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馬失前蹄

一根銀針從臉側擦過,“咄”的一聲死死釘在了面前,尾端還在不斷地微微晃動。

前皇后捧着茶杯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突如其來的銀針,下意識擡頭往銀針來的方向看去,比回頭更快地是張口的動作,“來……”

接下來幾個字當她看清楚來人後頓時吞回了肚子裡,林鳳舉滿面殺氣地站在門口,右手五指間一把銀針閃亮。

華嫵頓時識相地閉了嘴。

“瀾州牡丹?”林鳳舉反手關上門,不緊不慢走到她對面,居高臨下冷笑一聲,“好一個瀾州牡丹!”

林鳳舉鎩羽而歸完全在華嫵的意料之內,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大的反應,是遭遇了什麼事?

華嫵輕咳一聲,“所謂暗語,當然要特別一點……”

話音未落就被林鳳舉打斷,刻薄的聲線讓人覺得頭皮發麻,“所以我當着所有人的面被一個五大三粗的俗人反問瀾州可有牡丹,嗯?”

華嫵強壓住忍不住上彎的脣角,“然後呢?”

林鳳舉輕哼一聲,接着忿忿道,“還好我轉過話頭說那是一味奇藥。”

……所以說,歸根到底我們的林神醫不過是因爲丟了面子所以龍顏大怒罷了。

“總而言之,他是否認了瀾州牡丹這回事。”

對付盛怒之下的傲嬌神醫,最好的辦法是轉移話題,華嫵點了點頭,“想也如此,他好不容易爬到現在的位置,怎麼可能因爲當年的一句承諾放下一切?”

華嫵若有所思地冷笑了一聲,“嬌妻美妾……都是英雄冢。”

林鳳舉沉默了一會,忽然擡頭盯向她,“他叫什麼名字?”

正在侃侃而談的華嫵突然被掐住了脖子,愕然反問,“什麼?”

林鳳舉從上到下瞥了她一眼,聲音中是毫不掩飾的鄙夷,“這個人那個人,你連他名字都不記得還指望別人報恩?”

華嫵張口結舌。她是真忘了,當年施恩那麼多,誰又能知道會有真正用上的那一天?就像也沒有人會認爲當年鼎盛一時的甄家竟然就在短短數年間灰飛煙滅。

“不過是區區一個小侍衛,哪怕這幾年走了運能跟在夏澤身邊,也接觸不到什麼真正的東西。”見她無言以對,林鳳舉愈發咄咄逼人,“這樣的一個廢子,你也讓我去,華嫵,你當我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什麼人?”

華嫵沒有回答,林鳳舉過來也不過是爲了發泄,反正都是聰明人,有些話心知肚明,沒必要去在這種時候踩他尾巴。

就像他所說,雖然那個侍衛並不重要,但假如他跟在夏澤身邊,有些事情就會變得很方便。小人物看似不起眼,但真正需要佈網的時候最需要的就是這些關鍵的運行缺。

雖然甄家已經覆滅了,但甄綺的人卻並沒有全部覆滅。

“對了,你上次讓龍軒取回來的東西全部在我這裡,”華嫵指了指牆角堆着的幾個小匣子,“你要丟還是要留?”

“留着。”想起敢怒不敢言的龍軒,林鳳舉緩緩勾起脣角,“他爲什麼不自己來。”

華嫵嗤之以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現在看到你就像老鼠見了貓,恨不得和你下輩子都不要再見。”

“真讓人遺憾。”

“你要這個做什麼?”原本以爲是林鳳舉刁難龍軒的東西,沒想到竟然真的有用,華嫵也不禁被勾起了興趣。

林鳳舉並不回答,修長的手指拈起香灰,搓了搓後放在鼻端辨認了片刻,待到用帕子把手擦淨之後纔不疾不徐回答,“沒弄虛作假。”

“要是他做了假會如何?”華嫵並不能分辨出面前這幾攤有什麼區別,但這並不妨礙她幸災樂禍。

“不怎麼樣,最多是他的不舉之症再拖延一年罷了。”

其實你真的是在挾私報復吧喂!

