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故事之狐兒一

都市妖奇談?外傳 三個故事之狐兒 一

月光把簡陋的茅屋塗上一層銀色,金銀花的香氣在院落裡浮動,使空氣聞起來都甜絲絲的。小院中一邊是菜園,一邊是葡萄架。茅屋透過爬山虎的密密葉片,閃着一點燈光。爬山虎早就已經攻佔了茅屋全部的牆壁,最近正試探着向窗口伸出綠色的手腕。重重的影子在月光中投到窗前的書桌上,在書生的臉上、手中的書上晃動着。

炎熱的夏夜中,一絲半縷微風令人覺得加倍地可喜,此時風自爬滿了瓜蔓和喇叭花的竹籬外送來一個柔媚的聲音:“媚丫頭,你又要去招惹那個書呆子了嗎?”另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低低“嗯”了一聲。書生手按着窗臺嚮往張望,卻只有滿地花影晃入眼簾。

書生再次拿起書本,卻沒有辦法重新把精力集中到那些文字之間了,因爲在他捧着書本時總會有一些奇怪的情況發生,擾亂他的心神。

柳媚趴在窗臺上,臉對着臉把書生打量了半天,見他看書的認真勁兒就忍不住想到搗亂。她跳到葡萄架上,隨手摺了一串青葡萄向窗下那人投去,“啪”,葡萄沿着書本滾到桌子上。書生捏在手指間時已經變成了一串紫瑩瑩熟透了的葡萄。柳媚看着書生捧着葡萄張惶四顧的樣子笑了起來。

幾分鐘後,吃掉打擾他看書的葡萄的書生再次捧起了書,柳媚又拈起一片樹葉託在潔白的手心中,輕輕一口氣把它吹向那盞油燈下小小的火光,終於“波”的一聲,燈火被這隻奮不顧身的小蟲撲滅了。書生點起燈,光再次亮起後,柳媚再次依法炮製。燈火兒數次明滅之後,窗裡的人似乎厭倦了,屋子一直沉沒在黑暗中沒了動靜,柳媚吐吐舌頭:“這樣就生氣了。”她笑着提起裙襬向門口掩去,想看看書生在黑暗的屋子裡幹什麼。她剛到門口門邊募得打開,書生站在門前張開手中的畫卷讓她欣賞。

捲上畫的那名女子娟秀嬌媚,臉龐上兩個深深的酒窩裝着無盡的笑意,手裡拈着花枝立在院落裡,正是柳媚的畫像。柳媚凝視着書生綻放出嬌豔的笑容,不論有多麼好的畫技來描繪,又怎麼能在紙上記錄下她全部的美麗。

書生向柳媚伸出手,兩人輕輕相挽一起走進了茅屋。

不知不覺間夏去秋至,秋過冬來,柳媚夜夜來伴書生許餘夜讀已經半年有餘。自從有了這位少女,原本冷清寂寞的茅舍中總是充滿了溫馨與歡笑。

這一夜大雪初霽,月光朗朗,月照雪色雪映月光,照得天地一片明亮之色,世界如同浸在一大塊水晶之中一般。柳媚點了一盆炭火放在屋中,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屋裡竟暖和的令人冒汗。許餘於是開了窗子就這對着雪光月色讀書,到別有一番情趣,令他幾看都想拋下書來對月吟上幾句詩,作上一副畫。

“茶。”柳媚端來茶具,放在他的手邊。

“還是媚兒最知我的心意。”書生拋書端茶笑了起來。柳媚在桌子上舒紙磨墨,笑吟吟地看着他。書生喝了幾口茶,提筆開始描繪眼前的美景。

“你要娶親了是嗎?”柳媚坐在他身邊,手中把玩着一張紅紙柬忽然問。

書生手抖了一下,一滴墨跡暈開在紙上的明月中:“你知道了。”

“你不想讓我知道嗎?”柳媚把寫着女方生辰的紙柬放回桌子上。

“那到不是。”書生一笑,“男婚女嫁天經地義,遲早的事。”

柳媚輕吁了口氣:“是呀……遲早的事……”

兩人又沉默了一陣子,柳媚才又說:“我姐姐早就約我回去崑崙山修煉,我本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向你告辭好,現在看來,我也該去了。”

“什麼,你要走!”書生一下子站了起來,神色驚慌起來,“你爲何,爲何……”

“也沒什麼緣故,就是覺得該去了。”柳媚依舊笑盈盈的說。

書生抓住她的手急道:“我以爲你不會在乎的。”

柳媚眉頭顰了一下,斜着頭又問:“她呢?她也不在乎嗎?”

“她只是,只是……媚兒,只有你纔是我的紅顏知己啊。”書生怕她會消失了一樣牢牢抱住她,“媚兒啊,我心裡只有你一個啊,只有你一個!你要我把心剝出來給你看嗎!她,她不過是……”

“她是你的妻,是你的終身之侶,是你未來子女的母親。”柳媚第一次收起了笑容,正色對他說,“你即娶了她,就該好好對她,怎麼忍心讓她的丈夫被人分享!”

“可,你,你不是人啊!”書生情急之下脫口說。

柳媚凝視着他,片刻之後柳媚嫣然笑說:“你知道就好,我這異類算什麼呢,別了,許郎,別了……”她在書生額上輕輕一吻,不等他再說什麼,身影已經象霧氣一樣消散,書生呼喊着,她的影子撲去,卻只抱了個空。“媚兒,你回來,你不要走……你真的不明白我心意嗎……”書生跑到院中淒厲地呼叫着,在無瑕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連串的腳印。

柳媚就站在院中那株女貞上望着他,半晌才喃喃吐出一句:“是你不明白啊……你不明白啊……”這次她飛上空中,沒有再回頭。

婦人把懷裡的衣物往牀上一扔,氣哼哼地向躺着的男子說:“那個死小鬼又嚎開了,你去看看!”

男子側耳聽聽,果然隱隱傳來了嬰兒的哭聲,他懶洋洋地說:“他多半是餓了,你去喂喂他就不哭了。”

“喂喂喂,一天餵了幾遍了!還要給他換尿布、洗衣服……沒完沒了!你說你有事沒事的弄這麼個禍害到家裡來幹什麼!”婦人怒氣衝衝,一屁股坐在牀沿上。

男子嘆口氣說;“好歹也是我堂弟的孩子,他們兩口子死了之後不是你不許他舅舅抱去,非得留下來的嗎”

“讓他們抱去,他們是真的想要孩子嗎?他們是爲了那點財產,哼憑什麼便宜了他們。”

“即然抱回來了,總得好好把他養大吧。萬一出點什麼事,會被鄰居們說閒話的。”

“說什麼閒話?有什麼閒話好說!那三間破房子兩畝荒地,夠把孩子養大嗎?我們得填賠上多少啊,夭折的孩子多了,憑什麼對我說三道四!”婦人發了一頓脾氣,終於還是氣呼呼地走出門去。

一個小嬰兒被用被子包的嚴嚴實實的放在牀上,正聲斯力竭地哭着,小臉憋的通紅。時值深秋,孩子被包裹成這樣雖然免了挨涼,可是更方便了蚊蟲叮咬,多時不換的尿布臭氣招來了蒼蠅圍着嗡嗡作響,加上已經大半天水米沒有沾牙,難怪他哭得這麼厲害。婦人被他的哭的心煩,走過去重重打了他一掌,孩子吃疼哽了一下,繼而哭的更加厲害了。婦人大聲咒罵了幾句,還是無奈地去廚房弄些吃的給他。

婦人悻悻地端着半碗冷飯踏進門,正慶幸孩子終於住了聲,卻驚訝地發現了個豔麗的女子坐在牀邊把孩子抱在懷中哄着,手中拿了一個奇怪的珠子,放在孩子的嘴中讓他吸吮。見婦人進來,擡頭對她一笑。女子爛麗的笑臉讓婦人也有了瞬間的失神,但她馬上就拉下臉來衝上去指着她大叫“你是什麼人?到我家裡幹什麼?”

女子笑吟吟地衝着嬰兒搖頭:“行了行了小傢伙,別這麼貪心,肚子不餓就好了,這東西可不能多吃。”她把那個珠子收回來放進了自己口中,嬰兒立刻抗議地大哭起來。“好了,小傢伙,好了,唔唔唔,不哭了,吃飽飽,睡覺了……”她站起來邊走邊拍,耐心地哄勸着。婦人見她對自己不加理睬了大怒,但是看着她華貴的衣飾,嬌豔的身影,心裡忽然想到了什麼,扔下那個碗轉身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婦人便拉着那個男子又衝了進來,男子手中還牽着一條大狼狗,狼狗一見女子,兇惡的大叫了起來。

女子剛剛把嬰兒哄睡着又被狗吠聲驚醒,再次大哭起來。

女子路出一絲不悅,抿着嘴瞪了狼狗一眼,那條小牛犢似的大狗叫聲嘎然而止,嗚嗚咽咽幾聲,夾着尾巴從男人胯下鑽出門去,男人怎麼拉也拉不住。女子又哄了嬰兒幾句,才笑盈盈地嬌聲問:“有什麼事麼?”

“你,你是誰?跑到我們家中幹什麼!”男子跨在門檻上鼓着勇氣叫,隨時準備轉身逃出去。

女子笑的極爲嬌豔:“我叫柳媚,你們不認得嗎?我只是來看看這孩子的,你們不必理我。”婦人拽着男子顫聲說:“就,就,就是她,和你堂弟相好的那,那個狐狸精,我隔着窗子見,見過她?”

柳媚打開孩子的被子想給他換上自己帶來的小衣服,卻看見小孩子的臉上、背上都是被尿溼的衣被浸出的疹子,鮮紅可怕的樣子。她的笑容冷了下來,眼中一片悽傷,半晌才用手指指着孩子的皮膚嘆息:“你們要這個孩子死嗎?他小小年紀便沒了爹孃,難道你們就半點不可憐他?”

“我們管他吃管得住還不夠嗎?你還得讓我們當她是祖宗供着不成!”婦人雖然也害怕,可是嘴上一點也不示弱。

柳媚抱着孩子輕輕搖晃着,在屋裡來回踱着步沉思,良久以後才說道:“罷了,這個孩子留在你們這裡用不了多久怕就活不下去,不如讓我帶走他罷。”

“你帶他走?”聽到可以推掉這個累贅男子正要高興的答應,婦人卻搶先一步喊:“一個男孩兒值十兩銀子呢,你說帶就帶走!想要孩子留下錢來!”

