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與影三

形與影(三)

周影現在的法力僅僅是感受到了南羽正與敵人在上方爭鬥,但是他既幫不上忙,也無法知道詳情。得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卻又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跟丟了田尤俊,被他拉在了一間病房中。他環顧了一下病房,原來是這裡。

那個叫趙凡的少年躺在牀上,他已經憔悴的不成樣子,周影差一點沒有認出他來。原來他還活着。周影本來以爲,以這個少年的病情來看,他應該已經離開人世了。看來他的意志真得很堅強,就像他在圖畫裡描繪的那些角色的眼神一樣。

周影來到牀前注視着這個少年,這時候少年輕輕呻吟着開始蠕動。

周影的注意力始終沒有離開過這個少年,見他將要醒來,便給他施加了一個入睡的法術。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少年只是在欲睡欲醒之間掙扎了一下,便睜開了眼睛,他這些日子因爲病痛的折磨,要靠着安眠藥的功效才能入睡,不但安眠藥的劑量所需的越來越大,連帶的似乎對催眠的法術也有了抵抗力。他一眼看見牀邊的周影,揉揉眼睛問:“又是你嗎?我好久沒有夢見你了。”

周影點點頭,少年的生命正在消失,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得到,就連少年那身下的影子都越來越淡薄了,所以他才能看見自己吧。

“你是我的靈魂嗎?你現在離開我的身體,是說明我就要死了嗎?我知道,這一天應該不遠了……”少年的聲音沙啞低沉。

“你是就要死了,不過我不是你的靈魂。”周影不太瞭解人類的想法,有人可以看見自己的靈魂嗎?靈魂離體看到自己的身體還有些可能。

“你果然知道……”少年從周影那裡得到自己就要死了的肯定的答覆,卻表顯得並不是十分的驚恐,只是聲音有了些顫抖,“我心中一直在想,你這麼久不出現,等到再見到你時,或者就是……”他低下頭,咬着嘴脣聲音越來越小,直至無法聽聞。

周影擺擺手:“不至於那麼快,你至少有二十多天左右吧……二十天應該沒問題。”如果是南羽或許可以說的更加準確,可是以周影現在的修行,也只能說到這種程度。

少年苦澀地品味着這個日期,“二十天……只剩下二十天了……”自己的生命還沒有真正的燃燒,卻馬上就要熄滅了。“你能再給我說說死後的世界的事情嗎?”少年低低的肯求,“我死了之後會有靈魂存在對嗎?我會去哪裡?我死後還可以聽見看見嗎?我可不可以留在這裡?只以一個靈魂的形態也好……”他越問聲音越大,語速也越來越快。

“我不知道死後的世界什麼樣,我從來沒有去看過。”周影對於鬼魂什麼的並沒有特別的注意過,當然也就對死後的世界沒有什麼瞭解,他如實回答:“但是我知道並不是每個生命死亡之後都會有靈魂保存下,即使有,也不一定可以保留生前的記憶,大部分只是些無意識的靈體而已。”周影看着一個這樣的靈魂正從自己身側飄過,輕輕側身讓過它,以免自己身上的妖氣侵蝕了它,使它無法順利地投胎轉世。

這種棉絮一樣的靈魂醫院中有許多,幾乎每個樓層都有這種在飄蕩。那些專門收集靈魂的鬼差神使們似乎對他們也不甚感興趣,往往懶得去收攏他們,有許多就那樣象灰塵一樣飄浮着,最後一天天的消散,歸於無形。

“怎麼可能這樣!”少年聽了他的話叫了起來,“人死了之後不是都有靈魂嗎!就像那天跟你在一起的那個男人一樣,人死了不時會變成他那個樣子嗎?”

周影搖頭:“他那個樣子的鬼魂是很罕見的,我這麼久以來也只看見過兩個。”

“多久會有兩個?”少年生出一絲的希望。他認爲周影Wap.16 是在說,來到醫院裡以後看到了兩個。

“三百年。”周影還是如實地說。其實以前的歲月中他不一定沒有遇見過江榕他們那樣的鬼魂,只是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人類本身上,從來不去留意他們的死亡罷了。

“不可能,你在騙我!人死了都是有靈魂!人死了就會變成鬼,鬼就是人的靈魂!”

“不是那樣,鬼魂和靈魂並不是一回事……”周影還想要詳加解說。

少年的尖叫聲打斷了他:“不是說靈魂者是人所有記憶、所有情感的載體嗎?人死了怎麼可能變成什麼意識都沒有的東西!如果靈魂都變成那樣,人還能剩下什麼!還能剩下什麼!我的一生都地算是什麼!你說!你說啊!你說啊!”他高聲地叫嚷着,雙手用力地砸着病牀,不鏽鋼牀體居然被他已經如此瘦弱的身體砸出了“咣啷”的巨響。“不會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我不甘心!不甘心!”

他的喊叫聲驚動了病房外的人,不一會兒他的母親與護士一擁而入,一起安慰他,制止他的行爲。趙凡發現,周影已經不知何時如同出現時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無蹤了。

他一定是在騙我的,人死後不可能沒有靈魂的!趙凡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重複着這句話,直到母親小心翼翼地勸他:“凡凡,躺下歇歇吧。是不是做噩夢了?”

他強行嚥下喉間的哽咽,吸吸鼻子,在臉上擠出笑容光煥發說:“好,我沒事,只是作了個挺嚇人的夢。”

“你這孩子叫得那麼大聲,把媽嚇了一跳。”母親也擺出笑臉,摸摸他的頭髮,“來,吃點東西吧,吃飽了纔好的快,才能早點出院。”

母子二人相互隱瞞着自己的情緒強顏歡笑,這種比哭泣更加悲傷的氣氛在病房中瀰漫着,連隱身在影子中的周影,也不安地蠕動了一下身體,悄悄出了病房。

“他不害怕死亡,卻很害怕死了之後沒有靈魂。”周影對出現在身邊的林睿說。他對這樣的事情很是弄不明白,但是又希望瞭解人類的每一個想法。

林睿聳聳肩。他雖然經歷過幼年喪母的悲劇,自己也好幾次掙扎在死亡線上過,可是他對於死亡並沒有什麼深刻的想法,甚至對於靈魂什麼的,也從來沒有好好思考過。不管他多麼聰明精靈,心性上畢竟還是個孩子。

“南羽在跟人爭鬥,你還在想這些。”林睿向病房裡瞟了一眼,但是現在的趙凡已經完全脫了形,他並沒有發覺這個就要死去的人類少年的長相有什麼奇怪之處。

周影知道,一旦南羽與敵人動手,跟在她身邊的林睿的鬼使們就會立刻飛出去報信,報信的對象除了林睿,還有木魚和尚等人或者妖怪。這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幫手,都是劉地離開之前就安排好了的。“不知道這次來的是誰?是爲了什麼?”周影喃喃地自語。前來找他報仇的妖怪們的理由可謂是千奇百怪,有些事情他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得作過了。

