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鍾餘響全

霜鍾餘響(全)

老僧站在小廟前,看着山腳下的山村正在嫋嫋升起的炊煙,山林間那條行人踩出的狹窄小路上跳躍奔跑着的少年的忽而身影隱沒在樹叢後,片刻又冒了出來,揚起手裡的柳枝愉快地向老僧揮着手。老僧露出笑容,看到少年正快速地走過一段險坡,扎着雙手向前迎了幾步高聲叫:“山娃子小心些,別跳,別跳!”

名叫山娃的少年聽到了他的喊聲跳躍的反而更起勁了,不過幾分鐘就走完了剩下的山路來到了這座小廟前。他把一個藍布包袱遞給老僧帶着氣喘聲一口氣說:“大師,眼看就要入秋了我媽媽給您做了件夾衣您試試合身不?她還叫我量量您的牀說要幫您做牀新褥子。”說完自己徑直跑到屋裡,抓起瓢就從水缸裡舀水向嘴裡到。

“別喝生水,小心鬧肚子,暖瓶裡有燒開的……”老僧沒有看包裡的衣服,但是這一家人的情誼還是令他心裡溫暖,跟在少年後面嘮嘮叨叨地囑咐着。

“沒事沒事,我在家一向喝生水。”少年滿不在乎的甩甩頭。

老僧又絮叨了幾句後見少年反正也是不聽,就自己進了裡屋,不一會拿出了一盒子藥材遞給少年,又一一指着開始嘮叨:“這是給你奶奶的止咳藥,她的咳嗽天一愣了就犯;這是給你徐大伯的腰疼藥,上次的他說帖了發癢,這次我就調了方子,你讓他試試怎麼樣;這些是給你趙媽的胃疼藥;這些是給你家的感冒藥,存着備用;這些是……”

山娃嘟着嘴耐着性子聽着:大師總是這麼熱心又慈祥,他不但幾乎包辦了自己住的那個小村莊的居民們一年四季的所有醫藥問題,有時間還教導村裡的孩子讀書、打拳,村子裡每一家都把他看成自己的親人一樣,但是隻有一點,他自己這個囉嗦的毛病看來是沒有辦法治了——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是因爲在山裡亂跑摔壞了腿,拖着傷腿在山裡爬行,眼看着天黑下來的他以爲自己一定要喂狼了,卻在這座山峰上看見這座小廟。當時被敲門聲驚動而來營救的大師明明是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一直到送山娃下山回家都沒有說上幾個字,可是看他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人上了年紀就會變得嘮叨這個說法是很有道理的了。

好不容易老僧的嘮叨告一段落,山娃得着一個話空趕忙插嘴說:“大師天快黑了,我還要回去幫我爹幹活呢,我這就要走了。”

老僧一臉慈祥還是嘮叨着:“真是好孩子,現在的孩子像你這麼知道孝敬老人的不多見了。父母撫養孩子長大不容易,如果不知道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

“是,是,大師,我保證會好好孝敬我爹孃的。”山娃一邊敷衍一邊瞄着廟門準備溜走。

“百行孝爲先,你這孩子能有這樣的想法,可見是個好孩子,將來一定會有出息,如果將來你能有一番作爲,你爹孃爲你吃得苦纔算有了回報啊。記得你娘說過你出生的時候是難產……”

“大師我真得走了。您放心,等到咱們這裡開發成了風景區、度假村,人多了,掙錢的機會也多了,我一定去找個好工作,掙很多錢孝敬我爹孃。”山娃拍着胸脯保證,並且準備撤退了。

老僧一下子停止了嘮叨直視着他:“你剛纔說什麼?”

“我說您放一百個心,我會好好孝敬我爹孃的。”

“不是這個——剛纔你說哪裡要開發成風景區?”

“就咱們這裡啊。”山娃說到這個話題有些興奮,“聽說是城裡的大公司看中了咱們這個地方的風景,想把這一片的山區全部包下來,有的地方開發成風景區,有的地方開發成度假村,有的地方改成別墅,賣給那些城裡的大老闆們住。聽他們計劃到時候我們村裡的人都可以到他們那裡工作,願意在家裡種地的也算是幫他們‘保持了鄉村風情’什麼的,他們公司每年還會給補貼,而且我們還可以把各家改成小旅館,讓客人們住農家院,吃農家飯……”山娃把他懂得的不懂得的那些從大人那裡聽來的議論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不住激動的揮動着手臂,“到時候我們這裡就會富裕起來了,我要到他們那裡去工作掙錢,養爹孃,也要供妹妹上學,讓她去大城市上大學,過和我不一樣的日子!”

老僧似乎一時接受不了這麼多信息,喃喃地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也就是才十幾天的事,縣裡的領導陪着那個大老闆來看了幾次環境,好像還請了什麼規劃師在研究,又說是價錢還沒談攏……總之我們村的村長現在整天盡在忙這些事呢。”他充滿憧憬地說:“要是能快點定下來就好了,我們村子就可以開始過上好日子,咱們這裡就不會再這麼窮了。大師,到時候全國各地的遊客都會到咱們這裡玩,來說不定還會有外國人到咱們的風景區來呢!我們這裡也就成了風景名勝了,嘻嘻!”

“……”老僧望着少年,什麼也沒有說,沉默了很久纔開口:“天快黑了,也路不好走,你趁着還有餘輝下山去吧。”

“喔,已經這麼晚了,那我走了!咦,大師您要幹什麼?”山娃看見老僧走向廟前一棵古樹,伸手正在扯樹上的鐘繩忙問。

老僧手拽鍾繩微微仰着頭,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語着什麼,直到山娃又問了一遍他才一字一句地說:“我要敲鐘。”

那棵老樹上懸掛着一口銅鐘,鍾黑漆漆的佈滿了灰塵不知道多久沒有動過了,至少山娃從來也沒見過老僧敲鐘,沒有聽過這口鐘發出一點聲響,他本來還以爲這口鐘只是廟裡的裝飾品呢。“這口鐘還能敲嗎?”山娃有些懷疑地問。

“能,這口鐘一旦敲響了,整個山林、整個立新市都能聽見。”

“有這麼厲害?我就住在山腳下都沒聽見過它響。”山娃半點都不信地說,“還是我來幫您敲吧,您別不小心再閃了腰。”

“這口鐘只有我能敲。”老僧說完用力一拽鍾繩,沉默多年的銅鐘發出了綿長洪亮的鐘聲。

山娃趁着夕陽向山下跑去,身後的鐘聲就在山間迴盪,但是當他轉過山腰後鐘聲已經變成和低低地風聲混合在一起了:“嘻嘻,大師還吹牛說連整個立新市都能聽見。”少年偷偷笑起來。這時幾個人沿着山路向上走來,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邊走邊彼此議論着什麼,正好和少年擦身而過。“從這裡再向除了小廟上沒有別的住家了啊,這些人這麼晚了上山是要去哪裡?而且他們也不是這附近的居民吧?我怎麼從沒見過他們?”山娃邊想着邊走,但等他走到村口,已經把這幾個陌生人和小廟的鐘聲都忘到腦後了。

山林間,鐘聲還在一聲接一聲地迴盪着,盪漾在整個山林,盪漾到了整個立新市……

山中一間殘破的寺院,院中兩棵老樹,樹上一口舊鐘,院內滿地衰草,寺內除了正中供奉的佛像前的布幔乾乾淨淨外,其他無處不古舊漆黑,頭上瓦片間的空隙甚至能透進月光來。一隻肥大的老鼠趴在供桌下,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桌上的供品,半點也不怕寺內的人。小廟中一盞油燈影影憧憧,幾個人影或坐或站聚在佛像下,聲調或高或低在爭執着什麼。

一個青年正指手劃腳,口沫橫飛:“……這件事我的立場很複雜,我的內心深處是認爲人家是對的,你們想想,這裡開發成風景區後,會有多少美女到這裡來遊玩啊,到時候來和尚這裡坐坐也不會像現在這麼無聊了。而且遊客多了少上一個兩個也不會有人注意,吃飯問題也就自然解決了,來了以後不用老吃和尚做的那些難以下嚥的素菜素飯……但是和尚你放心,我的承諾還是算數的,你說要做什麼我還是要幫你的。雖然幫你違背了我的本意,可是諾言就是諾言……”他滔滔不絕地說着,渾然不顧周圍人憤怒的眼神,一直說了大半個鐘頭他才收尾:“和尚你說吧,你有什麼打算?”

“大師,咱們還等什麼,是他們先欺到咱們頭上來的,以牙還眼,讓他們知道咱們的厲害!難道怕了這些人類不成!”不等和尚開口一個一直咆躁地走動着的大漢就大吼起來。

“還以牙還眼呢!不懂成語就別亂說。”一直盤腿坐在地上卻不停把身體晃來晃去的青年譏笑說,“別開口就打打殺殺,他們‘人’多,你打得完嗎。”

“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另一個大漢揮着手氣勢洶洶的助陣。

青年張着雙手向天高呼起來:“天啊,頭腦發達和四肢發達真的不能並存嗎?那你爲什麼生的我英俊健美,聰明睿智啊,難道是爲了讓我曲高寡和,和人民大衆難以溝通嗎!高人一等是何等痛苦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意思,我這人沒意思。”

“你找打!”跟青年鬥嘴的兩個大漢看起來是兄弟,這時一起擼起袖子圍過來。

青年斜着眼看着他們:“所以說四肢發達頭腦就……嘖嘖,你們打得過我嗎?來,打呀,打呀!”

兩個大漢這才意識到即使哥倆加起來也不是人家對手,尷尬的指着他叫:“劉地你別欺人太甚……”

“對,這隻狗太欺負人了!我來幫你們打他!”說着一個蒲團飛來,正好打中青年的頭,接着那條紅色的飛影俯衝下來在青年的頭上亂抓。

“周影你過來。”劉地把蒲團扔開,向身邊的朋友勾勾手指頭。

“什麼事?”周影老老實實地靠了過來。

劉地一把揪住他,用力扭着他的脖子向下壓,嘴裡還嘟嘟囔囔囔地:“敢拿東西打我,看我怎麼報復你!”

“火兒拿東西打你你幹嗎報復我!”周影不解地抗議,卻不知道自己可以反抗。

“子債父還沒聽說過嗎!它的問題就在於你沒教育好它!”

“劉地你這隻死狗敢欺負影!讓你知道我得厲害!烤你個七成熟!”

“沒家教的孩子,就這麼跟長輩說話!”

“死狗,你活膩了!”

“怎麼樣,想讓我這個做叔叔的教訓教訓你!”

“燒死你!燒死你!”

劉地和火兒扭打在一起,頓時火花四濺利爪橫飛,周圍的人紛紛躲避,有的乾脆逃到了院子裡,本來大傢伙認認真真商量事情的場面一團混亂。周影努力的想要制止自己的兒子和朋友之間的鬥毆,結果先是被劉地一拳打中,接着又被火兒一翅膀掃出了殿門。小廟四處都冒起了火苗,牆壁柱子也都在搖晃,彷彿隨時都會倒塌下來一樣。

“行了,行了,你們靜一靜,我們是來談正事的。”一直盤膝坐在那裡沉思的和尚終於聽不下去出來打圓場,才勉強使劉地主動退出了戰局,火兒被周影抓在懷裡後還在叫着:“死狗,我要燒死你!”

好不容易大夥都重新坐下,再次開始討論後意見還是極度的不統一:“依我看把他們殺光雖然不必,殺一儆百嚇嚇他們到是應該的。”

“殺得人類起了疑心怎麼辦?萬一招幾個道大和尚什麼的來……”

“你就是膽小怕事,道士和尚有什麼可怕,該吃照吃!”“……”

衆人議論紛紛,主意各異,手段不同,終於因爲差距太大給以達成共識而再一次大打出手,和尚着急地一再阻止,可是事到如今誰也聽不過去,只見刀光劍影,牙爪齊飛,閃電遊動,火花四濺,大半個小時之後終於分出了高下,只見劉地手裡拿着搶來的周影的刀把與他分豈最大的對手踩在腳下正在得意地狂笑:“哈哈哈哈,想和我做對下輩子吧!哈哈哈哈……”

經過了這一場武力爭鬥,終於決定了一切由“勝利者”作主,劉地舔着嘴脣,抓着下巴想了半天才點點頭:“現在需要搬家的一共有多少戶誰知道?”

“少說也有十七、八家,而且有一些人家雖然沒有在開發的範圍之中,可是離得近了一些,所以也打算搬走了。“

“那誓死不搬的又有幾戶?”

