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韶華沒有去探尋鄭宸在想什麼,沒有必要,鄭宸想什麼也不重要。她邁步去了天子寢室,將今日小朝會上的政事,挑幾件重要的說了。
說到兵部索要軍費一事,姜韶華沒有避諱自身的意思,張口道:“其實,駐軍軍費一減再減,確實不妥。只是,眼下戶部缺銀子,要緊着修河堤,這份奏摺只能先駁回。等秋賦入了庫,還是應該先補上軍費。”
太和帝嘆了口氣:“朕何嘗不知道要發足軍餉。可每年稅賦就這麼多,總不能全部用來養兵,朝廷官員們俸祿要發,宮裡這麼多人也要開銷用度,其餘五部也有諸多用銀子的地方。”
還是那句話,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換誰坐這個龍椅,都得面對這個令人頭痛的難題。
姜韶華眸光一閃,低聲道:“國庫不豐是事實,不過,也不是全無辦法了。暫時不能開源,那就要節省開支用度。”
“堂兄請恕我直言。大梁朝堂素有惡習,銀子還沒出戶部,就要被截留一些,到下面的部分,一層一級都要扣一些。最後真正用到實處的,到底能有多少?堂兄心裡可清楚?”
太和帝:“……”
面對那雙明亮銳利的眼眸,太和帝心中忽然一陣羞慚,半晌才低聲道:“朕知道一些。”
也就是說不清楚具體的實情。也可以理解爲,沒有掀開桌子看看底下的蛀蟲到底有多少的勇氣。
姜韶華心裡重重嘆了口氣,還得放緩語氣,溫聲安慰太和帝:“堂兄坐龍椅還沒三年,行事不宜過激,確實應該緩着來。”
太和帝愈發羞慚,將頭扭到一旁,過了片刻才轉回來,和姜韶華對視:“堂妹不用說好話安慰朕,朕知道自己手段溫軟不足。朕也害怕查下去,就會滿朝貪墨,無人可用。”
一個貪墨索賄的王易,一個明碼標價賣官的安國公。朝堂中像這樣的臣子,到底還有多少?
姜韶華輕聲道:“眼下堂兄以靜養爲先,確實不宜大動干戈。不過,也不能任由臣子們伸手遮天私下弄權。臣妹先給他們上上弦,讓他們縮一縮手。”
然後,將朝議記錄存檔以備日後隨時翻查算賬的法子說了。
太和帝聽得起勁,連連點頭:“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就按你的想法來做。”頓了頓又道:“你只管放手整頓朝堂衆臣,別怕出亂子,朕會全力支持你。”
姜韶華微微一笑:“多謝堂兄信任。”
……
接下來一連數日,都是如此。
衆臣們早起進宮議事,什麼時候議完,什麼時候才能散會。堆積的政事,約莫五天左右就處置完了。可每日都有新的奏摺和政事,小朝會自然也是每日都有。
最讓人頭痛的是,幾位中書舍人輪番做記錄,衆臣張口說的話,一字不落地都被記錄成了文字,還要存檔。
吵架是不能吵的,便是有爭論,也要顧及體面。發表自己的意見和提出建議,更要慎重。因爲郡主說了,只要差事出了疏漏,就要翻看記錄,找到當時提建議之人算賬。
這一招何其毒辣。
南陽郡主更厲害的招數,還在後面。
五六日後,堆積的政事處理完畢,每日新的政事,大多半日就處理完畢。小朝會開半日就結束。衆臣忙碌半日,下午便能回各自的衙門地盤裡待着。
就在衆人暗暗鬆口氣的時候,南陽郡主拿了一份表格出來。
不對,應該是每位重臣一份。
表格上列出了各自的官職和具體負責的差事範圍。每完成一件差事,就在表格裡記上一筆。每個月要統計一次,算一算每個月做了多少差事,還要分清哪一件完成哪一件辦砸了。各自都有相對應的獎勵和懲罰。
最後,還要根據表格,給每位臣子計分,並排出名次。
姜韶華和顏悅色地說道:“大家不用太過緊張。這就是爲了督促大家當差做事更盡心,沒有別的意思。”
“每個月名次最高的前三名,皇上會有重賞。也就是賞些金銀俗物,大家都是朝堂重臣,家資豐厚,其實都不會在意這些。”
衆臣:“……”
誰說不在乎?
他們可以不在意金銀,但是都在乎這張老臉啊!
王丞相眉頭動了一動,看向姜韶華:“排在前面有獎賞,若是排在最後,又當如何?”
姜韶華淡淡道:“每月差事考覈排在最後,可見做事懈怠,敷衍了事,或是能力不濟,經常辦砸差事。朝堂裡容不下尸位素餐之人。每個月倒數第一的,要寫奏摺自辨。連續三個月倒數第一的,便可自請離任或告老還鄉了。”
王丞相眉頭又動了一動:“這樣的懲罰,有些過重了。”
張尚書目中閃過怒容,語氣生硬:“郡主,百官考覈升遷掉任是吏部的事。”
姜韶華點點頭表示自己清楚:“三品以下的官員考覈,都歸吏部。這樣的考覈表格,只有三品以上的重臣纔有。而且,考覈表由皇上親自定奪。”
也就是說,這樣的考覈,是專門爲眼前的二十多位重臣而設。
就像在重臣們的頭頂,都懸了鍘刀。
王丞相心中最爲惱怒。這麼一來,他這個丞相的權柄會被大大削弱,權利會慢慢集中到天子手中。
可這份私心,不能訴之於口,更不宜現在表露出來。
也罷,反正姜韶華就在京城待三個月。忍過這三個月,熬到她走了便是。
王丞相沒有出言反對,其餘重臣,心裡各自腹誹一番,想到的和王丞相差不多,也就沒吭聲。
姜韶華親自將考覈表一一送到衆臣手中。
出人意料的是,王丞相竟然沒有。
“丞相是百官之首,是三朝老臣,爲官的才幹有目共睹。”姜韶華含笑道:“本郡主和丞相政見偶有不同,對丞相卻極爲欽佩。皇上對丞相更是器重信任。”
“如果丞相也要考覈,那就成笑話了。”
“希望丞相不負皇上的信任厚望。”
這一刻,王丞相寒毛直豎,心中警鈴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