“你還真是……不管你了,我去給南羽幫忙……”林睿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着急的向着樓上衝去。

周影想了想,卻再次回到了那間病房中。

季墨慢慢地走向醫院。

醫院樓頂上的戰鬥已經蔓延到了天空,各種法術的光芒閃耀着,使得立新市的妖怪或者特殊人羣們都明白這個地方想在是個少去爲妙的區域,所以這家醫院的方圓數十里範圍內,應該沒有幾個妖怪出沒了。季墨邊向前走邊想,不知道之前有沒有人像自己一樣,想要趁着南羽分心爭鬥的時候進入醫院找周影?如果有的話不知道他們成功了沒有?既然現在南羽在跟人家爭鬥,就說明周影還活着,周影還活着就說明沒人能夠成功。

季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這麼關鍵的時刻,怎麼還會有心情胡思亂想這些事情。

當季墨像一個普通的人類一樣走上醫院的臺階的時候,一個人擋在了他的面前。“你想要看病的話,請稍後再來,現在南羽醫生沒有空。”

季墨看着眼前這個模樣與自己有着五分相似的男子(都變成最普通常見的模樣,相互之間自然也就有些相似了)聳聳肩:“你是周影的朋友?沒想到他還真有幾個願意幫他的朋友。不過誰叫他是劉地的朋友呢。劉地殺了我的朋友,我又打不過他,也只好拿他的朋友來出氣了。”

蘇合搖頭:“我不是周影的朋友。劉地對我有恩惠,我這次是來報答他的。”

蘇合已經盯着季墨好幾天了,同樣的,季墨也早就發現有個人在盯着自己。現在終於見面了,卻發現對方竟然也是衝着劉地來得。說起來周影也真是無辜,口口聲聲來找他報仇的“仇人”中,十個有七個是衝着劉地,還有三個則是火兒做的孽,周影自己平時算是個老實人,結果因爲交友不慎,教子不嚴,要來承受這種後果。

季墨一言不發,向着蘇合就是一掌打下去,蘇合自然立刻還手,兩個人就在周圍人類的眼中打作了一團。可是當醫院的保安們接到有人在醫院門口鬥毆的消息匆匆趕來的時候,面前卻空無一人,就連那些本來在看熱鬧的人們,都說不上來那兩個打架的南情人什麼時候不見的,又失去了哪裡?

蘇合與季墨你來我往的交戰,其間他們兩個都十分的注意着上方的動靜,鬥了一回,忽然發覺上方的戰鬥已經結束。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分開,都揚着頭向上方看去。

一道暗淡的妖氣向着遠處的天際快速的劃去。

季墨知道這是南羽取勝了的標誌,他不再與蘇合糾纏,轉身就走。蘇合也沒有停留,跟着他走向街道另一頭。

“你怎麼不回去邀功慶祝。”季墨不無譏諷地說。住在立新市的妖怪都知道,如果同劉地她們一夥搞好關係,在這裡的生活會輕鬆許多,安全許多,這個蘇合這次主動爲劉地出頭,除了報恩,也不見得就沒有討好的意思。

“我儘量不跟他們有什麼牽扯。”蘇合懶洋洋地說,剛纔的爭鬥令他有些疲倦,這些年懶散慣了,真是不習慣與人動手了。

“哼……”

“要不是劉地那次多事,現在我早就到了我弟弟家了……”蘇合有些感嘆。本來想要到弟弟家常住靜修的,因爲劉地的那一次出手相助,自己卻不得不留了下來。自己家族的祖訓就是有恩必報,有仇必還。既然受了他的恩惠,不報答他怎麼走。

“你不用跟着我,劉地殺我朋友的仇臥室一定要報的,只要有機會,我還會到這裡來的。”季墨躍入地下道不見了。

“彼此彼此……錯過這個機會,我還不知要在這裡停留到何年何月呢。”蘇合喃喃地說着,也向上一躍,攀附在牆壁上,轉眼不見了。

“有三四個妖怪想要趁着你跟那個傢伙動手溜進醫院裡, n已經被我解決了。”區小妹一臉不高興地走在南羽對面說,“不是早就說好了,你們的事情自己解決,怎麼還是把我牽扯進來!”

南羽微微一笑:“是你自己來的啊,我們又沒有找你。”

“你們那個影魅像個尾巴似的跟着我老公!”區小妹氣呼呼地用手指敲着桌子,“你叫我怎麼不擔心!我怎麼能不過來看看!”

“周影絕對沒有連累田醫生的意思,如果真得有危險,他一定會離開田醫生身邊的。”

“我知道你們那個影魅心腸不壞,不然就憑他是劉地的朋友我也……可是你知不知道我老公那個人,不用麻煩去找他,他自己就是找惹麻煩的行家,要是醫院中出點事麼事情,他保準第一個衝上去,還用得着你們連累嗎!”區小妹把桌子敲得越來越響。

“田醫生這個脾氣是不好,你應該多勸勸他,幫助別人也要在保證自己安全的基礎上嘛。”南羽溫言說。

“我要是能勸得了他也不用整天爲他提心吊膽……你這是什麼意思啊,好像事情不是你們惹來的一樣……”區小妹又抱怨了一陣子,因爲想起來家裡的孩子才肯走掉。

南羽在她出門之後嘆了口氣,拿起桌子上一個病人的化驗單仔細看起來。

事情就是這樣一遍又一遍的循環起來。

林睿有點無精打采地走進南羽的辦公室的時候,南羽正好剛剛處理完自己的傷口。“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這幾天每天都會有人來向你挑戰,然後在輸贏還沒有分清楚的時候選擇敗走。同時就會有很多小妖怪試圖闖進來找周影——你不覺得老是這樣,很像是他們串通好了的嗎?”