“也有十七、八戶吧。”

青年伸出一隻手指搖搖:“好,你們去告訴那些需要搬家的人家,有什麼需要一率向我提出來。另外給我不搬的人的地址,我去找他們談。”

“說什麼,用武力逼人搬家嗎?就算大家都搬了大師怎麼辦?他可沒法搬走!”那個虯鬚大漢還是不服氣。

青年向門外走去,一隻腳踏出門外後才說:“我不就是爲了和尚來的嗎!你們放心,我決不會讓人動和尚這裡一根手指頭的,可是其他人……還是搬走的好,人類太多了,大家都攪進來和他們硬爭沒什麼意思。”說完走出門去,沒走幾步就消失在夜色中。

和尚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衆人,低頭唸了聲“阿彌陀佛“,盤膝閉目不語。

從山崗上向下俯視,只見遠處是青山層層,近處是翠綠的山谷,寧靜的小村,環村而淌的明亮小溪,羣鳥飛翔,野花盛放……一切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再回望四周青草茵茵,林風徐徐,遠有瀑布深潭,近有溪水潺潺,好一副美麗的山林景色。朱恩流看着這一切頻頻點頭:“真是好地方啊。”他看看手中的圖紙,再對照眼前的地形,集旅遊觀光休閒住宿爲一體的山莊雛形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出來,讓他在心裡對自己作出在這裡開發建設的決定再次大加讚揚。

“朱董,朱董……”一個職員氣喘吁吁地跑上山頭打斷了他的瑕想,“工地出事了!”

“什麼!”

“工地上有一個民工被石頭砸斷了腿,現在送到醫院去了。”

朱恩流鬆了口氣:“還以爲是工程出了什麼差錯,原來只是一個民工受傷罷了。”他向跟在身邊的一個職員吩咐:“你代表公司去醫院看看,儘量提供治療,所有的治療費用由公司出。”職員答應着去了。朱恩流又回過頭對着眼前的風景深吸一口氣,帶着一大羣職員向山下走去。

“大師,大師!救命啊!”山娃大叫着衝進小廟,一把拉起正在閉目盤坐的和尚就拽着走,和尚擺脫他問:“你這孩子老這麼張張慌慌的,這又發生什麼事了?”

“我爹昏倒了!”山娃泛着眼淚直淌了下來。

“你爹?他的身子骨一向很好啊,怎麼突然昏倒?”

“是我大哥被砸斷了腿!”

和尚着急說:“你這孩子怎麼說的顛顛倒倒的,到底是你爹昏倒了還是你哥受傷了啊!”

“是我哥在工地上幹活出了事,我爹一聽說就昏倒了!”

和尚也着急了:“這樣的急病去大醫院看啊,我這點醫術……”

“別說這些了,大師快跟我走吧!”山娃又拉起和尚來。兩人快步走到廟門口,和尚忽然腳下一絆跌倒在地,捂着腳站不起來了。山娃急得哇得一聲哭了起來:哥哥受傷、父親病倒,母親和妹妹只會急的哭,自己唯一想出的主意就是來求大師去看病,現在大師也摔傷了怎麼辦?自己家真的這麼倒黴嗎?

“山娃子你別哭,你出來找我沒跟大人們商量是嗎?”

山娃抹着淚點點頭。

和尚扶着牆站起來說:“你快回去,現在大人們一定把你爹送到大醫院去了。我這裡有包藥,你回去給你爹吃──別讓家裡大人知道,這種時候他們不會相信我這種野郎中的。如果你爹再有什麼事你再來找我,放心,你爹不會有事的。”

山娃邊走邊回頭:“大師我還是隻相信您的醫術,您,您的腳好了之後能去看看我爹嗎?”

“放心,到時候你爹一定已經好了。”

山娃又匆匆走了,和尚動動剛纔摔傷的腿嘆口氣——他又何嘗不想去爲山娃的父親看病呢,可是……“唉……”和尚在漆黑的院落中長嘆一聲,仰頭望着寒月良久不動。

朱恩流早上一進公司,他的秘書就爲給地迎上來:“董事長,您有客人……”

“哦,誰啊?”

“他說他是您叔叔……”秘書小心地看着他怕他發火,“他,他自己跑到您的辦公室裡去了,我攔不住他……而且,而且他的打扮……”邊說邊走,朱恩流已經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和裡面的人打了個照面,秘書以爲他一定要大發雷霆了──裡面這個男人年紀應過五十,卻打扮古怪,一身道袍,一雙布鞋,頭上用條繡着陰陽八卦的帶子,活脫一個擺攤算命的江湖騙子。自己竟然讓這樣的人自己跑到董事長的辦公室裡去,看來是幹不長了。只是剛纔自己爲什麼使盡吃奶的力氣都拉不住這個人呢?

“二叔,您老人家怎麼來了,這幾年您到哪去了?可想死我了!小四兒給您老請安!”秘書正在胡思亂想中,只見朱董事長搶上幾步,撲通跪下鄉那個江湖騙子磕了幾個頭。

“你小子到是越來越有錢了──行,不務正業也算不務出點樣子來了。”那個“江湖騙子”大模大樣地坐在了董事長的寶座上。

朱恩流一副興高采烈地樣子:“二叔這些年在忙什麼啊?我給家裡人開的銀行帳戶裡的錢只有您的從沒動過。小王去給我二叔倒杯茶──要最好的茶葉,另外把今天所有的安排取消。”說完不管秘書的驚詫關上了門。

朱恩流本來是想好好與多年不見的叔叔談談心,但是工作還是打斷了他們,一個職員匆匆敲門進來,吃驚地看了道士一眼後在朱恩流耳邊小聲說:“朱董,工地那邊又出事了。”

“什麼!又出事!”朱恩流叫起來,“這次怎麼了?”

“修環山路的時候一塊石頭炸飛出去打中了山下行駛的一輛車,車裡的乘客三人輕傷一人骨折……更重要的是其中一個人是,是個記者。”說着小心地看了朱恩流一眼。

“這是第幾次了?三番五次叫你們施工時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你們偏偏當作耳旁風。事故接二連三,你們也不接受教訓!上週是民工砸斷了腿,前天是運原料的車出車禍,今天是飛石傷人!明天哪?明天你們又要跟我報告什麼?”朱恩流拍着桌子大發雷霆。

這是另一個職員來到門口偷偷伸頭一看,見朱恩流正在發火,忙又縮回頭,去但是想了想還是硬着頭皮敲門進來:“朱董……”

“幹什麼!不是說今天不辦公嗎!”

“朱董上次跟××公司的那個合同出問題了。”

“什麼問題!那麼有名的大公司還能捲了我們的款跑了不成!”

“……朱董,就是那樣……”

“什麼!捲款跑了!那怎麼可能!”

“那公司是真的,可是合同以及籤合同的人、打過款去的帳戶都不存在!對方公司根本不知道。”

“我們不是向他們確認過?”

“那,那他們也不知道……”

朱恩流一把抓住他:“那你是說三百萬訂金打出去卻不知打給了誰,就這麼沒了。”

“朱董,不如我們報警吧!”

“把所有參與這項合同的人全給我叫來開會,另外……報警!”朱恩流高高揚起的手又重垂了下去有點泄氣的似的說,最近的諸事不順讓他有點沮喪。

“且慢。”那個一直優哉遊哉地坐在董事長位子上喝茶的道士忽然開口阻止,“小四啊讓他們出去,我有話對你說。”

職員們全部退出去之後,道士向朱恩流問:“怎麼,你以爲只是人爲的被騙嗎?只是工程事故嗎?”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朱恩流。

“難道……”朱恩流喃喃自言地坐了下去。

山娃走進廟裡時嚇了一跳,雖然他常來這裡知道這裡一向又舊又破,可是大師向來都是把四處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山娃從沒見過這裡這麼亂,不知從哪裡來的各種雜物堆滿了廟堂,和尚正和兩個陌生人在東西堆裡整理着。“山娃子來了,你爹和你哥哥怎麼樣?好點了嗎?”看到他後和尚關切地問着,帶着山娃走向院子,並且順手把殿門關上。

“我爹已經沒事出院回家了,我哥哥還要修養些日子,我擔心大師的腳所以來看看。”山娃面容很疲倦,一個山村五口之家一下子倒下兩頂樑柱,他就成了唯一的男子漢,可是要承擔這一切對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實在還太早了些。

“我的腳沒事。你給你爹吃我給的藥了嗎?”和尚問。

“本來一直來住院,是我偷偷給爹吃了您給的藥之後才一天天見好的,大師還是您醫術高。”山娃對和尚的醫術一向引以爲豪,現在說起來也是洋洋得意。

“沒事了就好,我再配副藥你帶給你哥哥服。”

“謝謝大師。”山娃低下頭說,他拿出一包點心,“大師,這是我在城裡是買得,你看看喜不喜歡吃?以後我不能經常來看您了,您年紀也越來越大了,自己住平時打水、掃地什麼的小心點,一旦傷到都沒人知道。”

“怎麼,你們要搬家還是你要去城裡上學?”

“都不是。我爹和哥哥病的病傷的傷,家裡不能沒人掙錢,我就要退學去工地打工了,所以恐怕不能常來您這裡了……”

“你才十五就不上學了去幹活!”和尚有點急了,“這怎麼行,你自己的將來怎麼辦?”

山娃搖了搖頭:“我家裡人也要吃飯,眼下的日子就難過沒辦法。”他消沉地準備告辭時又問了一句:“大師,您最近是不是也有煩心事?”

“沒有沒有,你怎麼這麼問?”

“平時一見了面您總嘮嘮叨叨的說個說完,今天你都不愛說話了。”山娃頑皮地吐着舌頭說,“您要有事儘管叫我幫您千萬別客氣!”

和尚無言地站了一會,當山娃要走的時候他卻又叫住了山娃:“山娃子,如果有了錢你就不能退學去打工了吧?”

山娃點點頭:“那當然。”

“我能幫你想辦法”

“您有錢?”山娃不信地眯起眼笑“大師您連自己的吃飯穿衣都顧不過來呢!您別擔心我,我壯着呢,出去打工沒問題!”

這時殿門開了條縫,一個人伸出頭叫:“和尚我找到點東西,你來看看。”和尚答應着,忙對山娃說:“這樣吧你去我廟後的那個山谷裡,那裡正在發放賑災款。你去跟發放賑災款的那個青年說是我叫你去的,叫他給你兩萬塊錢。”

“兩萬塊!”山娃大驚小怪地叫起來,“那麼多錢人家肯給嗎?”

“當然肯,你只要說是我說的就行了,但是有一點,你除了那個發放賑災款的青年外不能和任何人說話,不然你不但拿不到錢,還可能會……總知你必須牢牢記住,除了他你不能跟別人說一個字!”和尚一臉鄭重很嚴肅地說。

“我不會跟人說話的,我保證。”

和尚還想說什麼,殿裡的人又催了他一次,他只好再三叮囑山娃:“不許和別人說話,別人問他也不許回答。”然後讓他去了。

山娃按照和尚的指點,將信將疑地繞過小廟,走下山坡,轉過山腳,走進那個隱蔽的小山谷中,這裡平時連人影都看不見,怎麼可能有人在這裡賑災呢?山娃這樣疑惑着,分開樹叢後卻真的看見了一條長長的隊伍,隊伍中大約排了三四十人,都在隨着隊伍慢慢前行,隊伍的最前方是一張桌子,桌上擺着一個刷了白油漆的木牌,上書“賑災處”三個大字。桌後坐着兩個青年男子,一個帶着似笑非笑地神情和一個個或一家家走過去的“災民”們交談着,說上幾句後就手一揮說出一個數字,然後那位災民就會到旁邊那個沉默的青年那裡等着那個青年從一隻大紙箱裡取出一疊鈔票,數一下遞給他們。

山娃從來沒有聽說過附近哪裡有人來賑災,更不知道這裡年年風調雨順地算是遭了什麼災?但是心裡牢牢記得大師的話,即不和人說話也不東張西望,老老實實地排在隊伍裡,隨着大家慢慢向前移動。

山娃前面排的似乎是一大家人:一對五十歲上下的夫婦扶着一位白髮老人,一對十七八歲的孿生少女站在他們身邊,一直嘰嘰喳喳不停地說着話。不過在山娃看來那個老人手指上的玉板指,中年婦人手指上的鑽戒、寶石耳環,少女時髦的打扮,男主人戴着名牌手錶——這樣的人家真的需要救濟嗎?而且看看周圍的人羣基本上都和這一家人一樣,穿着打扮就透露着“富裕”這兩個字,賑災的時候不都是救濟貧苦人嗎?山娃滿腹猶疑。

只聽那對少女正在不停地說着:“太好,我早就想到城裡去住了。”

“是啊是啊,這次要不是有這樣的機會爺爺還賴在山裡不走呢,這次真的感謝那些人。”

“就是啊,搬到城裡之後我要去讀貴族學校。”

“你笨死了,貴族學校多不自由啊,要上就去公立學校。最好是藝術學校,那種地方帥哥纔多啊。”

“對啊對啊,也許我們也可以去做歌星。”

“對了,羅天啊!那個人是羅天!就是剛纔站在那邊幫忙把東西的那個人!他是羅天啊!天啊!我怎麼這麼笨,連自己的偶像都沒認出來!今天晚上要後悔得睡不着了!”

