縣,到底是有何用意?盧郡馬見了郡主,又會說什麼?
……
“韶華,”父女兩人私下相對,盧玹很自然的切換成慈父模樣:“這麼多日子沒見,爹心中一直惦記你。瞧瞧你,比以前清瘦了一些,想來是路途勞頓巡視辛苦。”
“公務再要緊,也不及身體重要。你一定要保重身體。”
姜韶華淡淡一笑:“父親放心,我比誰都在意自己的身體。只有活得長長久久,才能守住祖父留給我的一切。”
盧玹似未聽出姜韶華的譏諷之意,笑着應道:“說得正是。岳父在天之靈見到你這般爭氣有出息,定然欣慰得很。”
頓了頓,壓低聲音道:“陳瑾瑜是你少時的玩伴,她做你的舍人,沒什麼不妥。不過,她到底是陳長史孫女,有些事你需避一避,別什麼都讓她知曉。”
姜韶華擡眼看着盧玹:“他們祖孫都忠心能幹,本郡主用他們,便信任他們。盧郡馬不必疑慮忌憚。本郡主不是無知幼童,不會任人擺佈左右。” 盧玹碰了個硬釘子,訕訕一笑:“郡主心中有數就好。”
氣氛肉眼可見地冷了一冷。
姜韶華神色淡淡:“盧郡馬來見本郡主,可是爲了明日審案一事?”
盧玹定定心神,應了一聲是:“秦虎已將這一樁命案始末都告訴我了。這案子來龍去脈,清清楚楚,按着大梁律審問斷案便可。郡主何必大費周章,讓我隨楊審理一同來葉縣?”
姜韶華定定的看着盧玹,忽然嗤笑一聲:“盧郡馬這是要在本郡主面前裝糊塗?”
盧玹:“……”
姜韶華絲毫不顧盧玹難看的臉色,冷冷說道:“本郡主要饒周英一命,所以才讓盧郡馬前來旁聽審案。”
“盧郡馬和周家贅婿身份相同,由你張口爲周英求情,更有說服力,也能讓百姓們更易接受。”
“本郡主還打算藉此事上奏摺,請朝廷修改大梁律,身爲贅婿,不得繼承女方家業財產。便是女方人死盡了,家業可由宗族繼承。沒有宗族,就充沒入縣衙。”
“明日公堂審案,盧郡馬該知道怎麼說了吧!”
盧玹俊臉紅白不定,雙手不停輕顫,終於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姜韶華!我是你父親!”
“你這麼做,絲毫不顧念我的顏面,將我置於何地?”
“你是要讓我成爲南陽郡的笑話,被所有人恥笑!”
盧玹越說越怒,一雙眼珠都快掙出了眼眶,素來溫和的臉孔扭曲至猙獰:“我是你親爹,你便是姓姜,骨子裡也流着我盧玹的血。你怎麼敢這般對我!你怎麼能這般對我!”
“你就不怕天下人指責你不孝!”
最後一句,幾乎是吼了出口。
相比起盧玹的激烈,姜韶華堪稱冷靜如冰八風不動:“盧郡馬,我讓你留在王府,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否則,我讓人遣你回范陽盧氏,你又能如何?”
盧玹:“……”
盧玹額上的青筋跳了又跳。
姜韶華好整以暇地欣賞親爹被氣得七竅生煙快上天的模樣,不疾不徐地說了下去:“父親,我不過十歲,年少任性,做出什麼荒唐事都不稀奇。”
“便是傳出忤逆不孝的聲名,只要我自己不在乎,大家嚼舌一陣子,也就罷了。”
“我和普通的宗室女不同,我是先帝冊封的南陽郡主,有藩地有王府,有兵有權有銀有糧。有個好名聲,是錦上添花。傳出什麼不孝的名頭,也影響不了我繼續做我的南陽郡主。”
“至於你,難道誰會爲你這個贅婿出頭?”
“至少,范陽盧氏沒這個膽量!”
“父親忍了這麼多年,甘心就此功虧一簣,被我攆出南陽王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