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雕花銅鏡前,程沫任由陌生的丫鬟替她梳頭,她則細細打量鏡子裡的人。
這具身子有着白皙細膩的肌膚,細長的柳葉娥眉,水靈靈的大眼睛,濃密的彎彎睫毛,挺翹的瓊鼻,還有那紅潤的小嘴,比她前世的容貌美多了,也算是穿越者的福利吧。
看夠了自己,她視線一轉,狀似不經意地瞥向身後長身而立的男人。
洛景流穿着一身硃紅錦袍,眉眼淡漠,靜靜地望着她的方向。
明明距離很近,兩人之間卻彷彿隔着層層雨幕,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他也辨不出她的真僞。
……
梳妝完畢,程沫在湯圓的攙扶下,落後洛景流半步,去給公婆敬茶。
富麗堂皇的廳堂裡,慶平侯洛萬重正襟危坐,濃眉鳳目,不怒而威。
他的夫人柳氏盛裝坐在一側,笑盈盈地望着門口的方向,期盼之情溢於言表。
二少爺洛景明和三少爺洛景風坐在洛萬重下首,唯一的小姐洛雨晴挨着柳氏而坐。
洛萬重與柳氏恩愛,所有子女均出自柳氏。
“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到了!”
衆人循聲望去,表情各異。
洛景流領先邁了進來,他面如冠玉,臉色微紅,脣角勾起溫柔的幅度,顯然很是中意這門婚事。程沫跟在他身側,大紅長裙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眼嫵媚動人。
洛景明望着程沫的腹部,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容,見柳氏瞪他,手中摺扇一搖,擋住了半張臉。洛雨晴則輕飄飄地瞥了程沫一眼,眼底掠過一絲輕蔑和鄙夷。只有年僅十二歲的洛景風滿臉帶笑,大哥總算肯娶親了,而且似乎與嫂子相處地不錯呢。
程沫並不知道周圍衆人的表情,她眼眸低垂,同洛景流一左一右跪在繡着金線的蒲團上。
一股嗆鼻的花粉味撲面而來,程沫胃裡一陣劇烈翻滾,好不容易纔忍住了嘔吐的衝動。她瞥了一眼安然無恙的洛景流,還有恭恭敬敬站在身邊的湯圓,暗道這具身體可能有些花粉香過敏吧,便刻意屏住了呼吸。
“請父親喝茶!”她學着洛景流的樣子,遞茶過去。
洛萬重面容肅穆地接過茶,象徵性地抿了一口,告誡道:“侯府有侯府的規矩,你既嫁了進來,便是洛家人,一言一行,不能失了侯府的臉面。”其實他很不滿意這樁婚事,若不是柳氏再三吹耳旁風,家中又銀錢緊張,堂堂侯府,怎會娶一個商家女兒作長媳?
“父親教訓的是。”程沫低眉順目,心中卻十分鄙夷,既然看不上她,何必主動張羅這樁婚事呢?起身接過湯圓遞上的另一盞茶,朝柳氏道:“請母親喝茶!”
“好,好!”柳氏笑容和善,彎身來接,寬大的袖擺一揮,帶起一股濃郁的香風。
程沫秀眉緊蹙,原來這香氣是柳氏身上的。稍稍往後挪了挪,偏偏那香氣經久不散,直直往她鼻內衝,惹得胃裡一陣翻滾,即使她捂住胸口,也壓抑不住那股上涌的勁頭……
“嘔!”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嘔吐起來,所幸還沒有吃早飯,只是乾嘔,可那滋味實在是折磨人,害得她幾乎無法呼吸了。
“啊!這是怎麼回事,快派人去宮裡請太醫!”柳氏眼底閃過一抹得意的光芒,慌亂地撲到程沫身邊,不停地替她撫背,一邊擔憂地望向洛萬重,“侯爺,沫兒身體有恙,認親一事改日再說吧,我先扶她進去休息!”牢牢地掐着程沫的胳膊,不容她閃躲。
濃郁香氣瀰漫,程沫好像被抽走了渾身力氣,昏倒的前一刻,只看見洛景流慌亂的俊臉。
“咣噹!”精緻的青花瓷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侯府書房,洛萬重臉色鐵青,目光兇狠地瞪着柳氏:“你瞧瞧你張羅的這門親事,新婚第二天,新娘竟查出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這不明擺着要景流戴綠帽子嗎?”