“你怎麼不早說!太可惜了,我竟沒找他要個簽名!”

“沒關係,等我們去了城裡總還有的是機會認識他。”

“沒錯沒錯,近水樓臺先得月嗎,太好了,我們這次能去城裡太幸運了!”

“你們這對不肖之子!”那個白髮老人再也聽不下去了,大吼一聲向她們扭過頭來,“我們平白遭此‘人災’不得不離鄉背井,這已經讓人難以忍受,你們這對孽障還敢幸災樂禍!真是想氣死我!看我不打死你們!”老人揮動着柺杖追着兩個女孩去打,兩個女孩東躲西藏,在隊伍中引起了一陣混亂,周圍的人紛紛指責,勸解,好不容易纔讓他們回到隊伍中。老人依舊氣吁吁的轉而責備自己的兒子、媳婦不會教育孩子,喋喋不休,滔滔不絕,兩個少女也不敢再說話,低頭兩個相互看着嘻笑。

山娃剛纔被那個老人掄起的柺杖掃到了肩膀,但是牢記大師的囑咐還是不敢說話,自己吸着涼氣偷偷揉着——這位看起來年級那麼大的老人不但追打人時步伐靈活身姿矯健,連力氣都這麼大,如果自己的父親也能像他這樣健康該有多好。

“我爺爺打倒你了,你疼嗎?”前面的一個女孩悄悄回過頭來向山娃問。

山娃慌忙搖頭,並且努力把臉低下去,他要遵照大師的交代不和任何人說話,不然用來就父親命的賑災款就會拿不到。

女孩卻看來在排隊中悶得很難受,所以努力找機會說話:“我爺爺的柺杖可是他修煉了半輩子的寶貝,打人的時候可疼了,如果我露出原形你就可以看到我肩膀上有一塊毛是血紅色的,就是小時候被爺爺打得變不回來的呢!”

“別騙人了,你那裡天生就是那樣,媽媽說小時後就靠哪塊毛分辨咱們倆呢!”另一個女孩也不甘寂寞的過來插嘴。

先前那個女孩打量着山娃問:“喂,你叫什麼名字啊?我怎麼從來沒看見過你?”

她的姐妹也眯起眼睛笑着說:“我叫桃兒,她是我妹妹杏兒。你叫什麼名字啊?你也是要搬到城裡去住的吧?以後我們可以做朋友。”

兩個漂亮開朗、笑顏如花的同齡少女一左一右的圍着自己說話是山娃從來也沒經歷過的,他面紅耳赤的把頭垂的更低,但是又忍不住偷眼去看兩個女孩。

“你看他臉紅了呢。”

“呵呵,真的啊,和女孩子說話還會臉紅,你很少出門麼,很少和大家玩吧?所以我們從來沒見過你。”

“你這麼害羞將來到了城裡怎麼辦啊?聽說那裡的人類都很瞧不起委委縮縮的鄉下人,你這樣一定會被他們欺負。”

山娃想告訴她們自己並不想搬到城裡去住,但是又不能開口,只好用力的搖頭。

杏兒用力一拍他的背:“別怕,有我們呢!到時候我們來保護你!誰叫我們是老鄉呢!”

桃兒也拍着胸口保證:“碰到事別怕有我們呢!咱們是朋友對吧!”

一瞬間山娃真希望自己確實是要搬到城裡去,那樣就可以和這對姐妹成爲朋友了。

少女們嘰嘰喳喳聲中隊伍在漸漸縮短,終於輪到了女孩他們一家。女孩子們的爺爺似乎和賑災處的那兩個青年認識,嘮嘮叨叨地對於自己的倒黴現狀抱怨着,特別是對於要搬家這件事簡直痛心疾首,直說得老淚橫流。最後那個一直掛着笑容的青年似乎實在受不了了,拎着他的衣領把他提到了另一個青年面前。

那戶人家領了錢,臨走之前兩個女孩還在向山娃揮手告別。現在山娃排在了隊伍的最前面,他看着面前這位笑嘻嘻的青年,卻不知怎麼辦纔好:自己要怎麼開口?自己又不是“災民”,直接開口就要錢人家會給嗎?

正在猶豫間那個青年問:“你是哪家的?準備搬到哪去啊?”卻在看了山娃幾眼後凝固了笑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句話:“嗨,周影看這裡,我看見什麼了!”

那個負責發錢的青年於是也看着山娃,露出看到了怪物的神色來。山娃被他們看的渾身不自在,喏喏地說:“大師,大師讓我來……”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四周無比的寂靜,剛纔隊伍中那些說笑聲全不見了,只有夜風林動在這小山谷中作響。山娃向身後看,所有人的目都集中在他身上,眼神都是那麼奇怪,他有點害怕,四顧着不知發中何是好。

“剛纔你說是誰讓你來的?”那個青年開口問。

“是,是大師,那廟裡的……”山娃結結巴巴地說。

“這個石頭和尚老是給我出難題,”那個青年揉着自己的眉頭,誇張地嘆息着,“說吧他叫你來幹什麼?”這時四周的聲音一下子又爆發出來,“嘰嘰喳喳”地議論聲象開了鍋一樣的翻騰。

山娃怯怯生生地說:“大師叫我來要兩萬元。”

“多少?”

“兩萬元。”山娃使勁低着頭,覺得自己在幹一件十分可笑的事,人家憑什麼把錢給自己啊。

青年伸長手臂從裝錢的箱子裡抓出了幾扎扔給山娃:“喏,給你三萬夠了吧?”同時向山娃身後的人羣揮着手;“大夥都聽到了,這個孩子是和尚派來的,大家讓他走吧!”後面那些人慢慢讓出一條道。山娃雖然十分不解,但是能拿到錢還是讓他興奮不已,高高興興地跑跳着而去,渾然不覺身後的目光還在直跟着他,直到他消失。

“好重的妖氣!”朱深茗站在山崗上藉着月光四方眺望,驚歎不已,“小四啊,好歹你也修道多年,難道一點也沒察覺!”

朱恩流苦笑:“二叔您還不知道我嗎?我是咱們家族最不成器的一個,從小就沒學了多少法術,又經商這麼年……”

“不務正業!”朱深茗一甩道袍又觀察這片蒼蒼山野。

朱恩流本是一個世代修道的家族中的一員,但是他本人天資不夠,小時候跟長輩們修行幾年後沒有什麼長進,於是就放棄了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生活方式,自己到城裡上學打工,成立公司,沒想到他在經商方面到是頗有本事,沒幾年就發了大財。發財後的朱恩流忙於事業,對幼時學的東西更是扔得乾乾淨淨,這次要不是出外雲遊多年的叔父來看望他,雖然身邊發生了種種奇怪的事情他也不會想到那方面去。

“妖怪……”朱恩流喃喃自語着,長這麼大他還從沒見過妖怪呢,妖怪爲什麼要來和自己的工程搗亂?難道現自己動工時燒的香祭的貢品不合他們的意?他自己在那裡胡思亂想着,朱深茗忽然一聲大喝:“妖孽受死!”木劍凌空飛起化作一道火光衝向了山林。

山娃邊走邊偷偷去摸貼身的口袋裡藏着的那厚厚的一疊錢:三萬元啊!他到現在還以爲自己在做夢,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得到三萬元呢?他想去向大師道謝,可是小廟的大門緊閉,他叫了幾聲沒有聲息,想到這麼晚了大師應該也休息了,山娃在廟門口轉悠了幾圈,決定先回家去報告這個好息消,他一邊走忍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去摸錢,然後情不自禁的笑。

深夜中的山路崎嶇難行,而且山風悽悽,夜鳥啼鳴,黑漆漆的林海透出一股可怕的神秘,山娃是山裡長大的孩子,對於這樣的山中夜行早已習以爲常,所以腳步一點也不因夜色而變慢,直到空中突然劃過一道光亮才使他停下腳步。

山娃擡起頭吃驚地看到兩團光球和一道火光在空中相互追逐,碰撞,時而掠過林梢,時而飛上半空,時而沒入林中。山娃自幼在山裡進出卻從來也沒見過這種怪事,仰着頭張着嘴看呆了。看了一會他漸漸看出了門道,兩團光球是一起逃竄,而那道火光是在緊緊追趕,不時的一次撞擊就能把對方撞者四下翻滾。那兩個光球越飛越低,可以逃竄的範圍越來越小,已經飛的低於林梢,山娃甚至可以聽到它們發出“啾啾”的聲音,聽起來狼狽可憐。山娃躲在一棵樹後偷看,因爲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不敢出半點聲音。

兩個光球終於無路可逃,被火光追到了林中,繞着一棵樹盤旋。

“嗖”的一聲響破空而來,又是一道火光衝來,撞向了先前那道火光,兩道光交纏撞碰,又鬥上了半空。山娃偷偷伸頭看着,那兩團光球在火光離開後跌了下來,就落在離山娃不遠處的草叢中。

山娃又躲了很久,看着天空中那糾纏在一起的火光慢慢遠去他纔敢走出來,實在按納不下心中的好奇,一步步挪近了那兩個光球跌落的地方分開草叢去看。

兩雙亮晶晶地眼睛和他對視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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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娃脫口叫出來“是你們!”草叢中蜷伏着的兩個女孩儼然就是他不久之前還見過的“桃兒”“杏兒”姐妹。“你們怎麼在這裡?受傷了嗎?”

“人類!別過來!不然我咬你哦!”其中一個女孩一看見山娃就尖叫起來,同時把傷勢重一些的姐姐緊緊護在懷裡。

“是我啊,剛纔賑災的時候站在你們後面。”

“原來你是人類!騙子!”女孩憤怒極了,大聲斥責他。

“難道你們不是人……”山娃說了一半就停下了,因爲他已經看見其中一女孩的身後拖着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他尖叫起來:“你們是妖怪!狐,狐狸精!”

“誰是狐狸!”女孩又一次被激怒,“我們纔不是狐狸!我們……”這時另一個一直昏沉沉的女孩張開眼:“杏兒,快逃走那個道士一定還會回來的。”杏兒白了山娃一眼,努力抱起姐姐向林子走去。

“我來幫你吧!你這樣天亮都走不出這林子!”山娃跟了過去。

“走開,走開,走開!”杏兒用尾巴掃來掃去,“你們人類總不安好心!”

“我媽從小就告訴我咱們這山裡的妖怪從不害人,而且有時候還會幫助到山中的人,所以我們要和他們和平相處。”山娃跟在她們後面不肯走。

“我纔不相信你呢!”杏兒拖拖拉拉地抱着姐姐根本走不快,於把氣向山娃出:“滾開滾開!你擋住我了!”

“我在你後面怎麼會擋住你!”

遠處山頭傳來一聲低沉的爆炸,桃兒一下子又睜開眼:“糟了,薛大哥補打敗了!快逃,他一定會回來找們的!”

山娃跑過去一隻手扶住杏兒,另一隻手去抱桃兒:“讓我幫你吧!”

“不用!死人類!大騙子!”杏兒用力甩開他,呈強地要自己帶姐姐走,可是她懷中的桃兒再也支撐不住了,呻吟一聲後她全身的衣物脫褪下來,顯出原形──一隻象貓那麼大的松鼠。“姐姐!姐姐!”杏兒知道這樣被打回原形對妖怪的傷害有多大,嚇得叫起來,自己也跌在地上站不起來。

山娃衝過去抱起松鼠,背起杏兒就向林子深處跑去,並且問:“你們可以逃到哪裡去?我送你們!快說啊,不然它又回來抓你們了!”

“……翻過前面的山頭有片松樹林……”

朱深茗雙目緊閉,手掐劍訣,口中念念有辭,驅使着飛劍追逐發現的妖怪們。朱恩流緊張地看着叔叔,他的道行太淺,還不法看透空中的戰鬥到了什麼地步。朱深茗身體忽然猛晃起來,前俯後仰,副度越來越大,最後連連後退了幾大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啞着嗓子叫:“好厲害的妖怪!”

朱恩流馬上扶住他問:“怎麼樣?可把妖怪降伏住了?”