柳媚俏臉一沉再沒半點笑意,冷冰冰地說:“我要帶他走你攔得住嗎?”她原本笑盈盈的樣子給了婦人貪便宜的勇氣,現在冷若冰霜的面孔卻令對方不寒而慄,畏縮着不再說話。柳媚溫柔的脫掉孩子身上原來的衣物,給他穿戴一新後抱着向門外走去。走到門檻外忽然回頭笑說:“看在你照顧他幾天的份上,給你些報答。”

婦人眼中剛剛射出貪婪的目光,忽然發出一聲慘呼——只見一條長長的牛尾巴從她的臀部伸了出來,活潑的搖擺着。“你這狐狸精!不,狐仙……狐仙……您回來……您大人有大量……”在夫婦二人的哀號聲中,柳媚蓮步輕邁,走到院落中消失了……

秋夜風寒,伏在樹杈間的道全努力縮着脖子,心裡盼望着這場戰鬥能快點開始快點開始,早點結束,好能離開這個地方。他偷眼看看自己的兩個師兄:道真站在假山後的陰影中,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可以看見他的身子站的筆直,在寒風中一動不動;道志貼在屋子的後牆的夾道中,東張西望,似乎也沒有把寒冷放在心上。他們選的位置倒好,偏偏把我放在這個不擋風的鬼地方。道真在心裡咕噥着,對兩位師兄一肚子抱怨。

庭院中十分安靜,無星無月的夜中,院中的山樹池塘亭臺樓閣都如同剪影般的不真實,只有那扇亮着燈光的窗口走出的色能帶來一種溫馨的暖意。窗紙上映着兩個人影,男子正在做着手勢說着什麼,那個女子身體笑得亂顫,用手中的手帕作勢要打他。不一會兒燈便被熄滅,整個院落陷入了黑暗中。

道全正在胡思亂想着,不知道這一人一妖在裡面幹什麼好事了,卻看見道真從假山後走了出來,向屋子走去。道志也抽出了背上的桃木劍走向前。道全見自己落了後,慌忙從樹上向院子裡躍去,手忙腳亂之中衣服不知何時被樹枝勾住,竟然以一個狗吃屎般的姿態跌在地上,發出“撲通”一聲巨響和一聲痛呼,在原本寂靜的夜裡,這樣的聲音估計幾裡地外都能聽得見。

道真與道志對視一眼,馬上改變了原來小心翼翼的動作,雙雙躍到正房門前,各自揚劍凝視着房門,當道全拍打着身上的灰土從地上爬起來時,正看到一團黑影破門而出,與他的兩個師兄鬥在了一起。道全也抽出來自己的劍,張着手圍着戰成一團的兩人一妖打轉,卻找不到任何下手的餘地,只能不住地出聲提醒:“大師兄小心!”“二師兄在你後面。”“打,打,加把勁。”“快啊,快啊,他快不行了。”

在道全的大呼小叫聲中,爭鬥已經慢慢到了尾聲,道真與道志雖然身上到處都是傷口,但是憑着兩人全力還是把對方制服在地。那個身上貼滿了咒符的男子在地上滾動着,終於嚎叫一聲顯出了原形——一隻兔子大小的刺蝟。

道志上前狠狠給了它一腳:“畜牲,纔有幾年道行就敢出來害人,這下看見往哪裡逃。”卻被刺兒紮上了鞋底,不得不脫下鞋來在地上摔打着。

這時的院落裡早已是燈火通明,聽到聲音後過來查看的家丁們把這個小院包圍得水泄不通,見爭鬥結束,早已有人跑去把員外叫了出來。就連那位剛剛還在與妖怪纏綿的小姐也衣衫不整,披頭散髮地站在屋門口,似乎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茫然地向院子裡看着,直到有兩個大膽的丫頭上前把她扶了屋裡。

道志一腳把地上的刺蝟踢到員外面前,呵呵笑着說:“半夜三更的打擾員外的好夢了,您看,迷住你女兒的就是這個東西。”

眼見妖怪滾了過來,員外與他身邊的家丁們一鬨而散,遠遠地逃到另一邊才站住。員外抹着額頭上的冷汗說:“三位道長,你們怎麼,怎麼又回來了?這個妖怪……你們跑到我家裡來幹什麼?誰叫你們來的!難道沒有王法了嗎?”員外對於妖怪被捉的事情不但不怎麼關心,反而對這三個道士大喊大叫起來。

道志冷笑着說:“怎麼,員外以爲白天把我們趕走就可以打消我們除妖伏魔的決心嗎?不過很奇怪啊,員外,您的女兒明明被妖怪迷住不是一天半天了,您又不是不知道,爲什麼不但不爲她醫治,反而要把我們找上門來除妖的道士趕走呢?難道你一心一意要招這個妖怪做乘龍快婿?”

道全用劍拔弄那個妖怪漫不經心地說:“嘖嘖,那麼說來員外可真有眼光,你看人家這個女婿選的……不過我怎麼聽說你的小姐下個月就要出嫁,嫁到臨縣的田員外家去呢?你這到底是選了幾個女婿呀?”

員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周圍的家丁們也各自拿着兵器盯着三個道士,目光中盡是蠢蠢欲動。

“哈哈哈,你們知道怕妖怪,對我們這些能除妖的道士反而不怕了!”道真大聲笑着,忽然揮劍砍向身邊的小樹,雞蛋粗細的小樹應聲而斷,他手中的桃木劍居然無恙。他冷眼瞄着衆人,不住地把弄着手中的劍,似乎在問“誰敢上前。”家丁們全被他嚇住了,猶豫不決地看向員外。

“多,多謝幾位道長救了小女,來,來,請大廳用頓酒菜,小可另外還有謝禮,請請請。”員外想了一下也改變了主意,臉上堆滿了笑容,居然邀請起他們來。

道志擺擺手:“酒菜就不用了,倒是有什麼謝禮儘管拿來,我們是來者不拒的。”

“來人,去帳房取一百兩銀子給三位道長。”

“慢!”道志打斷了的員外的話笑嘻嘻地問:“一百兩銀子,我沒聽錯吧?員外,據我所知,僅僅是田家給令媛的聘禮可就是一座莊子、兩個鋪面外加二千兩銀子啊,更別說兩家聯姻之後你們每年從他們那裡得到的生意有多少了?這麼要緊的婚事,難道在您眼裡就值一百兩銀子?萬一我們三兄弟有哪個一不小心說出去,讓田員外家人聽見了,人家知道你這麼不重視這樁婚事,該有多寒心啊,您說是不是?”

員外的臉沉了下來,這個道士的言外之意很明顯,如果自己不給他們一筆他們滿意的價錢的話,自家女兒被妖怪迷惑的事情便會傳到外人的耳中,最嚴重的後果是,事情會傳到未來的親家耳中。

自家的生意正是要靠田家大力支持的時候,所以纔會有了這樁家齡相差了二十餘歲的婚事,如若對方知道自家的女兒出了這樣的醜事,婚事告吹還在其次,自家的生意豈不是要出大亂子。本來在女兒剛剛開始被妖怪糾纏的時候,他還以爲是女兒爲了反抗這樁她不情願的婚事,不願嫁給大她二十歲的田員外故意出來的把戲,除了嚴厲約束家人不得向外說外,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誰知道日子一天天過去,女兒的迷惑之態竟然漸漸趨於瘋癲,再怎麼看也不象是她自己在演戲了,而且一到夜裡她便早早關了房門獨自呆在臥室裡,外面的人叫聽見裡面傳來男女調笑相戲的聲音。本來把那些妖怪迷人的事情都當作村野鄉談,誰知道竟然會在女兒就要出嫁的當口上談到自己的身上來。

員外派了丫頭婆子夜裡去跟女兒作伴,可是一入夜這些人便昏昏睡去,等到第二天清晨醒來就會發現彼此的頭髮系在一起,被扔在院裡的花叢中。受了幾次這樣的驚嚇和寒夜中的風霜雨露侵襲,丫頭婆子們大都病倒,少數的幾個身體強健的,也已經在意志上被打倒,再也不肯在晚上踏入小姐屋裡去了。

員外到了這時才真正爲女兒的事着起急來。

只是此時他女兒受的迷惑已深,那妖怪也摸熟了門路,已經是趕也趕不走了。心急的員外暗中幾次請了僧人道士前來趨趕,也不知道是妖怪道行高深還是請來的那些高人各個虛有其表,反正幾次三番的做法不但沒有效果,那妖怪反而越來越囂張,大白天也在閨房中出出入入起來。而且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外面也漸漸開始有了小姐被妖怪纏身的流言。員外爲了保住這門親事,急忙又重新開始封鎖消息,也不管女兒是不是被妖怪迷住了,準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她嫁過了門了事。

誰知幾天前忽然有三個道士找上了門來,揚言聽說府上有妖怪作怪,他們特地前來除妖。員外此時最聽不得的就裡這個,不但指責幾個道士不守清規,爲了騙錢胡說八道壞了自己女兒的清譽,而且指使家丁亮出兵器,放出惡狗,將他們統統趕了出去。本來以爲這件事就這麼算了,沒想到他們居然自己摸上門來,而且還真的有本事抓住了這個妖怪。

“你們究竟想怎麼樣?”員外陰沉着臉問。

道志微笑着說:“貧道的道觀年久失修,聽說員外您一向樂善好施,不如施捨給貧道一千兩紋銀,讓我們回去修建三清大殿如何?”

“一千兩!”聽到他獅子大開口,員外象針扎到一樣竄了起來。

“再不然兩千兩?”道志笑容可掬地跟他“討價還價”。

員外見他們不肯甘休,心一橫惡狠狠地咆哮:“你們這是敲詐!我,我要拉你們去見官,說這裡有妖怪,誰看見了!弄只刺蝟來就說是妖怪,我看你們是想錢想瘋了!我倒要看看你們上了官府的大堂還敢不敢這樣公然行騙!”