洛景流清冷地立於一側,面色蒼白,薄脣緊抿:“父親,我要休妻!”
柳氏連忙跑過去,摟着洛景流抹眼淚,悽婉道:“我可憐的孩兒,都是娘不好,娘聽說程家長女柔婉乖巧,善解人意,這才替你娶了回來,誰知她竟是個不吃廉恥的東西!娘也恨不得立即休了她,可是,新婚第二日就休妻,旁人定會探究其中緣由的,到時候張揚出去,咱們侯府就會成爲京城第一大笑柄了!爲了咱們家,爲了你父親,你可千萬不能意氣用事啊!”沒人注意到,那寬大的袖擺下,她高高揚起的嘴角。
洛景流渾身僵硬,良久之後,他緩緩地掙開柳氏的懷抱,疲憊無力地道:“父親,您決定吧,無論如何,我都聽您的。”說完緩緩轉身,如行屍走肉般往門口走,出門的時候,還絆了一下,若不是貼身小廝青衣機靈,他就要摔倒在地了。
望着長子遠去的背影,洛萬重眼裡閃過一絲心痛,平常沉着冷靜的兒子,竟然連熟悉的書房位置都記錯了,可想而知,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有多深!
柳氏將他的情緒看在眼裡,心底閃過一絲恨意,洛景流都瞎了,他竟然還如此看重那個殘廢!早知道當初就該心狠一些,直接要了洛景流的性命,一個丫鬟生的賤種,若不是她當初沒有子嗣傍身,怎會讓貼身丫鬟服飾洛萬重,然後自己假裝懷孕,去母留子,讓他佔了侯府嫡長子的名號?
眼看洛萬重面色不善地朝她走來,柳氏連忙作出難過無比的樣子,抽泣道:“侯爺,我突然想到一個辦法……爲了侯府的威望,眼下我們是無法休妻的,不妨將那賤人關在柴房,等過段時日,再賜她一杯毒酒,對外就說她身染惡疾,想來也不會有人懷疑。只是苦了我們的景流,年輕輕的就成了鰥夫……”
洛萬重腳步一頓,濃密的眉毛深深皺起,長子雙目失明,如今成了鰥夫,日後怕是更找不到好的親事了!想要責怪柳氏,又見她哭的可憐,遂將全部怒氣轉移到了程沫和程餘金身上,咬牙切齒道:“程餘金教女不嚴,誤了我兒終身,我定饒不了他!”
柳氏等的就是這句話,趁熱打鐵道:“對,子不教父之過,程餘金纔是罪魁禍首,他害了景流一輩子,就該好好彌補我們。侯爺,要不這樣,二皇子不是讓您籌措五萬兩白銀嗎?乾脆全讓程家出好了!”
洛萬重心裡一動,意味深長地看向柳氏,難道她一早就抱着這個打算,才讓他去程府提親的?可是,程沫懷孕一事是個意外,若無此事,侯府也沒有理由跟程餘金要銀子……
柳氏只拿着帕子抹淚,渾然未覺。
“好了,你先下去吧,我還有要事處理。”洛萬重冷聲道,聲音裡已經沒了方纔的怒氣。
“嗯,侯爺保重,莫要氣壞了身子。”柳氏擔憂地望了洛萬重一眼,悽悽慘慘地走出了書房。
剛剛回到她的居處,洛景明就迎了上來:“娘,怎麼樣?是否一切如您所料?”
柳氏滿意地打量她真正的長子,笑道:“那是自然!”洛萬重自己沒用,籌不到銀子,如今她主動送上一個財神,他怎麼會放過機會呢?只是他肯定想不到,她日後會將程沫未婚先孕一事散佈出去,讓他最喜愛的殘廢兒子受盡京城人的恥笑!
洛景明嘿嘿一笑,邀功道:“娘,這裡可有我的功勞,要不是我弄大她的肚子……”
雖然他那次是摸黑潛入程沫的閨閣的,沒有看見她的臉,可她那扭成蛇似的柔軟身段卻讓他回味無窮,白日裡又見到了她的真面容,他竟然有點捨不得讓她死了!
可惜,她的作用就是給洛景流戴綠帽子,同時拿她的“醜事”威脅程餘金掏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