朱深茗搖搖頭:“妖怪太多了。我先擊傷了兩個松鼠,卻被另一個蛇妖救走,剛剛又把蛇妖制住,卻又不知從哪裡來了一個妖怪把他救走了,唉,這最後一個妖怪可厲害的很!我連他是什麼東西都沒弄清就已被他得手了。”

朱恩流大驚:“松鼠、蛇還有不知名的,這裡竟然、竟然有這麼多妖怪嗎!這可怎麼辦?二叔,你看這麼多妖怪要怎樣才能降伏?”

朱深茗深思良久,長嘆一聲:“我道行低微,實在無能爲力,回去向族裡救助吧,族人之中總有能人可以制伏這些畜牲。”

“族人……”朱恩流咧咧嘴沒說下去,跟着朱深茗匆匆而去。

和尚妥善地爲薛子云把傷口處理好,讓他沉沉睡去後替他蓋上被子,自己掩上廂房門來到正殿。劉地坐在和尚的一大堆雜物中把玩着一把木劍,看他進來後問:“那小子怎樣了?”

“還好傷的不重,睡上一覺應該就無大礙了。”

“嘖嘖,好小子,明明知道自己鬥不過那道士還是要去英雄救美,了不起!”劉地對薛子云這種十分欣賞,顯然也是爲此纔去救他的。

“唉,那道士倒底哪來的,二話不說上來就打傷了三個孩子,這下好了,韓家和薛家一定不會善罷干休的。也不知道韓家那兩個丫頭怎麼樣了,但願沒有傷的太重。”

“王大個子去薛家送信時我叫他順趟去韓家看看,估計馬上就該有消息來了。”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院子裡落下來幾個人:除了去報信的王十八以外,薛子云的幾個長輩和韓家的老爺子都在其中。薛家的人先擁進了廂房去看孩子的傷勢,韓老頭卻一屁股坐下開始控斥:“哪裡來的野道士?爲什麼無端端的打我孫女,兩個小女孩哪裡招惹他了竟然這樣苦苦相逼!可憐桃兒被打回了原形,沒有三、五個月難恢復原氣!要不是那個人類小子心腸好送她們回家,說不定已經在山裡餵了狼了!和尚你說說我們能善罷干休嗎!能嗎!”

薛家的人也沉着臉進來,氣沖沖地看着劉地:“都是因爲相信你我們才聽你的,任哪些人類亂七八糟的“開挖”,我們這些住了幾輩子老住戶的反而要搬走!那也就罷了,既然住在人間界,在人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我們也知道,忍着氣搬就搬吧!可現在我們退讓了人家卻還在步步緊逼,我兒子受了這麼重的傷,這口氣我可咽不下去!你說要怎麼辦吧?”

劉地聳聳肩:“我知道那個道士爲什麼這麼做──最近那個工地上接連出事,人類總是疑神疑鬼的,所以一定就是因爲事故太多懷疑有怪力亂神的事而找來了道士吧。”

“他們工程出事關我們什麼事!我們沒去搗過亂!”韓老頭先叫起來,薛家的家長卻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韓老察覺了什麼踏前一步問:“難道是你們幹了什麼才把我孫女給害成這樣?”

“你孫女的事你去找人類,別賴到我們頭上!何況我兒子可是爲了救你孫女才受傷的!”

“禍事即然是你們惹來的,那麼你兒子是活該!我孫女纔是無辜受害呢!”

“什麼,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老東西,我兒子捨命救你家的丫頭,你竟然這麼說話!”

“禍是你兒子惹來牽扯到我孫女的吧,你這個顛倒黑白的傢伙!”

“……”雙方脣槍舌劍,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讓的吵了起來,把原來雙方共同針對的劉地反而扔在了一邊,最後話越來越不投機,不約而同地扔下一句,“等着瞧!”各自拂袖而去。

和尚擔心地看着他們的背影道:“怎麼辦可好,這種時候他們自己再鬥起來,可不要天下大亂了嗎!”

劉地信心十足地說;“放心,這種時候他們或許鬧一鬧,鐵定打不起來。到是那些人類要倒黴嘍,薛家那一幫子長蟲七代單傳啊,就薛子云那個男丁命根子,竟然把他給打了,嘖嘖,真不長眼!”

和尚皺着眉問;“你不是一直想讓事情和平過去嗎,怎麼現在反而不緊不慢的,這事情,這事情可就要鬧大了啊!”

“和平過去?這麼大事怎麼可能太太平平的過了就算。”劉地趴在一個木箱子上磕着下巴說,“我那麼說只是表達我的立場,讓他們安份些,鬧也別鬧的太離譜,一來得讓那些想息事寧人的人家先好好的搬走,二來只要不出大事,我們就還有時間找到你的原身。”

“阿彌陀佛……”和尚涌念一聲,垂頭不語。

劉地站起來向外走去,邊走邊說:“你放心,勸他們搬走是不想牽扯進太多人,剩下的事我來解決!找不到你的真身,我拼了命也不會讓人類動這間廟一塊瓦的!”

“劉地……”和尚又叫住了他,“你也想想辦法,別讓他們真的傷了那些人類,他們也不容易。”

“你真是,自身都難保了還顧得上想人類的事……”劉地搖着頭揚長而去。

熱火朝天的工地上埋藏着不詳的種子,平靜的山林中孕育着爭鬥的暗流……爲了各自立場的雙方各出奇招,明爭暗鬥,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一切越來越明顯起來。

此時在這座小山峰上,無數的人類聚集在一起,不大的山頂空地瀰漫着怪異的氣氛。

人羣中欣站的正是朱恩流,他看着周圍的一切,按着額頭向身邊的秘書有氣無力地吩咐:“我頭痛,去給我買止痛片。”秘書正張着大嘴四周觀望,半天才反應過來,答應一聲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朱恩流一屁股在石頭上坐下,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最錯的決定。放眼四周,這塊由於開發而整理出的空地上現在熱鬧非凡。先看近外,一名道士手持木劍,步走龍蛇,舞動個不休;另一邊一位中年女子腰懸銅鈴,手持銅鼓,口中念念有辭,仔細聽卻是:“天靈靈,地靈靈,玉皇大帝快顯靈……”再向前方看去,一個面如鍋底的大漢輪着一把巨斧,東砍一斧西劈一下,猛地將斧柄向地上一頓,大喝一聲:“咿……呀……”聲震四野,把離他不遠處的一名全身包裹在黑色袍子裡的女人嚇了一跳,手一抖把手裡拿的一個水晶球扔了出去。在空地的最外圍還有兩個中年男子在繞圈疾走,這兩個男人子年齡相仿,外貌打扮也相似,所不同的是其中一個手中持着一副羅庚,另一個卻拿着兩根彎曲的金屬棒,他們走方向相反,一個順時針,一個逆時針,不免不時迎面相遇,這個時候他們就會相互怒視之後再擦肩而過。

朱深茗難以置信地問:“他們,他們這是幹什麼?”

“別問我,我不知道。”朱恩流呻吟一聲,用手用力揉着額頭。

這時那個揮斧的大漢率先大喝一聲:“有妖氣!哇呀呀呀……妖孽哪裡走!本大爺來也!”說完拖着斧頭向樹林中奔去,隨後其他人也吆喝連連,各自舉着法器向樹林中衝去,不等朱恩流阻止,他們已經一個個興奮異常地消失在了樹林深處。不多一會兒,原本寧靜的山林中便宿鳥驚飛,羣獸奔逃的熱鬧了起來。又過了一會果然有幾道妖氣被追逐着在山林上空盤旋,那些人於是大呼小叫地更來勁了。

朱恩流心裡充滿了後悔:自己爲什麼要把家族的這些“神棍”們當救兵搬來呢?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自從他發了大財,家族成員們早已過慣了養尊處優的舒服日子,道行和朱恩流一樣,恐怕十成裡剩不下兩成,這種時候把他們找來,幫不上忙扯後腿也就罷了,萬一他們之中有誰受到傷害,朱恩流可是萬萬無法原諒自己的。“二叔他們就這麼衝進林子裡去不要緊吧?”朱恩流緊緊拉住朱深茗的衣角,現在這位一直遠離塵囂,一直在潛心修行的二叔成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還不等朱深茗回答,遠遠的山林中便傳來了一聲呼叫:“好厲害的妖怪啊!快來救命……”朱深茗拔劍提袍急忙向那邊趕了過去,朱恩流張大了嘴看着這裡一道電光,那裡一聲霹靂的山林,完全呆在那裡。

山娃吃力地扛着兩個大包裹在山林中行走,包裹裡面全是母親塞進去的食物、衣物一類的東西,說是給大師的謝禮。那天他拿回那三萬元錢後實在不知道怎麼向父母解釋那場全是妖怪的賑災,於是只好向他們說這錢是大師借給他的。他的父母對和尚感激涕零之餘,一面叮囑孩子們一定要掙錢將來還大師一輩子的積蓄,一面準備了山娃幾乎拿不動的謝禮叫他去給和尚送。

山娃走在熟悉的山路上不停地東張西望,雖然自幼就聽着這山上的種種傳說,但是親眼看見過那些妖怪之後,令他每走一步都覺得樹後面躲着一雙雙眼睛在看着自己。誰知道越怕什麼越來什麼,當他走到小廟不遠的山腳下後,頭頂一棵大樹枝葉間發出“瑟瑟”的聲音,一個人一下子伸下頭來叫:“嗨!”

山娃嚇了一跳,等看清那個人後又嚇了一跳:“是你?你,你……”

女孩知道他一定分不出自己和姐姐來,靈巧地從樹上跳下來指着自己的鼻子說:“杏兒,我是杏兒,姐姐的傷還沒全好,等她好了會來感謝你的。”她向山娃伸出手,“來,我幫你拿。”

山娃用力搖頭,他可不能讓女孩子幫自己拿東西。

“來吧別客氣,我應該報答你的。”

“不用,不用。”

“不行,人類的恩情一定要報答才行。”

“不用,我不要報答。”

“那可不行。”杏兒認真地伸出一隻纖長的手指搖着:“人類都又小氣又愛騙人,所以一定不能欠下他們的恩情——長輩們都是這麼說的。”

“我纔不小氣,也不愛騙人。”山娃因爲受到污衊而生氣地叫。

“誰說的,你騙了我們的賑災費。”杏兒揹着手和山娃面對面地倒退着走,一針見血地指出事實。

山娃漲紅了臉說:“我,我,我會還的。”

杏兒“嗤嗤”笑着:“誰要你還啊,聽說那些錢全是劉老騙子騙回來的。如果誰家需要錢再找他要去就是了。”

山娃小聲咕噥着:“還說人類是騙子。”

“那是因爲人類先跑到我們這裡業開發的。”

兩個人邊走邊聊,山娃驚詫地發現自己的鄉親們以上中充滿希望和期待的開發,在杏兒他們眼中竟是無恥的侵略、破壞、霸佔。“大家都不得不搬家!象我爺爺那樣的老古板簡直是痛心疾首,而且他們還胡亂打人!我和姐姐平白無事就這麼被欺負!哼哼,我不會善罷干休的。”杏兒本來是很支持搬家的,現在因爲自己被打了,都恨不得去和人類大幹一場。

“我們村子很窮,隔壁村也是,我哥哥爲了供我和妹妹讀書,自己才唸到高中就不念了,到處打工掙錢,弄得他自己到現在連媳婦都娶不上。我爹和我媽一輩子辛辛苦苦,可是生活還是成問題,連勝了病都不敢去醫院治療……如果開發之後這裡富裕了,大家都會過上好日子。”

“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那是破壞自然!”

“人家開發商的口號就是‘保持自然原貌’”

“哼,你們人類懂什麼,你知道他們乾的事對這山裡的動物了,植物了,還有我們了影響多大嗎?哼哼,這裡的水喝起來都沒有以前那麼甜了。”

“沒水喝也比沒錢吃飯、看病、上學好。”

“等山上連樹、動物都沒有了看你們就算有了錢還怎麼活!”

“沒有錢我們很多人家現在就活不下去!”

“人類,沒遠見!”

“不用你們妖怪管!”