“哈哈哈哈……”道真仰天長笑,忽然伸出桃木劍口中唸唸有詞地向那隻刺蝟一指,那個刺蝟立刻又變成了一名男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嚇得不少家丁失聲驚叫。

“員外,我們既然能降伏他,自然也可以放他自由離去,您這樣過了河就抽板,不太好吧。”道志再次笑嘻嘻地上前交涉。“你看我們是不是該把他留下,就這麼一走了之呢?也許這隻刺蝟妖怪經過今晚這次大難卻不會遷怒於您家人,反而會因此認識到自己糾纏小姐的不對,過幾天便去了也說不定。不過即使他去了,天下的妖怪知道您樂善好施,不許道士上門的美名,會紛紛上門來投奔您也不一定,今天來只老虎,明天來條鯉魚,後來來只麻雀……哈哈哈哈,就是不知道您有沒有那麼多女兒,不然一股腦兒都招了女婿纔好。”

員外的臉色由紅變黑,又由黑變白,由白變青,由青變黃,一時間五色齊出,繽紛之極,聽這道士的言下之意,如果自己今天不受他們的威脅,此時就會把這個妖怪放掉,他們有道術護身,當然不怕這個手下敗將再去報復,自己這一大家人勢必便會成爲這妖怪出氣的對象。可想而知接下來這妖怪的報復手段必然會比迷惑女兒對厲害上百倍,而且這道士最後那幾句話,又似乎在隱約說明自己家接下來的日子必將妖風大盛。自記者肖門小戶的有沒有妖怪會慕名而來尚未可知,但這幾位法力高強的道長則肯定會“邀請”一些妖怪不時前來自己家中小住,只是這些妖怪大爺們住下來什麼時候會走?走之前會幹點什麼就難說了。

他愕了良久,終於說:“千兩白銀我確實拿不出來,五百兩如何?”

“員外真是生意場上的高手,這攔腰砍價的本事果然高明,不過兩千兩一下子砍到五百兩,這也太小氣了吧?”

“明明是一千兩,什麼時候成了兩千兩?”

“好吧,咱們初次打交道,一千兩就一千兩,員外這就拿出銀兩,打發我們幾個討人厭的道士上路吧。”道志舉手施禮說。

員外眼裡出火似的看了他片刻,一咬牙說:“給道長們拿銀子來。”

一千兩白銀份量不輕,體積也不小,員外忍着肉疼令人擡出那個小箱子時,心中還在暗暗咒罵:看你們怎麼擡着這個箱子上路?路上被強盜搶了去纔好。他有意有爲他們準備銀票,道士們似乎也不打算索要輕便好帶的銀票,只見道志上前,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眼看那個裝滿銀子的箱子便在他手中縮小,直到變成指甲大小,被他拿來輕輕丟在了袖中。向員外躬手作別,幾個道士有說有笑地揚長而去。

走在曠野中,薄薄的霧氣之後已漸漸透出晨光。三個道士踏着晨露走在原野中,雖然一夜沒睡,但是他們三個都精神奕奕的,正把大錠的銀子拿在手中相互的傳看着。

“這可是以前兩銀子啊,哈哈哈哈,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銀子……”道全毫無顧忌地狂笑着,把銀子緊緊抱在懷裡,一幅恨不能吞到肚子裡去的神情。

“看你那副沒出息的樣子,活像一輩子沒見過銀子!”道志劈手從他懷裡奪過銀子,跟着輕輕一腳向道全踢去,“學學你二師兄,從來不把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裡。”

道真冷冷的打斷他說:“我是不把銀子放在眼裡,那種東西放在口袋裡就行了。你最好不要忘記了應該分給我的那份,不然我可不在師傅面前幫你圓謊。”

“看你說的,我什麼時候忘記過你啊!”道志說着,取出大約二百兩銀子遞了過去。然後又拿了一錠銀子(也就五十兩)遞給道全,“給你的,拿着吧。”

“爲什麼我只有這麼點!”道全不滿地抗議起來。

“你還有臉問?”道志在他的頭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你自己說說,今天的事你出什麼力了?你幫什麼忙了?不但沒按照我說的去做,還提前驚動了那個畜牲。我跟你二師兄忙着打妖怪的時候你還在旁邊看熱鬧!給你這些就是看在你第一次出來,不叫你空手回去的好意了。怎麼?嫌少不要是不是?正好……”

“不不不,師兄,我哪能嫌少啊。”道全急忙把銀子揣了起來。

“你們兩個記着啊,師傅那裡別給我說漏了嘴,不然小心你們的舌頭!”道志有惡狠狠地加上一句叮囑,“道真我放心,就是你這個傢伙嘴沒有把門的。”說這又給了道全後腦勺一下。

“師兄您放心吧,我絕對不會透露一個字的,嘿嘿嘿嘿,只要以後還有這樣的好事您想着您的小師弟點就行了。”

“算你懂事。走,回去了!”

道全一路都在悄悄打量兩位師兄,他入門最晚,這次是第一次被師傅允許跟着兩位師兄出門辦事。在濟南府兩位師兄除妖的本事令他大開眼界,那條蛇精害人無數,曾經吃掉了好幾個前去降伏的道士僧人,可是在兩位師兄的手下還不是俯首就戮。從頭觀戰到尾的道全對兩位師兄的敬佩大增。他本來還覺得自己的道術已經不錯,沒想到在真正的妖怪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而兩位師兄卻這麼得厲害。

平時在他看來大師兄道志爲人有些輕浮,用在修行上的時間比用在俗物上的要少得多,最喜歡的事情是管理道觀的銀錢出入,常常自己在屋裡關了門算帳數錢鬧到半夜,樂此不疲。二師兄平時只會修行練劍,少言寡語,對道全這個新來的小師兄很少加以理睬。可是到了正事上大師兄沉着幹練,二師兄果斷英勇,那隻蛇精在他們的手中連一百個回合都沒熬過去。

兩位師兄除妖時的表現令道全佩服不已,但是更令他佩服的卻是師兄們的隨機應變。

在小鎮上聽到那家鬧妖怪的事情,主動上門卻被告知沒有妖怪後,道全都以爲師兄們打算回去了。沒想到大師兄不但沒有輕信那家人的謊言,反而一舉就降伏了妖怪,而且還憑着抓住主人家的小辮子弄到了這麼一大筆銀子。至於平時言語不多,看起來那麼嚴肅的二師兄沒想到關鍵時刻他與大師兄配合的那麼好,如果不是有他幾次適時的恐嚇,今天的銀子到手的也不會那麼容易。看起來跟着兩位師兄,將來大有前途呢。道全摸着懷裡的銀子喜滋滋的暗想。

道全本來是個窮秀才家的次子。他的父母種地治產、經商買賣樣樣不會,卻一連生了七八個孩子,僅僅靠着父親平時教書和母親日夜紡織的那點收入,根本不夠一家人餬口的,於是道全小小年紀便不得不自己想辦法填飽自己的肚子。

挖點野菜,乾點零活,偷點東西,討幾口飯,總之爲了對付從小到大便緊緊跟着自己的飢餓,他用盡了能想到的所有辦法,以致於他自己回想起來都忘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爲什麼離開了自己的家的。記憶中他從八、九歲時便開始四處流浪,一直混到十七、八歲。隻身在飄流的孩子自然是吃盡了苦頭,歷盡了風霜。誰知道時來運轉,他在前年的時候因爲飢寒交迫昏倒在一家道觀門口,卻被道觀裡的道士救了起來。那家道觀裡只有一老兩少的三個道士,可是他們吃香喝辣的看起來過得十分的舒適,道全看到之後爲了混口飯吃就想索性做了道士。

那家道觀的老道士性子有些古板,硬是說什麼他與道門無緣不肯收他,可是他看準了做倒是是個不錯的職業,硬是賴在道觀裡不肯走。幸虧他小時候跟父親學了些字讀過幾本書,加上在世間闖蕩了這麼多年,人比較機靈,學了不少溜鬚拍馬的招數,手腳也很勤快,每天搶着幹些雜活,跑前跑後的忙個不停,居然把老道的大弟子道志哄的高興,時不時的在師傅面前爲他說好話,又說起他的身世可憐,無家可歸,如果不收留他不是等於沒有救他一遭。

老道士心腸不錯,天長日久被大徒弟說動了心,居然真的收下他作了關門弟子。只是他對這個小徒弟的資質很是看不上眼,全當作觀裡多了個幹活的雜役而已,很少指點教導他。倒是大師兄很願意教他,而且時時督促他修行。所以對然大師兄對自己時不時的冷嘲熱諷,還喜戲弄自己,但是道全心裡對大師兄十分的感激。二師兄道真不太好相處,平日裡很是看不起他這個天資不好的師弟,話也不怎麼跟他說,更別提指點他一二了。

道全看道真平時對大師兄也是愛理不理的,心裡自動把這種情形當作了兩爲師兄之間的明爭暗鬥。在他的腦海中什麼爲了師傅的絕學啊,爲了將來的觀主寶座啊,爲了師傅的獨門法寶啊……種種的假設在他的構思中被設計出來。既然兩位師兄之間有矛盾,他這個關門弟子自然是堅定的站在大師兄一邊的。所以他對二師兄道真也是不冷不淡,跟他劃清了界限。沒想到這次出門卻看到了和他想的截然不同的情形,兩位師兄之間不但沒有爭鬥,反而關係很好。二師兄對大師兄的話幾乎言聽計從,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卻把道全弄得一頭霧水。

“老三啊,”三個道士趕了幾天路,眼看自家的道觀就在眼前,道志忽然開口招呼道全,“把那個葫蘆拿來。”道全馬上從腰間拿出那個裝着刺蝟妖怪的葫蘆遞上去。道志把葫蘆拿在手上拋動着說:“這個傢伙要怎麼處置呢?如果帶回觀裡,師傅馬上就會知道咱們三個偷偷摸摸在外面幹了好事。”

“這種害人的畜牲殺了便是,還用的着費力氣想嗎。”道真冷冷地說話讓旁邊的道全打了個冷顫。

道志似乎有所不忍地說:“這個孽畜雖然可惡,但是還沒到該死的地步,就這麼殺了他他多年的修行就毀於一旦了,也實在可憐可惜。唉,沒辦法,他死總比咱們哥仨挨師傅教訓好。”說着他把葫蘆倒過頭來在底上一拍,一隻巨大的刺蝟便從裡面滾到了地上。他一落地便連連磕頭求饒:“幾位仙長,饒了小的吧,行行好饒了小的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這個葫蘆不是煉製來專門捉妖怪用的,而是道志順手從別人家院牆上摘來的,裡面關着的妖怪依舊可以聽到外面的動靜,剛纔道士們商量着要殺掉這個刺蝟妖怪的話他全部聽在耳中,所以一出來就拼命的求饒,希望對方能夠給自己一條生路。

道志根本不爲所動,想道真示意:“二師弟手腳麻利,還是你來動手。”

刺蝟一把摟住道志的腿哀求:“仙長,你發發慈悲啊,我家裡還有老孃和兒女需要養活啊,您要是殺了我我們一大家子怎麼辦……歐嗬嗬嗬嗬……”

“都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了還出去勾引良家婦女,該死!”道真說着亮出了桃木劍。

“道長啊,道長啊……嗬嗬嗬嗬……我辛辛苦苦修煉到今天不容易啊……嗬嗬嗬……饒命啊……我真的再不敢了……”刺蝟眼見死到臨頭,放聲大哭起來。道真不知道已經殺了多少妖怪,怎麼會爲了這樣的哀求手軟,挺劍就要向他的心口刺下去。

“等一下!”道全脫口叫。

“幹嘛?想給這個孽障求情啊?你剩剩吧,萬一留下他被師傅發現了,咱們三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道志狠狠地在他後腦勺拍一掌。

道全陪着笑說:“我哪能啊。我不是覺得這麼點小事不值得二師兄親自動手,我看就讓我來代勞算了。”

“呵呵呵,原來你是在打這種主意。”道志笑起來。

“是啊,二位師兄這次出去可是已經斬殺過蛇精的了,可憐你們的小師弟卻還沒開張呢,您看是不是讓我……”他搓着手,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

“這種事也值得搶。有本事自己好好修行,將來什麼妖怪不能殺。記得把他的內丹留下吃了,對你有好處。”說完轉身先走了,對這個小師弟的沒出息他實在看不上眼。

道志笑着拍拍道全的腦袋:“好,他歸你了!”說完也走了。

道全盯着地上縮成一團,渾身發抖的刺蝟,用手中的劍在他的頭上比劃着,冷冷地說:“現在知道害怕了?當初又何必幹壞事!”

