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假與真
宮中發生的事自然要說，同樣的，女孩子同慧覺禪師相談的事也要說。
二十年前那些有關蠱毒的舊事在女孩子溫柔清泠的聲音中緩緩揭開了面紗，也爲九龍嶺上的事情暫且做了個了結。
可……一件事的了結，往往也意味着另外一件事的開始。
“所以，整件事確實需要鍾會這等人來查，”季崇言說道, “他出來的正是時候。”
雖說陛下放鍾會出來的目的不在於此，可人都放出來了，鍾會會做什麼便不是陛下能控制的了的了。
不過，還有一件事。
“宮中密道之事，鍾會會閉眼裝作不知。”姜韶顏想了想，道，“能確保陛下永遠不會發現嗎？”
借密道殺人這件事其實並不是什麼複雜的法子, 密道一旦被發現，整件事便露餡了。
到時候……滿朝文武皆有可。，季崇言自然也是，不止如此，怕還會是首當其衝被懷疑的對象。
莫名其妙的，怎麼突然笑了？季崇言不解的看向女孩子。
“陛下瞞起來的秘密一定要找到，鍾會會找，林彥也會找，”季崇言說道，“可光有秘密還不成。”
“所以，他一手帶出來的趙家軍，因爲他殘殺手足，不信他了？”姜韶顏若有所思。
“來不及了。”季崇言低頭，輕輕在女孩子的額頭啄了一下，道，“聖旨都賜下了，逃不開了。”
“我因爲一些事同他們有了交集，”姜韶顏看着季崇言，坦然，“這件事暫且還不能說，待到時機成熟了，我再告訴你。”
“他說畫得很好。”季崇言看了她一眼，道。
他並不喜歡楊仙芝這一點，倒也算是陰差陽錯的做對了這件事。
姜韶顏沒有打斷他的話，原本她不曾想那麼多，眼下，懸在頭頂的那把劍被人摘除了，有些話自然也該說了。
“君王做的夠好，民心所向，自沒有人能動搖他。”季崇言將手中的話本子放在了桌上，輕聲道，“若不然，這話本子也不敢這般堂而皇之的放出來。”
陳石術士的身份讓他隨意一句話，都能讓信此道的人對此疑神疑鬼，而如今的陛下早不是當年的陛下了，若非如此，也不會留陳石的性命二十年了，這句話足以讓陛下將曾經對上趙小將軍的懷疑轉向季崇言。
“未來的夫人這般厲害，我有什麼不滿意的？”他看着她，笑道，“我，與有榮焉。”
姜韶顏聽到這裡，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這張臉亦是美的，同前世那張臉美的各有秋千。
落了這一吻的人耳尖微紅輕咳了一聲，說起了正事。
不過在世間帝王的眼裡，這張臉美不美顯然不重要，背後的含義更爲重要，這張生的同前世截然不同的臉，倒是爲她暫且省去了不少麻煩。
這等境地之下，季崇言若真是個白的，怕早被人啃得連渣都不剩了。
“這些兵馬有自己的想法和底限，甚至連主將都敢質疑。”季崇言說道，“他們只做自己認同的事，上至營中大大小小的兵將、隊長，下至每一個小兵，皆是如此，沒有例外。”
天子的寵愛仿若裹了一層糖皮的砒霜，若是一不留神嚼的深一些，便隨時可能送命。
“他還尋人畫了你清減下來的樣子，”季崇言看着她，道，“你與江小姐不同的相貌也叫他暫且放了心。”
“密道一旦被發現，陛下定會立時猜到其中的問題，到時候，多年的陛下疼愛會化作最鋒利的刀，莫說我了，整個安國公府以及與我親近之人都活不了。”說到這裡，季崇言神情越發肅然，“這件事決計不能被動，得早做打算。”
這句模棱兩可的話語聽的姜韶顏眉心一跳，脫口而出：“麻煩了！”
她想過季崇言會黑，可黑成這樣還是沒想到的。
“這只是一個方面，”季崇言說道，“他殘殺手足，虐殺趙家的兵馬，動搖了自己帶出來的軍隊的軍心，不再信任於他，卻也沒準備冒天下之大不韙，動搖這好不容易來之不易的盛世和平。”
季崇言“嗯”了一聲，卻見女孩子忽地似是想到了什麼，笑了出來。
“陛下隨時可能發現，我們當早做準備！”季崇言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笑着坦言，“你的那些秘密很危險，我的秘密同樣混不多讓。”
沒有兵馬，再厲害的兵將都不可能靠自己一人奪得江山、坐穩江山。