兩個人越說越擰,乾脆誰也不理誰了。這時他們也已經走到廟前,山娃快走了幾步搶到杏兒前面想早一步去推門,誰知他的手剛碰到門上裡面就有一個人衝了出來,把他一頭撞到了地上。杏兒捂着嘴嘲笑他,但是看清撞他的那個人後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杏兒MM啊,最近這麼不安全你怎麼還敢一個人在外面晃啊,來,大哥送你回家吧。”青年男子笑嘻嘻地湊了上來。

杏兒一把把被男子踩在腳底下的山娃拎起來擺在自己身前:“不用了劉叔叔,我和他一起來的,他會送我回去。”

男子上下打量着山娃:“這小子我好象見過……對了,上次來騙錢的那個人類吧!杏兒,找男朋友可得有點眼光,人類的男人不可靠,花心,你聽大哥跟你說……”

“不用了,不用了。”杏兒勉強地笑着,“我男朋友不喜歡我和別的男人說話。”說完拉了山娃就跑。山娃莫名其妙:“誰是你男朋友啊?”杏兒把他拉到一棵大樹後躲起來,鬼頭鬼腦地察看着,直到那個青年不見了纔回過頭來對山娃嚴肅地說:“你知道嗎?剛纔那個男的是立新市中最最最最最危險的妖怪,我爺爺說就連跟他說話都很危險,特別是單身的女孩子,如果落到他手中……哇哇哇哇……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杏兒用手指戳着山娃說:“我寧願用你這種人冒充男朋友,也決不和他多說一句話!”

“真有那麼可怕嗎?他當時多給了我一萬元,我還以爲他是大好人。”山娃將信將疑地問。

“你們人類啊,就只會看錢,告訴你,一不小心你會被他吃的連骨頭都不剩的,聽說象你這樣的小男孩味道很好吃喔!”杏兒故意吡着牙裝出一副嚇人的樣子來對着山娃。

山娃雖然對於戀愛還是朦朦朧朧地感覺,可是杏兒“寧願”用他這種人冒充男朋友的說法還是令他不高興,現在又被說成小男孩更讓他不快,他決定不理杏兒,抱着包裹徑直向走進了廟裡。

和尚的心情十分低落,跟山娃說話時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全然沒有了平時的那種絮絮叨叨,這種反常令山娃很是擔心,反覆追問着他原因:“大師,我求求你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吧,看你這個樣子我回去後一定睡不着覺。”

“我沒事。”和尚勉強笑着,“就是這座廟要被拆了,我的心裡有點不好受……”

“這裡也拆?那大師以後去哪裡?”山娃完全沒想到這座小廟也要拆除之列。

“……我啊,一個出家人,哪裡不能容身。”和尚說話時扭過頭,不讓山娃看見他眼中深深的悲哀。山娃馬上又開心起來:“大師,你乾脆住到我們村裡去吧,我們大家都很歡迎你,對了,就住我家好了,您可以住我的屋,我去和哥哥一起住。”和尚“呵呵”笑着摸摸他的頭,直到山娃告辭離去,他臉上那長久不見的笑容才消失,劉地不知什麼時候又從他身後冒出來,拍拍他的肩:“看來你挺喜愛那個孩子的。”

“山娃子是個好孩子,多虧了他,我纔不再那麼討厭人類了。”

“不只你喜歡他,剛纔韓家那個二丫頭還大模大樣地宣稱他是她男朋友呢,現在的孩子啊,怎麼就這麼大方、早熟……薛家那小子好象本來對那丫頭有點意思的,這下要天下大亂囉……嘿嘿嘿嘿……”他抓着下巴奸笑,一副不懷好意地期待出事的樣子。

和尚對他這種秉性無奈地搖頭岔開話題問:“外面還是那麼亂嗎?”

“別提了,那個公司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幫神棍,天天在山裡追雞趕狗的。昨天和林家大打了一場,今天又抓走了馮家一個小女兒,馮家剛糾結了大批人手去救援了,明天還不知鬧什麼樣啊!而薛家就挑着頭天天去找人類的碴,昨天推dao了一臺大吊車,今天又撞了兩臺車,明天據說打算請火兒領頭去放火,後天……反正是天下大亂了,估計再用不了幾天就要從山裡打到城裡去了。”

“唉,阿彌陀佛……”和尚沉默了半晌才說,“別傷害了無辜村人,阿彌陀佛……”

山娃從廟裡出來發現杏兒還在外面,正在和一個與他們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子親密地說話,山娃心裡嘀咕着:“多半也是一個妖怪吧?”對於這個看法山娃自認爲八九不離十,他還沒忘了杏兒宣稱過他這樣的男孩子在妖怪眼中是很可口的,他知道松鼠不吃肉,可是萬一是隻大灰狼呢?自己可就小命難保了,想到這裡他決定悄悄溜走。

“喂,人類!給我站住!”怕什麼來什麼,山娃剛走了幾步,那個少年就大吼一聲向他衝過來,山娃只覺得眼前人影一晃就被對方一把拎住了衣領,那個少年用力搖晃着他大吼:“小子,你竟敢對杏兒……你竟敢跟我搶杏兒!你竟敢跟我搶杏兒!我要吃了你!”說話間他的頭部漸漸變形,嘴部向前突起並且向腮後裂開,皮膚上出現了斑斑的鱗片,長長的紅舌尖上分着岔吐出來,已經舔到了山娃臉上。

“救,救,救命啊,妖怪要吃人了……”山娃幾乎不假思索便閉着眼叫了起來。

“啪!”杏兒將手中的石頭投過來打在那個少年頭上,她乍着腰大叫:“薛子云你幹什麼!他是我和姐姐的恩人!”

“他算什麼恩人!明明是我拼了命去救你,他只是碰巧送你們回家而已。我這麼對你你卻跟這種‘人’好,我,我……我非吃了他不可!”

“誰和他好了,我那是爲了騙那個劉地順口說的!你快放開他!”

“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杏兒,我,我,一直,一直都對你……你知道的對吧?”

“什麼我知道不知道啊?”

“我是在說認真的,搬到城裡之後我要去人類的學校,到時候你也來,咱們做同學吧?”

“好啊。”

山娃聽他們的交談漸漸平和下來,而且對方抓緊自己手也放鬆了,輕輕縮身離開薛子云,並且悄悄向他們看去,在他眼前的是:一個蛇頭人身的男子臉頰微紅,搓着雙手,雙眼閃着激動的綠光,紅信吞吞吐吐正和身邊低着頭擺弄衣角的一隻穿着衣服的大松鼠說着話,松鼠的尾巴毛茸茸的搖動着,似乎非常可愛,可是那雙突出於脣外的大門牙在陽光下寒光閃閃,鋒利無比……“救命啊,妖怪吃人了!”山娃慘叫着連滾帶爬地向遠處跑去。他的目標是和尚的小廟——妖怪再厲害總該怕菩薩吧?

“可惡!”被山娃打斷了談情說愛的薛子云大怒,向他直撲了上去。山娃跑的再快怎麼可能快得過妖怪,不等他跑到廟前就被追上。杏兒緊緊抓住薛子云要打下來的手。“放開我要打死他!”“你不能打他!”“你竟然偏向這個人類……”“他是我的恩人!”山娃可不管他們又吵在一起,趁機趕快又逃走,這次那兩妖怪都沒有再理會他,好不容易跑下了山坡,山娃鬆了口氣放慢腳步。一隻手伸過來,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山娃嚇得差一點摔倒。

“剛纔是不是你在叫救命?”這個人即着急又興奮地問。

山娃看到這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穿着一身道袍,拿了把木劍,雙目炯炯地正地看着自己無比興奮的問:“是你在叫救命!你遇見了妖怪!在哪裡?在哪裡?”山娃心裡暗暗叫苦,不是又遇見別的妖怪了吧?

“表哥,這裡果然有妖氣。”樹林中走出一個女子,她全身連頭帶腳包在一件黑色長袍中,只露出兩隻眼睛,正在認真觀察着手中託的一個水晶球,“妖怪不止一隻,我看見很強的妖氣在旋轉。”

“你們,你們是什麼妖怪?我沒幹什麼,別吃我!”山娃真沒想到自己世代生息的山裡竟有這麼多妖怪,實在嚇壞了。

“我們是來降妖除魔的!你別怕,趕快說出妖怪在哪裡。我們一定讓它死無葬身之地!”那個男人興沖沖地耍着劍說的口沫橫飛。山娃覺得杏兒他們變成人類時,絕對比這兩個自稱人類的人更象人類,那兩個人雖然一再追問,但是山娃還是拿定了主意什麼也不說。

“這個人多半被妖怪嚇傻了別管他了,這裡妖氣這麼重,一定可以找出妖怪的。”那個女人不耐煩的拉着道士扔下山娃走了。

山娃剛微微鬆了口氣就又看見杏兒從樹上跳了下來:“小子,我剛纔從薛大爆仗那裡救了你,我們之間的恩可就相抵了喔。”

“他要吃我還不是因爲你!”山娃想起今天這大半天的經歷就有氣。

杏兒氣呼呼地說:“你竟然這麼說!人類真是忘恩負義!”

山娃真不知道說什麼了,低頭着快走,準備回家後矇頭大睡上一覺,把這些妖怪、道士、巫婆的全都忘個乾淨。杏兒卻跟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內容全是人類這裡不好,那裡不對,山娃幾乎想把耳朵塞起來。

“妖怪!受死吧!”隨着大喝聲,那個道士和“女巫”一前一後地跳出來攔在路上。山娃第一時間幾乎以爲遇見了劫道的,差點拔腿就跑,杏兒嬌叱一聲丟出幾團光球打向兩人之後,他才明白過來。

山娃對法術或妖術一無所知,但是在他看來這些妖怪或道士很有可能是私藏軍火者,因爲他們之間的打鬥總伴隨着劇烈的爆炸聲和火光。他本想偷偷溜走,但是看到杏兒以一敵二,明顯地處在下風又不忍心扔下她。眼看着那個道士一劍,巫婆一拳,杏兒應付的頗爲吃力,心裡又開始爲她擔心起來。當杏兒腳底下一絆跌了一跤趴在地上後,山娃抓了一塊石頭扔了過去,“砰”的一聲,正好砸在那個道士頭上。

“原來你和妖怪是一夥的!”道士頭上頂着大包大怒,揮着木劍向山娃撲來。山娃拉着杏兒就往山上奔逃,那個道士和巫婆大呼小叫地在後面追。山娃現在就是機械性的跑着,覺得自己頭腦一片混亂不知道自己到底幹了什麼,也不知道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情是不是自己在做夢:帶着一個妖怪在山林中逃避道士、巫婆的追殺,這樣的夢境也太過荒唐了。杏兒在旁邊說着什麼,他卻根本沒聽進去。

道士和巫婆一前一後擋住他們:“小夥子,你被妖怪迷惑了,我這就來救你!”道士揮着木劍的樣子哪裡是在救人?到象想殺他一樣。

“我剛纔就說往後山上逃,你偏偏拉着我到這裡來!”杏兒報怨着。

“我沒聽見。”

“你沒聽見!我叫的那麼大聲!”

“我就是沒聽見!”

那個道士一劍劈下來,打斷了他們的爭執,山娃下意識的一推杏兒,那一劍就砍在了他肩膀上,雖然是木頭劍,但是道士的力氣很是不小,痛的山娃“啊”的叫出來。山娃馬上還擊,迎面一拳向那打去,卻被道士的左手扣住了手腕,道士把劍架在了他脖子上:“身爲人類竟然做妖怪的幫兇,看本道爺怎麼教訓你!”

“杏兒快跑!”山娃大叫着用力掙扎——一把木頭劍還唬不住他,他怎麼可能乖乖地不動。

杏兒撲上來露出大牙,一口咬在道士手臂上使他鬆開了山娃,山娃擡腿一腳把道士踢倒,和杏兒又開始逃跑,這時那個巫婆卻擋住了他們的退路。很快那個道士也爬起來,嘴裡含糊不清的大罵着,怒氣沖天地撲了上來,這次他可不管山娃是不是人類了,決定先把這小子揍一頓再說。

山娃和杏兒腹背受敵,被逼得圍着一棵樹打轉,再也無路可逃了。

“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我又從沒被人追殺過!”

“不然,不然你把我放下自己跑吧,他們應該不會爲難你的。”

“你沒看見我踢的他的腿還瘸着呢,他現在一定想揍我多於想抓你。”山娃理智地分析着現狀。

“那怎麼辦?我們會不會一起被殺掉?”

“他們不至於敢殺人吧?”

“可我不是人啊!”