“給宋瑤安胎,靠的就是它們了。”林鳳舉向來不憚於給人出乎意料的回答,華嫵微微挑眉。

吃下去這些東西……她是應該幸災樂禍呢,還是同情宋瑤呢?

“小姐,皇上派人來請林神醫。”

兩人的談話被打斷,華嫵微微皺了眉,“不是纔剛剛過來,說我這邊看診還沒完。”

“那邊催得很急。”門外的侍女小心翼翼回答,生怕觸怒了裡面這個風評並不佳的小姐。

“讓他們等着。”華嫵嗤道。

林鳳舉定定看了她一眼,“你現在之所以還能有我診治,後面的原因你應該很清楚吧。”

華嫵假裝沒聽見。

林鳳舉向來是落井下石不算,回頭還要再壓塊石板的人,“你不是要接近他,多好的機會。”

“你夠了。”華嫵警告性地低聲道。

林鳳舉輕哼一聲,一副好男不和女斗的架勢。

雖然依賴於林鳳舉,但華嫵並不喜歡有人對她指手畫腳,前皇后斂了神色,不悅道,“夏澤那裡我知道怎麼做。”

“與其在夏澤身上下功夫,不如抓緊時間從你那便宜哥哥身上撈一把,”林鳳舉絲毫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我建議你好好找找,恐怕會發現一些了不得的東西。”

“而且,這段時間你最好表現的惡劣一點,”林鳳舉的聲音中無論怎麼聽都帶着一股子幸災樂禍,“按照這身體原主人的性子,如果你不想被當成妖孽燒死,那就裝出一副死活不願嫁人的嘴臉,最關鍵的是,親近華庭。”

華嫵微微皺眉,“你在說什麼?”

“蠢貨,”薄脣毫不留情地翕合,“華嫵喜歡的人是誰,到現在你還沒有發現麼?”

敲門聲再次響起,華嫵終於忍無可忍,抄起旁邊的杯子一把砸過去。

整個世界安靜了。

林鳳舉走了之後,華嫵沉下心來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都過了一遍,發覺他說的不無道理。

華嫵和華庭之間的親密,如果僅僅是以兄妹而言的話,這個年紀也未免太親密了一點,哪怕華嫵還不算懂事,但華庭絕對不是未經人事的人,他對這件事似乎是抱着全然的放任態度,而從華夫人的表現可以看出來,她並不樂見兩人這麼親密下去,但卻似乎是礙於華庭不好直接提出?

只是,如果說原身真的喜歡的是華庭的話,那到底是一場單戀還是雙方的悖倫?

出門的擁抱,親暱性的揉頭頂,既可以說是兄妹間的親暱,說是小情人間的曖昧同樣也未嘗不可,華庭絕非是那種沉溺於美色的人,但從她甦醒後的情形來看,華庭除了這些之外,兩人間的談話完全沒有任何曖昧可言,反倒是齊優的表現值得人懷疑。

齊優屬於謀士,心中最念念不忘的莫過於讓華庭登上高位,如果華嫵成了華庭的絆腳石,那就不難理解爲什麼齊優對華嫵表現出毫不掩飾的敵意了。

不過,華嫵環視了一下房間,冷笑了一聲,與其在這裡做毫無意義的猜測,不如直接證明好了。

華家小姐的房間,雖然不說是富可敵國,但零零總總的各種擺設也不少,華嫵頂了現在的這副殼子,這幾個月來倒還真沒什麼機會好好在房間裡找一找,先是因爲沒有懷疑,但在這個刻意被忽略的前提忽然被點醒的時候,有些事情就變得有些扎眼了。

她不否認自己對華庭有某種程度上的好感,但如果這是建立在像夏澤一樣的利用基礎上的話,那麼再如何的好感也只能白搭,更何況現在她的當務之急是回到京城,對於華家內部的這些事情,能避則避。