刺蝟連連叩頭說:“道長饒命啊,我也是一時鬼迷心竊,聽到那個姑娘與他的情人商量,爲了不讓她父親把她嫁給她不願去的人家,要要裝作被妖怪迷住了,讓那家人主動退婚,我想她反正也要這麼裝作了,我幫她來個弄假成真……道長,我是一時被美色衝昏了頭,保證以後不敢了,您就饒了我這這一回吧……我修行這麼多年不容易啊……你們人類犯了逼奸之罪也判不了死刑啊,不要殺了我啊……嗚嗚嗚……”

道全看着他,皺起了眉頭,這個刺蝟最後的一句話打動了他,人類迷姦婦女,是絕對不至於判死刑的,爲什麼一定要把這個妖怪送上絕路,畢竟如果沒有女子的父親把自己的女兒當作發財的工具使用,這件事也不會發生。他咬咬嘴脣踢了刺蝟一腳說:“快給我滾,記住,以後千萬別讓我二位師兄再看見你,不然連我也跟你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刺蝟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放過自己,大喜過望,爬起來就跑。

“等一下,”道全又喝住了他,“把你的內丹交出來!”

刺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連連搖頭,交出內丹他的修爲就等於消失了十之七、八,他當然不甘心輕易放棄自己多年的辛勞。

“命和內丹自己選一樣。”道全不耐煩地說,“反正你死了,內丹我可以自己拿。”他到也不是貪圖一顆內丹,只是記起了道真臨走時說的那句話。自己如果空着手回去,勢必會引起大師兄、二師兄的懷疑,他可不想因爲一時心軟饒了這個妖怪而給自己找上麻煩。另外,這個妖怪迷姦女子,如果不加逞戒就放了他,誰知道他以後會不會更加肆無忌憚地爲非作歹,就算不殺他,一定的處治還是很必要的。

刺蝟在道全冷酷的眼神中明白,自己如果不用內丹交換性命,那麼等待他的就是喪命、失丹一起到來,他從口中吐出一枚核桃大小閃閃發亮的珠子扔在地上,然後快速地消失在草叢之中。

道全是第一次見到妖怪內丹這種東西,用手拾起來之後仔細看了一看,其實就像是一顆劣質的珍珠,質地斑駁,並不算多麼晶瑩剔透,不同的地方是這個內丹發着光,而且摸起來始柔軟的。“這種東西可以增長修爲?”道全在手裡掂量着自言自語。但是他並沒有吃下去,而是裝進袖子,然後快步向道觀走去。

逸雲道人雖然是個名揚天下的有道之士,但是他的道觀並不大,僅僅只有一座正殿,兩排廂房,以及他自己獨居的一個小小後院。道全利落地從側門進觀快速地向師父住的後院跑去,他們師兄弟如果出門辦事,回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應該去拜見師父,不過道全知道,每天的這個時候師父總會在打坐,所以他並不擔心會因爲遲到惹師父不快。果然,當他快步趕到師父居住的小院之後,看見二位師兄還跪在師父門前,師父的修行還沒結束,他來到師兄們的身後悄悄跪到下,拉拉大師兄的衣襟,把那顆內丹塞給了他。

道志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師兄弟三人桂了大半個時辰,逸雲道人的房門終於打開了,一位四十上下,風姿若仙的道人走了出來,對三個徒弟看了一眼說:“都起來吧。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那個蛇妖已經被弟子一劍斬殺了!”道真搶着說。

搶大師兄的功勞!道全這麼想着,偷偷用目光狠狠地剜了道真的背影一眼。

“殺了?”逸雲道人的眉頭皺了起來。

“那個孽畜作惡多端,弟子已經把它殺了。”道真磕了個頭說。

“道志,我知道老二性情好殺,所以叫你一起去,你爲什麼不阻止他。”

道志苦笑說:“師父,你知道的,二師弟的手腳可比我利落。”

“沒用的東西!”逸雲道人氣呼呼地衝他一甩袖子,“明明要你們將那妖孽捉回來,你卻徑自把它殺了,還把不把我這個做師父的放在眼裡!”

“師父,我知道你心腸好,作惡的妖怪都捨不得殺,關他們幾年還是要放了他們的,可是您管的妖怪有幾個是真正悔過了的?就是那些您放了的妖怪,過些日子還不是依舊作惡,還是要您再出手去剷除一次?既然這樣,一開始就除掉它們不是最好!”

“你還敢頂嘴!”

“師父,我不是頂嘴,而是……”

“夠了,給我滾回去面壁三天!”逸雲道人怒斥一聲。道真也不驚慌,向師父行了個禮,轉身走了出去。

勉雲道人苦笑:“這個孩子就是倔強。”

道志忙行禮說:“師父,二師弟只是嫉惡如仇,實在看不得那些妖怪在人間爲非作歹罷了,您消消氣,別責怪他吧。”

“我哪裡是生他的氣。”勉雲道人搖頭嘆息:“你們三個徒弟,道全剛剛入門還不用說,你們兩個之中,你的性格隨和,雖然有些懶散,但是憑着你的天資,將來總會有一番成就的……”聽到師父這樣評價自己,道志縮縮頭,偷偷對道全吐吐舌頭。勉雲道人接着說:“可是道真與你不同,他的資質不及你好,性格卻十分堅毅,事事認真,不肯認輸也不肯有半點馬虎,所以不免有些一意孤行,我最擔心的就是他會因爲過於執着,會墮入了魔障。”

道志與道全垂首聽他的教導,勉雲又轉向道全:“道全,你入門最晚,這次跟你二位師兄出門辦事,你有什麼見識啊。”

道全上前行着禮:“師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啊。弟子這次跟大師兄、二師兄一起出門,真是長了少見識,再有這樣的機會還求師父多派弟子跟着師兄們去學習學習。”

“出去學習,我看你是巴不得出去玩玩。”向來嚴肅的逸雲道人難得的與徒弟們開了個玩笑,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道志與道全一前一後走到外面,只見天色尚早,道真根本沒有依照師父的吩咐去面什麼壁,而是脫下外衣經自在院子裡練起劍來。見道志和道全相繼從裡面出來,他冷笑一聲:“每一次都是我挨訓你受誇。”

“所以是個人人品的問題嘛。”道志倚着柱子似笑非笑的說。

“老規矩,今天晚上你得請我們吃掉好的。”道真把劍一收,拎起外衣便走。他與道志的關係總是有些別彆扭,有時候他們之間頗有默契,有時候一副水火不相融的樣子,道全真是怎麼也看不明白。

“先別急,這裡有那個刺蝟的內丹,你要還是給老三?”道志拿出那個內丹問。

“給老三吧,難得他心腸這麼好,快趕上師父了。”道真不陰不陽地說完便當先走了。道志把內丹扔給道全:“歸你了,吃了對你有好處,不過可別學老二,吃這個東西上癮。”

原來師兄們什麼都知道。道全撇撇嘴,直到他們兩個是溜到附近的村鎮去大吃大喝了,卻故意沒有帶上自己,估計就是因爲自己偷偷放了那個刺蝟精,他們要小小的懲罰自己一下。內丹,吃了可以增長修爲……他看着手裡的內丹開始尋思。

道全盤膝坐在自己的房間裡,帶着一點驚惶的心情,把那顆內丹塞進了口中。

內丹一入口之後的感覺就彷彿一團烈火進入了口腔,他來不及多想,直接把它嚥了下去,然後便打坐運氣,那團熱火順着咽喉一路下滑進入了肚內,立刻化作火焰撲向了五臟六腑,道全小心翼翼地引導着它與自己的修行融合在一起,雖然那隻刺蝟並沒有多麼高深的道行,但是對於道行比之還淺薄的道全已經大有幫助。等到道全睜雙開眼,時間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他看着窗外的晨曦,難以掩飾自己興奮的心情,推開門衝到了院中。

道志與道直已經結束了每天早晨例行的清掃工作,正在各據院子的一角舞劍,道全興沖沖地過去嚷嚷:“大師兄,二師兄,這個內丹果然有用,我的修爲真的增長了一大截。”

道志用劍柄敲了一下他的頭:“嚷嚷什麼?怕師父聽不見嗎?”

道全連連點頭地陷入了幻想:“要是以後經常弄這種內丹吃……”

“你想美事去吧!”道志又打了他一下,“哪有那麼簡單。這顆內丹對你有這麼大用,是因爲那個妖怪的修爲比你高,你能常常去弄道行比你高的妖怪內丹來吃嗎?再說了,你知道妖怪都是怎麼修行的嗎?你以爲他們個個都是依賴道法修行嗎?吃了妖怪內丹,你也不怕自己變成半人不妖的怪物。”

道全訕訕地笑着,道真卻在一邊說:“只要自己修爲跟得上,全部吸收了它,又有什麼關係。”

“妖怪的內丹總是來路不明,皆有不上自己修行來的根基牢固。”

道志與道真兩個在這方面的政治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們各執己見的嚷嚷了起來,不過道全倒是沒有象往常一樣出聲爲大師兄幫腔,因爲在他的內心深入,倒是認爲這件事上自己更信服二師兄的理論。

三個師兄弟這裡爭論之際,逸雲道人信步從後面走了出來,他在本來應該清晨早課的時候自己打亂了平日的生活規律,三個師兄弟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有事情發生了,連忙停止了自己的辯論,上前行禮。

張逸雲見三個徒弟都在勤奮修煉,覺得頗爲滿意,點着頭說:“你們三個最近修行倒是勤奮,這樣我出門也能放心些。”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道志上前問:“師父,您又要出門降妖嗎?”