南羽這次受得傷在腿上,雖然不是很重,但是暫時卻影響了她的行動。她依着桌子站着說:“我想也是這樣,不然不至於總是用一樣的手段。”

林睿這幾天老是爲這些事情在醫院與學校之間奔波,顯得很疲憊地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快要忙不過來了,你還是再找幾個幫手來吧。比如那個老和尚,讓他在醫院門口一站,保證什麼妖怪都不敢接近。在不然把周影送到孟皮臉(火兒給孟蜀起的外號,意思是說他臉皮厚)那裡去,保證誰都找不着他,找着了也就回不來了。”

“我知道他們比我更可靠……”南羽明白林睿的意思,木魚和尚與孟蜀都比自己更有本事,要是他們老保護周影,自然也比自己可靠的多。“但是周影希望呆在我身邊,”南羽輕輕地說,“瑰兒、火兒和劉地,託付的也是我……”

林睿無語,南羽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顯得自己小氣,畢竟火兒臨走的時候,就差沒掐着他的脖子要他一定要保護好周影了。如果自己要出門去很長一段時間,自己想必也會這樣的擔心媽媽吧?更何況周影身邊還有那麼多虎視眈眈的仇家。“反正我會盡量幫忙的,我可是爲了火兒……”

“我知道,如果我應付不了,我會去請他們幫忙的。”南羽在林睿出門前保證。

林睿點着頭匆匆走了。他還要在他留下的幻影消失前趕回學校裝作在上課的樣子,也是很緊張辛苦。

蘇合與季墨傷的都不輕,相互攙扶着走進了一條小巷。

他們這幾天每當有大妖怪與南羽爭鬥的時候,都會相互發生衝突,展開一場惡鬥。可是每次到了南羽與上面的妖怪分出勝負之後,他們的戰鬥還沒有個結果。到了這種時候,他們兩個也不會戀戰,馬上停手離開。

這一次的交手他們兩個下手都很重,所以不得不相互攙扶着撤退。畢竟他們之間沒怨沒仇,如果不牽扯上週影的事情,他們何必要和對方性命相搏。

蘇合把季墨的身體一推說:“喂,你要是覺得自己不行了,就乾脆放棄了算了,大家都省事。”

季墨靠在牆上惡狠狠地看着他說:“這句話我說還差不多,你要是現在放棄,我還可以不記你的仇!”

蘇合冷笑一聲:“明明是你就快不行了,還死撐着不承認。”

“你難道不是,不靠着牆都站不起來了!”

“你是自己站着的嗎?有本事離開牆試試!”

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鬥了一會嘴,彼此都覺得沒意思,蘇合攀上牆壁,頭也不回地走了。季墨捂着傷口吸了幾口冷氣,正打算離開,身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你也是周影的仇人吧?”

季墨警惕地回過頭,看到一個包裹在黑影中的妖怪正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看着他。“我不認識周影,怎麼會是他的仇人。”季墨這樣回答。

“呵呵,你放心,我們跟你一樣,都是想要周影的命的人。”那個黑影中的人把身邊的黑暗霧氣驅散,露出一張猙獰的面孔來。這張本來還稱得上英俊的面孔上,被一塊燒傷的痕跡覆蓋了大半,其中一隻眼睛緊緊閉着,可見已經失明瞭,而鼻子也少了半邊的鼻翼,看起來就像在臉上挖了一個窟窿似的。

季墨看着這張臉,不由吞了吞口水:“居然能活下來……”妖怪身上會出現這樣的燒傷是很罕見的,且不說妖怪們的法術使得他們本身就可以避開火焰,而且妖怪們自身的治療能力遠遠好於一般生物,就算被燒傷了也會很快使自己恢復,更別說他們配置的各種丹藥的治療作用,更不會在身上一直留着這樣的疤痕。雖然能把妖怪燒成這樣,還使之無法治療的火焰在這個世界上也有很多種,可是在立新市卻絕對只有一個:必方的火焰。

“呵呵呵呵……”這個男子有些神經質地笑了起來,“看到我的妖怪第一句話都會這麼問,我居然活下來了?爲什麼他們都死了,只有我活下來?爲什麼五個兄弟中只有我可以活下來?”

“我可沒這麼問?”季墨聳聳肩。一般這些懷着深仇大恨的人的性格都會變得奇怪,自己怎麼知道他是不是很多遇害者中唯一倖存的一員,又怎麼會去問這些揭人傷疤的問題。

“我活着就是爲了報仇!你明白嗎?我活下來,就是爲了報仇!”男子根本沒有聽見季墨的話,只顧自己吼叫着。

“我能明白……”季墨嘆口氣。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爲了一個報仇,在立新市蹉跎了許多的歲月,本來來到人間界後暢遊天下的夢想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煙消雲散了。

“我知道你能明白,所以纔來找你。”男子大吼大叫了一陣子後,情緒平復了下來,“我們都是要找周影報仇的人,所以我們應該團結起來。只憑單打獨鬥我們當中沒有誰是南羽的對手,可是大家一擁而上把南羽解決掉的話——就算能成功,也很有可能把孟蜀他們那些更可怕的傢伙引出來,所以,我們已經在實施一個計劃了,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來……”

季墨一笑:“我就覺得不對勁,這幾天你們接連的騷擾南羽,就是你們計劃的一部分了?想不到啊,居然是這樣的事情使的平時各行其是的妖怪們齊心合力。”

男子點點頭:“大家團結在一起不是比獨自瞎忙要好得多。你想要殺周影的話,就跟我來吧。”說完轉身就走。季墨聳聳肩跟上去,一邊走一邊因爲傷口的痛楚呲牙咧嘴,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聲明:“我先說明,我跟周影半點冤仇都沒有,只是因爲他是劉地的朋友纔來找他的。”

男子愣了一下說:“還不都是一樣。”

“當然……不,算了,都一樣……”季墨搖搖頭跟上了他。

“周影……”

周影正要隨着田尤俊的腳步出門,南羽忽然叫住了他,“這幾天那些來找你麻煩的妖怪們的舉動很奇怪,我和林睿猜測他們可能有什麼計謀在進行,所以……”她想了想說,“自己小心點。”她本來想要阻止周影繼續在醫院中亂走,可是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多留些心,讓周影自在一些吧。

周影“嗯”了一聲,匆匆飄出門去。最近他好像喜歡上了在醫院裡面閒逛,南羽很少在自己的辦公室中看到他修煉的身影。即使周影也需要變換一下心情吧?畢竟現在的生活脫離軌跡太多了。等到他們回來……

南羽想到了嘰嘰喳喳的火兒在自己的辦公室中跳來跳去的樣子,想到因爲火兒得不聽話而氣得跳腳的瑰兒得表情,想到劉地那種漫不經心的說話語調,不由得露出了一個笑容……直到窗外的妖氣襲來,她才收起了微笑。

“南羽,你出來……”一個男子雙腳懸浮站在窗外說。這次他沒有用任何東西掩飾自己的容貌,袒露着他那張猙獰的面孔。一個正在與南羽說話的護士聽到聲音一擡頭,嚇得驚聲尖叫起來。南羽及時地一指把她點倒,輕輕放在地上,怒視着男子說:“你居然……”

“哈哈哈,誰還在乎什麼人類……”男子破窗而入,“除了你之後,劉地不在的立新市還不是我的天下,到時候這裡的人類想吃就吃,看看誰還敢多管閒事!看看誰還會爲了區區幾個人類就殺了別人的兄弟!南羽,現在你把周影交出來的話,我或者可以饒了你!”