“……”

在他們討論之間,那個道士已經到了面前,獰笑着用上面兩個大牙印子還在涌着血的手臂舉起了劍……

“噯,這不是杏兒MM嗎?怎麼悄悄在這裡和小男朋友約會啊?”隨着這油腔滑調的聲音,一個人從空而落,正好取代了那個道士的位置站在了山娃與杏兒面前。此人面目英俊卻滿臉奸笑,身材高大卻偏偏塌着肩膀歪着腰,正是那個怎麼看怎麼不象好人的劉地。他向杏兒伸出狼爪咬着舌頭說:“杏兒MM,叫聲劉GG我就不告訴韓老頭子你早戀的事。”

山娃看見那個道士正在劉地腳下苦苦掙扎,忍不住提醒:“你,你,腳下面……”

“呵呵呵,小傢伙眼光不錯,泡美眉的手段也挺高明嘛,韓家的丫頭可是出了名的小美女啊,薜家那小子花了半輩子獻殷勤也沒得手,你居然兩天就搞定了,有前途……有空和哥哥交流交流怎麼樣?”劉地笑得露着白牙,一轉身把目標轉向了山娃。那個道士剛拼命把地上的劍夠在手中,被他腳下的大皮鞋這麼一碾,又怪叫着丟開了手。

山娃指着劉地腳下:“他,他……”

“哎呀,杏兒MM啊,你和這個小子在這裡幽會不怕薜子云醋性大發吞了他啊,叫聲哥哥我幫你保護他怎麼樣?”他又是一個腳尖爲重心的轉身,那個道士翻着白眼快昏過去了。

那個女巫再也看不下去了,舉着水晶球衝過來:“你這妖怪快放了我哥哥!”

“哥哥,這裡哪有什麼哥哥呀?”劉地故意東張西望,腳下搓來搓去,那個道士終於呻吟一聲人事不醒了。劉地這才向那個女巫湊過去:“聽聲音是個美女啊,來,把這黑東西扔了,美麗應該讓大家欣賞纔好,你別躲啊,咱們交個朋友怎麼樣?”

杏兒拽拽山娃:“快,趁他纏上別人,咱們快逃!”

山娃身爲人類,雖然對道士和女巫也頗爲同情,但是畢竟自保要緊,這個關頭顧不上別人了,他和杏兒手拉着手一步步向後蹭,直到蹭出幾百米覺得安全了才拔腿飛奔,而這時劉地把胳膊撐在樹上正作瀟灑狀,調戲着那個又氣又恨又怒又怕的女巫:“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電話、住址、婚姻狀況和三圍嗎,我們認識也有好一會了,別這麼見外呀……”

在小山谷中植被異常的茂盛,參天的古樹枝葉伸展開,完全遮住了天日,無數叫不出名目的藤蔓繞在樹木的上上下下,把枝葉間那些僅剩的空間也填充的滿滿的,並且一直垂掛到行人們的頭頂上,在這樣擁擠的環境中,那些灌木和雜草卻是依舊有辦法冒出頭來,不知它們是如何獲得使它們生長的如此繁茂的陽光與養份的,只是茂密的牽絆着每個人經過的人的腿腳。

隨着“唉呀”一聲驚呼,又有一個人腳下一絆,“撲通”一聲一頭栽在地上,早上未乾的露水沾着泥土毫不客氣的沾上了他的名牌西裝,身邊的同伴連忙伸手把他拉了起來,這一行的八、九個人早上本來個個穿着筆挺的西裝、光可鑑人的皮鞋氣宇軒昂的出門來,可是現在他們之中身上、臉上沾了泥土的人反到是不算狼狽的,還有好幾個被帶刺的灌木“暗算”,衣服也撕破了,腿部也留下了一道道血痕,還有一個瘸着腿的,十分狼狽,可見這一路真是吃了不少苦頭。

象他們這種在大型公司工作的高層精英,別說平時根本沒有時間到山裡來閒逛,就算有閒情逸志來登山,也大可以帶着最好的登山裝備,盡情享受山林之間的樂趣,而不是象現在這樣跌撞着匆匆向前趕。

大家雖然口中不敢說,心裡都不免埋怨起獨自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步履輕鬆地老闆來。

今天早上老闆一聲令下,要大家陪他去求見一位關係到公司生死存亡的大人物,他們覺得事情重大,便都穿上了各自最莊重、名貴的西裝,準備參加一次重大的會議或者商業談判,誰知道老闆直接帶着他們進了山,而且看他自己的打扮也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老闆今天穿了一件杏黃色、繡着古怪的文符和圖案的寬大道袍,他本來不長的頭髮勉強地挽了一個纂,用一支木頭的簪子彆着,背後揹着一把木頭劍,飄着長長的紅劍穗,腳下穿了一雙布鞋,從外表看起來哪裡還象一個大公司的總裁,到象電視裡那種除妖驅鬼的嶗山道士。只是即使這件寬大的道袍也無法掩住他那凸出的啤酒肚,使人看了之後覺得好笑(好在身邊全是他的僱員,大家要笑也是在心裡笑,誰也不敢表露出來)。

但是樣子滑稽是一回事,畢竟寬鬆的道袍和輕便的布鞋在這種雨後不久樹木密佈的山林中比起西裝革履更加靈便,而這位老闆身強體壯,雖然年紀不輕身形肥大,可是依舊健步如飛,其他人只好氣喘吁吁地一邊拼命追趕,一邊在心裡咒罵不已。

大家跟着老闆好不容易鑽出了樹叢,出現在面前的是一條潺潺的小溪,兩岸綠草如茵,繁花點點,溪水更是清澈的連水底卵石間躲藏的小魚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幾頭梅花鹿,幾隻仙鶴就或在水中佇立,或在岸邊行臥,大家剛剛“爬”過陰暗的原始森林,眼前的光景就象換了一番天地似的,一時都呆在了原地。

“我看到了!我終於到了!大師出關了!大師出關了!老天有眼,老天助我!”老闆看着眼前的美景口中忽然發出了一連串亂七八糟的歡呼聲,然後手捉着袍子,竟然就那麼踩着水,連蹦帶跳的跑過了小溪,向前衝去一邊跑一邊口中還在叫:“大師救命!木魚大師!救弟子一救。”

大家這才發現在小溪的對岸是一片開闊的山谷,垂柳、蒼松之間有兩間小小的茅屋依樹而建,屋前房側幾畦菜地,幾架葡萄,還擺了石几石凳,老闆就是瘋瘋癲癲地向那裡“躥”了過去其他人只好緊緊跟隨,捨棄對那一雙雙高級皮鞋的不忍心,也踩着水奔跑過去。

接近茅屋之後老闆的聲音低下來,他縮起一向挺的高高的肚子,低下頭,必恭必敬地對着那間茅屋呼喚:“木魚大師,在下朱恩流叩見大師,求大師大發慈悲,出手相助,降妖伏魔。”口中說着“叩拜”,竟然真的撲通跪了下去,伏在茅屋門口開始磕頭。那些隨從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怎麼辦好,這時這個叫朱恩流的老闆回頭狠狠白了他們一眼,隨從們雖然極度不情願,也只好一個個跪了下去,心裡都不免在思忖着:最近公司運營不正常,現在老闆的狀態又不正常,看起來他的神經似乎也不很正常了,大家是不是該考慮換工作的問題了。

“大師,木魚大師,弟子朱恩流叩見。”

“大師,木魚大師,弟子朱恩流叩見。”

“大師,木魚大師,弟子朱恩流……”

一大羣人跪着,朱恩流只是對着茅屋不時念叨一遍這句話磕上幾個頭,此外山谷中一片寂靜,象是時間已經停止了一樣。

茅屋正中席地而坐着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僧,他是那麼蒼老,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在訴說着歲月的滄桑,他彷彿已經在那裡坐了許久,幾莖從茅屋地面上生出來的青草甚至已經刺穿了他那件斑斑駁駁東一條西一片布條拼成的僧袍然後繼續向上生長。但是這一切:佈滿灰塵的茅屋、地上的雜草,破爛不勘的僧衣,都不能掩蓋這位僧人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莊嚴和祥和的氣息,他端坐於地,雙目微閉,彷彿與天地宇宙溶爲了一體,身外的事物完全不能進入他的世界。

“木魚大師,木魚大師……”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朱恩流的呼喚也越來越急切,他身後的那些隨從們更是狼狽不堪。他們膝蓋生疼、腰背發酸,一個個都快要倒在地上了。他們都是受過各種高等教育的精英份子,進入大企業任職以後每天進行的也是現代化商業社會的各種商務活動,要他們下跪已經是平生第一次,而且還是這種近似武俠小說中求高人出山一樣的情形,在僻靜的山谷中跪對一個老的不能再老的和尚,雖然心裡是極度不情願,不過他們的老闆跪在他們前面,態度又是如此虔誠認真,他們總不能搶在老闆前面站起來吧?

朱恩流心中的焦急一點也不少於那些暗暗把他當成了精神失常者的部下們。

當他家族的人和那些莫名其妙的對手過了幾次招之後,他們便發現這些妖怪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妖怪們輕而易舉地就把那些族人打的抱頭鼠躥。也不知道是這些妖怪確實厲害,還是因爲太平日子過久了那些道門弟子們能力已經大爲退步,總之他們這一方敗下了陣來。其間雖然並沒有人死傷,但是大概因爲遭到了抵抗之後受了刺激,今幾天本來表面上還算低調的妖怪們忽然開始了開始進行“瘋狂”的報復,種種惡作劇花樣千奇百怪,無法形容,大家被戲弄的狼狽不堪,紛紛落荒而逃,朱恩流大老闆更是一天安穩覺都沒有再睡過。終於請來的幫手紛紛逃走了,但是朱恩流可沒法逃走,想想最近幾天來的日子他就會做惡夢,那簡直是暗無天日,飽受欺壓。正當他一籌莫展,以爲自己只有破產一條路可以走時,一位長輩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

據說就在立新市郊的深山中有一位隱居的高僧。

這位法號“木魚”的大師法力高超德高望重,如果有他出馬,再厲害的妖魔鬼怪諒也難逃天網。本來這位大師早在幾十年前就閉關修煉,不聞世事,想請他出山是件十分困難的事,偏偏朱家的上幾代中的一個不知什麼人曾經和這位高人相識,據說還是摯交,那位大師曾經向他許諾過有什麼事的的話儘管開口,他一定會出手幫忙。雖然已經隔了這麼多代,也不知道這位木魚大師的承諾對朋友的子孫後代是否有效,可是事到如今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試試這最後一個辦法了。想來這位大師即使不理那句老掉牙的承諾,以他的慈悲心懷也不會看着妖孽爲害人間不管的。

朱恩流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只好數次來尋打探木魚大師。可是每次來到那個據說是大師隱居修行的山谷,就只能看雲霧茫茫,橫崖斷壁,使人再也無法向前走一步。據家族中有見識的長輩說,那是一種法術的遮障,爲的是修行期間不會受到外界的打撓,這種法術修行者一天不出關,是一天不會被解除的。

傳說中木魚大師已經閉關了幾十年,這次閉關還要持續上多久當然誰也說不上來,聽說高人閉關常有幾百年都紋絲不動的,眼下這位大師也不用再過幾十年,他再有半年不出現,朱恩流的公司也就只好宣告破產了。

朱恩流天天派人來這裡察看,天天禱告木魚大師早一天出關,總算他的運氣不錯,今天他的一個堂弟告訴他那個小山谷已經從濃霧中顯現出來,這個消息令他興奮無比,立刻帶了幾個職員趕來,恭敬地跪求木魚大師出山──他會帶外人來也是經過了幾番考慮,想來這位大師如果象長輩們口中那樣悲憫世人,看見自己的公司是那麼多人的衣食父母,一定也會不忍心看着這公司破產的。

木魚大師盤膝閉目,宛如一尊佛像。

朱恩流心裡明白,想請出象這位大師這樣的高人是必須經過一些考驗的,他身體雖然已經發福,可是幼年時受過訓練所打的底子畢竟還留了一些,自忖再撐上一天一夜應該還能行,只是自己身後這些大城市長大的年青人恐怕誰也沒吃過這份苦頭,自己叫他們回去的話,又怕木魚大師不快,不叫他們回去吧,怕是到不了天黑就會昏倒幾個了。

“你們……”朱恩流回過頭苦笑着說,想打發他們先回去,誰知不等他開口其中幾個部下已經站了起來氣沖沖地向他吼:“老子自己辭職不幹了!受不了和你一起在這裡發神經!”說完紛紛怒視朱恩流幾眼,大步沿着來時的路走了。

朱恩流瞠目結舌,但接着也苦笑起來,對還剩下的那幾個人說:“你們也回去吧,天快黑了,走這種樹林人多一起走也好有個伴相互照應。”

“朱總,您自己……”

“唉,我在這裡等大師出關。”

那幾個人相互看看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陪您一起等。”

“你們……唉,這種事我也知道難以置信,可是我知道這位大師是我最後的希望了……反正你們不會明白的,不如……”

“我們也不想讓自己付出過那麼多心血的公司破產,不管什麼辦法,不管心裡信不信,我們相信您的決定,我們跟着您。”這幾個人年紀大幾歲,或者是早就認爲這件事有不可思異之處,或者本來就不是什麼唯物主義者,加上確實對公司感情深厚,有一線生機就不肯輕易放棄,寧願自己受些委屈。