其實說吃虧也不盡然，她這麼做的緣由他也能猜到，無非是不想讓他同林彥牽扯進這些事裡頭，穩穩當當的做一個臣子而已。
當年的趙小將軍是胞弟，有趙小將軍自己帶出來的趙家軍。
她的那些秘密……他隱隱能猜到是與什麼有關。
至於更大的事，姜韶顏看着他，正色道：“你比我想象的黑的多了。”
不，也不能說是全然沒有發現。
只是這件事，眼下還沒被發現而已。
“趙家軍的兵馬都是這樣，若非如此，白帝那些殘部也不會堅持這麼多年了。”姜韶顏忍不住感慨。
明明是自己杜撰出的假話，自己卻反而成了最懼怕的那個。
這是一隊極其厲害的軍隊。
最後，最重要的是……
她從來就沒有分不清兩人過，更沒有混淆過。
“那個關在天牢裡的陳石本是一個術士，卻無端被囚禁於天牢之中，因此對陛下深恨不已，”季崇言頓了頓，又道，“那幅全海的畫作曾被陳石見到，陳石便託守衛帶了句話給陛下。”
季崇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點頭。
這當然是致命的一擊。
“還要有兵馬。”姜韶顏說着，神情平靜，“沒有兵馬，秘密被找到了也沒有什麼用。”
至少在陛下眼裡，能被光明正大告之天下的白帝舊部還不算太大的事。
陛下同趙家軍在暗中互相試探，而他就是明面上那顆雙方互相拉攏的棋子。
女孩子拿起手中的話本子，翻了翻，道：“當年白帝確實逃出了一些兵馬，他們敗於自己人的陰謀詭譎之下, 這些年一直想要求個真相。”
“所以，”他深深的看了女孩子一眼，道，“除了你之外，還沒有哪個女子能讓我吃那麼大一個虧的。”
季崇言道：“這也是我還沒有找到緣由的地方。”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語氣雖然平靜，其中卻自帶了幾分不容置疑，“他會開始懼怕趙家軍，一定是做了別的什麼事，而這件事，會動搖民心！”
女孩子點頭應了一聲，事情發生時她昏迷不醒，待醒來之後便知道事情不妙了。她其實能猜到要扳倒一個盛世的明君絕非易事，可沒想到這個明君玩弄人心亦是一把好手。
一句話惹的季崇言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待笑夠了，才緩緩開口道：“大太監全海留下的那幅畫確實只是杜撰的，且還是陛下親自杜撰出來的。”
什麼意思？
季崇言並沒有立刻說出除了暴君和全海之外的人的身份，而是忽地開口轉了話題，問女孩子，“阿顏，你說陛下當年能奪取天下，靠的是什麼？”
季崇言順着她的話接了下去：“他會以與小舅容貌相似的我爲餌，想辦法揪出趙家軍中那些人。”
一年多的時間打下江山，其勢說是勢不可擋也不爲過。
姜韶顏愣了一愣，忍不住沉思了起來：“你說他是個凡事喜好先下手爲強的人，那麼必然會想辦法藉機尋出這些人，而後除去他們。那麼，他會……”姜韶顏說到這裡，臉色微變，擡頭驀地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頓了頓，接着說道：“那幅畫是假的，可陛下知道趙家軍中有人知曉了那幅畫的存在，你覺得以他的性子，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的兵馬，他信自己手中的兵馬。”女孩子說道，“這個最重要。”
“我瞭解陛下，他是個凡事喜好先下手爲強的人。”季崇言說道，“他開始針對趙家軍，想要除去他們，定是做了什麼事。”
如今的季崇言是外甥，有陛下親自帶出來的趙家軍。
比起別人的兵馬，自己帶出來的兵馬更讓他懼怕。
是面前這人生的實在太對她胃口，美色誤人吧！
打下一個天下的天子靠的是什麼？
“首先，在位的暴君不得民心，江山不穩，這是機會，”女孩子說道，“其次，是陛下的能力和手段，都遠非常人所能比擬。”
姜韶顏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什麼話？”
看着神情微凝的季崇言，姜韶顏忍不住抿了抿脣，忽地心頭有一道念頭油然而生。
