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緊跟着一輛“輪椅”,上面坐着一名青衣文士,長方臉膛,天庭飽滿,丹脣墨須,宛若圖畫中人。
這個人是天部之主沈舟虛。
他的身邊,還有六人,其中五個男人都是奇形怪狀,或是耳朵如蒲扇,或是頭大頸細,不一而足。
唯有最後一人是個女子,看來頗有顏色,膚若凝脂。
這六人就是沈舟虛的六劫奴。
虞照小聲道:“他不是在東南給人當幕僚嗎,怎麼回來了?”
卻聽方不言笑道:“沈先生果真是信人。”
沈舟虛道:“島王讓周祖謨傳訊於沈某,約定西城一會,沈某豈敢推脫,交付軍機之後便日夜兼程,馬不停蹄,仍是晚了島王一步,實在是有失禮節,恕罪恕罪。”
昔日方不言出海巡視,正巧碰見周祖謨奉命前往東瀛採辦火器槍支。他雖然有所僞裝,仍是被當場識破。
東島西城勢同水火,周祖謨一見不能善了,當即動起手來。若是遇到普通弟子,憑周祖謨的周流天勁,未嘗沒有逃生之機,可惜他遇到的是方不言。方不言當時並未出手,只是隨口指點與他酣斗的弟子,指出破綻,周祖謨旋即便被擒拿。
本來對於西城所屬,以往東島一概以殺爲上,再次也要羈押至罪獄之中,練成劫奴。方不言掌權之後,有感此舉有失天和,就做主廢除練劫奴之事。
方不言見周祖謨所學武功已得西城真傳,問明身份,便決定放他一馬,只是需要周祖謨帶個口信給沈舟虛,約定相見,這纔有了今日西城一會。
聽到沈舟虛賠罪之言,方不言道:“沈先生是爲抗倭奔走,拯救我華夏沿海千萬百姓於水火之中,此行此舉,不愧一個俠之大者,爲國爲民之稱,耽誤先生行大義之舉,該是方某說一聲恕罪了。”
原來沈舟虛少年時熱血剛烈,眼見東南一代倭人橫行作亂,不忍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耗盡家財組建支持抗倭軍隊,抗擊倭寇。
後來被叛徒出賣,雙腿殘疾,被萬歸藏救回西城,傳授武功神通,此時雖然是天部之主,位高權重,仍是不忘抗倭之念。長年累月不在西城,他雖然雙腿殘疾不能做官,仍是在東南給時任東南總督的胡宗憲當幕僚,參贊軍機,以西城商道爲大軍籌備軍餉物資,助朝廷和地方抗倭卻敵。
不論方不言與沈舟虛兩人立場如何,就衝沈舟虛能盡心竭力爲抗倭奔走,方不言便能對他說一個佩服,甚至不惜以郭巨俠的名言讚譽之。
無他,方不言本質上是一個極其狹隘的民族主義者,在他的觀點中,但凡利我中華民族者就是朋友,不利我民族者就是敵人,必殺之而後快。
“俠之大者,爲國爲民!”
沈舟虛連念三聲,眼神中精芒越盛,最後整肅衣冠,對方不言鄭重一禮,道:“方兄太過讚譽,沈某受之有愧,受之有愧。方兄得事蹟沈某也是如雷貫耳,相比方兄縱橫海中橫擊倭寇,庇護一方百姓,沈某亦心嚮往之,恨不得以此殘軀奮勇殺敵。奈何殘廢之人,只能苟且時日,躲在將士身後,出些陰謀詭計,全靠將士用命,沈某着實慚愧。”
“俠之大者,爲國爲民”之說,在此界首次提出,在衆人心中引起的轟動卻如開天闢地一般,不僅沈舟虛感動莫名,就是其他人聽了也是心中熱血上涌,豪情萬丈,恨不得現在就上戰場抗倭殺敵。
崔嶽,沙天河,虞照,左飛卿等人也是向方不言鄭重一禮,齊聲道:“受教了。”
葉梵開始對於方不言對沈舟虛的評價本是非常不滿,畢竟沈舟虛主持西城大權以來,不斷針對東島,近年來雖然有所緩和,雙方仍是有血海深仇。他認爲不值得對仇人如此讚譽,只是強行按捺,沒有當場發火。
但是見到西城中人竟被方不言一語折服,心中又有些自豪之意,隨即對方不言所說細細品咂,越來越覺得有道理,心下折服,竟也對方不言鄭重行禮一拜,真誠道:“方島王說的實在有理,葉梵真正佩服。”
方不言當時只是有感而發,卻不覺“俠之大者,爲國爲民”之語,對於此界江湖武林中人來說是何等震撼。
自古以來都有“俠以武犯禁”之說,尤其此界個人武力超凡,縱觀史書,無論是隋唐之交瓦崗爭霸,還是宋末梁山起義,更不要說近代天機宮勢力抗擊蒙元,樑思禽更是協助明太祖朱元璋定鼎天下,以及不屬於此界的郭巨俠聯合江湖勢力,駐守襄陽,生生爲南宋續命幾十年。
數次改朝換代時江湖勢力的發力,無不證明江湖勢力足以撼動天下格局,所以歷代朝廷對於江湖中人向來是嚴防死守,大加防範。如此一來江湖與朝堂乃至百姓都是割裂如兩個世界,彼此互不相屬,江湖中人僅限於打打殺殺,爲了可笑的虛名掀起腥風血雨,甚至被文人叱爲粗鄙武夫,大加輕視。
然而江湖中也不乏熱血男兒,也不乏憂國憂民之人,“俠之大者,爲國爲民”一出,將江湖武林與國家民族聯繫起來,江湖中人未嘗不能精忠報國,江湖中人未嘗不能爲百姓遮風擋雨,庇護一方。
而且不論是方不言還是沈舟虛的所作所爲,都證明了這一點。
接着話頭一轉,道:“本該請方兄入內奉茶,然而沈某見方島王似乎另有要事來訪,不知何事,還請賜教。”
聽到一句話中兩種不同稱呼,方不言眼眸精光一現,先笑道:“好一個天算,好一個沈舟虛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