朱恩流點點頭,整頓衣裳又端端正正跪好。

太陽終於沒入了山林後面,朱恩流他們全都筋疲力盡,誰也無力去欣賞黃昏山林的美景,反而一個、兩個……大家的肚子都在不知不覺中“咕咕”叫了起來。

茅屋後面的林子中這時嫋嫋升起了炊煙,一股烤制什麼肉類的香味也隨風而來,送進了大家的鼻子。

好幾個跪在地上的職員都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向那邊張望着,就連朱老闆也忍不住偷偷吞吞口水,不過當他想到這股烤肉香傳進木魚大師這樣嚴守戒律的出家人鼻子裡的話會有什麼後果時,心便提了起來,偷眼看着木魚大師。不過大師還是不聞不動,什麼反應也沒有。

煙氣、香味還在一個勁的傳來。

過了一會兒,一羣歸鳥投向那片林子,還在空中盤旋之際林子中忽然飛出了一塊石頭,正中其中一隻,就見羣鳥飛散,被打中的那一隻翻滾着落了下去片刻之後,林中傳來的肉香更濃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正在那林子中打獵、燒烤。

當太陽隱沒在了山後,林中只剩下朦朦朧朧的光線,大多人開始擔心是不是要在這裡跪到夜裡時,後面林子中的煙氣消失了,不一會樹枝搖動一個人從那裡走了出來。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這個人看見了朱恩流他們這羣人,嗡聲嗡氣地問着走過來,一邊向前走一邊不害用衣袖抹着嘴。他在暮色中走近了大家纔看清,這個人也是一個和尚。這個和尚身材十分魁梧高大,只怕有兩米左右,體壯如牛,與那些NBA職業籃球運動員相比也不遜色,他頭上光光的露着戒疤,頸下卻是一篷大鬍子,僧衣飄飄,衣袖上油跡斑斑,朱恩流他們一看到這個人,心裡第一個念頭就是聯想到了倒拔垂楊柳的花和尚魯智深。

和尚大步走到了朱恩流面前,居高臨下地又問:“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幹什麼啊?”

這個和尚那一篷絡腮鬍還是黑的,五觀也不顯蒼老,加上聽他的聲音,最多是個四十多上下的中年人,但是他是一個和尚,又出現在這個隱密的山谷中,也許是木魚大師的徒子徒孫之類,朱恩流不敢怠慢了他連忙回答:“在下朱恩流,是來叩見木魚大師的。”說着爲了表示恭敬,一連向茅屋裡的木魚大師嗑了好幾個頭。

眼前的中年和尚咂咂嘴,似乎還回憶剛纔的美餐,漫不經心地問;“找我有什麼事啊?”

朱恩流困惑不解地眨了半天眼,才結結巴巴地問:“請,請問大師法號是?”

“木魚啊,你不說找我嗎?”和尚大着嗓門說着,並且隨手從茅屋內抱出一張蒲團,就地一坐問:“什麼事?說吧。”

“您,您就是木魚大師?”朱恩流一下子跳起來,指着茅屋內的和尚問:“那,那……”

“那個是蒲團,我徒弟,你到底找我還是是找他?找他的話再等半年他纔出關,你等吧,我去睡覺了。”說完打着哈欠站起來。

“不,不,不,大師,我找您!我找您!”朱恩流忙伸手牽住木魚和尚的衣袖,他的腿跪了大半天早就麻了,現在急着站起來一邁步馬上就又跌倒,他也就順勢又跪了下去,“大師,我是來求您救命的。”說着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起自己的悲痛經歷來。

木魚大師不知是真得困了還是對他的話沒有興趣,心不在焉的聽者,不是還打個哈欠。朱恩流自己覺得自己說的絕對算得上言辭懇切,聲淚俱下,情節感人了,對方卻完全沒有半點動心的樣子。

“大師啊,我們家也有祖訓,他們不傷人害命,我們是不會主動與他們爲敵的,但是我們公司上上下下上千口人,都是靠着公司吃飯的,它們這樣鬧下去,是要把我們推上絕路才罷休啊。您就可憐可憐我們上有老,下有小……而且它們現在得寸進尺,已經開始有傷人的行爲了。上次我的表妹追其中一個,就被他橫加調戲,差一點遭到侮辱啊……”

“喔!”木魚和尚忽然來了興趣,“真的嗎?”

“真的!”

“你可知道那個對手是什麼?”

朱恩流羞愧地說:“弟子愚昧無知,認不出他是什麼東西,不過這裡有從他身上扯下來的事物。”一邊說一邊從懷裡取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向木魚和尚遞過去。

這時這段日子來唯一的戰利品,所以布包被珍重地包了數層,上面還貼了好幾道符咒。打開之後,露出了兩根黑色的長毛,這不知什麼動物的長毛在潔白的布上顯得黑的發亮一般。

在朱恩流的部下們看來那不過是兩根獸毛,可是木魚和尚一看,神色卻一下子凝重起來,嘴角蠕動似乎在自語什麼,想伸手去拿,卻又燙手似的縮了回去,他捏着手指發出“咔咔”的聲音說:“講,把經過全都再給我詳細講一遍!”

和尚看着眼前劉地正鄭重地向周影和南羽囑託:“最近他們鬧得已經太厲害了,我想人類的忍受程度已定也到了極限,我非得在人類真正開始反擊之前把和尚的身子找回來不可!唉,花了這麼多功夫半點線索都沒有,和尚,你的身子也太不值錢了!也不知道在我得去多久,總之回來之前從你們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這裡,不能讓人類拆了,不然和尚就完蛋了!你們明白吧?”

周影和南羽都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和尚輕輕嘆氣說:都是爲了我現在外面一片大亂,不論人是妖再有傷亡都是我的罪……算了吧,算了吧……涅磐生死,出家人該看開了……“

“你算什麼出家人啊!不就是變個光頭自稱和尚!”劉地對他的妥協嗤之以鼻,“人類忙着捉妖,妖怪要報復人類,這你和一點關係都沒有,即使這是裡的妖怪一多半欠人的情,你也不至於因此就認爲他們會聽你的吧?連我這麼深得人心,德高望重(火兒:呸呸呸!)還不敢這麼想呢! 總之現在的局面沒誰控制的了,我只管你的安危!無論如何也得救了你再說!你別再給我廢話,等着我回來是正經!”說完揚長而去。

這座小廟建於北宋年間,那時這裡比現在更加安寧,方圓數百里都沒有人煙,只有那位一手建起這座小廟的僧人獨對古佛青燈唸經修行。廟中佛像前立有一臺長明燈,燈是僧人親手用岩石刻成,日夜守護着佛前的燈火。

多年之後這位僧人成佛西去,這座小廟於是荒涼下來,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那佛前的燈臺有了自己的意識,他開始日日重複着過去的事情,爲佛燃燈,守燈。小廟中的燈火孤獨的又亮了許多年,石頭燈臺終於化身成了一個和尚,自認爲是出家人的他燃燈、灑掃、供佛、唸經,日復一日這樣生活着。多年的對佛修行給了他一顆慈悲之心,只要是被他看見,無論是妖怪、動物還是植物有困難他都會全力相幫,逐漸的在這附近的妖怪中建立了極高的威信。

深山空靜,歲月無聲,隨着人類的腳步漸漸進入大山,和尚第一次看見了人。他依舊過着老日子,也遠遠觀察着人類,想了解一些這些自己不認識的生靈。可是有一天人類卻做了一件令他難以承受的事情,當他不在廟中時幾個人類來到廟中,他們認爲那尊佛像是古董,於是偷走了它,還順手牽羊的把那古色古香的石燈臺也取走了。丟失了自己供養了無歲月的佛像已經讓和尚難以忍受,而他的原身被帶走更使他原氣大傷,他發現自己代替燈臺成了廟宇的一部分,再也無發走出廟門一步。

如果小廟被拆掉的話,和尚也註定了會魂飛魄散。

曾經受過他恩惠的妖怪們聽說人類要拆掉小廟紛紛站了出來,表示願意爲和尚出力。可是當大家真的與人類發生了激烈之後,他又爲此深深不安起來。

即然山娃他們都認爲這山林開發才更好,也許他們是對的吧。

和尚茫然地看着空空的佛座,不知道自己腦子中在想什麼。

“不好了!不好了!”一個妖怪大叫着遠遠飛來,撲到周影身邊說,“人來不知從那裡請來了個和尚,實在厲害!只要敢攔他的全被他打傷,他已經往這裡來了,我們實在攔不住他!”

火兒正在睡覺,被吵醒後不耐煩的說:“和尚在廟裡沒出來啊?”

“是另一個和尚……我,我反正也幫不上什麼忙,先走了……”說完匆匆飛走。

火兒不快地說:“我討厭禿頭,爲了這個禿頭我都耽誤了半個月的動畫片了,現在又來一個。影,咱們什麼時候回家啊?”周影沒有回答,他手指一點,腳下的影子化作單刀落在了手裡。

木魚和尚大步前進,一路上的妖怪們見機快的不等他走近便已經飛逃而去,那些倔強的就被他一把拎住,然後頭也不轉的揚手把他們扔出去,那個被抓住的妖怪就會在慘叫聲中劃出一個巨大的弧形消失在林梢之後。木魚和尚越向前走,敢於出現在他眼前的妖怪就越少,當他來到小廟前面時,只剩下周影手執單刀迎面站在那裡。

“阿彌陀佛!”木魚和尚大聲涌唸佛號,同時正面向周影逼去,他身軀上驀然發現的威勢撲來周影不由後退了半步,但是眼看着木魚和尚伸手抓來時周影不但沒有躲閃反而舉刀格檔。與次同時一道光影凌空撲下,當頭向着木魚和尚就是一口,木魚和尚微微偏頭,強口大喝:“拙!”,火兒被他吵的一陣頭昏,低掠而過飛到周影的肩上:“死禿頭,叫的比驢聲音還大!”

“真少見啊,人間界還有這玩藝。”木魚和尚瞪着眼睛看火兒。

火兒張口吐出一團火球向木魚和尚噴去,木魚和尚伸指彈去,那團火光“波”的一聲炸開,此時周影已經潛至身邊,刀掛風聲削向手腕。木魚和尚到被他們兩個的默契配合弄了個手忙腳亂連退出了好幾步。周影沒有追擊,拎着刀依舊守在廟門口。火兒在周影頭上蹦蹦跳跳地叫:“禿頭,有種過來啊!過來啊!”

木魚和尚口涌經文,手指向火兒一點,一朵蓮花半開半合飛旋轉動着罩向火兒,火兒揮翅拍落,蓮花的方向被它擊偏,可是它自己也在空中折了個跟頭落回了周影頭上,蓮花將要落地之時旁邊伸來一保玉手,輕輕將其拈住。南羽手持蓮花一言不發地立在周影身邊。

“怪事哪都有,沒有這裡多啊,這地方還真是什麼都有,”木魚和尚看着南羽讚歎,“喂,你也是個修道之人,在這裡摻和什麼啊?”

南羽微微一笑說:“你也是個修道之人,在這裡摻和什麼啊?”

木魚和尚不再說話,圍着小廟打起轉來,他走周影和南羽也隨他移動,他停周影他們也停下來,只有火兒肆無忌憚地飛來飛去,不時的丟個火球什麼的過去,嘴裡更是禿頭長禿頭短地不停。

木魚和尚轉了幾圈後又回到了正門,向周影他們問:“身爲異類卻與人爭地,何苦呢?”

周影面無表情地說:“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關你這禿頭什麼事!禿頭!禿頭!禿頭!”火兒每叫一聲“禿頭”木魚和尚的眉頭就皺一下,火兒看他那副樣子十分好玩,便一聲接一聲地叫個不停。

木魚和尚不去理它,盤膝在周影對在坐下,擺出一個木魚輕輕敲擊着閉目唸佛起來。

廟裡的和尚坐在殿堂上身體一震,他忙站起來快步向廟門口走去卻發現整座小廟彷彿被某種力量圍困住,他用盡了全身力氣也無法把門打開。仰頭看向天空也變成了灰茫茫的一片,彷彿被罩上了什麼東西。“終於還是……”和尚無力地坐在了地上。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木魚和尚與周影、南羽、火兒都沒有移動過分毫,一直那樣對恃着,幾個人的形容都顯出憔,就連火兒看起來也不及平時光鮮了。朱恩流悄悄地躲在不遠處向這面觀望,在他身邊不遠處一起關注的卻是許多妖怪。他們能夠和平的共同呆在那裡,無非是誰也不敢驚動了這邊正在進行的對決。

對於朱恩流來說這位大師果然是道行高深,他不但一下子就找到了妖怪們的老巢(妖怪居然敢住在廟裡,菩薩怎麼不懲罰他們!),而且隨便出手就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可是正當朱恩流準備歡慶勝利的時候,廟前的這兩個妖怪一隻妖鳥居然擋住了大師。這半個月來他一直偷偷看着他們的對峙,心裡怕得要死:萬一大師輸了,這些妖怪鐵定會更加猖狂,到時候自己要怎麼辦纔好?難道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事業要這樣毀在妖怪手中……

木魚和尚忽然睜開眼說:“也差不多了吧?你們真要靠到燈枯油盡嗎?退開去!”