“周影當年因爲你苦苦哀求才饒了你,想不到你竟然一點也沒有接受教訓,一點也沒有悔改。”對於這個曾經在火兒的火焰下餘生的妖怪,南羽還有一些印象。

當時他們一共兄弟五人來到立新市,不但隨意的吃人食妖,而且還對劉地發出挑戰。說是要是劉地贏不了他們,就滾出立新市,這裡的一切改由他們做主。他們所謂的贏他們五兄弟,當然指的是他們五兄弟一擁而上羣毆劉地。可是劉地也不是什麼講究單打獨鬥的君子,到了那一天他自己根本沒有出面,不知道怎麼挑撥了火兒幾句,五兄弟面對的就是氣沖沖的喊叫着:“誰說我不如你們厲害的!誰說以後要稱霸立新市,紅燒必方的!”火兒。

在火兒的一番橫衝直撞之下,這幾個妖怪自然支撐不了許久便被大火包圍,這幾個妖怪到也是兄弟情深,四個哥哥竟然用自己的身體以及全部法力保護了最小的弟弟,他們自己拼了個魂飛魄散,保住了小弟的一條性命。按照火兒的習慣本來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獵物的,但是當時周影正好在旁邊,看到那幾個兄弟之間的深情,向來冷淡的周影當時不知道爲什麼有些心軟,帶走了火兒,留下這個最小的妖怪的性命。

不過看來這個當時的小妖怪並沒有記住周影的救命之恩,卻牢牢記住了周影的兒子火兒殺害他四個哥哥的事實,現在準備來殺周影報仇了。

“哈哈哈哈……我真的要好好的感激周影,要不是他養了個好兒子,我的四個哥哥怎麼會同時斃命!我又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確實要謝謝周影啊,如果他沒有假慈悲的放過我的話,我今天怎麼有機會找他報仇!我今天怎麼有機會讓他給我的哥哥們償命!哈哈哈……”

南羽正要說話,忽然警覺地仰起頭:“你們幹了什麼!”她感到一股極其強烈的陰氣忽然之間從各個角落涌了出來,把整個醫院包圍在其中。這不是妖氣,而是十分濃烈的鬼氣,難道是有幾十上百的厲鬼突然衝入了醫院,所以纔會有這麼強烈的鬼氣?醫院中的病人本來就是病中體質虛弱,怎麼受得了這樣的陰氣侵襲?弄不好就會有人因此而送命。

男子又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南羽,我看你這次怎麼護住那個影魅!”這醫院中出現的異狀,當然就是他們安排的,確切地說其實正是他的計謀。

他很明白劉地在立新市的勢力,直到劉地絕對不會只依靠南羽自己來保護周影。估計就算戰勝了南羽,木魚和尚等更加厲害的對手也會跳出來,自己絕對沒有把握贏得了這麼多高手。所以他暗中聯絡了許多和他一樣因爲與劉地、火兒等有着刻骨仇恨,所以對周影誓要殺之後快的妖怪。在別的仇家陸陸續續找上週影去報仇的時候,他們卻在準備着別的計劃。

這些妖怪各自準備,煉製了無數的鬼使,這些鬼使都是用無辜的人的靈魂煉製的,當然是個個充滿了怨毒之氣。尤其是在煉製他們之前,這些妖怪反覆對受害的人類說明,他們之所以遭受這樣的悲慘命運,全是因爲一個叫做周影的影魅的關係。等到這些受害者變成了沒有什麼意識的鬼使,心裡念念不忘的便是他們是因爲影魅周影才變成這樣的,所以當他們聽從那些殺害他們的妖怪的命令,去尋找這個影魅周影的時候,說不出的賣力兇狠。

這些日子以來接連不斷的有妖怪前來騷擾南羽,爲的就是給這些鬼使製造機會。在南羽被妖怪纏住爭鬥的時候,這些鬼使就附在前來醫院看病的病人身上,分次分批地進入醫院中。因爲他們進入醫院之後並不急着開始搜尋周影,反而是儘量的收斂氣息潛伏在病人身體中,所以南羽不刻意去找的話,根本無法注意到原本就因爲生病而生氣減弱了的人類身上,其實是潛伏着鬼使。

等到進入醫院的鬼使達到了一定的數目,這些妖怪集合了幾乎立新市所有的以殺周影爲報仇目的的妖怪,發動那些早就埋伏好的鬼使,對着醫院開始了內外夾擊。

這是醫院中已經開始大亂,那些被鬼使附身的病人們搶奪手術刀的搶奪手術刀,掰斷病牀鐵架的掰斷病牀鐵架,拿在手中胡亂揮舞,在醫院中橫衝直撞。醫院中的病人、醫生、護士、家屬……總之只要是這個時候在醫院裡的人,頓時都像開了鍋一樣的亂作一團,你推我擠得向着安全的地方逃竄。那些躲閃不及的只要遇見,就會被這些狂暴的“病人”一頓暴打。也許是因爲這些鬼使他們自己無辜的失去了生命,所以對於活着的人類產生了一種嫉妒和憎恨的心理,對着雖然不是主人給他們制定的目標的人類,也是毫不客氣的出手,要不是有不要輕易殺人的命令,他們恨不能立刻殺掉幾個發泄他們的怨氣。

趙凡躺在病牀上,隱約聽見了傳來的喧譁吵鬧聲。不過現在的他已經不再對身外的事情感興趣了,他的身體也使他沒有餘力再去關心其他的事情。他靜默地看着病房的屋頂,心裡什麼都不去想的躺着。

周影感受到這種濃烈的鬼氣,想了想,對着趙凡施展一個催眠的法術,當這個少年睡着之後,他縱身躲進了少年的夢中。

就在周影隱沒在少年的夢境中不久,一個被鬼使附身的病號搖晃着身體來到了這間病房門口。

這個鬼使的手中握着一把鋒利的手術刀,被他附身的病人原本正躺上了手術檯準備做手術,已經被打了麻醉藥,所以現在他控制器身體來也十分的不順利,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幸好這樣的身體自身的意識更加薄弱,所以他反而跑在其他的同伴前面,第一個到達了影魅的氣味傳來的方向。

對於把自己害成這樣的影魅的仇恨使得這個鬼使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衝進病房,按照主任給他的關於影魅的記憶四處搜尋,卻沒有看到任何與之相似的東西,只看到了病牀上躺着的一個少年。

鬼使在病房裡轉了數圈,明明那個影魅的氣味就在鼻子底下打轉,可是就是找不到他。這個鬼使越來越焦躁起來,不由得狂性大發,揮動手術刀在病房裡大肆破壞,最後看着牀上的少年,他的嘴角露出了殘酷的笑意。

這個鬼使心中想要毀滅些什麼的念頭已經勝過了主人給他的,不許殺人的命令。他現在就是想要把眼前這個已經快要熄滅的生命徹底的消除,就是想要世界上一切的生命都跟他自己一樣,嚐嚐死亡的滋味。

鬼使一個箭步來到病牀前,向着沉睡中的少年舉起了手中鋒利的手術刀。

沒有等到周影從少年的夢中脫出救援,兩條身影從天花板上撲了下來,雙雙把那個鬼使推倒在地。

“這種東西是我們的同類喔,真可怕啊!”