“既然他敢放出來當是不懼的，卻爲何又要懼怕趙家軍呢？”姜韶顏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趙家軍的人找過我，卻也沒有準備當真動手做什麼，不過對着我這張與小舅相似的臉，卻還是給了我不少東西。”季崇言說着，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我這一身的武藝就是來自於他們。”
“他怕弄假成真。”季崇言說道，“與江小姐容貌有幾分相似的楊仙芝多半也是楊衍在他授意下的試探。”
一個人開始懼怕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兵馬一定是有緣由的。
事情演變成這個樣子，還真真叫人啼笑皆非。
她若是陛下，比起當年的趙小郎君，面前這個將一切坦然攤開來說的季崇言顯然才更似是那個能動搖江山根基之人。
如此，金尊玉貴、簡在帝心之下，其實是被當做了誘餌，爲天子所監視。
“我原以爲你是個白的，”女孩子聽到這裡，卻是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感慨道，“卻沒想到比我還黑些。”
女孩子剮了他一眼，開玩笑道：“現在，我想着逃開還來得及嗎？”
不管了，一定是！
便是外界的麻煩再大，陛下也不會畏懼，因爲自己手中的兵馬會成爲他攻無不克的利器，是他坐穩江山的底氣；可眼下的麻煩不在外界，在於內部。
江南道一行，他事事皆算順利, 唯有一件事上栽了半個跟頭。
既然坦誠，就莫要欺瞞。
“所以，我想要助他們，對了，此前在晏城，”女孩子猶豫了一刻，還是說道，“周方的事, 是我插得手。”
“當年他用自己的兵馬踏平天下，卻也不敢明着讓自己的兵馬摻和這些事，因爲他不敢。”季崇言說道，“這支特殊的兵馬尊他、信他時會是最厲害的神兵利刃，可一朝無法讓他們服衆，這柄稀世的神兵便隨時可能反手給予自己最致命的一擊。這……纔是他最害怕的大事！”
“說的不錯！”季崇言點頭，看了女孩子一眼，道，“他親手帶出來的兵馬很厲害，當年踏平大靖的兵馬與無數起義軍，只用了堪堪一年多的時間。”
“然後，陛下讓他們求仁得仁了。”季崇言接過她手裡的話本子，說道。
沒想到這話一出，對面的女孩子便搖了搖頭，道：“我覺得不會。你與那位趙小郎君性子截然不同，又怎會分不清彼此？”
“陛下知道它是假的，可，”季崇言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深深的看了女孩子一眼，道，“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把它當成了真的，不止暴君和全海。”
明明是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心跳卻不受控制的漏了一拍，姜韶顏尷尬的咳了一聲，轉過頭去：幾世的人了，方纔那一吻卻還是讓她忍不住臉紅和羞澀。
“聽聞我的模樣長的與故去的小舅極爲相似，都道我二人若是站在一起，定然分不清彼此。”季崇言說道。
季崇言聞言卻是笑了，不是沒有猜測過，可這件事在她親口承認之前一直是沒有答案的。
女孩子笑了兩聲，才解釋道：“你我二人在這裡說的話，若是放到外頭起，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偏說話的你我二人還這般平靜。”
想找到天子的錯處，還想要兵馬，這是在做什麼？這在外人看來，這是想要謀反吧！
能把這件事說的這麼平靜的，這天底下，怕也只有他們兩個了吧！
“所以，你我二人才是天作之合。”季崇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說道，對上女孩子微微擰起的眉頭，他道，“你放心，我知曉民心所向，雖然我亦期望盛世和平，可這不由我說了算。我只能向你保證，我決計不會是先動手的那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