但如果有人要趕鴨子上架,那她也不得不防。

大凡是小姐閨房,其實其中的格局都差不多一樣,最多是因爲各家小姐的愛好稍有變動,但大致上都還是一樣的。

畢竟只是金金貴貴的女兒家,不存在什麼舞刀弄劍暗器連連,如果真淪落到了這種地步,那也不需要稱之爲什麼大家了。

所以,當華嫵按照自己的習慣,從牀上、八寶格、首飾盒裡面分別找出一堆小東西之後,她的臉色可謂精彩萬分。

原來真相早就已經這麼近的擺在眼前,甚至最大的一個還日日夜夜懸掛在她的牀前,時不時和她親親抱抱,而她這幾個月竟然一直沒看見?

從小到大華庭寫給華嫵的書信,便箋,乃至於一個字都被她如珍似寶的收藏起來,大到髮簪,墜子,女孩子喜歡的零零總總……

華嫵打開了一個被密密包好的錦囊,神色頗爲古怪地盯着裡面的那綹毛髮看了許久,細細軟軟,實在不像是她所摸過的華庭的長髮……莫非是胎毛?

手抖了抖,頓時像觸電一般把頭髮丟開,華嫵只覺得脊柱發麻。

擔心還有什麼別的意義,華嫵強忍着雞皮疙瘩把頭髮塞好扔到一邊,一眼瞥見旁邊有一個小本子,看起來很陳舊,混在一堆金玉中顯得分外不起眼,華嫵微微眯起眼,翻開了本子,入眼就是一行稚嫩的筆跡。

阿嫵最愛哥哥。

華庭在華嫵的生命中確實佔據了很重要的地位,以至於每收到一樣來自於兄長的禮物,她甚至都一筆筆把它記了下來,細緻到日期,甚至華庭那天的表情和衣着,說是歡天喜地毫不爲過。

而到了後來,字跡中從哥哥,逐漸轉成了哥,再到最後的庭。

其中的一段話,讓華嫵悚然一驚。

“爲什麼他要是我的哥哥,爲什麼我們要是兄妹!”

“如果從今天起,我叫他華庭,他是不是就能更接近一點,更忘記我們的血緣一點!”

“娘告誡我不要和他太近,可是爲什麼!明明他是華家的驕傲,明明父親都以他爲傲……”

“他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抱我,是不是說明他還是有點喜歡我?”

“今天他又揉我的頭髮了,可是齊優的眼神真讓人害怕,好像要殺人一樣,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今晚那個新來的侍女扯疼了我的頭髮,既然不高興,殺了好了。”

“他居然想讓我嫁人,還親自替我挑婆家,他就那麼想擺脫我?”

“明明他說過這輩子最愛我,爲什麼,爲什麼!”

幾乎力透紙背的怨恨,華嫵發現那字跡竟然破了紙。看起來華庭似乎替華嫵物色了不少人選,但似乎都被從前的那個嬌小姐給否決了。

……

當看到最後的時候,華嫵的瞳孔驟然緊縮。

“我認識了一個叫舒閒的書生,他似乎很想帶我走?這種賤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真讓人噁心,不過華庭似乎並沒有反對。”

“是不是我能利用這個人來試探他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他答應了,他居然答應了……如果我能成功逃出華家,他就答應我兩年內不嫁人,或許我還有希望?”

“或許……他並不是真的喜歡我?”

內容到此戛然而止,到後來,恐怕就是甄綺穿到了華嫵的身上,那個以前的刁蠻小姐,已經煙消雲散。

看到這裡,華嫵的暴虐易怒都得到了理解,說到底,她不過是一個得不到所愛的可憐小女孩罷了。

只是華庭,如果你真的對自己的親妹妹一點心思也沒有,爲什麼要給她那麼多的幻想?

寒意從背部一點一點蔓延開來……其中最可怖的一點是,原身從十歲開始就沒有喊過華庭哥哥,而她在甦醒過來之後,親口無誤已經喊了不知道多少次。

作者有話要說:……咦好雞摸……妹紙們留個言吧啊啊啊啊啊