“這種怪物是我們的同類……哎呀,我可不承認,你喜歡的話自己去跟他認親吧……”

“這是主人說的!這個東西也叫做鬼使呢!”

“天啊……”

那個鬼使被這次的攻擊從那個附身的病人身體中打了出來,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一個赤紅色的、表面有一層粘液似乎在不斷的流淌着人形,站在病房中央看着攻擊的對手。而兩個被一團霧氣包圍的小孩懸浮在他的面前,正在對他指指點點的評論着。

“看起來什麼東西都要分三六九等啊,就連鬼使和鬼使差距也這麼大。”那個個子小一些的男孩子感嘆着,一邊看着自己上上下下,似乎自我感覺十分良好。

“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還不是說明了你被做成鬼使的時候受了更多的折磨,死得更慘罷了!”看起來大一些的男孩皺着眉頭反駁他。

“可是我已經不記得了!主人幫我把那些可怕的記憶遮擋起來了。”小些的男孩洋洋得意地說。

“你以爲那是好事嗎?主人不是說了,你要是一直這樣逃避往事的話,你的修爲就永遠不會有大的進步,就永遠別想脫離鬼使的身份,獲得真正的自由。”

“我不要自由還不行嗎,主人對我這麼好,我纔不像你們有那種忘恩負義的想法,老是想着離開他呢……”

“你……”

兩個小孩鬥嘴之際,那個紅色的鬼使低吼着向他們撲了上來。這種用最快的方式生產出來的鬼使的智力十分低下,他甚至無法分辨清楚眼前的這兩個孩子是不是真正的人類。兩個小孩立刻上前對着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這兩個小孩子當然也不是人類,他們是林睿的五個鬼使中的兩個,原本被林睿安排在周影身邊擔任傳遞消息的工作,現在看到這個鬼使向要殺人,便衝出來阻止。

林睿從人類道士手中奪來的這五個鬼使是那個人類道士花費了許多年的時光,精心挑選人類的小孩,使用了十分殘忍的手法制造出來的。他們又被那個人類道士和林睿使用、培煉了多年,不論是能力還是智力水平,與那種匆匆煉製出來的簡易鬼使都不可同日而語,不一會就把那個鬼使打得魂消魄散。別看他們算得上是同類,下手的時候可是一點都不留情。

兩個小鬼使正要高高興興地向周影獻一下功勞,忽然發覺事情很不對勁:更多的被鬼使附身的人類正在向這間病房涌來,而他們向主人發去的消息,卻彷彿被什麼隔絕了一樣,根本傳不出這棟大樓。兩個小鬼使相互看看,臉上都露出緊張的神情。

南羽於那個妖怪動手之後,沒幾個回合就又有一羣妖怪撲了上來,把她團團圍住。南羽佈下的法力足以阻止這些妖怪衝進醫院,但是醫院裡面的局勢她卻無法分心去應對,不但擔心周影的安危,那麼多的鬼使進入了醫院,可以說醫院中的每一個人都面臨着危險,她心裡無比的焦急,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希望林睿、區小妹或者別的朋友能夠快一點趕來控制住局面。

她心裡怨恨自己低估了這些妖怪的仇恨心理和瘋狂程度,做了那麼多準備,卻沒有預料到他們竟然會使出用人類作鬼使的辦法混進醫院,更沒到他們爲了找周影報仇,竟然不惜公然傷害如此衆多的人類,這種行爲實際上已經違背了妖怪們基本的行事準則。

妖怪們在人類當中生活時儘量的不顯山露水的主要原因,其一是爲了自己生活方便,最主要的原因,卻還是出於自身的安全考慮。現在修道的人類少了,在人間小打小鬧基本上不會有人過問,但是過於的張狂還是會引來麻煩,萬一引來個神仙靈獸之流,那麼不但這個作惡的妖怪罪有應得,就連周圍的無辜妖怪們弄不好也要弄上一批當作陪葬。所以要是有妖怪真的作出對人類過於殘酷又十分張揚的行爲來的話,不僅僅南羽這樣愛護人類的妖怪會看不慣出手,就是一般的妖怪害怕連累到自身,也會將之視爲敵人,已有酒會說不定會羣起攻之。

這些妖怪這次這樣做,顯然是爲了報仇站到了整個立新市妖怪們的對立面上,也可見他們報仇的決心之堅決,因爲不管他們的行動成功與否,立新市,甚至整個中國大陸他們都無法再呆下去了,只有遠走他鄉,甚至遠走異界,才能躲得過因爲這件事情惹來的麻煩。

想到這些,南羽更是手心微微出汗:她有把握攔住所有這些妖怪不讓他們進入醫院,也有把握在事後把所有的鬼使消滅,但是她沒有辦法同時做這兩件事情。不知道周影現在在醫院的什麼地方?不知道醫院中無辜的人們是不是受到了傷害?她的心情一亂,一個不小心,被一名對手的武器刺中了胳膊。她連忙強自壓住心中的惶急,專心對付起眼前的敵人來,無論如何,總要先解決了眼前的事情,才能去處理醫院中的其他事。

林睿的兩個小鬼使論身材與眼前的大羣鬼使是小孩與大人的區別,論實力卻恰恰相反,正好是成熟鬼使與草草煉製的代用品的差距。但是蟻多咬死象,這些低級的鬼使多了,也把這兩個小鬼使彼得手忙腳亂。

周影從少年的夢中出來,化身作一片陰霾開始把那些被鬼使附身的人類以一扔出門去。只見他在那些人的身上盤旋一週,那個人身體中的鬼使便被逼出體外,然後周影便快速的把人類推出病房,免得他們再次被附身受害。本來以他現在的能力,花費這麼大的力氣這樣做實在有些不值得,但是這裡是南羽的醫院,南羽一直在努力的保護這些病人不受妖怪們的侵害,都是因爲自己躲到了這裡,纔會引來這麼多的麻煩,周影不希望因爲自己,讓南羽感到難過。