張逸雲道法高深,常有人不遠千里向他求助,近幾年三個徒弟漸漸長成,張逸雲也就把一些容易些的事情分給了他們去做,但是遇到事態嚴重,或是有推脫不開的老朋友出面相邀,他還是要親自前往的。他對道志的問題不置可否,點點頭說:“我這次去的日子可能久一些,你們好生修行,不許出去惹事生非知道嗎!”

上次逸雲道人出門,臨近村子常爲觀中送菜的一戶農家的女兒被大戶強奪了去作妾,在那個老父的一番聲淚俱下的哭訴後,道志一時衝動,帶着道全去那戶人家大鬧一場,硬把女孩搶了出來,事後因爲逸雲道人與朝中不少高官也有往來,那戶大戶人家不敢與他爲敵,事情纔不了了之,可是他們兩兄弟在事後卻受了重罰,這次張逸雲出門前特地這樣叮囑,自然是專門針對他們兩個而言的了,三個徒弟一起躬身說:“是。”

逸雲道人一出門,道觀中的生活立刻閒散了不少,原本每天的例行的事情,比如打掃、修行習武,向師父請安等等,都開始隨着師兄弟三人各自的性格發生着“精減”,比如道真,張逸雲出門後他就藉口潛心修行,把一切日常雜務,包括師兄弟們本來輪流的洗衣、做飯等全都推開不管。每天不是打坐就是習武。道志也把他的懶散性格發揮到極致,聲稱地幾天不掃有什麼關係,地上有土又不絆腳,衣服髒了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不洗就不能穿,總之什麼都可以將就,唯獨人以食爲天,吃飯方面可不能馬虎,於是天天跑出去大吃大喝,總是要醉薰薰地纔回來。道全的排行最小,兩位師兄不幹的稍有自然全部推到了他的身上,只是反正沒有人檢查督促他,這地也就未免掃得象鬼畫符,這衣服未免就隨意揉幾下便算作洗了,至於吃飯,十頓中有六頓是跟着大師兄出去來吃,反而有了藉口和太多不去修行,也樂得逍遙自在,沒有師父在家的日子,對師兄北三個來說都如同一個悠閒的假期一樣,適意舒心。

道全本來不會飲酒,天天跟大師兄出門,卻總免不了被道志灌上幾杯。這一天,他又跟着道志到鎮上的酒樓大吃之餘,被道志連灌了十杯,終於支持不住,頹然伏倒。道志咕噥着,對這個酒量不行的小師弟發泄了一通不滿,無奈對方已經睡死了,根本聽不見。道志不由後悔,早知道自己不得不把他扛回觀名去,還不如少灌他幾杯。

道志向店家要了幾盆涼水潑下去,道全依舊沒有要清醒的樣子,道志只好自作自受,一路又背又扛又抱地把他弄回觀中,隨手扔在了牀上。

道全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時近千夜,他按着彷彿要裂開的頭,呻吟着從牀上坐了起來,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弄明白,自己原來睡在自己的臥室中,他用手扶頭從牀上滾下來,爬到桌子邊喝喝口水,卻不想桌子上的水壺裡面是空的——這幾天他幹活偷工減料,打水掃地的活全部幹得不甚徹底,卻連自己的屋子都沒有準備下水。

“唉……”道全嘆息着,搖搖晃晃地打開門,想去廚房前的水缸裡找口水喝。

院子裡一片漆黑,天空似乎有些陰霾,連一顆星光都看不見,道全這幾年的修行後目力大長,再加上對這個小道觀無比的熟悉,所以迷迷糊糊這定向廚房的方向摸去,只恨不得馬上把那口大缸抱在懷裡,將裡面的涼水一飲而盡,以滋潤自己象要乾的着火的口舌喉嚨。

道全搖搖晃晃地走近廚房,卻發現似乎有個人影在廚房門口一晃:“呵,一定是大師兄也喝醉了,在這裡找水喝。”想到把自己灌醉的人現在也在承受着與自己一樣的痛苦,道全的心裡頓時覺得自己好受了許多,但是他不敢緊跟在後在,生怕因爲自己沒有按時打水,燒水爲師兄送去而遭到責罵,所以躲在了一棵樹後面,想等對方出來之後再進去。誰知在他靠着樹等待時,醉眼朦朧中卻看見那個影一晃,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師,師兄……”道全剛剛說了一句便嚅着止聲,因爲眼前哪裡是自己的師兄,而是一個嬌豔的妙齡女子,“你,你……”道全用力甩着沉重的頭,指着對方不知道要說什麼。

妙齡女子一身宮裝,面容嬌美,彷彿是黑暗中忽然巒起的一道月光,她輕移蓮步向道全走來,嬌滴滴地問:“小道長,您有什麼事麼?”

道全連忙搖頭,想了想不對,連忙又說:“你是誰?到我們觀裡來幹什麼?怎麼反而問我?”

女子來到道全面前,用手輕捻着自己的手臂說:“我趕了許多的路,在你們這裡歇歇腳都不行嗎?你可真是個不知體貼人的呆子!”

道全被她的嬌嗔弄得不知所措,在她身體帶起的襲人香氣前後退了好幾步,才結結巴巴地說:“你,你要找地方休息的話,可,可以到我房裡去住一夜,別驚動了我的師兄們,他們不會允許陌生人到觀裡來的。”

女子露出歡欣的神情,連忙點頭說:“好,那就麻煩小道長了。”說着上前來親暱地挽住了道全的手臂。道全從來沒與女子這麼接近過,心神激盪地難以抑制,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到離她遠一些的地方:“你別動手動腳的……我,我可沒有那種意思……只是好心收留你一夜,沒別的意思……”嘴裡這麼說,不住吞着的口水卻暴露了他的真實意圖。

女子向他拋了個媚眼:“都要把人家帶到你房裡去了,還說這些假正經的話?”

“我,我可是好心收留你住一夜,你別想歪了啊。”道全再次強調說。

“好,你是個好心的小道士,這總行了吧。”女子掩嘴“嗤嗤”地笑了起來,看得道全又是一陣眩暈。

道全搖搖擺擺地邁着醉步在前面引路,一邊反覆地叮囑着女子小聲一些,不要心動了自己的兩位師兄,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女子說着話:“我住在那邊的廂房中……這裡住的是我大師兄,那邊是我二師兄……他們的耳朵可是靈光得很的,如果被他們知道我收留你,不但你要被趕出去,我也會吃不了兜着走的……”他徑自的絮叨着,卻沒有看到,當他轉身爲女子引路的時候,女子原本溫柔如水的目光中突然變得寒冷如冰,透出了無窮無盡的殺機。

她的手指張握數次,好幾次就要忍不住出手了,但是聽着道全的指點,想想自己現在的狀況實在不利於與三個道士同時爭鬥,於是決定先走過眼前這間所說是他大師兄的廂房,到達了這個小道士獨居的西廂之後再下手。

道全邊嘮嘮叨叨地說着,邊邁着不穩的步子前行,加上身上刺鼻的酒氣和不時地乾嘔,顯然是一個已經在美色面前失去了理智的醉漢。女子不屑地看着他的背影,半點也不把這個貪杯好色的道士放在眼裡,就從他開始下手,爲自己這麼多年的委屈討個公道。女子在心裡刻畫着她將要加諸在道全身上的折磨,微微眯起眼睛。

道全走到廂房門口,邊回頭邊說:“就,就是這裡。我們進去,進屋,睡覺,吧……”邊伸手去推門,忽然大叫一聲:“二師兄,有妖怪!”一頭撞開屋門,直接滾進了屋子裡。

女妖怪一愣神的功夫,一個道士已經越過滾進屋子裡的道全頭頂跳出來,手持長劍向她刺來,女妖怪躍身後退,道真步步緊逼,轉眼間打鬥在了一起。

這時道全才抹着汗從地上爬起來,他出了一身冷汗,衣衫都被貼在了身上,經過了這麼一嚇,酒倒是醒了大半。剛纔他一看見這個女人,馬上意識到她是妖怪,而且對方對他使用媚術勾引之後,他更加堅定對方來者不善,但是他自覺法力不及對方,何況自己又在醉中,肯定不是對方的對手,所以索性裝作自己受到了迷惑,把對方向師兄的住處引去。他想到大師兄或者也在醉中,引這個妖怪去說不定不太保險,於是把喜歡安靜的二師兄獨居的廂房說成自己的住處,把妖怪引到了這裡。

“幸虧我機靈,撿了一條小命……”道全抹着汗嘟噥。他走到門外觀戰,見二師兄已經穩佔了上風,長出一口氣。知道他憑一點機靈和小聰明,自己這條小命是保住。

道真一邊與女妖打鬥,一邊憤怒地斥責對方:“你是何方妖孽,膽敢到我們觀中尋事!”

女妖怪此時已經全然不是剛纔那副千嬌百媚的樣子,雙眼赤光閃爍,雙手變作了利爪,口中尖牙白森森的寒光幾次三番對着道真的咽喉咬啞,身後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說明了她的真面目,看到他現在的模樣道全自言自語:“原來是個狐狸精。”

女狐聽到道真的問話,冷冷一笑:“誰稀罕你們的破道觀,還是是張逸雲那個臭牛鼻子把我困在這裡,折磨了我這麼多年!今天我既然可以脫身,就要你們一觀的道士的性命來補償!”

什麼!道全聽到她的話心中一驚,她是師父關的妖怪!

張逸雲的房間、丹房之中,牆壁上掛了許多的葫蘆,那其中全是張逸雲困住的妖怪!道全聽大師兄說過,師父處置妖怪時會依照對方的惡行深淺而定,作惡太多的他會直接斬殺,而惡行尚淺的,他會收其囚困,等到經過一定的時期,如果這被囚困的妖怪確有悔過之心,張逸雲認爲對其的懲罰已夠,也會放其一條生路,讓他們再回到山林中再繼續修行的生涯。可是眼前這個狐女看起來不但沒有半點悔意,而且還一臉兇惡,似乎對師父、對自己師兄弟們的恨意十分濃厚,最重要的師父根本不在觀中,她是怎麼出來的?道真與道全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有人闖入了師父的居所,放出了這個狐女。

“去找大師兄!到師父房中看看!”道真向道全大喊,更加凌利的攻勢涌向了狐女。

張逸雲這麼多年降妖除魔,囚困的各種妖怪多達幾十個,如果全被放了出來……如果全部被放了出來,那麼多妖怪一擁而上的話,那咱情形道真想想都渾身發抖,他知道道全的修爲,他自己去的話毫無用處,道真也明白這一點,所以要他去叫大師兄道志。道全一邊想着道志住的地方狂奔,一邊心中也在嘀咕,這裡都打得翻天覆地了,大師兄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道全年輕力薄,經歷的事情又少,事到臨頭難免驚惶失措,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向了道志的房間,邊搖門邊叫:“大師兄,大師兄,你快起來,出大事了!大師兄……”他扯着嗓子叫了半天,門裡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心中着急,乾脆採用了剛纔在道真門前使用過的辦法 ,用肩頭奮力一頂,把道志的房門撞了開來。他衝進屋裡,卻發現房間中空空蕩蕩,根本沒有大師兄道志的影子,這麼晚了大師兄去了哪裡?