“死禿頭誰怕你啊!”火兒不等周影、南羽開口就叫起來。

周影也說:“不能退,我答應了朋友要守住這裡。”

“我到看看你守不守得住!”木魚和尚霍得站了起來,大步向前逼進。

周影他們面對着木魚和尚已經苦苦支撐了半個多月,現在確實跟木魚和尚說的那樣已經接近燈枯油盡了,木魚和尚的近逼讓他們越來越難以承受,周影的骨骼都發出了“咯咯”的聲音,卻依舊不肯後退。

木魚和尚又進一步,大喝一聲:“退開!“周影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卻馬上站穩,還是不肯讓開。

和尚猛地推開門衝外喊:“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周施主,就讓他們拆吧……”

“和尚你回去!”火兒一翅把他推了回去,可和尚馬上又回來:“爲了我再有傷亡我的罪孽就更大了,出家人應該看透生死,就讓人類拆了這座廟吧!”

木魚和尚大喝了一聲:“看透生死,說的好聽,你真的參透了嗎!”

和尚聽了如雷貫頂,呆立在那裡不言語。

木魚和尚忽然大踏步走過來,一把推開周影,一肩頂開南羽,把木魚擡手塞進火兒懷裡,火兒只覺得那木魚彷彿重若千斤,怪叫一聲被墜着跌倒了地上,木魚和尚已經到了和尚面前揪住了他打雷般的呵責:“沒有了原身就走不出這個破廟!四大皆空都不懂還敢在這裡給我裝和尚!你給我出來!不知道渡衆生,只會唸經的和尚還不如買臺收音機……喂,你(指向一直躲在遠處看的朱恩流)那玩藝是叫收音機對吧?”

朱恩流小心翼翼地說:“是錄音機。”

“是錄音機!只會唸經搬臺錄音機不是比你念的更字正腔圓。”

“大師,可是我!”

“你給我出來!”木魚和尚一用力竟把和尚從裡面拉了出來。和尚大驚以爲等待自己的一定是魂飛魄散了,誰知等了一會什麼事也沒發生。木魚和尚拍着手“哈哈”大笑着:“丟開臭皮囊看見月明星朗了吧!”和尚仰頭看着藍天如洗,明月當空,心中忽然大悟,仰首向天,滿懷喜悅。周圍一片寂靜,大家看着木魚和商的眼神中不覺都增加了敬佩,就連周影也看着木魚和尚在心裡感嘆:果然是有道高僧啊。

這是快速飛行摩擦空氣的聲音傳來,劉地匆匆地從空中落下來大喝一聲:“誰敢動這裡一磚一瓦!”他看到和尚站在廟外時大感驚詫,難以置信地問:“你,你……你找到了?我在外面上天入地忙活,你自己卻找到了!”他一身風塵,面容也有些憔悴,但是卻掩不住看到和尚站在這裡的歡喜。

“多謝這位大師使我徹悟。”和尚向木魚和尚躬身行禮。

“大師?”劉地回頭上下打量木魚和尚。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有何指教?”木魚和尚甕聲甕氣地向劉地說。

劉地眯起眼睛,抓着下巴,圍着木魚和尚一圈一圈的轉起來,上下的打量着他,嘴裡還在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着什麼:“怎麼這麼像呢?不過不可能啊,那個傢伙應該早就死的渣都不剩了纔對啊……雖然很象,可是那種禍害不可能還活着啊,一定是我最近太累眼花了吧……那個混蛋就算活着也應該不敢出現在我面前啊?”

“我憑什麼不敢出現在你面前!”木魚和尚被他左一個混蛋有一個禍害的惹毛了。

“果然是你!還在那裡給我裝和尚!還給我阿彌陀佛!”劉地一下子跳了出來,指着木魚和尚,“我就知道是你這禿驢跟我作對!死禿頭你還不上西天賴在人間幹什麼!”

“你這隻死狗,你都還沒入土老子憑什麼上西天!”木魚和尚一擺袖子:“本和尚今天就是來施展法力,除掉你這隻禍害人間的妖怪的!”

“我禍害人間,那你算什麼!你這酒肉和尚!”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你懂什麼!”

劉地一把拖過和尚說:“告訴你!做和尚最少要做成人家這樣吧!你看看你,一身匪氣,哪裡像和尚?”

“就憑你也知道什麼是和尚!老子就是和尚的典範,怎麼樣,你不服氣啊!”

“那我跟你有什麼區別,剃個光頭不也成了有道高僧。”

“你剃來看看啊!”

“……”

兩個人的爭執離題越來越遠,乾脆相互揭着老底,從“你一百年前偷吃狗肉”到“你兩百年前調戲尼姑”……類類種種,滔滔不絕,周圍本來以爲就要有一場決戰的看客聽來,這才明白這兩個人不但早已相識,而且彼此還相當瞭解,連對方早上不刷牙的歷史都瞭如指掌。他們相互指着鼻子罵了一陣還覺得不過癮,乾脆各自挽起袖子,你一拳我一腳的打在了一起。

“今天老子替天行道,除掉你這個罪孽深重的妖怪!”

“我今天才要爲菩薩們幹件好事,滅了你這個假和尚呢!”

他們也沒有用法術的進行着肉搏戰,直打得塵土飛揚,各自都氣喘如牛,劉地使出絕招,一口咬在木魚和尚肩膀上,木魚和尚是指一翻插入他的鼻孔用力掀着,兩個人都咬着牙就是不先放開。

“從來沒見過這麼噁心的決鬥……”火兒最先看不下去了搖着頭準備飛走,“影,我回家看動畫片去了。”它一開了這個頭其他的妖怪們也紛紛搖着頭離開,就連周影也收起刀跟在南羽後面走了,小廟前只剩下了朱恩流和和尚在呆呆地看着這場戰鬥。

劉地和木魚和尚依舊保持着那個姿態,雙方都疼得流出淚來了,可是還是不放手。

朱恩流只好小心的靠近和尚說:“這位大師,不然去把他們分開吧?”

和尚一直在仰視着天空,除去了多年的積鬱,胸中一片坦蕩,對於身邊的事情根本沒有察覺,直到朱恩流推他纔看見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說:“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劉老弟怎麼和大師打起來了!別打了,別打了!”

“你別隻在邊上喊啊,過去阻止他們吧。”

“阿彌陀佛,貧僧道行低微,怎麼有哪個本事?”

“你好歹也是個妖怪吧!”

“阿彌陀佛,劉老弟、大師,別打了,別打了……”

和尚坐在大殿中,身影看起來頗爲落寞。

由於木魚和尚與劉地是“舊交”,有了他們兩個從中安排,妖怪們的代表與朱恩流公司的代表昨天坐下來開了個談判會。經過整整二十多個小時的脣槍舌劍、討價還價之後,雙方終於初步達成了共識:妖怪們不再給朱恩流的工程搗亂,但是朱恩流必須付出一筆精神補償費,並且要爲決定搬到城裡的妖怪提供住所、工作等方面的幫助。而妖怪們答應則幫朱恩流在他的度假村裡弄個鬧鬼的房間,定期不定期的讓那裡出現點紅衣女鬼了、哭泣的小孩子了等等怪異卻不恐怖的靈異現象來滿足遊客的好奇心。可以預見這個度假村的將來必定會成爲觀鬼勝地,財源滾滾。朱恩流甚至打算好在小廟的原址上建一座新的、恢宏的廟宇,連受到驚嚇後的遊客收驚、買護身符、算命、拜佛的錢也賺下。

其實雙方只要坐下來談談,還是可以達到雙贏的——朱恩流從談判地點(小廟)走出去時滿意的想着。雖然要比預算多花費好幾百萬,但是一旦工程完成,掙大錢的希望就在眼前啊。而且跟妖怪們搞好了關係絕對不會有壞處,他都忍不住想聘請幾個神通廣大的妖怪來公司任職了。好比保鏢啊、宣傳員啊這樣的職位實在很適合他們。“喂,豬啊,我有點事找你幫忙。”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美夢。劉地冒出來搭着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說:“咱們也算是朋友了吧?”

朱恩流大喜,能和這個大妖怪攀上交情絕對不吃虧:“當然,是朋友,是朋友!”

“那我最近想到澳大利亞去旅遊,手頭有點緊,你能不能贊助個十萬二十萬的啊?”

朱恩流的下巴掉到了地上。劉地熟絡地自己動手從他口袋裡拿走了支票簿,大筆一揮就模仿朱恩流的字跡寫上了二十萬,然後彈着支票說:“謝了啊,我會從美國帶禮物給你的。”朱恩流心疼不已地問:“你不是說要去澳大利亞?”可劉地早就不見了蹤影。

朱恩流開始覺得和妖怪們過於接近也許不好,這時火兒發了過來衝他大模大樣地叫:“喂,那個什麼豬過來替我辦點事。”朱恩流通過這些天與妖怪們的接觸,也知道這隻妖鳥十分不好惹,小心地過去問:“您有什麼事?”

“這個單子上的東西是瑰兒讓我去搶的,聽說你開百貨公司,去給我配齊了送到家裡來——不許讓影知道,他不願意我搶東西!”

朱恩流看着那張寫滿了:電視機一臺、窗簾一幅、沙發、高壓鍋一類物品的單子,耳邊聽見火兒還在說:“你是不是還開了大酒店啊,今天晚上我就和朋友去試吃,給我準備最好的飯菜。好吃的話以後我們常去,不好吃的話一把火燒了你的破飯店!”他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周影不知何時到了他的身後問:“你還有事嗎?劉地說他沒空帶你飛回去(朱恩流來時沒叫司機開車送他,而是劉地拎着飛來的,他還頗享受了一翻騰雲駕霧的滋味),你可以坐我的車回去。”

“不用了!我走回去!我走回去!”朱恩流連滾帶爬的躲開周影,他現在只想離這些妖怪越遠越好。

和尚看着他們人也好妖要也好紛紛離去,不由長嘆了一聲。這裡終於要被拆掉了,自己都記不清楚已經在這裡住了多少年,現在一旦要離開,真的不知道要何去何從。自己下一步辦到哪裡去好呢?出家人四海爲家,走到哪裡不行?可是這座小廟啊……和尚感慨間木魚和尚大步走了進去,四下打量,口中喃喃自語,轉了幾圈後一腳把和尚踢開,在和尚的蒲團上坐了下去:“這小廟還真不賴,歸我了,喂,石頭和尚,去給老子拿個木魚來,老子要念經了。”

“大師……”和尚木訥地看着他。

“我說話你沒聽見啊,另外把這裡打掃打掃,到處是蛛網灰土成什麼樣子,把老鼠抓抓趕趕,買點糧食、鮮肉,好酒什麼的,我剛纔看你的廚房是半粒米都沒有,你叫老子吃風喝水過日子嗎?還有把最大的廂房收拾好了我住,其次的給蒲團住,你給我搬到小屋子裡去。”

“大師……您,您要在這裡住下?”和尚這時纔回過味來。

“我不是說這裡歸我了嗎,以後這裡就叫木魚寺,我們師徒就在這裡修行了。”木魚一點也不臉紅地說。

“可是這裡就要被拆了。”

“拆?誰說的?”木魚和尚一揚眉。

“剛纔……”

木魚揮揮手:“我跟那個豬什麼說了,叫他蓋大廟的時候索性蓋的大一點,用大廟把咱們這個小廟包在裡面,又安靜又多了好些假和尚使喚。以後吃喝用度權歸他們出了,咱們就在這裡面修行就是了。”

和尚難以相信地顫聲問:“這是真的麼!”

“老子是有道高僧,還能說謊騙你不成!快去買酒賣肉!”

和尚樂顛顛地向門外跑去,忽然又停了下來:“大師,我心裡一直有件事想不通,求大師指點。”

“說罷說罷。”

“人類前來開山,有無數人受益,又有無數生靈受難,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木魚和尚沉默片刻,一言不發的取出木魚徑自敲了起來。

和尚又站了良久,向他合掌行禮,退了出去……

遠處的山間谷底,開發的工程正轟轟烈烈的進行着,再遠一點,空中飛着一些揹着大包裹小包袱的妖怪,與他們飛在一起的是一羣正在遷徙的飛鳥。和尚牽動鍾繩,鐘聲在整個山間盪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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