鬼使們發現了他們尋找的目標,向着周影一擁而上,甚至對於兩個小鬼使的攻擊都不加理睬,任由小鬼使們對着他們毆打,他們的注意力卻都到了周影得身上。

他們這些快速製造的簡易鬼使根本沒有什麼法力,所以衝着周影只能是合身撲上,手腳牙齒一起出擊,向着周影不顧一切的攻去。周影即使失去了大半的法力,比起眼前這些鬼使來還要高明得多,但是這些鬼使源源不斷地衝上來,也讓他一時有招架不住的感覺。醫院中別處的鬼使感受到他們憎恨的影魅周影就在這邊,更是一窩蜂地涌來,到了後來,周影甚至來不及把鬼使從人類的身體中逼出來,只好盡力的躲避那些被鬼使附身的人類,以免傷害到他們的肉體。這樣一來他的抵抗就更加的束手束腳,漸漸顯得狼狽起來。

那兩個小鬼使本來在竭力地幫助周影抵禦這些鬼使,到了現在,看着病房裡已經衝進了二十多個鬼使,而且在走廊上,那些簡易鬼使控制的人類還在源源不斷涌進來。他們兩個相互看看,忽然一左一右,分頭向兩個不同的方向飛去,那些簡易鬼使們看到了周影就象惡狗看見肉一樣,都沒有去理會他們,不一會兩個小鬼使就消失在走廊盡頭,竟然是把周影自己丟下不管了。

醫院中一團混亂,各個病區都有忽然發瘋的病人着了魔一樣的打砸着衝上走廊,醫護人員根本無法阻止這些好像是吃了興奮劑一樣,力氣忽然變得其大無比的人,大多數的醫護人員發現自己的力量對於控制局面毫無作用之後,便跟着其他的病人、家屬一起逃往了安全地帶,但是也有一些盡職盡責的醫護人員,雖然明知道自己的力量微薄,卻不肯撇下一些行動不便的病人獨自逃走,堅持留守在病房裡。

田尤俊便是這其中的一個。

醫院中的騷亂開始的時候,田尤俊本來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聽到外面的喧鬧吵嚷,他匆匆出來察看,從一個護士那裡得知住院部的大樓裡現在是一片混亂,無數的病人不知道怎麼發了瘋,搶奪了手術刀正在逢人就砍。田尤俊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的病人們不知道有沒有受到傷害,於是別人紛紛向外逃跑的時候,他反其道而行的衝進了住院部的大樓。

田尤俊開始幸運的沒有遇見那些鬼使附身的人——畢竟醫院的住院部也使座十七、八層的大樓,幾十個鬼使分散在裡面,又都在有目的的向着周影的方向前進,也不是那麼正好就能遇見。田尤俊一一的檢查病房,他的病人這個時候大多數已經跑出去避難了,他安排被他“抓住”的幾個醫護人員把行動不便的幾位病人送走,自己卻想和更加危險的高樓層前進。終於在接近周影所在的樓層的時候,他遇見了一個被鬼使附身的人。

田尤俊看到一個身穿病患服裝的女子,正在用一把椅子作爲武器,劈頭蓋臉地毆打着一個老年男子。那個男人一邊躲避,一邊哀求着:“囡囡,我是爸爸啊!你這是怎麼了?囡囡,你這是怎麼了啊……”他看見田尤俊衝過來,不求這個醫生幫助頭破血流的自己,卻拉着田尤俊哀求:“醫生,您快看看我女兒,她這是怎麼了!醫生,求您救救我女兒,我給您跪下了……”

田尤俊拉着這個男人躲開了那個女子當頭的一擊,眼看着女子還是惡狠狠地衝上來,連忙轉身逃避。那個老年男人被他拖着,還是不甘心地頻頻回頭,想要回去幫助自己瘋狂了的女兒,雖然他明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能力。

田尤俊半扶半抱着老年男子向樓梯的方向跑,不時回頭觀察,見那個女子還是比比緊逼地追來,看她大步如風的行動,實在不象一個病人。不過田尤俊不是精神科的醫生,他也無法判斷是不是一個人在精神失常的情況下就會發揮出異樣的潛力。不過現在看來,這個說法恐怕是很有根據的。

“醫生,我女兒……她是我女兒……”老年男子還想着把女兒喚醒。

“我先把你送出去,呆會會回來幫助你女兒的。”田尤俊向他保證。

“我女兒只是肺炎住得院,她沒有精神病的……”男人絮絮叨叨,總之是不願意田尤俊以爲自己的女兒是個精神不正常的人。

田尤俊也認爲很不正常。從他的專業知識的角度出發,他確信不應該有這麼多不同病情住院的病患,會同時出現相同的精神病症狀,並且瘋狂的攻擊他人,這是醫學所無法做出解釋的。但是作爲一個醫生,他又不相信怪力亂神的事情,所以現在心裡亂糟糟的。忽然聽見樓下遠遠傳來警笛聲,心頭一陣輕鬆,向着那個老年男子說:“好了,警察來了……你放心吧,只要這裡的局面穩定住,醫生一定有辦法治療你的女兒的。”

田尤俊剛剛說完,忽然覺得一股勁風當頭打下來,他下意識的一縮脖子,一把寒光閃閃的手術刀貼着他的臉皮劈了個空。這種手術刀的鋒利程度他這個外科醫生最清楚不過了,要是剛纔不是他的反應迅速,說不定會被削掉臉皮。

拿着手術刀的是個身上穿着手術檯上那種特殊病服的病人,看來他是在手術的前夕從醫生手中奪到這把手術刀的。只是不知道他爲什麼在被麻醉了之後還能行動?也不知道爲他準備手術的醫生護士們現在怎麼樣了?