道全來不及多想,連忙衝回院中,耳邊聽到道真與狐女的打鬥依舊傳來,他茫然四顧,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想自己向後院跑去。

張逸雲獨居的小院只有三間房屋,庭院中石磚鋪地,間隔中的範圍種植了各色的花草,說不出的樸素簡潔。但是身爲張逸雲徒弟的道全知道,師父在這裡用大法力佈置了不少的禁制與陣法來防止外來者隨意進入,他們師兄弟三人最多次受過師父的告誡,不要隨便進入師父的臥室與丹房,道全不知道最受師父器重的大師兄道志是不是比自己多知道一些進入師父房間的方法,總之他自己對此是一無所知的,所在道全在院子中轉了幾圈,卻不敢隨便進入屋裡去。

幾間屋子中都靜悄悄地,不象是有人或妖怪在裡面的樣子,道全趴在窗縫上向屋裡看,雖然天上有星有月,屋子裡卻只看見一片漆黑,連屋子裡傢俱的輪廓都看不見。道全知道這是師父法術的作用,心裡稍稍放鬆,一切似乎都沒有異樣,也許只是那個狐女碰巧逃出了,他在心裡這麼想,正打算轉向離去幫助道真,卻聽到師父的臥室中傳來輕輕的響動。

“誰!”道全沒有帶劍,所以撥出了隨身的匕首,用力拍了一下師父的房門,然後聽着裡面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向門口移來,他握着匕首,全神貫注地準備着。在他心裡一心以爲推門而出的必然是一個妖怪或者一個劍拔弩張的闖入者,誰知到門開之後,出現在那裡的卻是道志,他皺着眉頭,向執着匕首欲刺的道志大喝:“小師弟?你要幹什麼?”

道全也愣在那裡,半晌才說:“大師兄,你嚇死我了,你在師父房裡幹什麼?有,有一個妖怪逃走了,二師兄正在跟她打鬥,他叫我打你來看看師父房中有沒有異常,我見你不在房中就自己過來了,你也發覺不對勁了嗎?裡面其他的妖怪沒逃出來吧?”

道志聽了眉頭皺得更緊,“什麼?還是跑了一隻嗎?我們快去看看!”說完當先向外走去。

“師父房裡……”道全不放心地追着問。

“裡面沒事,你還不跟我走!”道全的口氣十分的強硬與不耐煩,所以道全也不敢多問,雖然不放心地幾次回頭,但還是跟着而走。

道志與道全趕到的時候,道真已經結束了戰鬥,那隻狐狸顯出原形的屍體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道真手中拿着一枚晶瑩剔透的內丹,正站在旁邊看着它若有所思——看起來這種時候他依舊忘了不奪取妖怪的內丹之愛好。

“二師兄,你沒事吧?”道全連忙跑過來。道真這次救了他一命,讓他對道真的感觀好了許多,不由地親近起來。

道真搖搖頭反問:“師父房中發生了什麼?這隻妖怪怎麼會逃出來的?”

道志說:“不知道她怎麼出來的的,我時師父房中看過,裡面一切如常。”

道真不解道:“是有人特意來救出了她嗎?那麼爲什麼看見我要殺她,卻不來相救?”

狐妖身上傷痕累累,道全心中想到,道真他必然是折磨了她許久才取了她性命,原來是爲了引救她的人出現。對於這個二師兄的硬心腸,道全算是領教了,即使是妖怪,也沒有必要這麼狠毒吧?不過道全這種念頭卻只敢在心裡想想,是沒有說出來的膽量的。

道志與道全都在皺着眉頭思索,在師父走後發生這件事,他們難免想得很多,張逸雲的房間甚是一般人可以進去的,如果有人特意進去救了這個女妖,爲什麼又眼看着她被殺不管,如果他都能破解張逸雲的法術,難道還會因爲懼怕他們三個小道士而不敢現身?還是他們想得太多,僅僅只是張逸雲給這個女妖下的禁制失效了,才讓她逃了出來,她又是怎麼走出張逸雲的住處的?難不成這個連道真都打不過的狐女,卻有本事穿過張逸雲道人的陣法?

他們百思不解,心中各種推測紛至沓來,這時道全想起了什麼說:“我看見她的時候,她從咱們的廚房出來。”

師兄弟三人馬上向廚房趕去。

廚房中一切如舊,只有水缸的蓋子掀開了——道全原本認爲那個在水缸邊上的人影是大師兄道全。在竈臺的角落中,有一支葫蘆滾在柴草之中,紫色的桃木蓋子扔在一邊。道全搶一步拾起來遞給大師兄,道志翻來覆去地看過幾番,又遞給了道真,三個師兄都仔仔細細看了之後,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確實是他們的師父逸雲道人囚困妖怪用的葫蘆,上面除了咒文,還刻有一隻小小的狐狸形象,那就是表明裡面囚的是一隻狐狸精。這種葫蘆是道觀中自己種的,三個師兄弟輪流照顧那片菜地,看着它們長大成熟,對其自然十分熟悉。上面的雕刻出自逸雲道人的手藝,三個師兄弟更是日常見慣的,絕對不會認錯了。

這個葫蘆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如果是法術失效狐女自己脫困,她又何必把葫蘆帶到這裡來?如果是有人放了她……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把自己心裡的想法說出來,卻在對方的目光中看見了和自己一樣的懷疑。

道志走到水缸邊,口中唸唸有詞,劃出幾個符咒向水中一指,本來清洌的一缸水如同被投入了一點墨水,在水中如同一團霧氣一樣地泛開,擴散,最後整整一缸水都變得漆黑。

“有毒。”道志從牙縫裡擠出這麼兩個字。

那個狐女在水缸邊被道全看見,是因爲她當時正在往水中下毒,雖然不敢說他們師兄弟三人一定會中計飲下去中毒,至少道全醉中不察之下,說不定就會舀起一瓢喝了下去。

“好歹毒的狐妖!”道真恨恨地說,“如果她馬上逃走,我們到哪裡抓她去,她起意害人,到頭來反而是害了她自己!”

道全聽了點頭,果然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是誰從師父房裡偷出了這個葫蘆?又把它帶到了這裡放出狐妖?是妖怪的同夥還是另有其人?她是怎麼進入師父的房間又沒有觸陣法的?”道志象是自言自語又象是在向兩個師弟訊問般地說。同樣的問題其實也在道真與道全的頭腦中打轉,可是他們看着那缸毒水,誰也沒說什麼。

自從發生了妖怪脫逃的事件,觀中的生活驀地變得緊張起來,道志和道全不再總是有事沒事往外跑,道真也不再除了修行就是習武,他們如同逸雲道人在觀中時一樣的過起了有規律的生活,而且不時就會到張逸雲住的院落中走走,一定要確定一切正常才放得下心。

現在道全就站在師父的院子裡,看着牆壁上的藤蔓發呆。

這些藤蔓不久之後便會開花結果,長出一個個青翠可愛的小葫蘆,葫蘆長大了,經過師父的處理之後,都可以用來囚禁妖怪。每年結出的葫蘆的數目都很多,道全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會被師父使用。想到那些原本上天入地變幻多端的妖怪被囚禁在這樣小小的葫蘆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們一定時刻盼着自由吧?道全胡思亂想着在院子裡徘徊。

道全因爲入門的時間短,並沒有得到張逸雲的全部的信任,所以他根本沒有得到傳授進入師父住處、丹房的方法,裡面是什麼樣子他一無所知,每次聽二位師兄形容裡面的牆上掛滿了裝着各種妖怪的葫蘆,道全心中就會生出極爲異樣的感覺,那是個什麼樣的房間啊,日日住在裡面的師父又是個多麼神秘的存在啊,道全每當站在這個小院中,對着那幾間自己沒有資格進入的房間,心中就會生出對原本應該十分熟悉的師父極爲陌生的感觸。更何況在這樣的非常時期,更是對那幾間房屋充滿了各種幻想。

這時師父的房門打開,道真走了出來,對他點點頭說:“一切如常!”

道全跟在道真身後走着,忽然聽到道真在自言自語地說:“除了我和大師兄,應該沒有人能不觸動任何陣法就進入師父的房間啊……如果來人有了那麼大的神通,對師父佈下的種種陣法禁制視若無物,他又何必藏頭露尾,直接出來,我們三個不夠他一隻手揉死的,難道……”他的聲音越來低,道全只聽見他最後三個字說的是“大師兄……”

道全象被針紮了一樣蹦起來:“二師兄,你在說什麼!”

道真似乎剛剛醒悟過來自己口中說出了什麼來,也好象嚇了一跳,慌忙地擺着手:“沒,沒,我沒說什麼,我只是說……也許……”一向冷靜的他在道全的逼視下十分狼狽,口中咕噥着也不知說了什麼,低下頭匆匆走了。

“可惡!他居然說大師兄……說大師兄……”道真口中對道志的懷疑令道全氣憤不己,他向來是尊重大師兄道志勝過敬重師父的,怎麼能忍受一直看不太順眼的大師兄的“假想敵”道真這麼說他。

道全氣乎乎地在樹上砸了幾拳,立刻就想到道志面前,把道真的胡言亂語對大師兄一五一十說個明白,可是當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道志的門口時,卻又猶豫起來,他知道自己雖然與大師兄兄弟之情甚篤,二師兄道真雖然與大師兄表面上看起來冷言冷語的,但是其實大師兄與二師兄之間的交情是自己遠遠趕不上的,自己這樣冒然地跑進去說這些,會不會讓大師兄以爲自己在挑撥離間,搬弄是非,而且……他看着道志剛剛修好的房門,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跑到這裡來找大師兄救助時,道志並不在屋裡,而等自己到了師父門外,他卻從師父房中走了出來。

難道大師兄在自己遭遇妖女之前便發覺了出事情,所以才匆匆到師父房間察看?那麼爲什麼他不向自己與二師兄示警,而且事後這麼多天了,他什麼也不說……道全這麼想着,在道志的門前停住了步子,他的鼻子碰到門上之後,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不由暗罵自己混帳,這是想到哪裡去了!

