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宸的行徑徹底激怒了朝堂諸公。
武將們也就罷了,文官們都是兩榜進士科舉出身,誰還不會動筆桿子了?
姜韶華目光掠過衆臣激憤的臉孔,聲音裡透出涼意:“衆卿稍安勿躁。”
衆臣立刻安靜了下來。
寬敞的正殿裡響起女帝陛下的聲音:“衆卿都知道檄文所寫都是假的。不過,大梁地域廣闊,百姓們連宮門在哪個方位都不清楚,怕是也分不清真假。”
“平王沒能登基是事實,朕是女子也是事實。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住在後宮,極少在人前露面。箇中內情,根本掰扯不清,也沒辦法讓所有人都明白。”
“鄭宸正是窺準了這一點,纔會惡意扭曲事實,編造謊言,信口雌黃。”
“嘴仗要打,且要迅速有力地回擊。董尚書執掌禮部,最熟悉大梁律例和禮法。朕要你寫一份檄文,從律法和道義上嚴厲叱責豫州軍。並將鄭宸犯下的罪行昭告天下。”
董尚書精神一振,拱手領命。
姜韶華目光一掃,落在王瑾的臉上:“王中書令。”
“臣在。”王瑾躬身應道。
姜韶華冷然道:“朕要你去一趟鄭家,將這份檄文拿給安國公看看。讓他親自寫一份逐逆子出家門的訣別書,和董尚書的檄文一併刊登在朝廷邸報上,昭示天下。”
王瑾拱手領命。
衆臣暗暗咋舌。女帝陛下應對的手段可謂高妙。
一個豫州叛軍,影響力終究有限。朝廷邸報卻能正經傳到大梁所有官府衙門,進而傳遍朝野。
董尚書代表朝廷寫討伐逆賊的檄文。讓安國公寫父子訣別詩的辦法,更是狠辣。
大梁以孝治天下。姜韶華再恨親爹,明面上也不曾虧待盧玹,沒有落人話柄。在登基的要緊關頭,寧可讓出些實在的好處,來換取鄭太皇太后的支出,也正是爲了天子聲名考慮着想。
現在安國公親自寫訣別書,逐逆子出家門,忤逆不孝的惡名,就會牢牢地扣在鄭宸的頭上。
一個不孝逆子,怎麼會是大梁忠臣?一個逆臣奸佞有什麼資格指責女帝陛下得位不正?他寫的檄文,自然也就沒了可信之處。
這纔是打蛇打七寸!
怪不得天子一直留着安國公和鄭家滿門,現在可是派上大用場了。
衆臣看向女帝陛下的目光裡,多了微妙的敬畏和忌憚。
姜韶華淡淡道:“豫州軍叛亂,定然會波及到整個豫州,甚至附近的州郡,也會大受影響。”
“戶部要繼續籌措軍費糧草,以備不時之需。”
紀尚書肅容領命。
鄭家的五成家業充入國庫後,英衛營未來十年的軍費都有了。國庫充裕,差事自然也就不難做了。
姜韶華又吩咐張尚書:“吏部儘早準備一批官員,等大軍平了豫州軍,豫州出了官缺,能立刻補齊人員。”
張尚書也沒說二話,迅速應下。
刑部工部暫時沒被牽扯,戶部兵部禮部吏部各有差事。
散朝後,衆臣各自匆忙回官衙忙碌。
戴尚書忙裡偷閒,索性去了一趟丞相府。
王丞相已經得了宮中消息,不等戴尚書張口,便冷笑道:“安國公有這麼一個逆子,就是到了黃泉地下,也不得安生。”
戴尚書和王丞相私交深厚,私下裡說話也沒什麼忌諱,張口笑道:“丞相有王中書令這麼爭氣有出息的兒子,倒是可以隨時安心閉眼了。”
王丞相哭笑不得,白了戴尚書一眼:“本丞相還要活個二三十年,睜眼看着大梁朝廷會變成什麼模樣。”
戴尚書嘆了口氣:“我沒這份心氣了。我打算,翻過這個年頭,就告老致仕。”
王丞相笑不出來了,皺起眉頭:“皇上承諾過三年不動老臣,這還沒到一年,你怎麼就急着要告老。莫非是皇上故意擠兌你了?還是楊侍郎不安分?”
戴尚書又嘆了口氣:“都不是。皇上對我還算客氣,楊侍郎也敬重我這個老尚書。”
“是我自己覺得,該退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老了,折騰不動,也不想折騰了。趁着皇上還肯給老臣留些顏面,我早些讓出位置來。如此一來,皇上也能顧念我幾分好處。”
王丞相眼睛眯縫了起來:“你是被鄭家的事情嚇破膽子了?”
戴尚書苦笑道:“就當是吧!皇上的城府手段你也都看見了,想想高祖皇帝在位的時候,有沒有這等掌控人心遊刃有餘的手段?”
戴尚書口中的高祖皇帝,是太和帝的祖父,是南陽王的兄長。也是大梁歷史上數一數二的厲害帝王了。
可就是這樣的高祖皇帝,年輕時候也絕沒有姜韶華這等心機手段。
有時候,不得不讓人驚歎,這世間真有真龍天子,天生就該坐上龍椅。
“皇上今年才十六歲,翻過這個年頭,也只十七歲。”戴尚書唏噓不已:“這般年輕,如日中天。”
“你我就等着看吧!大梁朝堂會有翻天覆地的改變。我這艘老朽的木船禁不起顛簸,得趁着風浪還小全身而退。真等上三年,只怕想退就難了。”
這是戴尚書的肺腑之言。
王丞相聽出了一些別的意味:“你是想勸我,也儘早抽身。”
王丞相是沒上朝,表面也沒插手政務。事實上,王丞相對朝堂形勢大事小事都瞭如指掌。而且,王丞相和天子之間的微妙博弈也始終沒有停過。
戴尚書看一眼面色深沉的王丞相:“也就我敢在你面前多嘴,說幾句真話。天子要徹底掌控朝堂,必然會打壓遏制黨派之爭。”
“鄭家現在被天子拿捏住痛處,軟刀子割肉放血,衰敗之勢無人能擋。”
“等皇上收拾了鄭氏,下一個會輪到哪一家?”
王丞相一言不發。
戴尚書看着面色難看的王丞相,索性將話說得更直接:“只有丞相你真正退出朝堂,王中書令纔會真正成爲天子心腹重臣。”
“這其中的道理,不必我細述,丞相大人肯定都懂。”
“總之,我是下定決心要退了。過了年,我就呈奏摺告老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