那個收案手術刀的病人沒有給田尤俊更多的胡思亂想的時間,拿着手術刀向着他衝了過來。這時身後那個女子也已經追上來,形成了前後夾擊的局面。田尤俊把那個老年男人護在身後,被那兩個失去理性的人逼到了牆角,電梯就在幾步之外,可是他卻已經沒有時間去按鍵了。

田尤俊趁着那個男性拿着手術刀對自己刺過來的時候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並且用力一代他的身體,讓他替自己捱了那個女子的一椅子。同時向着老年男人說:“快,乘電梯下去,我攔住他們。”

老年男人這次終於回過味兒來,知道事情不僅僅是他的女兒發瘋那麼簡單,也發覺這個地方有多麼危險了,於是跌跌撞撞地撲向電梯。幸虧這個混亂的時刻使用電梯的人不多,所以很快他就關上電梯門,向着底樓而去。

田尤俊鬆了口氣,繼續與那兩個被鬼使附身的人搏鬥。他在學校中學過自由搏擊,身體這幾年又被妻子明着暗着的調理得非常好,加上兩個鬼使還遵守着主人不許他們殺害人類的命令,所以田尤俊一時還能支撐,但是就是無法擺脫他們逃出去,而且時間一長,他的身上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傷口,動作也漸漸遲緩下來。

當區小妹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雖然那些妖怪把這個醫院施了法術,使得其中的法術信息無法傳遞出去,但是區小妹卻還是發覺了異樣——她給丈夫身上施展的法術忽然沒有了感應,這不就是明擺着告訴她丈夫那邊出事情了。

區小妹把兩個鬼使抓在手中,惡狠狠地一捏,對方便化作了一抹煙霧,很快消散的無影無蹤:“周影,又是你惹來的麻煩……”旁邊的地上,那兩個倒黴的被鬼使附身的人類與田尤俊都躺在那裡,因爲中了區小妹的法術,已經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中。

區小妹略微察看了一下醫院的情況,便本這些妖怪的膽大妄爲驚呆了,沒想到竟然有妖怪敢這麼做。孟蜀已經夠大膽妄爲的了,他想要建立一個夢中的故土時,還是在自己開創的小小空間中,只拿着妖怪們來折騰呢。而這些妖怪爲了找周影報仇竟然這麼做,區小妹實在不能不佩服他們的膽子。

“真不知道這個周影平時怎麼做人的,居然讓人家恨他很成這樣……”區小妹幸災樂禍地冷笑着。凡事總是有因纔有果,既然這些妖怪能爲了報仇作出這麼瘋狂的事情,就說間接地明瞭周影對別人做過的事情多麼令人髮指了。“這下子嚐到苦果了吧,咎由自取……”她喃喃自語着,看看地上的丈夫,看看周影所在的方向,猶豫着是要帶着丈夫離開,還是要過去伸伸手幫個忙。畢竟住在立新市,賣給周影個人情的話總有用到的時候。

林睿對講堂上老師講的內容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的聽着,雖然擺出一幅好學生的姿態,但是他的腦子裡面想的卻全是與上課無關的事情。這幾天天天有仇家到醫院中去騷擾,爲什麼今天還沒有動靜?難道是自己的那兩個小鬼使連日辛勞,今天偷懶了?還是……

林睿今天不知怎麼的就是心神不寧,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的上課了,難得今天安靜,他本來想要好好的在學校裡呆一天,裝裝好孩子的樣子,可是心裡的一種莫名的預感總是在縈繞着,使得他坐立不安。

乾脆去看看再說。

林睿這麼想着,施了一個小小的法術,把自己的一個鬼使變成自己的模樣,讓他代替自己坐在那裡上課,他自己卻溜出教室,向着醫院的方向飛去。

當他到達醫院上空時,翻滾的妖氣把他嚇了一大跳。由於被施展了法術,這些妖氣要來到醫院的範圍之中才能發覺得到。林睿心中馬上就浮出三個字“出事了”。雖然看到南羽正在與許多的妖怪苦鬥,但是他還是遠遠繞開,直接向醫院中跑去。

還沒等他衝進那扇開着的窗戶,一個陌生的妖怪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來,攔在了他的面前:“林睿,早就知道你會來!你是那隻必方的朋友,今天就一次受死吧!”

林睿一言不發,向着對方當頭就是一爪。

對方是早有準備而來,對於平時林睿的本事已經研究了個透徹,對於他的九尾狐身份到底值多少儘量心知肚明,所以馬上就與他搏鬥在了一起。

周影並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南羽與林睿都被纏住,不能來增援他。他被幾十個鬼使團團圍住,很是狼狽的應付着。他也知道這次的事情決不尋常,所以腦子裡一直在轉着逃走的念頭。那個少年還是靜靜的躺在病牀上,因爲周影地法術的緣故,雖然身邊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但是他依舊睡的沉穩香甜,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的病房裡正在上演怎樣的鬧劇。

周影幾次想要從鬼使們防範較弱的天花板上的通風口出去,但是總覺得自己如果把這個少年留在這裡,他下一秒鐘就會被暴躁的鬼使們撕成碎片。要是帶着這個少年,周影就沒有辦法化身做煙霧逃走,可是這些鬼使把門口、窗口堵的密不透風,他一時根本出不去。

如果丟下這個少年,周影有九成的把握安然脫身,而且這個少年本來就命不長久,就算被鬼使所害,也不過是早幾天晚幾天的區別。可是事情本來就是自己惹來的,周影明知道怎麼做更爲明智,還是無法眼看着這個少年死於非命。

“周影,這是怎麼回事!”區小妹一點也不友好的聲音傳來的時候,周影卻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請幫忙帶這個人類出去。”周影來不及回答區小妹的問題,指着牀上的少年說。

區小妹皺起了眉頭,這個影魅居然理所當然的支使自己,惹來了這麼大的麻煩,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就馬上要自己幫他作這作哪。她悠然地靠在門框上,隨手把幾個鬼使打得煙消雲散,對周影問:“這個是什麼人啊?你要這樣幫他?”

周影驚異於她在這種時候還能這麼悠閒地發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告訴她:“這是你丈夫的病人。”

區小妹一愣,立刻踢開幾個擋路的鬼使來到少年的病牀前。她低頭略略一看:“原來是個快要死的人了……”她當然知道自己的丈夫田尤俊是個多麼負責任的醫生,要是有什麼病人在這次的混亂中受到傷害,即使是個本來就命不長久的絕症患者,他也會深感自責,長吁短嘆上一段日子的。區小妹抓起少年走向門口,向着周影問:“你需要幫忙嗎?”