“幹嘛在我門口鬼鬼祟祟的,進來吧。”房門打開,道志向他駑駑嘴,“有事嗎?”

“沒,沒事。”道全心中滿是愧疚,結結巴巴地說,“我剛跟二師兄到師父房中轉了轉,想來跟你說一聲一切如常,可是聽你房裡沒動靜,就沒進來。”

“我自己在房裡能有什麼動靜,還翻跟頭玩不成!”他的心情不太好,對道全也是惡聲惡氣的。道全知道他的脾氣,只是陪着苦笑臉跟在了他的身後進門。道志坐下來嘆口氣,忽然問:“老三,這事我越想越不對……我怎麼怎麼琢磨,都不像是外人闖進來乾的,你說,我是不是太過於多心了……可是……唉……”

“大師兄……”道全看着愁眉不展的道志,心裡忽然明白了,原來不僅僅二師兄在懷疑大師兄,大師兄心中對二師兄同樣的充滿了懷疑,難怪這幾天,他們不論誰去師父房中查看都會叫上自己同行,自己一來不知道進入師父房中的方法,二來那到晚上正是是酒醉之中,三來那個狐女第一次襲擊的目標就是自己,三項加在一處,倒是反而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在師兄弟三人之中,自己是絕不可疑的唯一一人。

道全這時才明白,原來這幾天之中,道志與道真之間已經相互有了各種防範,他們在自己面前的表現,也未必不是在向自己表明,他們與自己一樣,是清白無辜的。

“可是一個人做事情總有個理由吧?”道志繼續自言自語,“老二總不會爲了內丹就打師父囚住的妖怪的主意?”

這話進入耳中,道全腦海中馬上就閃過了道真手拿那個狐妖內丹,腳邊是狐妖傷痕滿布的屍體的畫面,不由打了個寒顫。這時另一個情景又浮上了心頭:在他爲了求救撲入道真房中的時候,飛身而出營救他的道真衣着整潔,手持長劍,連劍鞘都好好地掛在腰間,難不成二師兄有全身穿戴整齊帶着武器入睡的習慣,還是……他早就知道晚上會有爭鬥,所以裝備齊全地在等待着?

道全想到了這裡張張嘴,卻沒有出聲,事情到了現在,二位師兄之間已有了心病,自己再出口說這說那,豈不是在火上澆油,其實他內心深入還有一種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原因存在——在這件事上,他對大師兄道志的行爲也有懷疑之處,所以不願意多說話。不過大師兄說得對,人做事情總要有個原因吧?大師兄或者二師兄爲什麼做這種事?師父對他們兩個都是恩重如山,他們又深知師父的脾氣規矩,難不成會真的爲了個妖怪的內丹觸師父的逆鱗?根本不可能嘛,一定是這件事情太過突然,大師兄與二師兄又都整天緊張兮兮的,把自己也傳染上多疑病了!一定是有外人闖進來放了那個妖怪,不過,這個人又是怎麼進來的呢……

這一段日子過得可謂十分的混亂,道全每天除了修行,日常的勞作,便是老是緊張地四處觀察,似乎覺得每個角落裡都有可能藏着闖入的神秘高手,有的時候出於對師父的信心,他又不相信有人可以不觸動陣法進入逸雲道人的房間,於是又不可避免地把疑心轉到了兩位師兄身上,大師兄那個晚上究竟在做什麼?他爲什麼會出現在師父房中?甚至在那之前……他是不是有意要把自己灌醉的?二師兄爲什麼出門救自己的時候穿戴整齊?難道他未卜先知,知道了會有爭鬥發生不成?

這麼一隻想下去,道全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發瘋了。

現在的道全心裡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師父逸雲道人趕快回來,他心裡對師父有着莫名的信心,覺得只要他回來了,一切一切都會迎刃而解。心裡這麼想了,不知不覺中便會一次次地向二位師兄打聽,師父何時纔會回來。這一天他又跟在道志後面,絮叨着師父到底去了哪裡,爲什麼還不回來時,道志忍不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問:“老三,你以爲師父回來,一切也就解決了對吧?”

道全理所當然地點着頭,卻被道志在頭上狠狠扣了一指頭:“你這個笨蛋!跟了師父幾年了,對師父的性格還一點也不瞭解!師父回來之前如果不能把事情理出個頭緒,等師父一到家,我和老二的倒黴日子也就來了——不過你倒不會有什麼事,畢竟你是清白的,最多被罰面壁十天半個月罷了。”

“什麼!”這和道全想得完全不同,他本來是以爲師父在的話,生活就會恢復原來的平靜,卻沒有到更多,也許是他對師父的脾氣不太瞭解,總之他到了此時才意識到,師父歸來的話,決不會象他希望地那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是會接着事情一查到底,萬一弄出個真的是大師兄或者二師兄所爲的結果,事情可要怎麼了結?想到這裡道全一陣心悸,看着大師兄說不出話來,那麼自己所希望的如前一樣的平靜生活是無論如何也實現不了了。

道全有些驚惶地問:“大師兄,那,那……”

道志嘆口氣反問:“你說怎麼辦?”

道全搖搖頭:“大師兄,您問我有什麼用,倒是你和二師兄快點想個法子出來啊!”

道志看着他問:“老三,這件事上,你懷疑我多一些還是老二多一些?”

道全被他問的一愣,接着便不耐煩地說:“大師兄,不就是放了一隻狐妖嗎?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就算是你和二師兄中的一個又怎麼樣?更何況還不一定是你們。咱們還是快點想個法子應付師父吧。”

道志倒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苦笑着又在他頭上狠扣了一記:“原來這幾天看你在那裡苦苦思索,居然是在想這種事。”

其實道全這幾天胡思亂想,自己也說不上自己在想什麼,可是聽了道志的話之後,他才驀然明白了自己的真正意圖:自己不想平靜的生活被打亂,心裡想的最多的,並不是大師兄、二師兄誰更有嫌疑,而是怎麼糊弄師父,讓生活回到原來的軌道。所以道志這麼說他,他也苦着臉沒否認。

“你小子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居然想着怎麼糊弄師父了,等師父回來我告你一狀,看你會不會被罰!”

“大師兄,我這不是當着你才這麼說嗎,我知道你不會對師父說的。” 道全坐下來託着下巴,皺着眉頭說:“大師兄,認真的,我開始真以爲是你乾的,你那天喝了那麼多酒,那個狐女又長得那麼漂亮,說不定……哎哎哎,你只是那麼想想,你別瞪眼睛握拳頭啊,我真的只是想想……”他左躲右閃地逃避着道志的拳頭,“可是後來我又想到,二師兄的終點比你還多,他事先知道會有事情發生一樣穿戴整齊的在屋裡等着,而且那麼緊急的情況下,他還顧得上取妖怪的內丹……最重要的是,他見了我們問都沒問師父房中出了什麼事,就好象什麼他都早知道了一樣……”他邊說邊小心地瞄着道志的臉色,見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抹贊同,便接着說:“可是我轉念一想,如果是二師兄做的,他的性格必然會馬上殺之取丹,怎麼會拖延到她在咱們的水缸裡下毒,然後又來襲擊我呢?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所以覺得不如讓事情就這麼過去,然後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的好。”

“你真是……”道志笑了起來,“不過讓我去騙師父我實在做不到,還是儘量地把事情弄明白,實在弄不明白,師父回來之後就對他老人家如實稟報,請師父處置吧。”

“唉……”道全其實覺得自己的主意不錯,不過一切還是得大師兄做主。

“老二,快進來吧。”道志忽然大聲對着門口說。

道全一回頭,見道真從門外走了進來。道真神態自若地自己坐了下來說:“我不是想在門外偷聽,而是不想在那種時候進來。”說着看了道全一眼,道全頓時明白,他一定是在自己說到二師兄怎麼怎麼樣的時候到達門外的,因爲自己還在描敘對他的懷疑,所以他纔沒有進來。道全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肚子根,縮在道志的身後不敢去看道真。

道真十分認真地對着道志與道全說:“那天晚上我之所以穿戴整齊,是因爲我根本沒有睡下,道全來叫門時,我剛剛進門不久,從外面回來,至於爲什麼出門,那是我一點私事,與這件事無關。”他這麼說完,看着道志,雖然沒有問出口,可是他的意思卻是十分明白的。

道志馬上迎着他的目光說:“我當時是去師父房中找一樣東西——這是師父允許我使用的,所以你們不用擔心,到時候我會自己去向師父說明,我只是在當時無意中發現牆上的葫蘆少了一個而已。”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情,大師兄與二師兄也不例外,只是他們的理由……道全搖着頭,對於兩位師兄肯向彼此、向他解釋事情的原因已經很滿意了,他嘟噥着說:“所以我還是以爲,咱們想個什麼辦法應付過師父那一關再說。”

“你膽子不小,敢想着糊弄師父!”兩位師兄異口同聲地斥責,道志的巴掌重重拍在了他頭上。

不等逸雲道人回來,事情便已經發生了變化,這一天晚上,道志與道全又象近來幾天已經習慣了的一樣,來到師父的小院巡視。道全還是站在院中,看着道志從臥室到丹房一間間地察看。他仰頭看着天空的繁星,深深呼吸幾口,師父快回來了,事情還沒有頭緒,想到這些,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兩位師兄想出什麼好辦法沒有。

“啊……”屋裡傳出道志一聲驚呼,道全來不及多想便向房中衝去,卻被師父佈下的陣法一下子彈了出來,他昏頭昏腦地躺到了院子中之後,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這時一道白光從屋中衝出,直射上了天空,在上方略一停頓,便快速地消失在遠處的夜空中。道志挺劍從屋中衝了出來,看着消失的白光連連跺腳。道全從地上爬起來,見道志手臂上鮮血淋淋,還沒叫出聲來,一道風聲帶着人影又落在了面前,他戒備地後撤了一步,纔看清楚對方是二師兄道真。

“怎麼回事,我看見有道妖氣衝出去……大師兄你受了傷!”道真驚訝地上前爲道志處理傷口。

“我一進門那個狐妖就已經被放出來了。”道志的傷口上被撒上傷藥之後,被藥性刺激出的巨痛逼地吡牙裂嘴,吸着冷氣說:“她出手偷襲,我沒有防備就着了道……”

道全看看師父的房間,裡面黑漆漆的,從外面什麼也看不見。他不由自言自語地說:“怎麼又是狐妖?師父抓了很多狐狸嗎?”