周影自忖沒有了這個少年的拖累,自己雖然應付這麼多鬼使有些吃力,但是逃走還是綽綽有餘的,於是搖了搖頭。畢竟要使欠下區小妹更大的人情,以後見面還是要還的。區小妹與劉地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怨,周影不願意跟她牽扯過多。區小妹也覺得這些鬼使雖然數量不少,但是並沒有多少本事,周影應該應付得了,便什麼也沒有再說的帶着少年走了。

周影見少年已經脫險,自己也打算脫離鬼使們的糾纏離開這個地方。這個時候涌進這間病房還沒有被消滅的鬼使已經多達四十餘個,其中一大半還頂着人類的身體。看到周影要從天花板的通風口中飄出去,這些鬼使彷彿接到了什麼命令一樣,忽然都拋掉人類的身體,也向着天花板上的那個通風口蜂擁而去。只是他們與純粹是影子存在的周影不同,都是多少有些體積的,在狹窄的通風管道中,這些鬼使不管怎麼爭先恐後,也只有兩隻可以同時通過,後面的反而擠在了一起。周影發現身後的這種情形之後,心中忽然覺得這是消滅它們的好機會。反正這些鬼使只能有兩個面對自己攻擊的,自己儘可以這樣依次消滅掉它們。

周影這樣想着,轉身向這最前面的兩隻鬼使而去。

南羽靜下心來應對眼前的羣妖,她的法術本來就比這些妖怪高強一些,加上這家醫院是她“盤踞”了數十年的地方,已經被她在有意無意之間不知道不下了多少的陣法、機關,特別是最近幾天,她爲了保護周影絞盡腦汁的加強了各種防範,把這些準備都利用起來,雖然對方人多勢衆,但是她還是漸漸的便佔了上風。

南羽在以寡敵衆還穩佔上風之後,出手更狠辣。她不是瑰兒那種對什麼對象都會忍不住心軟的人。在她看來,這些妖怪爲了私仇而隨意的殺害人類,製造鬼使,個個都有可殺的理由,在現在這種緊急的關口,她更是不會手下留情。

手中的木劍一晃,一個妖怪慘呼一聲,一個跟頭從樓頂上跌了下去。他被南羽一劍砍斷了手臂,又疼又慌亂之中居然忘記了自己可以飛行,就那樣直直地落了下去,跌在地面上,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要不是南羽在醫院周圍佈置得、使人類看不到妖怪的法術陣還在發揮作用,這個從天而降的比人體還要巨大的猴子,足以令本來就一片混亂的醫院更加混亂。

“南羽,你果然很毒!”那個領頭的妖怪眼看着自己這邊的同伴已經被南羽殺傷了接近一半,忍不住咬牙切齒地說。倒不是因爲他與這些夥伴有什麼深厚的同伴友情,但是大家本來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看着他們被殺傷難免會兔死狐悲。而且就算是成功的殺了周影,接下來大家要逃出立新市也勢必還要經歷一番爭鬥,到時候站在一起的夥伴當然是越多越好。實在不行,還可以把別人當作擋箭牌掩護自己逃走。不是說南羽向來心慈手軟嗎,現在看來,她根本就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

“可是你以爲你這樣就可以保住那個影魅的性命嗎……”這個妖怪冷笑着。隨着他的話語,醫院中忽然想起了接連的爆炸聲。

南羽有些驚慌地看到醫院的一間病房中迸發出耀眼的爆炸的火花,而與此同時,周影給她的感應忽然暗淡下去,變得若有若無。

“哈哈哈哈……這下看你怎麼再去護住那個該死的影魅……”眼前的妖怪們看到這樣的情形都笑起來,他們的計謀果然成功了,這一下那個影魅不死也要重傷,接下來的安排再進行下去,肯定可以要了他的命。

南羽聽着接二連三的爆炸聲,一股怒氣衝上了心頭:“你們這些畜牲,竟然一再使用這樣殘忍卑鄙的手段!”她的面容開始變得猙獰,形體上也漸漸有了難以察覺的變化。

“大家注意,這纔是她這個殭屍的本來面目!”一個妖怪大聲提醒大家。

南羽的長髮披散在腦後,手指生出彎曲尖銳的長指甲,嘴角也微微露出兩顆獠牙。她的眼睛變成了深紅色,面孔的血色消退的乾乾淨淨,透露出一種屍體般的煞白。這正是南羽作爲殭屍時的形態,由於修煉道法,她已經很久沒有以這樣的面目示人了。

由於殭屍的出現,整個空氣忽然變得乾燥炎熱起來,天空中原本在無目的的遊蕩着的幾片雲朵也好像被瞬間蒸發了一樣,再也不見蹤跡。南羽已經是千年的殭屍,只要顯出原形,這種天生的能力她自己都控制不了。旁邊的妖怪們更是感到了她巨大的力量撲面而來,那種妖氣瀰漫的幾乎令人窒息。

最初由屍體形成的殭屍是十分弱小的存在,就算人類成羣結隊的話也可以輕易的把他們消滅。而這些新生的殭屍的治理也十分的低下,除了食慾幾乎沒有別的思維能力,他們想要生存可見有多麼的艱難。但是,殭屍們如果撐過了最初的時光,可以幸運的成長的話,他們的確會越來越強大。特別是到了五百年以後,與同齡的妖怪的差距就會顯現出來,並且不斷的擴大其間的差距。千年的殭屍與同樣修爲年限的大多數妖怪相比,已經有了天差地別的差距。這個時候的殭屍一般已經可以化身金毛犼,甚至能與天上的神龍爭勝了。而這個修爲階段的其他妖怪,也不過是剛剛勉強可以稱得上大妖怪而已。

南羽很少使用殭屍的力量,是因爲她的道法的修爲還比不過作爲殭屍的本能的力量,她在變身爲殭屍的時候,會出現無法完全駕馭或者壓制力量的情形。她害怕自己的力量會給周圍的人類帶來難以預料的災禍,所以輕易不肯顯出原形。

但是此刻的南羽已經顧不上這麼多了。

她的心裡這一刻只剩下了周影。

如果周影有什麼意外,她不介意用眼前的所有用眼前所有妖怪的生命作爲抵償。

太漫長的生命之中,她經歷過無數的生死離別,正是因爲不願意再面對這些,她纔會選擇了獨居城市的一隅,靜默而孤獨的生活。周影在她以爲自己已經習慣了孤獨的時候走進了她的生活,現在,這個與衆不同的男子已經成爲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可能,南羽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作爲代價換取周影的安全。

現在的周影不知道處於什麼樣的危險之中,種種不祥的預感使得南羽已經有些失去了理智,她顯出原形後,手中原本的武器木劍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收了起來,揮動着雙手作爲武器向着敵對的妖怪們衝了上去,一個因爲看到南羽的原形略微一愣的妖怪閃避不及,被她當胸一抓,生生的掏出了心臟。

“這婆娘要拼命了,大家小心!”領頭的妖怪大聲提醒衆人,自己卻悄悄的後退了一些,隱藏在幾個急於進攻的夥伴身後。

醫院之中又是幾聲爆炸聲接連的傳來,周影的氣息弱不可察,南羽發出一聲憤怒的吼叫,整個醫院上方的天空變得通紅,彷彿有火雨隨時會下起來一樣。在她的妖氣所及的整個範圍中,空氣都快要燃燒起來的酷熱翻騰。與她對敵的妖怪中有幾個見勢不好,已經開始偷偷的逃離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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