他的話令道志和道真的目光都是一跳,爲什麼又是狐妖?道全不知道,他們兩人可知道的清楚,逸雲道人困住的妖怪各類實在是不少,如果說兩次放出了兩隻狐妖是出於巧合,就未免太巧了一些吧。而且是誰能夠連續兩次闖進逸雲道人的房中?尤其是今晚,在三個人小心戒備的情況下,還是又放走了一個妖怪。

“大師兄,你進去的時候,狐妖已經被放出來了嗎?她爲什麼不早逃走,反而要等到你進去之後呢?”道真的語氣硬梆梆的。

“不知道。”道志的回答也沒有什麼感情。

道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中充滿了擔憂。

道全從那天晚上開始,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師父回來,可是這一天終究還是要來的。第二隻狐狸精被放走的幾天之後,張逸雲回到觀中。道全的心裡不停地打着鼓,但是他卻無能爲力,只是與兩位師兄並排跪着,由道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逸雲道人說了一遍。

逸雲道人的臉沉的象鋪了一層冰霜,他從進門的時候臉色就很難看,道全本來還想勸兩位師兄別在他的氣頭上火上澆油,可是道志一句:“師父一進屋不就什麼都看到了,你以爲瞞得過嗎?”便把他頂了回來。

逸雲道人的目光從道志轉向道真,又從道真轉向道志,就連跪在地上沒有擡頭的道全都可以感受到,他正中正在分析,這種事會不會是這兩個徒弟乾的?是他們的話會是哪一個?道志還是道真?也許是道志進屋後放出狐妖,然後受傷,裝作進門後狐妖已經放出,自己受襲的假象,也許是道真跟在後面,趁着道志在丹房查看的時候,溜進了臥室,在道志進門之前放出妖怪,然後趁着一團混亂的時候溜出去,裝作聞聲而來的樣子。若說疑點與他們兩個差不多的多,可是憑心而言,還是道志的嫌疑多一點。可是憑着情感,他卻是寧願一切是二師兄道真所爲。

正當他在那裡七上八下的亂想之際,逸雲道人忽然說:“老三,你跟我進來。”

“啊?”道全茫然地擡起頭來,見逸雲道人已經轉身向房中走去,道志向他使個眼色,道全才回過神來,連忙跟了上去。

這是道全第一次進入師父的臥室,雖然盡力地在師父面前擺出一副恭敬的樣子,目光還是忍不住四處亂瞄着。逸雲道人的臥室與他的丹房一樣十分的簡樸,除了一張雲牀,幾個莆團,一張几案,一加瑤琴,一爐清香之外,就只有四壁上掛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葫蘆了。看到這些葫蘆,想到每一個裡面都囚困着一個妖怪,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在這樣的屋子裡真的可以睡得着嗎?師父果然道行高深,換了自己是萬萬不能入睡的。

“老三,”看着道全恭恭敬敬地在自己面前跪下,逸雲道人看了他半晌才問:“這件事你怎麼看?”

“我,我……”道全平時很少與師父面對面說話,他的道術都是道志代傳的,平時多半是隨着兩位師兄例行的問安,所以此時十分緊張,結巴了好一會才說:“我覺得一定是外人做的,師父,大師兄和二師兄都不會的!請您明察!”

逸雲道人盯着他看了片刻點點頭:“老三,你入門最晚,與我向來不怎麼親密,與你兩個師兄倒是感情甚篤,而且你這個孩子就是心腸軟,我就知道你會盡力爲他們開脫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的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做的,那麼他把你和他的另一個兄弟置於了何地?他有沒考慮過你們的處境與我這個師父?說明白點,他是不是真的象你一樣,把你們當作了兄弟?”

“師父……”道全有些痛苦地低叫。

逸雲道人溫和地看着他說:“老三啊,我這次出去也遇上了一件麻煩事,有個道行高深的妖怪因爲我這些年殺傷作惡的妖怪太多,已經向我提出了挑戰,我若不應他,豈不是滅了咱們道門的威風,長了那些妖孽的志氣,所以我已經應下了這個挑戰。十天之後,他就到這裡來與我一決高低了,你說這種時刻,如果他們之中再出一個叛徒,我該如何?”

道全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張逸雲的法力高深,道全這幾年就曾經親眼看過幾個上門“討教”的人被他打得落荒而逃,這一次連他自己也這麼鄭重,可見這個妖怪的實力確實不凡,如果在這種關鍵時刻,再有別的事讓師父分心,道全不敢去想這個後果。“那麼,師父,我去……我去……”他一心想向師父保證,並且做些什麼,可是話已出口才發覺,自己根本不知道說做什麼纔好,而且憑自己這點本事,又能幫上師父什麼忙?

逸雲道人看他一臉沮喪,笑着說:“我倒真有件事要你去做。”

“師父您儘管吩咐,我一定拼命也做到!”道全拍着胸口保證。

“沒有那麼難,你給我看好他們兩個就行。我不會把要與人爭鬥的事告訴他們,也不會再對這件事追究,這樣一來,他們之中真的有一個做了那些事的話,就會以爲我有暗中調查,越來越慌張,勢必會露出一些破綻來,你盯着他們,見誰有什麼不對勁的舉動,就馬上來告訴我。”

道全沒想到師父會讓他做這些,也沒想到師父對自己竟然如此的信任自己,他一時百感交集地望着逸雲道人,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半晌才說:“師父,道全一定做到您的吩咐,不過我相信,這件事一定不是大師兄、二師兄做的。”

逸雲道人點點頭,閉目不再言語。

道全見師父不再與自己搭腔,便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個禮,然後退了出來,出門之際逸雲揚聲說:“你們三個回去歇着吧,我想靜一靜。”

道志與道真相互看看,揉着已經麻木的膝蓋站了起來,道全見他們都不向自己詢問,張張口,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道全生活在緊張與彷徨之中,兩位師兄顯然知道師父要道全做什麼,但是他們什麼都不表示,只是對道全說話時,話裡話外都增加了一些爲自己撇清的內容,這使得道全心裡不太好受,雖然是奉師命才這麼做的,可是監視的對象畢竟是自己向來視爲兄長的師兄,道全在面對他們的目光時,難免常常生出做賊心虛的感覺。他有好幾次想對師兄們主動說出自己是奉了師命在監視他們,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讓這些有什麼意思,顯示自己比他們更得到師父的信任?還是一邊監視他們一邊表示自己的善意的矯情?道全怕師兄們反而會想歪了,所以無法開口。

“大師兄吃飯吧。”道全把飯菜擺好後說,師父向來單獨吃,道真這幾天也老是喜歡獨處,所以飯桌上只有他們兄弟倆。

道志抓過饅頭咬了一口,然後含糊不清地問:“師父有沒有說,向他挑戰的人什麼時候來?”

聽這話道全嚇了一跳,把筷子掉在了桌上。

“師父不許你對我們說對吧?”道志依舊吃喝,一點也不在意道全的失態,“這是他的性格,他老人家是事事處處的小心,連自己的徒弟……唉,怪我不好,不能把事情弄明白,讓他相信我的清白。”

道全撿回筷子,用衣襟擦上面的油跡問:“那,那大師兄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跟了師父二十多年了,他的老朋友我認識的八九不離十,師父接受人家的挑戰是在他的那位朋友那裡,而這次師父去拜訪的那位朋友的徒弟跟我也是好朋友,他飛鴿傳書給我,問我用不用他來給我們助拳,所以我不就知道了。”他衝道全笑着說,“我想師父對這個挑戰之事一定心有顧忌,不然不會放下這件事不問的,就是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來?師父一定需要我們這些弟子爲他做的事,可我們卻偏偏在這個時候讓他不信任我們,已至於不能爲師父分憂,可惡!”他十分感慨地重重咬了手中的饅頭一大口。

道全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脫口說:“大師兄,會不會是那個向師父挑戰的人搗的鬼?他爲了讓師父分心不能好好比鬥,就用這種手段。”

道志沉吟後搖頭:“不太可能,能讓師父如此重視的對手,道行必然不低,這樣的高手肯定不屑於使用這種下流的手段的。”

道全撇撇嘴心想:道行和人品有什麼關係,誰規定道行高的人就不會用卑鄙手段了,不過他沒有與道志分辨,轉開話題說:“那麼……我們可以幫師父做什麼?”

“師父沒有吩咐,哪用得着我們多事。”道志自言自語地說,“以前師父每次都會……唉……”

道全知道,以前有人上門挑釁,師父肯定每次都會讓大師兄幫着做些什麼,可是這一次……難怪大師兄的心情這樣的沉悶,道全偷偷地自己弄到的一壺酒擺在道志面前,希望可以讓他心情好一點。

“好小子,敢揹着師父出去弄酒,拿來,沒收了!”道志一把抓過去,還沒忘了順手在道全的額頭扣了一指頭,心情果然大有好轉。

道全來到道真房中收拾碗筷時,發現他根本沒怎麼動那些食物:“二師兄,今天的飯菜不合你的口味嗎?那麼晚上我……”

道真一直在窗下坐下凝視窗外,始終沒有理睬他的嘮叨,直到道全出門時才問:“你和大師兄都知道了,唯獨瞞着我一個對嗎?”

“啊?”

“哼。”道真坐說:“我在師父身邊快十年了,他的習慣我還不清楚嗎?如果他從外面回來之後足不出戶的修行打坐,那麼不出半個月必然有強大的對手上門挑戰。”

道全幾乎忍不住翻白眼,一個跟了師父二十年,一個跟了師父十年,師父居然讓自己監視這對兄弟?這不是難爲自己嗎?他心中嘀咕之際,道真又說:“我知道你一定會告訴大師兄,卻不會告訴我,果然是這樣,你與大師兄纔是好兄弟啊……”聽到道真這麼說,聽到這個平日冷冰冰的師兄口吻中難得的牢騷,想到他者幾次對自己的救助,明知道自己要放掉那隻刺蝟妖時,他什麼也沒說便轉向離去時的寬容,道全心中一陣不忍,結結巴巴地解釋說:“二師兄,我沒有告訴大師兄,是他自己知道的——他,他跟了師父快二十年了啊。”

道真聽到這裡,搖頭苦笑,卻什麼也不再說。

道全知道他不相信自己,腦子一熱脫口說:“二師兄,師父是讓我監視你與大師兄,他說如果他在表面上放手不追究這件事,那個叛徒一定會以爲他在暗中調查,說不定會在我面前露了馬腳來。二師兄,我真得不相信是你們乾的,所以什麼也沒對師父說過,可是現在師父大敵當前,偏偏又對咱們有了疑心,要怎麼樣能幫上他的忙纔是重要的事啊。”

道真閉目良久,忽然問:“你給大師兄要的酒還有嗎?我也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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